《穿越考科举》 第1节 《穿越考科举》作者:桃花白茶 第1章 第1章 “纪元!死哪去了,没爹没娘的木头玩意儿,还不去做饭!” “大清早起来就找晦气,谁准你进堂屋的?!” “整天哭丧着脸给谁看,滚去喂牛!” 毕业没两年的纪元过马路时为了躲避车辆,却被另一辆卡车撞死。 闭上眼的时候,纪元下意识想,还好没痛苦。 如此乐观的他却觉得现在的辱骂有些不堪入耳。 他意识有些混沌,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八岁的小娃娃。 却又像冷眼旁观一般,他不能控制身体,只能看着这具躯体被打骂着做事。 冬日的天亮得晚,骨瘦如柴的小娃娃刚比灶台高,踮着脚做饭。 暖和的灶台让他忍不住靠近,驱逐身上的寒气。 早饭做好,家中三叔三婶堂哥像猪抢食一样吃饭,留下的一点残羹施舍般扔到他面前。 小娃娃木着脸,像是没有知觉,蹲下吃饭。 一双大脚踹了过来:“没皮脸的东西,做个饭用得着那么多柴吗?滚出去捡柴!” 小娃娃整个人被踹倒在地上,下意识护住碗,唯恐碗摔坏了,还要挨打。 “好像一条狗啊哈哈哈哈哈。”比他大四岁的堂哥哈哈大笑,直接骑坐在小娃娃身上,“狗子快爬!快点!” 纪元想给这个傻逼一拳,但他暂时做不到,只能走马观花一般看着小娃娃被全家人刁难辱骂。 小娃娃似乎早就麻木了,努力舔干净小米汤,穿着单薄的衣服出门找柴火。 实际上,他并未多用柴,他甚至都没吃多少东西。 这样的日子还在继续。 纪元终于明白小娃娃如此的原因。 八岁的小娃娃也叫纪元。 四五岁时候亲娘生病,爹爹典当全家锅碗瓢盆也没凑不够银钱,干脆主动去当了本县的河工,本想用卖命钱给妻子看病。 谁料当时的县令不仅不给银钱粮食,还扣着他们驱役,直到死在河道上。 纪元的母亲听闻此事,更是一命呜呼,留下五岁的孩童。 那县令被后来的官员查办革职,但小纪元的爹娘是再也回不来了。 至此,小纪元便住到同村的亲三叔家中,到如今已经三年。 听说叔婶家本不愿养他。 是嫁到外村的二姑姑过来一趟,才让他住下。 “要不是我家给你娘埋了,之后还找回你爹尸体,你爹娘都不能入土为安!让你干点活怎么了!”婶娘边说边掐,小纪元不闪不躲,默默承受,手上还在做活。 纪元本人已经忍不了。 根据他知道的,小纪元家剩下的东西,可全都到了三叔家。 房子所用的木材也都被拆掉搬到他们家。 别的不说,三年来小纪元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洗衣做饭放牛种地,什么都干,从未吃过饱饭,衣服也是他娘生前给他做的。 更不用说,这些辱骂虐待,早就超出报恩的范畴。 小纪元低着头,连哭都不会了。 冬日越来越冷。 小纪元努力蜷缩身子,说了第一句话。 “好饿。” “好想吃顿饱饭。” 睡在柴房的小纪元捂着肚子,揪了身下的稻草,放在嘴里嚼了嚼。 除了家里的活之外,他还要每日牵着家里新买的牛犊去村里大户家,让大户家的母牛给快断奶的小牛喂奶。 雪下得极厚,每日三个来回,冻得他手脚生疮。 又冷又饿,身上都是伤痕。 纪元看的越来越沉默,对小纪元三叔一家厌恶到极点。 这根本就是虐待。 别说亲戚了,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这么对一个小孩子。 可惜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纪元越来越虚弱。 “春天快到了。” “暖和了就好。” 吃了稻草的小纪元喃喃自语,眼里的麻木让纪元心痛。 一日日过着,春天真的要来了。 纪元松口气。 至少雪已经化了,太阳会越来越暖和。 村里的草也能看到青色。 又挨过了一个冬日。 “好饿。” “要是能吃顿饱饭就好了。” 小纪元最后道。 纪元心里刚想回答,整个人意识昏沉下去,久久没有醒来。 直到听到身边嘈杂的声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张,张。”孩童喏喏,显然忘记下面是什么。 纪元感觉身边有只温暖的动物在自己身边拱来拱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啪的一声,如惊堂木般,纪元如梦初醒,立刻睁开眼。 耳边传来哭声,戒尺连响三声,一个年迈古板的声音道:“下一个。” 纪元睁开眼后,跟牛犊的大眼四目相对。 牛犊跟着纪元久了,亲昵地又蹭了蹭。 纪元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小纪元的牛犊,接着琅琅书声再次响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荒,荒,下面的显然也背不出来。 纪元下意识看过去,才知道放牛时,竟然来到村里私塾附近。 那背书的声音也熟悉,还是经常欺负小纪元的堂哥纪利。 好不容易背出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后面是再也背不出了。 纪元在窗户外,直接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千字文》这点东西,他还是会背的。 私塾内瞬间寂静,纪元这才察觉不对,他往日作为游魂在小纪元身边。 便是说出来,也没人能听到,今日是怎么了。 还有,自己为什么能感受到牛犊在拱他。 纪元看了看双手,显然是八岁小纪元的身体。 纪元还在愣神时,私塾的窗户从内打开,一张皱纹纵横的面容出现,经常的皱眉让这位老者显得十分严肃,头发黑白参半,看得出来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多。 “方才是你在讲话?”老者道。 在老者眼中,窗外的小童实在是瘦弱,眼睛却明亮得很,一手牵着牛犊的绳子,一手愣在原地,看着像是呆傻了一般。 “纪元,你接什么话!先生是在考究我!”纪元堂哥恼羞成怒。 年前赵夫子教的功课,让他们年后背出,他实在背不下来,可纪元却会下面的! 一个没爹没娘的东西,竟然让他出丑! 纪元下意识反击:“你背你的,我背我的,关你何事。” 纪元面上不显,心里却大为震惊。 他在现代出车祸,差不多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看着小纪元的生活,本以为作为一个游魂,看着小纪元即可。 谁料小纪元竟然已经死了。 本以为撑过冬日即可,没想到竟然是强弩之末。 现在看来,他这抹后世的游魂,已经成了小纪元。 想到小纪元最后的愿望,就是吃顿饱饭。 第2节 纪元悲从心来,看向纪元堂哥纪利的眼神更是愤怒。 那堂哥纪利估计没想到纪元会反驳,竟然一时说不出话。 赵夫子看了看纪元充满愤怒的眼睛,又把窗户关上,对纪利开口道:“手伸出来。” 三戒尺打完,接着考究下一个学生。 纪元盯着关上的私塾窗户,深吸口气,忍不住道:“这不是假的?” 初春的风吹过,让他打了个寒颤。 之前单看小纪元的生活,就知道苦得很。 现在他成了纪元,更是知道身上这单衣根本撑不过冬日。 纪元牵着牛犊,再次想到小纪元的愿望。 “希望你来世投生在我的世界,做一个全家都宠着长大的小朋友。” 纪元微微叹气,知道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 既如此,那他就要好好生活。 不辜负新的人生。 同时,也会努力吃饱饭,让小纪元最后的心愿达成。 纪元还在放牛,放学回家的堂哥纪利已经气疯了。 虽然私塾里十四个人,只有一个人勉强背出《千字文》,但自己竟然被纪元抢了话。 而且他怎么会背的! 肯定是私下偷偷学自己的! 还未到家门口,十三岁的纪利扯着嗓子哭丧:“娘!娘!纪元他欺负我!他偷学我的千字文!” “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整理好思绪的纪元回到三叔家,就看到眼睛冒火的三婶娘,拿着趁手的树枝,指着他道:“小兔崽子,竟然敢欺负我儿子,跪下!” 纪元这才好好看眼前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纪婶娘,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纪元只当没看到,直接进了厨房。 晚上的饭他还没做,但小纪元早上蒸的饼子还在。 纪元掀开锅盖,直接把饼子往嘴里塞,随手打开放着珍贵茶叶的罐子,干脆利落泡了碗茶。 一口饼,一口茶,吃得通身舒畅。 纪婶娘失声尖叫:“贱骨头反天了!竟然敢在老娘眼前吃饼子!知道这茶叶是给谁的吗!你就喝!” 纪元挑衅一笑,一边吃一边躲纪婶娘的鞭打,更是一头顶住纪婶娘,让她后退几步。 干活回来的纪三叔目瞪口呆,急急忙忙过来拎起纪元。 纪元还不忘塞饼,把锅里的饼子全都吃干净。 “天生的!你就是个丧门星,短命鬼!不仅欺负我儿子,还偷吃我家的东西,怎么不去死。”纪三叔暴怒,直接把纪元摔在地上,脚也踹过来。 可眼前的纪元不是之前逆来顺受的小纪元,他直接爬起来,扯着嗓子道:“三叔三婶,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之前的伤还没好呢!” 正是安纪村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不少邻居听到动静,伸头往纪家看。 发生什么了,怎么喊得这样厉害。 第2章 第2章 “三叔三婶,你们别打了,求求了。” 纪元边说边往外面跑,但只跑到门口,就哭了起来。 瘦骨嶙峋的八岁娃娃哭得让人心疼,邻居安伯都忍不住道:“小孩子做什么错事,何故要这样打他。” “是啊,平时纪元不是很听话吗。” 也有些知道内情的撇撇嘴,纪家这两夫妇,也不是头一次了。 见周围四邻过来,纪叔父脸色难看,抓住纪元衣领往院子里拽。 只听撕拉一声,穿了好几年的衣服彻底撕破。 纪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头往前一仰,整个背部裸露在外面,八岁孩子背上的伤痕,让邻居安伯吃了一惊。 不仅他看到了,安伯娘惊呼:“怎么这样多伤。” “看什么看,小孩子家的,怎会没个磕磕碰碰。”纪婶娘从里面跑出来,手里还拎着空了的碗,“馋嘴的东西,吃了全家的饼子,放在你家不打啊。” 安伯娘是个利落的,直接道:“那也不能打成这样吧,新伤旧伤的,你家纪利也这般挨打吗?” 这话一说,纪叔父纪婶娘被噎着了。 闹这一圈,整个安纪村都知道,纪家大哥留下唯一的儿子被自己弟弟欺负,背上伤痕纵横交错。 再想到平日里纪元沉默寡言,最是听话。 每日见他,不是放牛就是割草,反而比他大四岁的堂哥纪利,日日去上学。 哎,没爹娘的孩子,就是苦。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纪三叔纪三婶只好作罢,恨恨放下手里的树枝。 谁料纪元竟然还不回去,定定地看着他们。 其他邻居也劝:“算了元哥儿,你三叔三婶养你不容易,多个人多口饭,你还是道个歉,回去吧。” 纪元到底不是小孩,知道今日闹到这样已经差不多了。 因为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中,纪家三叔三婶,确实养着小纪元。 可这些人不知道,真正的小纪元已经死了,饥寒交迫,死在春日即将来临的时候。 纪元摸摸涨了的肚子,心道:“以后,以后还会吃饱的。” 他暂时只能在小纪元死的这天,做这么点。 以后不仅要吃饱,还不会挨打。 纪元眼泪汪汪,朝邻居们道谢,看得村里人说不出来的感受。 最后到替他说话的安伯安伯娘那,纪元道:“谢谢安伯安伯娘,我先回家了。” 两个人微微摇头,看着小孩破了的衣服,安伯娘想到平日纪家那俩人的作风,开口道:“我给你补补衣服吧。” 纪元并未拒绝,这是小纪元母亲留下的衣服,也是他现在唯一可以蔽体的衣物,实在不能随意丢弃。 再次回到纪家,纪元直接被气急的纪三叔关到柴房里。 倒是不敢再打,生怕把安纪村的村长招过来。 平时木木愣愣的丧门星竟然会喊了,真是晦气。 纪元乐观,心道,还好,今日不用做晚饭了。 被关进柴房的纪元,再次感受到冬末春初的冷意。 小纪元就是这么一日日挨着,最后挨不动了。 冷静下来的纪元思考接下来的事,根据他了解的情况。 他所在的朝代类似宋明。 但国家却是闻所未闻,叫天齐国,年号为化远。 现在正是化远三十一年正月二十。 自己则为天齐国,建孟府,正荣县,安纪村的孤儿。 安纪村,听名字就知道,有安,纪两姓。 安家人多为大姓,村长也姓安。 纪为小姓,占人口的三分之一,平日也算有话语权。 此地民风还算淳朴,近几年好学之风甚盛,家里有些薄资的都会送去学堂读几年,盼着能做个秀才生员,都能替家中免去负担。 安纪村也不例外,他们村有处私馆,都称私塾。 是位五十三岁的赵秀才赵夫子所设。 纪元的堂哥纪利就在此读书,也是今日纪元放牛时,无意中去到的地方。 纪元的三叔三婶家,在安纪村确实还算不错。 家里有些田地,房屋近几年盖得也不错。 私塾里其他学生也差不多。 条件最好的,估计就是村里大户家的三个儿子,还有村长的孙子。 小纪元的记忆里,原本他也是要被送到私塾的,但家里横遭变故,最后饥寒交迫死在牛犊旁。 想起这些,纪元不由得叹气,但也让纪元似乎看到一条出路。 读书。 在他那个时代,无人不读书的。 不上够九年义务教育,都会被嘲笑九漏鱼。 而如今的朝代,读书肯定没错。 旁的不说,就算读几年书去县城做个账房先生,也比一直在这要好。 若真能考取功名,他就不会永远在这。 纪元看看自己满是冻疮的小手。 为了不吃这些苦,为了让小纪元最后的遗愿满足。 他都会努力学习这里的文化知识。 第3节 等到年岁大一些,再待到时机成熟,便从这里出去。 上辈子的他已经走了。 想来疼爱他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爸妈早就离婚,也不会有人为此伤心。 就是可惜自己辛辛苦苦加班赚来的奖金,不知道还会不会发,希望领导有点人性,帮他买个好看的骨灰盒? 纪元一向乐观,还有心情打趣上辈子的事。 至于这辈子,他同样会好好过的。 天未亮。 纪元按照小纪元的习惯起床。 打水,做饭。 纪元有小纪元的身体惯性,都做得来。 起床的三叔三叔堂哥一家,见昨天发疯的纪元跟之前一样,顿时安心,刚要嘲讽几句,就看到饭桌上竟然放着四副碗筷。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婶厉声道,“丧门星也配跟我家坐一起?!” 做好饭的纪元擦擦手,一屁股坐到自己位置上,随口道:“再骂一句,丧门星就丧到你头上。” 纪元吃的飞快,他今日还有事要做,不能耽误时间,根本没给这一家三口找碴的时间。 吃过饭后,纪元去到牛棚,把小牛犊牵出来,他要快点送小牛犊吃奶,然后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安纪村大户安明鹏家。 说是大户,就是田地多些,自家所有人都是要干活的。 不过他家人口众多,家里三十多口也没分家,还养着两头牛,两头驴,猪五头,鸡鸭鹅无数。 听说春天一来,还有新的牲口要进。 纪家买的牛犊就是他家母牛所产,六个月左右虽说要断奶,但要慢慢断,每日还是要拉过来吃奶。 从一天三顿,慢慢减少,等到小牛的牙齿长得差不多,就能彻底断掉。 纪元小时候在农村时跟爷爷奶奶一起养过牛,知道一点。 清早给纪元开门的是安家长房的大儿媳妇,平日管着牲畜,最是古道热肠,也最爱热闹:“元哥儿,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对了,昨日你三婶打你了?” 安家大儿媳妇本没打算得元哥儿回音。 这个小孩向来沉默。 没想到却听纪元道:“昨日打的不狠。” 说罢,纪元又道:“安大娘子,我以后能每天这么早来吗。” 纪元又说了两个时间。 早中晚三次,他会准时过来给牛犊喂奶。 安家大儿媳妇随口应下,反正她每日管着牲畜们吃喝拉撒,时间都行,却琢磨起元哥儿先头那句话:“昨日打的不狠,那以前打的狠?” 她话说完,只见小孩像是被说中了一般,把头低下,认真道谢:“我去给小黄喂奶了。” 安家大儿媳啧啧几声,看到准备去河边洗衣的二弟媳,顺手拉她过来说闲话,压低声音:“那纪家的,不止昨天打了纪家大哥留下的元哥儿,以前也打,打得很呐。” 等吃了个半饱的牛犊小黄纪元牵出安家,安家进出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他。 可怜啊。 没了爹娘就是惨。 顶着这样的目光,八岁的纪元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牵着小黄继续去放牛,其间还要捡些柴火,不然会被责骂。 纪元挑来挑去,选好合适的树枝,捧着一兜子的河沙,终于在赵夫子私塾开课时,蹲坐在昨日的窗户下面。 纪元支起耳朵,听赵夫子讲课内容。 似乎因为年前布置的功课,这些学生们都不会,所以只能再讲一遍。 “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这些你们都不会,如何能去县学。”赵夫子声音古板严厉,听着便知是严师,“再给你们三日时间,若千字文还不会背,每人十下手板。” 纪元都啧了声,私塾里都是五岁到十三岁不等的孩童少年,确实坐不住。 但千字文都不会,进度着实差了点。 没记错的话,赵夫子所说的几篇文章,都属于蒙学,就是小孩启蒙要学的。 五岁到八岁的孩子还好说,他堂哥纪利十三了,还不会背,这是不是有点夸张?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入学第三年吧? 不过对纪元来说,也没好到哪去,若说背诵,约莫是没什么问题的,对他算是复习。 但写字就不同了,先不说字体的不同,便说毛笔字他也不会,定然连蒙童也不如。 算了,他如今这环境,先会背已经不错了,能学一点是一点。 那边赵夫子领读,他心中默默跟着背诵,那捧沙也被放在地上尽量平整,写一行字抹掉一行,努力回忆繁体字应该怎么写。 只是这窗子有些隔音,赵夫子在左边领读时,他还能听得到,走在右边时,那就差了些。 一旁的小黄吃草,纪元坐在地上认真背诵默写,偶尔听不清的,便站起来听。 一上午时间飞速过去。 听到赵夫子说下课二字,纪元赶紧踢散沙子,赶在学生们放学前离开,他要带着小黄吃第二遍奶了。 赵夫子出来时,正好看到纪元的背影,下意识皱眉。 第3章 第3章 从安大户家里出来,纪元才回纪家。 刚进门,就听到纪三婶的咒骂:“丧门星,死哪去了,怎么不做饭?一上午柴火都没捡?!” 纪元指了指身后的柴道:“捡了。” 时间紧张,他也懒得多说,直接把早上做多的拿出来:“吃这个。” 早饭是稀饭加杂粮饼,中午也吃?! 纪元才不管别人,又是快速吃完,完全不理耳边的咒骂。 纪三叔原本还想打人,想到今天上午干农活时,周围人的眼神。 纪三婶去村上扯闲话也被人明里暗里嘲讽。 句句都在说他们昨天打纪元了,还说以前也打,村里说话,那是真的不留情面。 这当口,确实也不好做什么。 纪三叔憋半天,说了句:“快吃吧,大利还要上学。” 纪利平时吃好东西惯了,这也没吃饱,只能恨恨离开,明显把这笔账记到纪元头上。 纪元看着便知,昨晚的一闹,还有今天安大户家的闲话有用。 纪元边吃边思考今天学的千字文,背他是会背的。 繁体字怎么写,是真不会啊。 让他认字大概还成,写是不行的。 看了看纪利带回来的东西,他也是没有书本的,村里能买得起书的人家不多。 便是安大户家的三个学生,也只有一套书本,还是托人去府城买的。 一般上学的时候,都是夫子写了大字在前面,让学生们对着抄。 吃过饭后,纪元把小牛安顿好,又走了出去,他要在下午开课前捡好柴火,然后及时去听课。 赵夫子虽古板,但讲得事无巨细,是很好的老师。 纪三叔看着纪元的背影,下意识道:“他是不是不一样了。” 三婶同样不安,却依旧嘴硬:“一个丧门星,能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没出息的东西,以后一辈子放牛的命!” 满头大汗的纪元背着柴火来到私塾外,依旧赶在夫子说下课之前离开,继续干活。 他寄养在叔父家中,不干活肯定不可能。 他吃饭了,所以他干活。 不过再多的,就别想了。 让他跟小纪元一样逆来顺受,那就不是他了。 所以当天晚上,纪元并未睡到柴房,而是把厨房收拾出来,做过饭的灶台还有余温,只要门窗关好,大半夜都不冷。 纪三叔全家看着纪元在厨房忙前忙后,还用稻草给自己铺了个床。 这下让三婶极为不满:“纪元,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几天是疯了吗?” 纪元并不回答,眼看厨房干干净净,灶台前的床也铺好了,就听他道:“以后我睡这。” 不等他们再说话,纪元还把小牛从牛棚牵出来:“它也睡。” 这几天纪元发现,牛犊状况并不算好。 俗话说“冬天要铺床,夏天要口塘。” 意思就是,冬天要给牛垫上稻草,需要温暖的环境,夏天要水池,必须随时降温。 这样的牛养出来才好。 “你是个不值钱的小畜生,你当牛犊也是你一样的畜生?”纪三叔这忍不了了,“你想把牛祸害死?!” “还睡灶台前,滚去旁边的柴房。” 纪元抬头看他,直接道:“牛犊再冻下去要生病,你盖的牛棚四面漏风。今天在安家时,安家大娘子都说小牛吃得少了。” 还有这回事? 纪三叔纪三婶赶紧去看小牛,他们还指望着畜生干活呢! 花了好几两银子买的牛,可不能出毛病。 第4节 纪三婶下意识想给纪元一巴掌,骂道:“平时都是你看护的,要是牛生病了,你就给我跪死在外面!” 谁料小牛竟然上前一步,替纪元挡住。 这下纪元都有点愣了,轻轻拍了拍小牛犊。 都说牛是有感情的,这话确实不错。 纪元平复了下,继续道:“所以我陪着它睡在厨房,等到天气暖和就好了。小牛长得太慢,今年三四月就不能干活。为了牛长得好,就要这么做。” 想到平时都是纪元在放牛,还经常往安大户家跑,纪三叔三婶将信将疑。 有些不舍得纪元住厨房,又有些害怕牛犊要是真的病了,那又要花一大笔钱看病。 牛可金贵着呢! 旁边纪利直接大声道:“牛可以住厨房!你不行!” 三叔三婶眼睛一亮,却听纪元冷笑:“行啊,牛犊自己在这,要是撞翻面缸,拱翻灶台,可不关我的事。” 一番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只能看着纪元给灶台添了一点点柴,灶台上还坐了温水,整个厨房暖和得厉害。 等到一家三口从厨房出来,被门外的倒春寒冷得一激灵。 再回到睡觉的屋子。 怎么感觉,自己住的房间,还不如厨房舒服! 厨房里。 纪元伸了伸懒腰,躺在厚厚的稻草上,抱住小牛的脖子:“好小黄,被打疼了没。” 小牛犊的大眼眨眨,显然不疼。 厨房的温暖让一人一牛很快进入梦乡。 依旧早起,灶上的热水让纪元飞速洗了个热水澡,头发上的污渍也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换了。 都是小纪元母亲留下。 五岁时留的衣服,到现在明显有些短了,但也没什么办法。 清爽多了的纪元依旧飞速做好早饭,带着小牛出去,开启一天的忙碌。 接连四五天的时间,纪元都是早出晚归。 早饭午饭都没落下不说,还捡了不少柴火,就算他晚上跟小牛用一点柴取暖,也不耽误全家用,让纪家夫妇俩想挑柴火的刺都没办法。 不过他们心里也升起疑问,纪元都干什么去了,就是为了放牛? 这天早上,纪元再次吃过饭离开,刚睡醒的纪利才姗姗醒来,抱怨道:“娘,我怎么没干净衣服了,那两身衣服怎么还没洗。” 纪三婶终于想到什么,在院子里一看,纪元自己的衣服洗好晾起来,他们的衣服碰都没碰。 “丧门星!衣服都不洗完,就出去鬼混!没教养的小畜生!” 纪利还在那吵闹:“给我做新衣服,我没衣服穿了。” “村里也就你有三身衣服,别人都没有,闹什么。”三婶骂道,又转骂纪三叔,“你是个死人吗?就看纪元享福,你也不管管,凭什么他一个外人在我们家享福。” “谁敢管?前两天见到村长,安村长明里暗里跟我讲,要对纪元好点,谁让他爹出了那种事。”纪三叔也骂。 这早饭做得也太敷衍了。 午饭还要这么吃。 什么小畜生。 村里明里暗里都在说他不好,他容易吗,家里突然多个人。 当年他跟他大哥,可是早就分家了的!按理说不管也行! 纪元早起捡柴,顺便挖了点春天新长出来的野菜,还给小牛割了点青草。 青草肯定是比稻草要好的。 上午听课的时候,还能给小黄喂点青草补充营养。 小黄也凑过来,身上的体温也给清早的纪元解解冷意。 马上要进入二月,天气越来越暖和,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这几天里,纪元已经把《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给捡起来。 背诵一点问题也没有。 主要就是写了。 让他用简体字来写,肯定易如反掌,换了繁体就缺胳膊少腿。 头疼,可惜他看不到赵夫子写的字,更买不起书。 古代的书确实昂贵,纪元暂时想都不敢想,只能努力回忆繁体字的写法。 又一个上午过去,纪元要赶紧离开,否则下课的学生就会看到,他倒是不觉得丢脸,但肯定会再生事端。 再说,自己偷听讲课,对赵夫子也有亏欠。 纪元看看手里寻来的木材,准备做点东西给赵夫子送过去。 赵夫子喊了下课,走出私塾,再次看到牵着小牛离开的小孩背影。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过来送饭的赵夫子娘子疑惑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赵夫子眉头紧皱:“明日,你提前半日过来。” “为何?”赵娘子疑惑,他平日不是不让自己出现在学生们面前。 赵夫子做事一向古板,对学问之事更是上心,不喜外物打扰课堂 。 “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个小贼在偷听。”赵夫子语气严厉,指着纪元每日在的地方。 说罢,赵夫子干脆放下碗筷,走近去看。 只见那里有些沙子,像是专门拿过来的河沙,旁边放着趁手的树枝。 赵夫子看了半晌,眉头舒展片刻,随即又皱起眉,拂袖离开。 第4章 第4章 纪元在厨房敲敲打打,准备用劈开的木材做个黑板出来。 虽不知要怎么作为礼物送给赵夫子,但先做了再说。 纪元虽然瘦弱,但人却有劲,不多时便做得差不多了。 堂屋那边,吃过饭的一家三口把最近换下来的衣服,还有吃过的碗筷全都拿过来。 纪利趾高气扬道:“纪元!你最近懒死了,竟然不洗衣服!还天天出去玩!还不去洗!” 纪元倒是开始洗碗筷,衣服并不碰:“谁穿的谁洗,你自己洗。” “我?我这可是写字的手,我凭什么洗衣服?!”纪利年岁长纪元四岁,平日吃得也好,攥起拳头,明显要用拳头威胁他。 急得小黄都要靠近。 纪元给小黄一个眼神,直接道:“爱洗不洗。” 纪元已经把厨房重新收拾好,碗筷同样放好。 他们这边的争执,自然被屋子里的黑心夫妇俩听到。 纪利过来,就是他们嘱咐的。 村里现在说他们两个打骂纪元,那他们两个不好动手,就让同龄人去! 他们儿子还能收拾不了一个纪元? 就算闹出去,那也是小孩打闹,谁能说什么。 两个人时刻关注厨房里的动向,总觉得纪元现在跟之前不同,他们都有些怕。 纪元已经干完今天的活,八岁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打水劈柴捡柴做饭喂牛放牛,加上每日读书,让他昏昏欲睡。 纪利见纪元不听话,气得乱叫:“纪元!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凭什么不洗衣服,给我洗!” “你自己没手没脚吗?”纪元道,“若是没手没脚,我就帮你洗。” 说到这,纪利再次道:“能一样吗,我这双手以后要考科举的,考科举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以后就是秀才老爷,你以后见我,都要磕头!” 考秀才? 纪元一言难尽,想到最近在私塾外面听到的:“千字文,三字经都不会背,还能考秀才吗。便是童生也难吧。” 童生不算正式的称呼,一般考过县学便好。 秀才更是难上加难,至少经过三道考试,每次考十几个大题。 纪元一句话,直接戳破纪利的小心思。 纪利没想到,以前他总能唬住无知的丧门星,今日却不成了,一下子恼羞成怒,上来就要打人。 纪元年纪个头虽小,人却灵巧的很,几个闪躲,反而让平时不做劳动的纪利累得气喘吁吁。 旁边小黄还故意挡在两人中间。 虽是小牛犊,体重也不轻了,让纪利根本讨不到便宜。 气得纪利只能破口大骂。 最后的衣服自然也没人洗,纪元跟门外的夫妇两个对视一眼,再次倒头睡觉。 什么,都比不过他的睡眠! 现在不好好睡觉,以后肯定长不高! 第二天起来,却没纪元什么事,那夫妇两个在为纪利的学费吵起来。 “钱呢?不是让你收起来,收哪了。”纪三婶骂道,“今日是二月初一,要交私塾的银钱了!” 纪三叔支支吾吾,看到纪元端着早饭进堂屋,赶紧给纪三婶使眼色,两人闭口不谈。 第5节 等纪元离开,又为私塾束脩的事吵起来。 看样子,像是纪三叔把纪利本月的束脩给花了。 纪元面上不显,其实也在头疼,他的黑板是做好了,但以什么名义给过去,倒是个问题。 到了安大户家,安家大儿媳没在,是她大儿子在门口等着。 安家小子也是一脸忐忑,看到纪元打了个招呼,自顾自道:“都说我学不成,可每月的学费却少不了。” 安家人口多,出钱的事还要公中出,故而他娘要去爷奶那讨要。 今日怎么回事,哪都在说学费的事。 纪元一边牵着小黄喂奶,一边道:“识些字也是好的,以后也好记账。” “可我笨啊。”安家小子安大海今年十一岁,看起来却比纪元高出不少,拍拍脑袋,“我更喜欢养牛。” 说着,安大海来看纪元养的小牛,稀奇道:“你家牛犊是咱们村养得最好的,长肉了,明显要壮不少。” 最近十日来,纪元不仅按时带小黄过来吃奶,还努力找初春的青草给它。 就连家里的草料,也不嫌麻烦,切成五毫米到一厘米的长度,这样适口性好。 连晚上都是住暖和的厨房,能不壮一些吗。 两人说着,竟交流起养牛的经验。 等到安家大儿媳过来,下意识拍了下儿子安大海的头:“快去上学,今天不是要月考,若考差了,你爷奶又要说钱白交了。” “要是考不过你叔家安小河,回来等着吃竹笋炒肉!” 纪元想到什么,正好小黄吃饱了,便跟安大海一起出去。 安大海道:“完了完了,小河弟弟可是每次的第一,我怎么考得过。” 说罢见纪元若有所思,直接道:“你在想什么。” “想竹笋。”纪元随口答。 ??? 竹笋?! 竹笋炒肉是指我要挨打! 纪元想的却是,如今是春天,他可以去挖些竹笋,要是能去县城卖一些就好了。 说不定能买些最便宜的纸笔,也不能一直在沙地上习字。 要是攒得久了,说不定能去抄本书来用。 纪元跟安大海正好顺路,若不是看到迎面过来的纪利,他差点直接蹲在经常去的地方了。 纪元心道不好,牵着牛又去了别处,先给小黄割一些青草。 等到所有学生进了私塾,纪元才蹑手蹑脚过去。 幸好赵夫子一向严苛,不准学生们迟到,私塾这里也远离人烟,否则他会更麻烦。 又半日课程结束,今日学的是《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从单字对单字,到双对双,三字对,五字对,等等,都有对照。 学会此书,对声韵格律很有帮助,可以为以后写诗写作打基础。 不巧的是,这书赵夫子应当是教过三分之一,带着学生们稍稍复习,便开始讲接下来的,跟之前的事无巨细差别很大。 纪元用心记下,但再好的记性,也背不上那样多。 而他也无纸笔相记。 接下来的课程更是迅速,纪元只能闭上眼,努力记忆。 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头戴纶巾的赵夫子面容严肃,颇有老先生刻板的不苟言笑。 坐在地上的纪元本能往后一躲,抬头看向赵夫子。 赵夫子紧皱眉头看着纪元在沙地上写的字,指了指私塾正堂的后面,只说一字:“去。” 纪元自知理亏,下意识低头:“对不起。” 赵夫子再次一指,课堂上学生们还在背诵,他却压低声音:“去。” 纪元牵着小牛,一步三回头,见赵夫子进了学堂,好像在吩咐学堂里的学生们准备考试。 他老老实实走到赵夫子所说的地方。 私塾正堂的后面,是一间小室,平日吃饭做事,都是在这。 此处还有个五十多岁的温柔妇人在。 那妇人却是知道他一般,朝他招招手:“来吧。” “我是赵夫子的娘子,来坐。” 纪元先是行礼:“见过赵娘子。” 赵娘子没想到小童竟然这般识礼,再见他衣服破烂单薄,心下不忍,拉着他坐下:“今日的考题。” 考题?! 赵娘子没有多说,学堂的事,赵夫子一贯不许其他人多言。 今日她按照赵夫子的说法,若见到小童,就去私塾正堂门外走两步,再听他吩咐。 没想到还真有个孩子坐在私塾窗外,口中默念声律启蒙。 她与赵夫子看了一会,才有了后面的事。 纪元这里思索片刻,也理清其中关键,面上不由得羞涩。 他在私塾蹭读的事,原来已经被赵夫子知晓。 再想到今日各处都在凑学费,可他两袖清风,穷得连叮当响都没有。 想卖竹笋赚钱,也是今早才有的主意。 赵娘子却并未多说,留下纸笔,让纪元在此。 今日的考题还算简单,默写《千字文》《三字经》《声律启蒙》几个片段,还有几道算术题。 纪元深吸口气,不管怎么样,先做题再说。 他摩挲着纸张,没想到能这么快摸到纸。 后面算术题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毛笔怎么拿怎么别扭,写下来的字更是不堪入目。 写到最后,纪元忍不住双手捂脸。 他在现代,也是一手好看的硬笔书法,如今真是孩童不如了。 听着外面学生们放学,纪元忍不住看了眼,正好撞到拿了试卷进来的赵夫子。 赵老夫子面容依旧严肃,纪元赶紧起身不敢再坐。 赵夫子走过来,只是收了纪元写下的卷子,一眼看过去,整个人浑身一顿,直接提高声音:“你写的?!” 全都缺胳膊少腿,这算什么字。 纪元点头如蒜,赵夫子嘴里的话走了个来回,到底没出口。 赵夫子认真看下去,见所有算术题全都正确,忍不住再次抬头,却是不看纪元默写的内容了,直接提问:“知过必改,得能莫忘。下一句。”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纪元立刻答。 “继续背。” 纪元不假思索:“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羔羊。” 一路背到结尾:“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赵夫子并不停歇,从三字经,百家姓,甚至声律启蒙,全都考究一遍。 “走吧。”赵夫子摸摸胡子。 走? 纪元刚想道歉,就见赵夫子指着外面:“走。” 赵娘子提着饭菜过来,拍拍小童肩膀:“去吧,夫子要用午饭了。” 这是什么意思? 纪元还是一步三回头。 他知道自己不对,不应该偷听读书。 本想着学点东西,等年岁大一些,就能出去讨生活,没想到会是这样。 纪元也知道,无论赵夫子怎么做都是对的。 午饭食不知味,下午纪元牵着小牛在村外四处游走,走着走着,又到了私塾附近。 纪元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 小黄却熟练地走过去,纪元赶紧去追,再抬头,却看到他平日最常坐的地方,上头窗户被打开了,赵夫子的声音也更加清晰,此处也能看到前方挂着的大字。 正好赵夫子走过来,若无其事看了他一眼,继续点评学生们的试卷,显然是默许纪元在此的态度。 这扇窗,是专门为他开的。 第5章 第5章 树枝为笔,纪元看着讲台上面的大字,一笔一划在沙地上写下。 整个下午过去,手都有些酸了,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他真的识字了!太不容易了! 回到纪家,纪元最后完成了黑板的制作,四四方方的,不算大,说是黑板,其实是白色的底面,再用做出来的炭笔书写。 第6节 这样很适合挂在讲台上,还能够重复使用。 纪元把白板的棱角打磨光滑,明日偷偷送到私塾的小室里,希望对赵夫子有帮助。 “赵夫子就知道要钱,学了几十年就考了个秀才,我呸。”纪三叔边骂边喊纪元,“丧门星滚过来,过来端碗。” 很明显,纪家堂屋还在商量私塾学费的事。 纪元正好趁这个时候,去听听赵夫子具体怎么收费的。 “每逢过节,安村长还要让咱们这些学生家长送节礼,每月再交学费一百五十文,咱们一年到头,能挣那样多吗。”纪三叔骂道,“还学什么,不如跟着我种地。今日月考,又是一塌糊涂,考了个倒数第二,这像话吗?” 纪三婶冷笑:“种地?种地能种出高屋好田?你真当自己挣来这房屋?” 说到这,两人同时顿声,显然不愿意拿钱出来,纪三婶又骂:“家里多了口人,你还不去城里做活,把你儿子的学费挣出来,若不是你去同人赌钱,还用得着发愁?” 说罢,纪三婶又指着纪元道:“明日不要去安大户家喂牛了,每日还要给他们吃奶的钱。这牛钱都要了我们三两银子,后面喂奶每日还要给两文,凭什么。” 纪元听了个差不多,端着碗筷回去,心里已经有本账。 原来堂哥纪利的学费被他爹赌输了,怪不得今天拿不出来。 算下来,上学花销确实不小,一个月一百五十文,也就是一钱半,确实不是普通人家拿得出来的。 整个安纪村也不算小,却只有十四位学生,想来就是这个缘故。 纪三叔家的条件确实很不错。 他家房屋近几年翻新的,纪利也上了快三年的学,还有买牛犊花了三两银子,再给安大户家的牛奶钱,算下来着实不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纪元更多的还是在愁学费。 纪三叔三十多岁,能去县城做工,他却是不成的。 虽说赵夫子默许他旁听,但长此以往下去,他心中也有愧,这个白板也只是个添头。 不仅愁学费,还有笔墨费,他如今虽可以学习笔画顺序,却始终在沙地上写,回到住处同样用沙子与树枝。 想到今日“考试”时,他写的字迹,自己都不忍目睹。 但想要练字,就要买笔墨纸,又是一笔费用。 怪不得都说古代读书难,单这门槛,就不是他一个八岁娃娃可以跨过的。 纪元细细算了。 学费一百五十文。 最便宜的纸张,三张纸一文钱。 最廉价的墨,一两墨二十文。 最便宜的笔也要十文一支。 砚台就不买了,最差也要一百文一个,他回头捡个合适的石头试试。 一个月下来,至少要花销二百文。 便是先把学费撇开,他也要至少能有五十文买纸笔。 别说五十文,就是一文钱,他都没有。 难,难如登天。 纪元叹口气,把洗好的碗筷放好,又收拾了厨房跟牛棚,再把明早要用的柴给劈好。 明日,明日要再早点起来,他要去山上挖竹笋卖钱。 春笋好吃,他要赶在大量春笋上市前,多挖一些。 寅时,差不多早上四点多,纪元就起床了,照例做好早上跟中午的饭,自己在厨房吃了稀饭就出发了。 他出门前,小黄都在睡觉,更不用说纪家其他人。 天蒙蒙亮,纪元先去了私塾的小室,把做好的白板送过去。 随后便摸到山上,蘑菇,春笋,野菜,来者不拒。 他个子本就小,人也瘦弱,跟清早起来割草的村长家小儿子撞了个对脸。 那小儿子今年二十多,平日沉默寡言,这都被吓得惊叫出声,仔细看了后,才道:“元哥儿?怎么这样早出来。” 纪元一手的泥泞,笑着道:“挖点竹笋。” “哦,你别往山上走,这会山上还有狼。”村长小儿子随口道,又见他小小一个,背着大竹筐,叹口气道,“我帮你提着吧。” 纪元摇头,不过说起另一桩事:“安五叔,您知道这些东西可以送哪卖吗。” 村长五儿子道:“县城啊,咱们村每隔几日就有去县城的,今日就要去。” 纪元却是不能去的,一是要蹭课,二是不想让纪家其他人知道。 那五儿子道:“要不然我帮你去卖?我今日也要去县城。” 这显然也是听到村里传言的。 不然这么小一个人,何必天都没亮就出来。 纪元眼睛一亮,立刻感谢。 “但这些东西,也卖不了多少钱。”安五叔道,“顶多三四文钱。” 现在春天了,野菜,笋子,蘑菇,都不是稀罕物。 而且东西也不多。 纪元点头:“好,有钱就行。”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纪元原本想让安五叔换成纸张笔墨回来,又想想还是算了。 还是先给赵夫子凑学费吧。 别人都交学费,自己却不给,定然会有闲话,说不定会连累赵夫子。 纪元又说出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卖的。” 他说得欲言又止,安五叔却明白,拍拍他肩膀:“可以,小事一桩。” 接下来两人不再多说,赶在清晨多做点事。 一直到卯时末,安五叔擦擦头上的汗,一个半时辰的干活,他都要歇歇了。 纪元却在采集中看到几味中药,虽然是常见的药材,应当也能卖钱。 安五叔看着小孩忙碌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可怜啊。 最后把东西交给安五叔,估了估价,估计到手能有二十文左右。 这还是安五叔不要车马费,免费帮忙。 若是其他人自己去卖,这一整天就要耗尽去了,也只得这么多钱。 纪元心中感激,默默记下这份人情。 安五叔却只当是顺手的事,这样小的孩子太不容易了。 等到天亮,大家还有各自的事要忙。 纪元赶紧回到村里去安大户家中,跟安大娘子说他家小黄不吃奶了。 也确实要到断奶的时候。 只是一般人户都是慢慢断,纪三婶为了银钱突然如此,小黄肯定会不适应,纪元只能准备好嫩草,让小黄好过一点。 忙完这些,纪元没发现自己满头大汗。 早上起来就没闲过。 等他再牵着牛出来,就看到安纪村不少人坐着安大户家的牛车进城,每人交了一两文的车马费。 也有人不舍得交钱,准备自己走到县城,反正不算远。 安大娘子还心疼道:“去那么多人,咱家的牛也太可怜了。” 说着,看到纪元眼神在去县城的车马上,随口道:“想去县城玩吗?” 纪元是想去的。 可他年纪真的太小了。 但凡他有个十一二岁,都要往那边走走。 头一天改变行程,纪元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正好在窗户外跟赵夫子对上眼神,吓得纪元一激灵,什么叫班主任的眼神,他再次体验到了。 赵夫子明显不悦,看到台上的白板,神色微微缓和。 再看牵着牛的纪元满头是汗,便也没说什么。 他每日卯时初去小室温书,去时白板已经在了,说明纪元早早起来,此刻迟到,多半有事。 就是说,纪元差不多四点多起来,快速做饭,放了白板。 赵夫子五点去小室读书,已经看到白板,所以赵夫子推测纪元起得比他还要早。 事实也确实如此。 纪元还不知道赵夫子的推测,老老实实罚站,心里跟着默念声律启蒙的前半段,今日赵夫子又带着学生们复习,他也能跟着学学。 幸好这些东西,他上辈子多少都背过,现在复习几遍就能跟上进度。 课堂上,十四个学生里,已经有几个学生坐不住了。 天天背书,实在是难熬。 村长家的长孙百无聊赖,一会看书一会看笔,一会看外面的鸟。 他是私塾里,唯二自己有书的学生。 另一个有书本的,是安大户家的安小河,也是私塾里的第一名。 安长孙撇撇嘴,跟安小河的哥哥安大海一起笑话他假正经。 那安小河却先给了他一个白眼,反而安大海让他别生气。 第7节 赵夫子还在领读,安长孙又揪了个纸团,想砸向昏昏欲睡的纪利。 谁料他还没出手,赵夫子的戒尺拍到纪利面前。 “纪利!给我站起来!”赵夫子一向严厉,这也不是头一次了,“这些蒙书,不过复习一遍,怎么还不会背?” “这样下去,还怎么学四书里的《大学》?” 外面的纪元甚至都习惯,私塾里面,一个纪利,一个安长孙,偶尔还有安大海,都是天天挨打的。 前面两个总是作怪,后面一个实在背不下来。 再有几个跟着安长孙跟纪利的,多半是看他俩平时带着零食,跟他们瞎混。 自己这个编外学生,都要记住里面学生的名号了。 此刻的安长孙本人也怕,看了看手里的纸团,还是赶紧扔掉为好,被赵夫子看到,他也要挨手板。 安长孙用力把纸团扔到窗外,下意识地看了看。 等会。 外面,是不是坐了个人? 是纪利家那个白吃白喝的丧门星? 安长孙刚想伸头去看,被赵夫子揪回来。 “手,伸出来!” 第6章 第6章 今年九岁的安长孙捂着红肿的手,他平时在家也顽劣,除了村长爷爷之外,甚少有人能管教住他,现在自然不爽。 旁边纪利也龇牙咧嘴。 也不知道赵夫子到底怎么了,年后开始,管得特别严,一有不会背的,就要打手板。 打手心是经常的事,一会因为没做完作业,一会因为上课不认真。 “真是酸夫子,怪不得考不上举人。” “就是,五十多了都考不上,只好回来教书,恶心。” 安长孙跟纪利你一言我一语,边骂边回家吃午饭。 私塾里十四个学生,没有不讨厌赵夫子的,烦死了,平时背不会就要挨打。 还说什么,安小河已经要开始读四书里的《大学》,他们却要拖后腿。 十几本书啊,他们只是暂时忘了而已,以前都背过的,烦死了,谁知道要拿前年的功课来考究。 “怪不得他老娘一直生病。” “就该让他也病,一病不起。” “没错!活该他儿子早亡。” “孙子也是个病秧子!” 纪元走在前面,忍不住回头,开口道:“赵夫子是你们的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应当尊师重道。” 只是腊月放假一个多月,他们就把之前学的都忘了,还要赵夫子带着他们从头复习。 这种情况,还要说自己夫子的不是,太不应该。 而且纪元知道,赵夫子不是那种故意刁难人的。 “看这个放牛娃,还知道尊师重道。” 安长孙哈哈大笑,随手拉住纪利:“看见没,一个没爹没娘的放牛娃,还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纪利捡了块小石头,他习惯欺负纪元,今日又心情不好,直接往纪元身上砸:“丧门星,滚远点!” 说着,他们看向纪利。 纪利刚想继续砸,就见纪元带着牛走过来,只听纪元道:“撞!” 小黄六个月大,虽还属牛犊,却也有一百六十多斤,铆足劲往这两人身上撞。 吓得他们赶紧满地乱跑。 “丧门星!你要干什么!” “快让牛停下来!” “快!” 安长孙直接被吓哭,裤子也吓湿了。 纪元到底不是小孩,顶多是吓吓他们,朝着小黄招手。 小黄果然乖乖停下,慢悠悠走到纪元身边。 等纪元大摇大摆离开,那两个哭作一团的等人,气得发抖。 安长孙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今天我好像在私塾外面,看到纪元了。” 这话一说,纪利脸茫然,纪利道:“放牛过去的?” “不像,他坐在那,还在写写画画。” “你不会看错了吧。”纪利说着,安长孙也有点不自信。 “这样,我们这几天再看看,抓住他的把柄!” 安长孙急着想回家,他裤子都湿了,太难受了。 两个人点头,一定要抓住纪元的把柄! 下午,纪元提前打扫了纪家的院子,又去割青草,准备给牛吃。 牛要吃百草才能长得好,他经常在私塾附近放牛,只能吃那边的草,所以要补充点其他草料。 最后把柴火归拢,这才紧赶慢赶到私塾旁边。 不管一天要做多少活计,这件事不能落下。 这是他离开安纪村的方法。 是完全小纪元遗愿的最好方法。 纪元依旧在开窗的私塾下面坐着。 按照赵夫子的教学进度,原本打算年后开始教四书五经中的《大学》。 却因几个学生实在不上心,一大半都要重新复习,所以才拖拖拉拉。 今日他换了方法,会背蒙学的,可以跟着他通读《大学》。 不会的,则要会背为止,以后他会每天检查这些学生的进度,若还不会,便要继续打手板。 赵夫子教学的方法确实严苛,但肉眼可见有效。 连纪利都磕磕绊绊背出全文。 想来再过不了几天,安纪村私塾的学生们,就能真正摸到科举的一点点台阶。 纪元一边听一边默写,不会的字便抬头看白板。 但他总觉得有道目光似乎一直在看他。 等他看过去,目光又消失了。 不应该啊。 赵夫子的私塾建得僻静,基本没有村人会路过。 里面学生们又不敢张望,谁会看他,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晚上放学,纪元见赵夫子在考究剩下人的功课,便提前离开。 他跟村长家的安五叔商量过,这个时辰去取挖野菜挣的钱。 正是他提前走了,让纪利跟安长孙有些奇怪,只好道:“明天再看。” 第二日,纪元依旧早早起来,看着繁星,忍不住道:“这才叫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啊。” 不过他没那么悠闲,是实打实地在干活。 以至于昨晚睡得很香。 纪元摸了摸最里面口袋的二十三文钱,是昨天安五叔给他的。 比预想的还多了几文。 好事好事。 纪元不敢放在纪家,随身都带着。 今日又碰到安五叔,依旧是把东西给他,但今日安五叔不去县城,他们安纪村每三日去一次。 再去要等后天了。 纪元自然理解,再次感谢安五叔。 安五叔咋舌:“你每日早出晚归,若我侄儿有你一半努力,那学就能上成。” 他说的侄儿,就是安长孙。 其实大名叫安正飞,听名字就知道,是认真起的。 平日在家顽劣得很,但因为是长房长孙,谁都能欺负,连他这个最小的五叔都不放在眼里,问就是人家是读书人,全家都要捧着。 纪元想到安长孙平日的脾气,赶紧道:“还是别这样说。” 不然肯定会招来祸事。 安五叔摆摆手,他其实在家很少说话,也就跟纪元这个小孩多说点。 又两日过去。 这三四日加起来,他终于凑够了,六十二文! 第8节 六十二呢! 纪元有些想打瞌睡。 可还是忍住了。 这钱来得实在不易,在纪家本就要做繁重的家务,还要提前起来挖野菜草药。 虽说距离私塾的钱还差很多,但总算有点指望。 按照安五叔的话说,谁家要是跟他这样干活,不出两年,绝对能盖新房子。 纪元笑笑,他不想盖新房子。 他只想好好读书,好好吃饭。 要是能买支笔,买点纸张就更好了。 纪元跟着赵夫子通读大学,一字一句跟着默念,笑容还在嘴角。 突然一个纸团砸到他头上。 “小偷!” “快看!咱们私塾外面有个贼!” “偷东西的贼!” “这个放牛的在偷听我们读书!” 私塾里顿时嘈杂一片,赵夫子冷喝几声,这才让众人坐下。 “伸手。”赵夫子对着起哄的安长孙,纪利厉声道,“扰乱课堂,该罚。” 两人顿时吃惊,指着外面道:“赵夫子,外面有人偷听!” 赵夫子自然不理,一人两手板,继续带着众人念书。 只是这堂课还是乱了,不时有学生往外看去。 其他窗户也被打开,都在看坐在私塾墙外的纪元。 安长孙跟纪利对视一眼,别提多得意了。 这两天他们都看到了! 纪元天天在这! 现在自己拆穿他是小偷,看他还得意吗。 上次自己尿裤子,还被爹跟爷骂了。 纪利更是觉得痛快,年后纪元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谁都拿他没办法。 他们想看纪元狼狈逃跑,没想到外面的纪元依旧淡定,像没事人一样。 纪元大大方方,对满脸吃惊的安大海笑了笑。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能瞒这么久,已经很好了。 纪元看向赵夫子,心里实在有愧。 私塾众人目光不同,多是震惊和嘲弄。 外面是纪元? 那个爹娘全都死了的纪元? 他竟然在外面偷听? 一下课,学生们四散离开,跑得最快的安长孙跟纪利带着自己的“手下”追上纪元,大声嘲笑:“喂!放牛娃!” 纪利也像抓到什么把柄一样,直接挡住纪元的去路,不过因为惧怕小牛,还是躲了躲:“丧门星,原来你还是个小偷!” 他们的狐朋狗友也跟着喊:“小偷!不要脸!” “放牛娃也想读书?做梦吧!” “你认字吗?就在这偷听!好好放你的牛吧!” 纪元个子最小,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反而不慌张,直接道:“谁被吓尿裤子了,还敢过来。不怕再吓尿一次吗。” 谁? 吓尿裤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安长孙涨红脸:“我反正没有!” “哦,我说你了吗。”纪元故意看过去,让安长孙更加生气,挥着拳头就要过来。 “安正飞!”赵夫子的声音传来,“你在欺负人吗?” 赵夫子一句话,原本嚣张的四五人四窜逃跑。 留下牵着牛的纪元在原地。 纪元朝赵夫子深深鞠躬:“谢谢夫子。” 赵夫子微微点头,开口道:“把这几日学的,同我背一遍。” 后面原本想过来打招呼的安大海跟安小河兄弟俩,赶紧顿住脚步。 让他们震惊的是,纪元真的背了一遍! 而且非常流畅!一个字也不差! 他在外面听课,也能背得这么顺畅吗? 安大海像是不认识纪元一样,眼神带着不敢置信。 大家都喜欢放牛! 怎么你又能放牛又能背书啊! 凭什么! 赵夫子摸了摸胡子,点头,语气都温和了:“去吧。” 纪元在此感谢,刚想回家,就被十一岁的安大海搂住肩膀:“你怎么背的!快教教我!” 旁边的私塾第一安小河也满是震惊。 对啊,怎么背的,这也太厉害了。 此时的纪家跟村长家,却已经闹翻天。 不仅他们家,其他学生家里也开始不高兴。 赵夫子竟然让放牛娃旁听,还不给钱,那他们这些给钱的不就吃亏了。 不行!绝对不行! 第7章 第7章 村长家长媳被安村长呵斥住,不让她生事。 但纪三婶直接炸开。 她眼神惊疑不定,拉着纪利道:“他学得怎么样?他也想考科举?!” 纪利哪知道这些,只说去打听打听。 根本不用他们打听,安纪村没几天就知道了,纪元在私塾窗外偷听,竟然比很多私塾里的学生学的都好! 村里闲聊时,安大海的娘亲,安家大儿媳道:“这还有假,他可厉害着呢,我儿子说赵夫子教过一遍的东西,他都能背出来。” 安大户家人多, 口舌也多,经过安大户家的八卦,这几日整个安纪村都知道了。 又是一日清晨,纪元从村长儿子安五叔那拿到银钱,再次感谢:“谢谢安五叔,这些银钱您拿去给妹妹买糖吃吧。” 安五叔家女儿今年刚满一岁,正是爱吃糖的时候。 安五叔却道:“哪能要你个小孩子的钱。” “以后你读书出息了,不忘你五叔就行。” 安五叔说得笑呵呵,却也让纪元下意识发愁。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他如今去哪,都有人提这件事。 既有安五叔这样的恭喜,也有些暗暗地记恨。 旁的不说,单他知道的就有几家不满。 这些不满也正常。 谁让自己这个旁听的,不仅听了,还比正经上学的学生学得好。 等到僻静地方,纪元数了数最近挣的铜板。 在安五叔的帮忙下,七八天的时间,他也算攒了一百四十三文钱。 看着不少,其实连赵夫子一个月的学费都不够。 更不用说计划着买笔墨了。 而且这事也不长久,一个是不能总麻烦安五叔,一定要给些报酬的。 二是春日渐渐来了,他费力挖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廉价。 本就是个趁新鲜赚钱辛苦的营生。 二月初九,天亮得也早了。 纪元忙完其他事,紧赶慢赶牵着小黄去私塾。 还未靠近,往日只有读书声的私塾,此刻一片嘈杂。 第9节 原本在上课的学生都伸着头看热闹。 “大家说说,这还有理吗?我们交着钱,反而不如一个蹭听的。”纪三婶大声道,“既如此,那这个月的私塾钱,我们也不交了!纪利你也在外面听!” 纪三婶声音落下,另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就是,反正都是读书,在外面听效果反而更好,那就在外面听好了。” “赵夫子,我们家安正飞的钱,也给我们退了吧。” 还有两个人跟着喊。 剩下的家长虽然没说,但同样不满。 理由很简单。 凭什么他们交钱听课,纪元不用! 纪元学的还更好! 赵夫子脸色难看,语气僵硬:“师者,解惑。为人师长,自然见才心喜。” 不等赵夫子再说,纪三婶直接打断:“既如此,那都不要收钱了!若一个收,一个不收,你这还叫什么夫子!” “没错,要么不准纪元旁听,要么大家都不交钱,你选一个吧!” “哎?我家小孩不来上课,也因为没钱,既如此,以后也让他在私塾外面好了。”村里不知哪个懒汉说了句,引起其他人点头。 纪元看着往日清静的私塾,因为他变得这般不堪,心里难受至极。 那些学生们个个都在看向赵夫子,明显带了看热闹的态度。 赵夫子家里七口人,上有生病的老母亲,下有丧夫的儿媳妇,还有三个孙子孙女。 全靠他教书的银钱养活,一家过得紧巴巴,却要因他的事被人刁难。 纪元牵着小黄上前,却因为身量太矮,没人看得到他,刚想高声制止,就听有人道:“安村长来了!” 安纪村的村长安丰,比赵夫子年长两岁,今年五十五,上来呵斥:“你们这群人,在闹什么!” 村长开口,众人果然安静下来。 原本胆怯的纪三婶不知为何,竟然又大着胆子道:“安村长来了,您可要评评理,这纪元要是蹭读,那我们可就不交钱了。” “读书是一等要事,你不交钱,就不要读。”安村长不给人面子,却也知道这事确实是纪元跟赵夫子理亏。 不能厚此薄彼,说出去确实不好。 按理说安村长都来了,纪三婶该闭嘴才是,她却喊出自己纠结一群人的真正目的:“这事要解决也简单。” “别让纪元读书即可!” “大家说对不对!” 是啊,只要别让纪元读了,这件事便解决了。 能读得起的继续读,读不起的别过来。 便是安村长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那边赵夫子的脸色越发难看,有心想说不要钱了。 一个读书人,为铜臭被这些村人刁难,读书人的颜面何存。 想到一家老小吃喝,只能咬牙:“纪元不同,他天资聪颖,是读书的好苗子,如此学生,放在府学也是少见的。” 这话一出,村人还反应了下。 都说县学已经够厉害了,网罗一个正荣县的厉害读书人。 府学?就是整个建孟府所有厉害的学生? 放在哪都是天赋出众的? 看热闹的学生们却有些不服。 从未见过赵夫子这么夸人,一个放牛娃凭什么。 他就不该来蹭课! 纪元心里有愧,他不过占了前世跟勤奋,哪有这般厉害。 他下意识看向众人,两个人的表情格外不同。 若说安村长是惊喜,那纪三婶便是惊恐。 不容他再多想,必须站出来。 “小童纪元,见过夫子。”纪元稚童声音响起,朝赵夫子行礼。 众人下意识看过来。 只见八岁的孩童有模有样,对赵夫子行礼,身上的衣服明显小了,破破烂烂的,手里还牵着小牛。 妥妥一个各村最常见的放牛娃。 偏他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小脸干干净净,头发也被他打理得简单整齐。 这样的小娃,让人既怜又心疼。 纪元快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从衣服里解下荷包:“赵夫子,这是学生的学费,还差七文,容弟子月内凑齐。” 这荷包可以说沉甸甸。 拿出来的时候,纪元心里也在滴血。 每日寅时正刻,也就是四点起来,做完纪家的活计,再去采集东西,三个多小时不敢停歇,还欠下安五叔的人情,这才赚得钱。 但他此时不拿出来,便是愧对赵夫子的维护。 说旁的也没什么用,拿出真金白银,才能让交钱的学生家里心服口服。 不患寡而患不均,放哪都合适。 赵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元,还未看向钱,就见纪三婶冲过来:“你哪来的钱?!不会是偷的吧?!” 纪元抬头盯着纪三婶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是我每日挖春笋,挖草药野菜赚的。” “不可能!” “肯定是偷的!”纪三婶刚要抢,就被纪元的眼神吓退。 纪元早发现不对。 他这个三婶闹一出,其实并非只为觉得不平,更多的,是为了不让他读书。 方才说的解决方法,就是不让他读书。 赵夫子说他天资聪颖时,她眼神里都是惊恐。 现在随口诬蔑,更是要断他读书的路。 “元哥儿的钱不是偷的!”听说此事的安五叔过来道,“爹,我每日寅时正刻起来割猪草,便看到元哥儿在挖春笋了,每日一个多时辰,片刻都不歇的。他的野货也是我捎到县里卖的。” “这些钱,是他最近所有银钱了。” 安五叔少见说这样多的话,他在村长爹面前,总是胆怯的。 不过有他作证,证明了纪元的钱清清白白。 可却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纪元每日在他三叔家做的活,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还寅时起来挖野货? 在私塾外读书,还那样厉害? 这何止是天资聪颖啊。 也有看热闹的村人想起:“是了,最近起来早了,确实能看到元哥儿。” 初春的寅时,对村里多数人来说,也是很早的了。 赵夫子同样不敢置信。 他知道小小的纪元平时辛劳,却不知道他的一天竟是这般的。 怪不得自己卯时到小室读书,已经看到他放下的白板。 赵夫子原本难看的脸色变得柔和。 穷且益坚,贫而好学。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学生了。 不说赵夫子,村里人也为此震惊。 特别是孩子送来读书的家长,直接瞪着私塾里看热闹的学生们。 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 第8章 第8章 能送来读书的学生,家里条件一般都不错。 怎么会吃这样的苦,下意识缩回脑袋。 方才想同意纪三婶说法的安村长,眼神同样变了。 安村长原本想,让纪元远离私塾即可,不要再偷听了。 他家长媳也闹了几日,都是说不公平。 可现在,他改了主意。 纪元这般天资,就该读书才是。 若他们安纪村也能出个秀才举人,对他来说,可是泼天的富贵。 安村长有心想帮,却也知晓科举之路甚是艰难。 当年安纪村也出了不少银钱给赵夫子,最后还不是只考了秀才,心里又冷淡了些,开口道:“既然纪元交了学费,那便无可争辩。” 第10节 事情到这,村人也知道,这件事确实了了。 人家小孩子都把银钱拿出来。 再揪着不放,也无理。 谁料纪三婶面部抽搐,直接道:“不行!他还差七文钱!” 安村长看向纪三婶,这个妇人怎么回事,揪着这些事不放。 按他知道的,也是纪三婶纠结村人过来闹事。 赵夫子直言:“纪元只差七文,你家纪利却是一文未出。” 私塾的学费,按理说在每个月初一就要给。 如今都初八了,赵夫子从未催促,纪三婶却还咄咄逼人,自然直接提出。 村人哄笑,纪利更是满脸羞愧,他爹把钱赌输了,还未赚回来。 其他同学都看向他,让他无地自容。 纪三婶咬牙,把自己荷包压箱底的钱拿出。 她就算给私房钱,也要把纪元赶出私塾。 “这下我家交够了,他的钱呢?!” 别说纪元,便是其他人也发现不对劲,纷纷劝道:“算了,七文钱,小孩那样勤快,能挣到的。” “好歹也是你家的侄儿,算了吧。” “对啊,元哥儿学得好,回头考了秀才举人的,你家也沾光啊。” 安大海的娘亲安家长媳道:“你别是看纪利学得差,就想让纪元也不好过吧,哪有你这样当长辈的。谁家的长辈不盼着小孩好。” 安大娘子快人快语,说出不少人的心声。 纪元开口:“三婶,若我以后有了好出路,一定不会忘了您的。” “说不定,我还能当官呢。” 纪元说出当官二字,那纪三婶瞳孔放大,更是惊恐。 看来他猜得没错,纪三婶就是为了断他的求学之路,并非只为银钱的事鸣不平。 不过纪元没发现,后面赵夫子紧紧皱眉,明显不悦。 但在众人面前,赵夫子并未多说,只道:“纪元给的一百四十三文,是在外读书的束脩,并非在屋内。” 刚有学生家长要说,我家孩子也能在外面读书,读书的钱给少点可行。 赵夫子继续道:“风刀霜剑,酷暑寒冬,大雨瓢泼,都要在窗外。”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可有人愿意。” 还是那句话,能把孩子送到私塾的家里,多是不缺钱的,对孩子也爱护,怎么可能让他们吃这种苦头。 倒是有些实在没钱,又想送孩子过来的村人,在思考可行性。 纪三婶还要再说,被安村长瞪住。 村长的威严不可侵犯,之前说的那些已经用尽她所有力气,现在只剩恐惧。 纪元又轻飘飘道:“三婶,我不会计较您之前对我的打骂,您不要再拦我读书了。” 这句话让村人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 纪三婶就是怕以后纪元出人头地了报复。 村长家长媳也醒悟。 合着他们这群人,被纪三婶当枪使,一时间阴阳怪气:“你竟怕成这样,何苦呢,纪元可是你侄儿,别说以后当秀才举人。就是考上状元了,你也是他长辈啊,他还能不孝敬你?” 纪三婶被说得面红耳赤,只能恨恨离开。 安村长看看他们,让村人都散了。 私塾附近,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 纪元捧着钱袋,再次来到夫子面前。 赵夫子看了眼私塾,开口道:“读书。” 看了半晌热闹的学生们立刻打起精神,大声读书。 外面可有个纪元! 若他们在屋内读书,都比不过屋外读的,那还有什么脸。 琅琅书声让赵夫子神色再次温和,看着钱袋,取出四十三文,留下一百文:“这是你本年的束脩。” 说罢,又取出十文:“这是笔墨纸砚的银钱。” 赵娘子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张拿过来,小声道:“夫子早就为你准备好了,只是没由头拿出来。如今好了,这一闹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学生。” 赵娘子自然是在宽慰两人,为今日这场闹剧找补。 这些东西却不是一日之功,明显一直在小室放着。 纪元眼眶发热,他自然知道束脩的价格,也知道笔墨纸砚的价格。 四十三文,怎么可能是一年的束脩。 十文钱,连这里面一支笔都买不起。 纪元受之有愧,只取了里面最需要的纸笔墨,一百文一个的砚台说什么都不要,还要继续给钱。 赵夫子道:“这是本夫子的旧物,你嫌弃吗?” 赵娘子把东西往纪元怀里一塞,拍拍他:“快点,要上课了。” 赵夫子冷哼一声,扭头便走,纪元眼圈发红,抹抹眼睛跟上去。 依旧是他原来的位置,小窗下面的草地,现在多了套桌椅,纪元快速把东西放好,正好看到里面打招呼的安大海。 安大海挥手示意,嘴里还比了个口型:“牛啊!” 还有些学生,好奇地看过来。 纪元这个名字,在他们心中太传奇了! 上午耽误了一会,赵夫子在下课时也拖了会时间,要把缺的课给补上。 纪元摸了摸余下的九十文,又把注意力放在读书上。 他肯定不会辜负赵夫子的期望。 中午,赵夫子并未让他离开,教他如何执笔,如何写字。 这原本应是蒙童要学的,纪元要赶上进度才是。 赵娘子也得了夫子吩咐,备下两人的午饭。 一日过去,纪元只觉得心胸开阔。 赵师娘说得也没错。 经过此事,倒是把师徒的名义放在明面上。 写字。 他终于可以写字了。 纪元拍拍小黄:“太好了。” 他从未因为能习字而这样开心。 上辈子理所应当的事,如今却变得万分珍贵。 吃饭如此,习字也是如此。 纪元手里拿着师娘给的小竹篮,里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他回纪家也可以练习。 纪元嘴角带了笑,脚步轻快地回去。 路上遇到村人还打了招呼。 “元哥儿回来了。” “元哥儿,我家贤哥儿怎么都背不会那些功课,你有什么方法没。” “看元哥儿多精神的小孩。” 纪元一一回答,后面过来的安大海搂住他肩膀:“厉害啊,你快教教我,这要怎么背啊。” 不止安大海想知道,还有些学生也好奇。 纪元道:“先明白其中的意思,然后再背会更简单。当然,首先要勤奋。” 一群学生边讨论功课,边回家,看得一些人脸色难看。 “又来一个装的。”安长孙推了纪利一把,“没用的东西,你娘不是说会把他赶走吗!” 纪利今天因为束脩的事,闹了好大的没脸,这会被安长孙一推,也不敢还手,哭着跑回家。 安大海看到,小声道:“你回家,没事吧?” 纪元摇头:“没事,放心吧。” 怎么会没事,三婶费尽心思也不想让自己读书,在村里闹得那样大。 现在纪利也哭着回去。 好在他们应该不敢打人了。 顶多是多派点活计。 纪元揉揉酸胀的手腕。 每日早起挖野物,还要做很多家务,放牛割草,如今再加上练字,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回到纪家,纪元刚想去厨房烧饭,就闻到饭菜的味道。 第11节 里面做饭的纪三婶冷眼看着他,直接道:“不用你了。” 不用就不用。 纪元看到他的东西又被扔回柴房,倒也不惊讶。 把小牛牵到牛棚里,自己再回柴房练字。 好在如今已经二月中旬,天气已经暖和起来。 纪元练字练得专心,却也听到厨房落锁的声音。 只见吃饱喝足的三叔一家狠狠瞪着他,明显在厨房吃了饭,还把厨房门给锁上。 很明显。 他们的报复来了。 纪三婶目光一闪,直接道:“你不是能耐了吗,可以自己赚钱了,那就不要白吃白喝我家的东西。白养你这个白眼狼三年,我们也够仁义了!” “就是,挣了钱也不知道给家人,读什么鬼书,你真当自己能考上秀才?”纪三叔接话。 他是没想到,自己去县城都没挣到钱,回来却听说最近几日纪元竟然挣了一百多文! 还自己藏着! 真是个白眼狼! 现在这个白眼狼还读书?还想考科举?做梦! 纪元看向她们,直接道:“纪元从未白吃白喝。” 他不是为自己鸣不平,而是为小纪元申辩。 小纪元住到三叔家三年,从未白吃过三叔家一粒米。 他从第一天就开始干活,没有一天吃过饱饭,在自己来之前,他每次只能吃剩下的饭菜。 而这一家也不会给他留口吃的。 小纪元死之前的夜晚,吃的是稻草,喝的是雪水。 纪元的眼神锐利,让他们不敢再说,也怕让周围邻居知道他们的恶行。 若不是怕旁人乱说,他们都想把纪元赶出去。 纪三婶冷笑:“反正以后自己的饭菜自己想办法,要是敢偷吃东西,看我不打死你。到时候村里人也不会帮你。” 她不信了,连吃喝都顾不上,还能上学?还想做官?! 她儿子都学不会,难道这个丧门星就行? 三人拿着厨房的钥匙离开,纪利还朝纪元做鬼脸。 让你狂! 饿死你! 纪元却依旧平静,早就知道他们不会罢休,这又有什么了。 纪元拿出纸张,趁着天还没黑,认真练字才是。 中午在赵夫子处吃的,他倒是一点也不饿。 不过今晚可以不吃,明天的饭食却还要考虑。 他身上只剩九十文,想来有了今日的事,以后再想赚钱,肯定会被阻挠。 这些钱,必须省着花。 明日去小纪元原来的家看看吧,说不定能在那找点能用的东西。 纪元摸摸肚子:“小纪元,吃饱饭的愿望,还是没达到。” 说罢,纪元写下今日学的字:“多写写,写写便不会挨饿了。” 第9章 第9章 清早起来,纪元还是不用做饭,厨房门依旧锁着,连牛棚都上了锁。 没想到三叔一家竟然学聪明了,不让他干活,就不用管饭,说出去,就讲是为了让他好好读书。 都不做活了,自然不用管饭,给个住的地方已经不错了。 纪元抬抬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反而乐得轻松。 他照例去挖春笋跟草药,不过今日过去,竟然有人比他起得还早,打着哈欠挖笋。 看来昨天听说他早上四点起来挖野物赚钱,村人便心动了。 其实这并不划算。 他看起来能挣些钱,那是有安五叔帮忙售卖。 若自己挖了,自己再去县城卖,一来一回,一整天也挣不到十文钱,还不如去县城搬搬扛扛,一天能有三十多文。 纪元并未多说,跟人打了招呼,也知道这门生计是彻底断了。 索性只挖了两颗笋,又找了些野菜,柴火,去小纪元原来的家。 小纪元自己的家距离纪三叔家并不远,不过如今看来破败极了。 他家原本有些地,但小纪元娘亲生病,地也被抵出去,抵到村里本家纪姓一家手里。 之后家中出变故,那些地自然也没了着落。 等到爹娘没了,五岁的小纪元也只剩这间屋子。 单看院墙便知道,小纪元家里没出事之前,也是勤勤恳恳的一家。 厨房在院子里,其他还有堂屋,两间卧室,右边那间小点,是小纪元出生之后盖的,就是等他大点了住。 纪元在小纪元的记忆里看到了很多回忆,他那么小,却又记得那么多事。 不过现在这三间房子,都是没有屋顶的。 屋顶跟门板全都被纪三叔拆了,扩了他家的房子。 理由都不用找,小纪元住在他们家,这里的东西自然也是他们的。 纪元拿着野菜跟竹笋去厨房,厨房里的东西也被拿了个干净。 只剩下灶台,还有零散的一点点碎柴,时间久了,颜色都变了。 “还好有灶台。”纪元东翻西找,终于找了个破口子的陶罐,用这些东西勉强做了早饭。 热乎乎的竹笋汤下肚,纪元整个人都觉得活过来了。 可惜没有盐,一时半会可以,但时间久了不成。 纪元把厨房简单收拾下,以后就在这做饭。 饿是饿不死的。 想要杀他很难的! 院子也被他打扫干净,再把破烂的板凳放好,全当他的书桌。 不用做三叔家的家务,他倒是有时间专心读书习字了。 纪元先把之前学的默背一遍,接着练字。 虽说赵夫子给了几十张纸,他也不敢浪费,更不敢按照传统书法先练大字,尽量把字写得小点,这样纸张能多次利用。 纪元苦中作乐,写一幅字,再背一篇书,直到所有文章滚瓜烂熟,纪元睁开眼。 这竟是他学得最痛快的一天。 就是小黄不在,否则他还能同小黄说说。 纪元看着日头,又去寻了安五叔,这次是请他帮忙买些盐巴回来。 再买些纸墨。 有了这些,他就能过。 但以后的生计,还要再想办法。 杂事做完,纪元时间依旧充足,竟然比平时还要松快。 去私塾的路上,正好碰到急匆匆的安大海。 纪元也算知道,安大海平时都是踩点去上课,今日怎么了。 “今天初十!”安大海道。 “初十怎么了?”纪元疑惑。 “忘了你不知,初十又要考试!” 赵夫子每月三次考试,初一,初十,月末,一天不差! 还有同学接话:“考不好要打手心!” “不过考完半日,下午能放假!” 纪元瞬间打起精神。 想起自己上次的答卷。 那字,实在不忍看啊。 完了完了,总感觉自己也会挨打? 下午放假,倒是个不错的事。 他正好能想想接下来的营生。 算起来赵夫子这里,每月初十放半天,月末放半天。 这假期也够短的。 赵夫子确实是严师。 第12节 纪元这个旁听生在私塾外面坐定,夫子照例带大家复习一遍,今日考试的内容肯定会比上次要难。 上午,考试结束,这次赵夫子专程到外面收了纪元的试卷,不用再遮掩。 等赵夫子离开,学生们活跃起来。 一群半大孩子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热闹。 安长孙跟纪利窃窃私语,安长孙嘲弄道:“放牛娃,你的牛呢?” “他想放牛都不成,那是我家的!”纪利大声道,“不干活就不能吃饭,饿死你!” 私塾不少学生昨晚都被家长训斥了。 不外乎什么。 看看人家看看你。 你怎么不好好学之类的。 多对纪元抱有敌意。 加上村长的孙子安正飞带头,大家笑话得更过分。 纪元不想跟孩子计较,安大海却直接道:“大家都是同窗,为何要这样说话。” “谁跟一个放牛娃是同窗!”安正飞昨天被爷爷骂了,更是不忿,“他要是能考上秀才,我的安字倒着写!” 他们说得热闹,纪元充耳不闻,提笔写字,一笔一画,专心得很,甚至有点怡然自得的味道。 私塾里学习最好的安小河看看众人,捏着书本捂住耳朵读书。 他真的不想在这读书了。 一群人什么也不学,赵夫子也古板得很,说什么一定要打好基础。 要是能去县学就好了。 纪元写罢字,把笔放下,抬头看了看愤愤不平的安大海,笑着道:“大海哥,不用理他们。一会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安大海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正好赵夫子放好试卷回来,又吩咐了几句,今天半日算结束了。 安大海跟安小河,还有一个弟弟一起回家。 这次多了个纪元。 安大海道:“你方才想说什么呀。” 纪元也不扭捏,直接道:“我是想见见你娘亲,听说你家又买了不少牲口,全是她一人照料,不知道她需不需要帮手。” 安家几个小子都看过来。 他们全家三十多口人一起生活,所有物件都是公家的。 找帮手这事,也不是安大娘子一个人说了算。 纪元直接道:“只要有口饭吃就行,我很会照顾牲畜。” 这个倒是,纪元家三叔的牛犊,是整个安纪村里养得最好的,个头都要比其他牛犊大,毛更是溜光水滑。 纪元认真考虑过的。 安大户家有两头牛,两头驴,还有猪,鸡鸭鹅。 听安五叔说,前几天他家又买了些鸡崽子回来,还准备再多养点猪,等到过年了卖。 这种情况下,安大娘子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他不求银钱什么的,只要管饭即可,再说他吃得也不多。 所以才会毛遂自荐。 旁边安小河忍不住道:“你还真一直放牛啊。” 纪元认真解释:“为了饭吃,什么都行,吃饱了才有力气写字。”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少会大大方方说出来。 纪元觉得自己又不是小孩,能活命,能读书,已经很好了。 他还答应过小纪元,以后会吃饱的。 为了这个目标,他也要厚着脸皮求一求。 再说,他有把握让安大娘子答应。 很快到了安大户家中。 安大海直接带着纪元去找自己娘亲。 说明来意后,安大娘子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那句话,安大户一家并未分家,什么事都要同家里长辈说。 不过想来,是不要人的。 公婆节俭,纵然再累人,也只有农忙的时候雇短工。 纪元给安大娘子行礼,开口道:“安大伯娘,我只要跟着吃饭即可,在这做事的时候,还能帮大海哥读书。” 一个八岁娃娃,不用多少口粮。 但安大娘子却被后一句吸引。 帮大海读书? 好事啊! 昨天她还顺嘴说了,纪元读书那样厉害,可以教教大海。 毕竟赵夫子都夸的。 安大海愣住,怎么还有他的事。 安大娘子想到三房家安小河读书好,公婆总用这件事说她。 再想到纪元养牛确实不错,咬咬牙道:“那你等着,我去同公婆说说。” “不过读书这事,是你们小孩子的把戏,不要说了。” 否则三房那个要过来蹭! 纪元明白,安心在这等着。 不知道安大娘子怎么说的,领着纪元去跟安大户道谢,这事算是成了。 平日早上早起过来切草料,平日帮忙放牛,算是只顾养牛就成,但只有早午两顿饭。 晚上最要紧那顿,是不管的。 安大娘子都觉得公公抠门,不过这样她也轻松不少。 毕竟牛不同,需要出去吃草,她能省不少事。 说做便做。 这日中午,纪元便吃着安大海端来的饭菜,半碗糙米饭加青菜,还有一碟豆子。 两个少年埋头苦吃。 吃过饭后,安大海才一脸怨言:“你说要教我读书,我能读好吗。” “可以的。”纪元把最后一粒米吃完,其实并未吃饱,但已经知足了,“你之前只是没找对方法。” 那边头脑发热过后的安大娘子也嘀咕。 元哥儿读书没多久,自家大海反而读一两年了,她怎么张口便是,让元哥教大海读书? 莫不是昏头了。 正想着,只见三房的喜气洋洋过来:“今日初十,私塾考试,成绩出来啦。” 三房的让自家六岁的小丫头去问赵夫子要的成绩单。 一到考试之后,她便急匆匆让人去取,还要当着全家的面念。 安大户老夫妇两个停住脚步,果然被吸引,安大娘子刚要走,就听三弟媳喊了句:“大嫂,别走啊!你也听听。” 听什么听,第一不就是你们家安小河吗! 安大娘子扭头离开,只听三弟媳惊讶的声音传来:“第一?” “第一不是小河!” “是纪元!” “怎么会这样?!” “他读书才几日啊。” 安大娘子愣住,随后狂喜! 看来招人招的对! 以后她家大海跟着纪元,绝对能学好! 管饭而已! 她自己开小灶,也要管纪元吃饭! 此时的纪三叔家中。 一家三口围着小黄焦急。 “吃啊,倒是吃啊。” “不吃,你喝口水啊。” 从昨晚开始,家里牛犊不吃不喝,拉着也不往外面走。 犟得要死。 这再不吃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小黄一脸倔强,还频频看向外面。 纪利忍不住道:“牛,牛是在找纪元吗?” 第13节 听到纪元的名字,小黄眼睛立刻睁大。 果然是! 难道看不到纪元,它还不吃不喝了?! 第10章 第10章 “听说了吗!这次第一是纪元!” “啊?确定吗,他才学了多久。” “没错,我听安大海的娘亲说的,我家把我好一顿训斥,说纪元那么快就能学会,我怎么就不行。” “那安小河吗?” “第二呗,没想到还有人能抢了他第一的宝座。” 二月十一。 私塾照常上学。 纪元也早早起来,帮着安大娘子准备草料,又打扫了圈舍,最后牵着安家的两头牛出来。 他之前送小黄去吃奶的时候,跟这两头牛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很容易牵出来。 只不过之前是小牛,现在变成两头大牛,看着更是放牛娃了。 纪元也不理其他人的视线,只是纪利今日看他,眼神好像更加不同。 不管了,还是好好上课吧。 私塾众人见他,忍不住再次打量纪元。 还有人在偷偷看安小河。 以前私塾里最厉害的学生,就是安小河,现在纪元以来,直接变人。 安小河低着头。 他昨天就知道成绩了。 每次大考小考,娘亲都会让妹妹早早去找赵夫子要成绩。 自他入学两年来,每次都是第一。 爷奶娘亲都会夸他。 可昨天却不一样。 纪元头一次考试,就比他要厉害。 害得他被娘亲骂。 还提到县学的事情,不知道爷奶还会不会给他出钱。 安小河看着窗外的纪元,眼里说不出的愤怒。 但窗外的纪元像是不知道私塾里面所有人都在看他,依旧在写字。 “夫子来了!” 私塾瞬间安静,赵夫子拿着昨日的试卷过来,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外面的纪元,摸着胡子道:“昨日的成绩已经出了。” 赵夫子直接告知所有人的成绩。 分为甲乙丙丁三等。 丙丁不及格,需要罚抄书。 私塾里一共十四人,加上纪元是十五个。 而得了甲乙成绩的,只有三个。 纪元为甲等,安小河和另一个学生为乙等。 并非后者不好,而是纪元太好。 除了这手字 。 赵夫子照例说完,并未直接开课,反而说起另一件事。 “想来有些家里已经听说了。”赵夫子刚开口。 下面安长孙便接话:“前两日我爷说了,咱们县学要招人了!” 县学招人!? 出了个风头后,安长孙不敢再说,赵夫子继续道:“本地县学,会在今年十月进行一次考试,组织下面二十余村,镇,出众学子去县城考试。” “在这些学子中,择优二十名录取。” 纪元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眼神带了诧异。 县学? 他约莫知道县城是有县学的,本以为只有县城的学生才能去。 没想到下面村里学生也可以考进。 纪元还在想县学是好是坏,就听赵夫子道:“考进县学者,或可免食宿学杂。” 原本还在想要不要考的纪元,眼神直接亮了。 或可免食宿学杂?! 这,这不正是他缺的。 赵夫子看了他这边,还是补充了一句:“具体还要看县令怎么安排,都是老夫猜测。” 赵夫子不是信口胡说的人,想来是有些依据。 纪元不由地心动。 能省钱自然是好的。 赵夫子继续道:“此次考试,安纪村私塾只有十五人,可选两人前去报名考试。” “从本月算起,到九月底共有八次大考,考核成绩优异者,可以获得资格。” “若能考进,也算进益一步。县学还有举人夫子,更能精进学问。” “县学鲜少会有多出的名额,你们要把握这次机会。” 纪元整理了下这些信息。 考进县学,跟科举考试并无太大关系。 但约等于附近平时不招人的小学初中学校,突然开放招生了! 想想现代家长为了学生能进重点学校买学区找关系,就知道名校有多难得。 好学校,代表好老师,好资源。 更代表下面升学的希望。 但名校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如果说县学等于重点小学。 那他们这些私塾,就等于幼儿园。 幼儿园的学生想去县城的重点小学。 还要经过幼儿园自己的考试,考了前二,才有资格去考重点小学。 问题是,整个正荣县,一共有多少他们这样的“幼儿园”? 纪元刚要问,就有学生开口:“夫子,这次大约有多少人报名,一共只选二十人吗。” 赵夫子答:“安村长打听了,正荣县下面二十余村,加上县里的学生,单报名的学生,约莫便有三百余人。” 多少?! 三百多人?! 纪元都被这个人数吓到了。 三百选前二十。 “这也太难了吧。”安大海震惊了,“先要当咱们私塾的前二,然后再去跟其他二三百人抢名额。” 安小河看看他,有心想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看向纪元。 整个私塾里,就他跟纪元有资格过去考试。 但是他跟纪元依旧是竞争对手。 三百人,只选前二十。 安小河紧张万分。 纪元也被这样的数据惊讶到。 可随即一想,自己都经历过高考,那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若这点都怕,以后的考试岂不是更难。 就算考不上,也能积累经验,以备下次再考。 故而纪元很快冷静下来。 别的好说,他那手字,必须好好练习。 私塾里嘈杂一片,不少学生已经放弃了进县学的想法。 纪利跟安长孙就是。 反正他们连私塾里的人都考不过,今天还要被罚抄书。 谁知道他们最讨厌的纪元却开了口,这是他头一次提问:“夫子,请问这次考试的范围是什么。” 划重点啊! 第14节 他至少要知道考什么科目。 赵夫子沉声:“会涉猎《大学》《论语》内容,还有一部分诗词。” 啊?! 可他们不是刚开始学《大学》吗? 怪不得赵夫子最近在飞速赶进度,对学生们也严厉不少。 看来这次县学额外招生,确实事发突然。 而且针对的也不是他们这些蒙童,是有些基础的读书人。 给他们名额,估计就是让他们锻炼锻炼。 纪元明白其中用意,也知道距离自己有些遥远。 只是一想到考进县学,可能会免食宿跟学杂,他就可耻地动心。 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为了免学费! 要更努力了! 第11章 第11章 赵夫子教学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对学生们也愈发严厉。 一整日下来,学生们叫苦连天。 除了纪元跟安小河,大家都默认,他们两个会去县城考县学。 但令人意外的是,平日里读不进书的安大海也在埋头苦读。 安大海也愁啊。 自从昨日纪元答应他娘,要教他读书之后,纪元一直在提醒他背书。 今日早上,喂牛喂得好好的,纪元竟然突然提问,太难了啊。 纪元却跟他说了两件事。 一是,如果自己不背书,那他娘亲肯定会辞退纪元,这样他就没饭吃了。 第二则是,纪元告诉他,县城书铺有一本教导专门养牲畜的书。 他只要识字多了,就能看懂。 到时候就能给牲畜看病,做个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兽医,以后日日可以养牛养猪。 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种书?! 他怎么不知道! 若识字多了,就能看懂,他想看! 而且他不能真的不背,否则纪元没饭吃。 两个理由,让安大海揪着头发认真背诵,他本就不笨,这些又是基础的东西,竟然还真的学进去了。 纪元看着也微微松口气。 安大海是他朋友,自然想拉他一把,也不光是为了在安大户家蹭饭吃。 不过养牲畜的书这事,倒是他编的。 但想来县城书铺若是没有,府城应当是有的。 天齐国的科举如此发达,必然是有造纸术印刷术的,既如此,书籍肯定繁多。 总结出几本养牲畜的书肯定没问题。 只是村人以为的书籍,要么是圣贤书,要么是话本子,想不到那头去。 有机会,一定会兑现他这个承诺。 再说,若能在养牲畜上有进益,也是不错的。 安大海对此真的感兴趣,肯定会好好读书。 一天结束,纪元牵着牛先去安大户家还牛。 又喂了些精饲料,这才离开。 等到三月份,这些壮牛就要下地干活,最近必须养得仔细。 安大户都过来转了一圈,没想到纪元小小年纪,添的草料跟水格外用心,非常适合壮牛食用。 走之前,甚至把牛棚打扫干净,重新铺上干净稻草。 这小子,雇得倒是值得。 做完这些事,纪元才回自己家,依旧是没有屋顶跟门窗的房子,他在厨房里找到安五叔帮他藏起来的食盐,还有一小把杂粮,估计是送他的。 一边做饭,一边背诵今日学的内容,吃过饭后先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把字给写了。 最后等天黑了,实在写不了字,再背诵今日的内容。 又是格外充实的一天。 纪元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收拾好东西回纪三叔家中睡觉。 没想到,他进到三叔家中,他家竟然点上蜡烛,看着一家三口竟然在等他。 纪元当没看到,拿着东西进了柴房,想了想准备去牛棚再看看小黄。 近两日没见小黄,有些想它了。 纪元走到牛棚,只见三叔三婶挡在他面前,恶狠狠道:“纪元!你故意的吧!” 故意? 纪元不解。 “三叔,我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你是不是故意不让牛吃喝!还是给它喂了什么东西!就是想让我们求你吗?!” 三婶也大骂道:“两天了!它两天不吃不喝了!眼看马上要下田干活!你竟然这么做!” 小黄两天不吃不喝?! 纪元推开他们,直接走到牛棚里。 看到纪元的小黄牛立刻起身,亲昵地蹭过去。 纪元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轻轻抚摸小黄:“怎么不吃东西呢。” 小黄低低叫了声,显然饿得厉害。 纪元赶紧取来清水,让小黄喝几口。 纪三婶三叔看着,眼神像是要喷火。 他们这两天,就差按着牛喝水了,但就是不碰。 现在纪元一回来,牛就喝水! 这到底是谁家的牛! 可他们又不敢说什么,这可是他们花三四两银子买来的金贵物件,真饿坏了,渴坏了,他们心疼死。 纪元摸摸小黄,眼神闪过精光。 不是说要想个生计吗,这不就来了。 喂过水后,纪元转身离开,纪三婶大喊:“还没吃东西呢!” “哦,你喂啊。”纪元不在乎道。 她喂? 她要是能喂,早就喂了! 昨晚没吭声,就是想着今日说不定就好了,不用丧门星管,谁想到牛竟然真的不吃东西! 这两日想拉出去放牛,这牛都不肯。 “站住!”三叔道,“你住我家的,喂个牛怎么了!” 纪元指了指房屋的屋顶跟门窗:“这些木板原来是我家的,你若不拆走,我还有房子住。” 所以根本不是他住三叔三婶家,是真的没办法。 那两夫妇本想提吃喝,还想饿着纪元让他妥协。 没想到人家直接找了生路。 安大户那个吝啬鬼都同意。 没想到不到两日,为难的竟然是他们。 眼看没办法威胁纪元,纪元自己开口:“替你们养牛,也可以,要有报酬。” “一顿饭!”纪三婶道,“安大户不是不管你晚饭,你还按之前的样子,在我家做饭,吃顿晚饭。” 纪元看向她,好划算的买卖,让他放牛,还要他做了全家的饭,然后才能换一顿? 纪元直接说出自己的价码:“除了每日晚饭之外,再加两个铜板一天。” “两个铜板,牛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你是在做梦!”三叔直接跳脚。 两文钱一天? 想什么呢! 纪利最先不爽! 他平日都没钱拿!纪元凭什么! 第15节 纪元也不辩驳,直接往前走。 小黄适时低声叫了两句,清水放在旁边竟然还不碰。 看来只有纪元喂才行。 纪元知道,他家是有钱的。 而且跟牛的命相比,还是给他出钱更合适。 三月份牛就要下地干活,虽然七八个的牛还未成年,但做些轻便的活还是可以的。 租出去一天也能挣三四文钱。 故而他们绝对会为了保小黄给他报酬。 这个账,他们还是能算明白的。 唯一不足的是,他也不可能真的看小黄不吃不喝。 只是对方不会理解罢了。 所以还是会答应。 纪元淡淡道:“两天了,若再不吃,就要送去看兽医,若再不行,那你的三两银子就打水漂,三四月份耕种,更租不出去。” 这一句句话,说得黑心夫妇俩心在滴血。 纪元说得确实没错。 “两文太多了!一文!”纪三婶试图讲价。 纪元抬腿就走。 那边纪三婶只好喊着他:“好好好,两文就两文!” 先给你又能怎么样,以后还有机会弄回来。 以后再也不许安五叔帮他买东西,看他怎么花! 纪元打眼一看,就知道对方有什么主意,却并不在意,伸手道:“今日算送的,先付五日的银钱。” 竟然还要先付?! 纪元稳得住,在三婶目光下,三叔只好掏出十个铜板放到纪元手中。 看得纪利一阵嫉妒。 银钱到手,纪元快步回头,在这一家三口的目光下,给小黄喂食。 在纪元的轻声安抚下,小黄果然开始进食。 幸好小黄身体强壮,饿了两天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还要再喂的精细点。 纪元暗暗松口气。 站着的另外三人,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是不是被眼前的一人一牛给骗了啊! 折腾一大圈,纪元身上很多活计不用做了,反而还能每日挣钱。 他们图什么啊。 纪元,以前不是逆来顺受的吗。 纪元才不管那么多。 在小黄的帮助下,纪元终于有了新的进项,这哪是两文钱,分明是六张纸。 六张纸,他可以练多少字啊。 安五叔那边被纪三婶劝住,他可以去找师娘帮忙买,反正师娘隔段时间就要去县里采买,同样会买笔墨之物。 之前剩下的九十文,托安五叔帮忙买了些盐跟纸张,只剩下五十文,这会再多了十文钱的进项。 他荷包里又有六十文了! 如今一日三顿饭有了着落,每日还有两文钱收入。 虽然明日起,就要照顾三头牛,但吃喝是不愁了。 攒下来的银钱,都能买纸。 十月份考县学。 他一定会努力的。 考上之后,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 三百选二十。 他也可以的。 纪元靠着小黄,继续背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 纪元背完通篇,才回到柴房睡觉。 此刻安大户家中。 安大海在蜡烛下同样努力背书。 他娘看了都惊愕。 这怎么回事。 突然这样用功。 安大海不敢说,自己是为了能读懂养牲畜的书才努力,以前说自己想养牲畜,都会被娘骂,只好道:“纪元说,夫子明日肯定会让我们背诵,提前做做准备。” 看来请纪元过来做事,果然没错! 安大娘子高兴了,明天给这俩小子,一人偷偷加一个鸡蛋! 安小河知道安大海竟然也通宵背书,更是紧张。 他知道自己比他大几个月的大哥其实很聪明的,顿时也起了攀比的心。 一时间,安纪村里,竟然出了好几个熊猫眼。 比熊猫眼更稀奇的是。 纪元这个放牛娃。 之前每日偷听上课,顺便放牛。 最开始是一头小牛。 前两日变成两头壮牛。 今日怎么又多了一头?! 纪元面不改色,把三头牛放在不同的位置吃草,每隔一段时间,让它们换位置再吃,还确保每头牛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哪有这样的学生! 一边放牛,还一边上学的?! 轮到纪元背书时,纪元起身一字不差背诵全文,让赵夫子都嘴角上扬,摸摸胡子。 放牛怎么了。 放牛照样能读好书。 第12章 第12章 一晃时间过去。 二月底大考已经考完。 如今的考试跟以往不同,每次考试排名,都意味着考县学的名额。 赵夫子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当天下午便说了考试结果。 第一名,仍然是纪元。 要知道大考不是以往的小考。 不仅考默写背诵,甚至还从《大学》《论语》中截取一段,以经言命题,让学生分析其中意思。 作为二月大考的大题,占了较高分数。 这已经不单是蒙学的内容,更接近正统科举。 大学,论语,都是俗称四书五经里,四书的两本“必考书”。 这样的考题一般被称为四书义题,大约就是阅读理解加材料作文。 显然,赵夫子也在为十月县学考试做准备。 让学生们提前适应。 让其他人意外的是,这次考试的第二名,竟然不是安小河,而是安大海。 “解意虽有些欠缺,在同窗中为上。”赵夫子评价道。 安大海都不敢置信,他竟然考得还行? 虽然背默上有些缺漏,却在最后大题得了分? 安大海震惊道:“我只是听了纪元的话,平时背书的时候理解其中的意思。考试的时候把自己想得写下来,也算对吗?” 赵夫子答:“自是对的。百人读经,百人有其意,只要写出心中所感,便是对的。”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其他人答的都是一塌糊涂。 安小河更是如此,他头一次碰到这样的题目,只写了四书里的一句话,让他们根据题目写出自己的理解,不少于三百字。 这,这怎么写。 比他小了两三岁的纪元,为何能写出?写的还让赵夫子满意。 第16节 这次的题目是《大学》里的一句话。 《大学》是以德治为思想的哲学书,既被称为圣王之学,也称“大人之学”。 大学也被称为,为学纲木,是读书的根本。 朱子认为不读大学,不算读书。 而古代说的大学,是“太学”的意思,放在现代就是小学。 纪元理解的,那就是这本书,就是小学生必读科目! 所以在考试之前,他不仅背诵全文,还在喂牛的时候,跟安大海笼统讲了其中的意思。 既是履行诺言,也是自己复习一遍。 没想到还真的押对了。 其实赵夫子出的题目,对小学生而言,着实有些难了。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要端正自己的心思,就要让自己意念真诚。 想要自己变得真诚,要有明确的认识,怎么获得认识事物的正确方法呢? 要学习研究事情的道理。 以此为内容,写一篇议论文,不少于三百字。 而这句话还要联合上下文来写。 当然,赵夫子并不会故意为难大家,只要写出其中的意思,再写出一定的含义,他就会给出不错的成绩。 安大海知道其意,就写了自己养牲畜的心得。 写他养小鹅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小鹅吃得少长得慢,就去研究了其中的缘由,又跟母亲讨论了食物的好坏,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这也算致知在格物吧? 虽说用词不严谨,写得也没什么文采可言,但意思是对了的,还有自己的见解。 故而赵夫子给了他第二的成绩。 相比安小河只是重复了这个观点,并未太多佐证,更没自己的想法,也就落了下乘。 不过到底第一次答“四书义题”,已经很不错了,安小河变得了第三。 赵夫子点评完二第三的试卷之后,看向窗外的纪元。 并非赵夫子不想多说,而是纪元的回答太过天才。 学习不到一个月,第一次答四书义题,竟然能结合上下文,说出一番自己的道理,又结合平日学习的道理。 说研读文章,要研读其中的含义,只有读对了,读准了,才能真正有所收获。 圣贤书说修身,从书中修身,从书中格物,再结合平日的行为,最后才能真正地格物。 虽说没有真正的行文,用词也太白了,字更是差到离谱。 可其中的含义,却是许多读书人毕生也研究不透的。 书在次,意思便远超他人。 赵夫子简单说了,看向纪元的忍不住点头。 这样的学生,若早些年上学,说不定安纪村也能出个八岁的秀才。 他刚回安纪村的时候,那会纪元爹娘尚在,还跟他打听过上学的事,一晃三年过去,若不是那个变故,纪元绝对已经在县学,成为他那些老友们的“关门弟子”。 学生们听着,虽然不解其意,可也能看出赵夫子对纪元的欣赏。 安大海忍不住跟着吹捧,只有安小河低头,越来越不忿。 纪元就算了,凭什么安大海都在他前头。 一下学,许多同学都围着纪元,大家基本都是同龄人,叽叽喳喳道:“纪元,你到底怎么学的啊。” “你怎么教的安大海,能教教我吗。” “是啊,教教我吧。” “你一定能考上县学吧。” 纪元一一回答。 私塾另一群人却对他们这边愤愤不平。 一个蹭读的放牛娃,凭什么这么神气。 特别是以前最洋洋得意的安长孙跟纪利。 纪利是私塾里年纪最长的,今年十三,大家都爱围着他转。 安长孙不用说,他爷是村长,平日也是众星捧月。 现在他们都去捧纪元了! 几个人以前就有矛盾,现在裂缝更大。 纪元照例先去安大户家还牛,再回自己家院子读书,读的差不多了,最后回三叔家做晚饭。 但今日他没还踏进安大户家的门,就被安大娘子拉住。 “元哥儿来了!”安大娘子连忙接过牛绳,激动道,“快来,婶子请你吃鸡腿。” 说着,安大娘子把一个油纸包塞到纪元手中:“大海他爸去县城买的,说是最好吃的鸡腿。” 安大海馋的口水都要留下了:“我呢我呢?!” “你吃什么吃,要不是元哥儿,你能考第二吗?比安小河还厉害!” 这可是他们入学来头一次啊。 安大娘子高兴的不行,上次小考,纪元就压过安小河。 这次大考,连他家大海都比安小河厉害! 公婆还夸她教导得好。 所以她让大海他爸去买的鸡腿,就是为了给纪元。 纪元也不客气。 他确实需要补充营养,笑着牵了小黄回去读书。 他吃了鸡腿,又把骨头磨粉给小黄吃,一点也不浪费。 鸡腿可真好吃。 纪元感觉自己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鸡腿了。 读书不仅有用,还能吃鸡腿,好事。 二月大考一过,马上进入三月。 三月天气越来越暖,纪元的日子也松快不少。 只是纪三婶却愈发焦躁。 纪元有时看她,就觉得她心情极差。 事情还是跟二月大考成绩有关。 那日纪利回去,满脸恼怒道:“赵夫子什么眼光,竟然夸了纪元半天。” “还说什么,纪元好好读书,迟早考上秀才,就连举人也未尝不可。”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纪三婶把这话牢牢记在心底。 这几日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纪三叔忍不住道:“不过是小孩胡说,科举哪有那么简单?” “赵夫子年轻的时候,也有人说他能考上举人,现在呢?还不是在安纪村教书,平时穷得要命,还不如咱家。” “我们纪家就没有读书的命,放心吧。” “万一呢?”纪三婶道,“你忘了我们怎么对纪元的?” “他要是当了官,肯定会报复咱们。” 纪三叔迟疑:“不会吧,我好歹是他三叔。” 纪三婶瞪他一眼,让纪三叔也开始心里发毛。 是啊,他们家怎么对纪元的,他们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平台百姓就罢了,他要是真的当了官,那会不会报复? “你有空去找赵夫子跟安村长一趟,问问纪元的情况,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考上秀才举人。”纪三婶之前就觉得不对劲。 所以一直阻挠纪元读书,从拉着其他家长一起告发他偷听。 再到断了纪元的伙食,逼着他低头。 事情都没成。 现在越来越觉得不行。 不能让他再读下去。 纪三叔不敢去找赵夫子,转头去了安村长家附近。 等他打听回来,已经心底发凉。 连安村长家里的人,都觉得纪元一定能考中。 因为赵夫子跟安村长说过,整个安纪村,若纪元考不上秀才,那就没人能中了。 不说举人,便是当了秀才,那也不行啊! 想到他以前做的事,还有对纪元家里做的事,纪三叔忍不住道:“完了完了,竟然让他长成狼崽子了!” 纪元看着这几日目光怪异,三叔三婶像是想讨好,又觉得别扭。 安大海说什么他们肯定是看元哥儿学习好,所以才来巴结。 纪元懒得理。 第17节 三月初十的小考又要来了。 赵夫子教学进度加快,考试难度也在逐步增加,连课后作业都多了。 他实在没空理三叔三婶的想法。 今日的课业题目依旧是《大学》的内容,“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以此为例,写出不出三百字的议论文。 现在日头长了,纪元写一遍之后,还能再检查一下。 “纪元!去捉鱼啊!”安大海拿着鱼叉喊道。 别的事纪元不太参与,但捉鱼吃,他是去的。 总要补充一点蛋白质,他可是长身体的时候。 所以安大海喊他去捉鱼,他总是去的。 捉完之后,拿到自己家厨房烤着吃,自己还有盐巴,味道不会太差。 “好,我再检查一遍。”纪元答,最后把作业放到篮子里,想了想,还是没带。 钱倒是随身带着。 “走捉鱼去!” 纪元拿起自制的鱼竿,今天怎么也要吃条鱼。 纪元刚走,暗处里出来的安长孙跟纪利偷偷摸摸出来。 “你确定?他能有钱?”安长孙道。 “有啊,他给我家放牛,一天两文钱!早上还去挖草药,平时他又那么抠门,肯定有钱。”纪利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两人一通翻找,只找到作业的篮子。 纪利更嫉妒的满眼通红。 只要纪元的作业,赵夫子都夸了又夸。 连他爹娘最近在家里,都在讨论纪元如何,还因为他成绩好吵架。 竟然还说,他成绩好,不如找关系,让他去县城当个账房。 他想去县城!他爹娘都不让!凭什么纪元可以。 那账房的活计,原本是给他打听的。 现在要给纪元! 安长孙也差不多,他爷私底下说过,要是纪元是他孙子,那他们安家肯定光宗耀祖。 “给他撕了!”安长孙咬牙。 纪利年纪大些,眼睛一转:“别撕!给他添点东西!反正一会回来也晚上了,他根本看不清,明日交上去就有好戏!” 对! 赵夫子不是特别喜欢纪元吗! 就让纪元的作业变得特别难看。 “画个乌龟。” “上面写上赵夫子的名字!” 第13章 第13章 纪元照例早起做事,再匆匆拿着自己的课业去往安大户家干活。 昨日钓了两条鱼,还吃了鱼羹,总归是填饱肚子。 但其他事情放下了,所以要赶紧去忙。 他一离开,纪利先偷偷看过去。 纪元完了! 肯定会被赵夫子狠狠教训! 纪利耳朵被纪三婶揪住:“看什么看,你就不会好好学习,你若是能考上秀才举人,你娘我还用担心那个丧门星成器?” 纪三叔脸色也不好看。 “县城那个绸缎铺已经谈妥当了,他们缺个会识字的学徒,老账房年纪大了,需要有人接手。跟着学三四年,就能有月钱。当学徒平日里包吃包住,虽说没有银钱,但也不错了。” 纪三叔说完,纪利先不服,他已经十三了,这活他去才合适啊! “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那小子才八岁,这学徒的事,应该我去才合适啊。”纪利直言道,“您当初不是说,这就是给我找的?” 送纪利去上学,其实为的就是给他找个活计。 快过年的时候,纪三叔三婶还送了节礼给老账房,想让他考虑考虑纪利。 纪利在私塾不认真也是这个缘故。 他可是要去县城当学徒的人。 考科举?这些人里面,谁能考上啊。 过个年,怎么就要变卦了。 纪三婶也叹气。 想到纪元的学业,还有夫子跟安村长一直夸,她这心就不安得厉害。 要真让纪元考上秀才。 那他们家就完了。 所以就算再舍不得,也要把当账房学徒的机会让给纪元。 别的方法,怕是不成了。 纪元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着实聪明,不给点好处,他不会撒手。 “不要闹,这事关乎咱们全家。”纪三婶道。 只要想到他们对纪元家做的事,再想到纪元冷淡的表情,他们一定会被报复的。 而且介绍这么好的活计,他们做的事就算揭发出来,大家也会劝纪元不要计较了。 纪元伤痕累累,起早贪黑干活,还有他家的情况。 加上他真的要考科举,还能上县学。 只要一想这些,纪三婶跟三叔就觉得心慌。 这夫妇俩并非不知他们对纪元做过什么,只是以前欺负小纪元不开口,便往死了欺负。 小纪元,也确实死在他们手中。 怪不得他们害怕纪元的报复。 不管纪利如何哭闹,这事就算定下。 纪三婶又道:“如果你成绩好,那我们就不用这样做了。” “上了两年学也比上纪元,等他上了县学,看你怎么办。” 纪利不服,可想到夫子每日的夸奖,没事还带着纪元,安大海,安小河私下听课,他就只能恨恨地看着。 “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你们今天就等着看热闹吧!”纪利把脸一抹,直接去私塾。 平日他都不想去的,今日却要早早过去,他要看热闹! 不出半晌,私塾果然出事。 纪元看着课业上的王八,还有王八上的字,面露难色。 赵夫子更是气得发抖。 竟然做出不顾体面的事。 还在想如今同纪元说让退学,再去县城当账房的纪三婶三叔,忽然被打断思绪。 “快去私塾吧!赵夫子喊你们去呢!说纪元那出问题了!课业上画了个写赵夫子名字的乌龟!”村人忙道。 竟然对夫子这么不敬。 还喊家长,有纪元好受的了。 纪三婶三叔却眼前一亮,这不就是瞌睡遇到枕头。 劝纪元退学的机会来了。 两人刚到私塾,看到安村长也在,立刻道:“纪元!让你来上学!你做的什么事!竟然在课业上画乌龟!还敢写赵夫子的名字。” “有你这样读书的吗?!” “别读书了!正好你叔给你找了个账房的活,今日便退学,去当账房学徒!也算有个出路!” 纪三婶怕纪元能言善辩,直接继续道:“画乌龟这事实在不应当,必须退学,马上退学。” 纪元插嘴:“你的意思是,谁画乌龟,谁退学?” “不然呢?!” 安村长实在看不下去,这俩糊涂夫妇,总是做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事。 “闭嘴吧!”安村长道,“画乌龟的不是纪元。” 那是谁?! 纪三叔看向纪利,不会是? 脸色铁青的赵夫子道:“好,谁做的事,谁退学。” “纪利,安正飞。从今日起,不用再来了。” 纪利还想狡辩:“那是纪元课业上的,跟我们俩有什么关系!” 第18节 安正飞也跟着喊:“您不能偏袒纪元啊,他刚刚偷偷说了什么,您就以为是我们了?” 纪元个子虽然最小,眼神流露出鄙夷。 “字迹。”纪元指着乌龟跟夫子的名字,“不若你们再写一次,再画一次?” 纪利本就蠢,安正飞也才九岁。 两个人被这么一说,下意识后退半步。 到底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赵夫子也不相信纪元会做出这样的事。 纪元这个学生,是难得的真正尊师重道。 纪元心里也懊恼,他应该早点发现才是,交课业前才发现作业的问题。 他紧赶慢赶,想要再誊写一遍,却被安小河打断,让夫子看到这样有辱斯文的画面。 赵夫子最是重读书人的体面。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羞辱。 对纪利跟安正飞的行为,他是讨厌到极点。 纪元看向纪三婶三叔还有安村长:“今日便退学吗,我帮他们收拾东西。” 说着,纪元直接去两人座位,帮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打包。 看得其他学生大吃一惊。 那两个人,一个是他三叔的孩子,一个是村长的孙子。 他竟然这么做? 安村长先慌了,连忙道歉:“赵夫子,这次是安正飞的错,您不要生气,回头我们肯定 狠狠教训他们。” “为什么要回头教训。”纪元捧起戒尺,“现在打吧。” 啊? 这也行? 赵夫子瞪纪元一眼,跟村长较什么劲:“胡闹,回去。” 安村长无奈地看了眼纪元,这个孩子,还真是有仇必报。 这一幕看在纪三婶纪三叔眼中更是不同。 他们本就觉得纪元会报复他们,现在更是了。 连村长孙子惹到他,他都要当场打人。 在纪元眼神下,两人下意识对赵夫子道歉,直接给了纪利大巴掌,连连对着赵夫子行礼。 那边安村长也无奈,只好也给了安正飞几下。 赵夫子看着鸡飞狗跳的模样,赶紧让他们住手。 等那两人正式道歉,再罚抄作业,这事算是了了。 不过赵夫子却并未让纪三婶纪三叔走,他皱眉道:“你们打算让纪元去当账房学徒?” 方才虽然一片混乱,但赵夫子还是听到了。 原本要离开的安村长也道:“这怎么能行,纪元如此聪颖,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纪元的功课安村长看过,更知道连着几次小考,纪元都是私塾的头名。 这等有天资的人,应该好好培养才是。 赵夫子跟安村长一说,让他们夫妇俩哑口无言,但还是道:“账房先生的学徒,无数人争着要当。我们还是送了不少礼才有这个机会。” “元哥儿过去,不是刚刚好。” 纪元心中的怪异感再次涌上。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的所有做法,似乎都想让他不要考科举。 “三叔三婶,做账房学徒是机会,但当官也是机会。” 纪元再次道:“以后我当了官,一定不会忘亲戚们的。” 赵夫子看了眼纪元,同样不悦,在其他人面前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一听到纪元当官,这两人吓得够呛。 纪元肯定心中的想法。 看来他们对小纪元做的事,不止平日打骂苛责。 必然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见官的。 也怕他记仇的。 难道是纪元家里剩下的家产,全都被他们弄走了? 用一个耳熟能详的词便是。 吃绝户。 纪元爹娘离世,走的时候家里明面上确实没什么东西,却也不至于一点家底都没。 想来,他家的房屋的木板都能给拆了。 其他东西,肯定也被他们家搜刮走。 这也能解释。 为何他家在小纪元爹娘走之后,又是盖新屋,又是买牛犊,还送了纪利去上学。 明明这两人最是好吃懒做。 纪元握紧拳头。 若真是如此。 那小纪元的死,说不定还是他们故意的。 毕竟人死了,就没有人再来追究前尘往事。 所以他们拼命要阻拦他的前程。 所以他们要在寒冬腊月,不许小纪元取暖,不许他吃饱。 就是要把侵吞小纪元家业的事,彻底隐藏。 不然不能解释,当账房先生“学徒”的好机会都能给他,肯定要隐藏别的秘密。 今日是第二次试探,再次肯定他的想法。 真是黑心肠的两个人。 小纪元不过八岁。 便死在这样的人手中。 既如此,他就偏要过得好。 过得比这两人好很多。 那两人七嘴八舌还要再劝,纪元道:“别劝了,我是不会去当账房学徒的。” 说罢,又道:“我要考科举,考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地考。” 在今日之前,纪元从未这么坚定过。 但他就是要考。 一路考上去。 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一定把握住。 一定要完成小纪元的心愿。 一定要这两人,自食恶果。 第14章 第14章 纪元半是说真话,半是在吓唬眼前的两人。 赵夫子听到这,眉头皱得几乎拧不开,直接对其他人下逐客令,也让纪利跟安长孙坐好。 最后近乎严厉地看向纪元:“你,跟我过来。” 纪元还在思索如何让纪三婶三叔打消念头,就被赵夫子的语气吓到。 他怎么了? 纪元在其他同窗节哀的目光中,跟着赵夫子走进小室。 赵夫子打量自己见过最有天资的学生,语气严肃地问道。 “纪元,你为什么读书。” 为什么? 为了吃饱,走了走出安纪村? “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等你知道答案的时候,再来告诉我。”赵夫子语气近乎低沉,“若只是为了做官,以后,便如此吧。” 纪元此刻自然能说出许多道理来让赵夫子开怀。 但他却语气顿住,认真行礼。 他会找到在这个世界读书的意义,然后再来告诉自己的老师。 “想要十月份考进县学,考如今的学问,定然不成。”赵夫子缓缓道,“以后你,安大海,安小河三人,每日放学后再留下一个时辰。一会你去说一声。” “其他学生想留下,也可以来听。” 第19节 这是要开小课的意思。 纪元认真行礼,去私塾说这个消息。 “每日上课都那么久了,还要再留一个时辰?我不留。”一个学生立刻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 安大海也是这么想的,可他被夫子点名,只能留下。 纪元看了看安小河,没有再说什么。 安小河紧张万分。 他确实故意让夫子看到纪元课业上的乌龟。 当时也是脑子一热,不假思索做了。 本以为纪元那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会找他的麻烦,没想到竟然没吭声。 纪元确实要报复。 但安小河那点事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他的三叔三婶,要吃点苦头才对。 纪元算了算时间。 两日后,便是清明节了。 纪元微微一笑,看向好友安大海。 安大海本以为,纪元又要学什么东西,没想到他低声说了几句,这让安大海高兴得很。 好啊! 只要不学习! 什么都行! 两日后深夜。 安大海带着准备好的黑白两身衣服,还有长长的竹竿。 纪元把做好的黑白高帽递给安大海一个。 最后再用涂红的纸张做成长长的舌头。 高高的帽子,加上竹竿撑起来衣服,远远看着就像两个没有生气的纸人一般。 纪元点点头,一阵烟雾弥漫。 睡得迷迷糊糊的纪三婶纪三叔,只觉得窗外有人。 纪三婶推了推纪三叔:“你看,外面是不是有人。” 难道是有贼?! 纪三叔喊了一声,只听外面咚咚咚敲了七声,他刚想出门,就看到窗外的影子逐渐拉长。 窗户被从外面打开,一张说不清面容的脸探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谁啊!!!” 纪三婶三叔彻底醒了。 等他们追出去看,只看到远去的两个飘忽背影。 “是,是黑白无常!” 乡间本就迷信,更不用说这两位,纪三婶三叔吓得连忙跪下来磕头。 等他们战战兢兢回到家中,只见刚刚什么都没有的堂屋前,吊着两颗鱼眼! 那鱼眼像是有神一般,死死盯着他们。 两个人再次吓得瘫软在地。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里,摸到床上准备睡觉,正好碰到黏黏糊糊的东西。 他们两个的枕头上,各放着一对死鱼眼! 看着好像是他们两个躺在那一般。 这还只是个开始。 如今纪元不做早饭午饭,只好纪三婶起床做,灶台上又是一对死鱼眼睛。 她又惊又怕,又觉得会不会有人搞鬼。 但纪元那边显然刚从柴房出来,还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 “等会!你拿的什么东西。”纪三婶大声道。 看他篮子里,似乎有不寻常的物件。 这几天都鬼鬼祟祟的。 纪元看她一眼,那边一晚没睡的纪三叔也过来,他也觉得是纪元搞的鬼。 总不能真的是黑白无常找上门吧。 纪元直接把篮子里的纸钱拿出来,开口道:“去给我爹娘上坟,今日清明节。” 清明节! 对啊,他们怎么把这个忘了。 “等会,你这几天,都去给你爹娘上坟了?!”纪三叔又道。 纪元不说话,直接离开。 这下纪三婶也不做饭,和纪三叔跟了上去。 纪元真的是给他爹娘上坟了,没想到纪元还在坟前哭? “爹娘,虽说诉了两日的苦,可孩儿还有许多委屈要讲。”纪元哭着道,“三叔三婶对我不好,身上还有他们打的伤痕。” “爹娘你们要是还在,那孩儿是不是就不会挨打了。他们说您没有留下东西,所以他们给口饭吃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是真的吗,爹娘今日清明,求您两位来我梦中,好吗。孩儿如今读书还好,可三叔三婶不愿意让我读,频繁找事,这怎么办啊。” 纪元正说着,安大海竟然跑过来道:“你已经求了好几日了,每日都求你爹娘过来,他们来了吗。” 纪元没吭声,表情明显失落:“他们会来的。” “走吧走吧,今日清明虽不用大课,夫子却让他们上小课呢。” 等纪元离开,纪三叔直接瘫软在地:“完了完了,昨日看到的,真的是鬼。” 怎么会有人找鬼告状! 再想到他们做的事,纪三叔整个人都傻了。 “之前我大哥就想让纪元读书,难道他听说我们阻拦他儿子读书,所以不高兴了。” 别说纪三叔,纪三婶脸上也是难看。 清明节,他们走到哪都是烧纸钱的,村里还有不少人说梦到家人托梦,关于鬼怪的传说也越来越多。 这种氛围下,两人走哪都是胆战心惊,纪三叔甚至不敢给自己爹娘上坟。 他爹娘那是纪元的爷奶! 那两位要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满。 白日还好。 晚上,床上继续出现鱼眼。 一连七天,鱼眼就没断过。 这,这要怎么办啊。 而且放的位置越来越惊恐。 就连打水,也能从井里打出鱼眼出来! 两人求神拜佛,最后求到村里的仙姑那。 等他们两个出来,便揣着纸钱元宝去了纪元爹娘坟前,哭着说以后不敢了。 而此时,村里仙姑家中,还坐着纪元跟安大海。 安大海满脸兴奋,纪元却在认真道谢,还放了二十枚铜板过来。 谁料那仙姑竟然没说,摆摆手道:“以后你做出席了,不忘这个事就行,再说,你还送了几条鱼过来。” “再说,鱼眼珠子的事,也是你编出来的。” 那夫妇俩求到仙姑跟前,仙姑一阵惊恐,告诉他们。 “你们可知鱼是何物?” “鱼!水中之物!那水直通阴曹地府!乃是给鬼差传递消息的!必然是你们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故而来警告你们!” 这一通说法,让仙姑自己都寒毛直立。 纪元来找仙姑的时候,仙姑没想到小小孩子还有这一手,不过做得确实不错。 她也跟着在村里放出几个鬼怪复仇的灵异故事,还真把那两人给吓到。 这样厉害的人物,现在不结交,那还等什么啊。 现在整个安纪村都知道,纪元是能考上秀才的人物。 纪元也没推脱,说了实话:“我现在银钱确实不多,回头一定补上。” 安大海拍拍他:“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们两个阻挠你读书了,如果再做,咱们就再放鱼眼珠!” 不过他鱼肉吃得是够够的了。 纪元为了凑过鱼眼,天天要去捉鱼,还想了办法做了个捉鱼的陷阱。 安大海从未发现,自己吃鱼也能吃得恶心。 纪元也谢过大海,心里也松口气。 利用鬼神之说,并非他本意。 第20节 而是正好趁着清明,也有鬼神的氛围。 想来看他们害怕的样子,自己读书这事,算是不会再出问题。 最近吓破胆,还来仙姑这破财免灾的样子,也是好笑。 为了能好好读书,他也算拼了。 纪元忍不住笑,对安大海道:“走了,去背书。” 啊? 不吃鱼了。 要背书了?! 纪元快步离开。 读书! 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他要把书读烂! 十月份的考试,冲了! 第15章 第15章 清明节过后,纪三婶三叔果然不敢再做什么,生怕纪元爹娘再托鬼差过来找麻烦,不过心里也暗暗咒骂。 纪元没事诉什么苦。 但阻拦读书这事,却是万万不敢了。 之前他们做什么都什么,阻拦纪元读书,却被那样报复。 纪元依旧早出晚归,如今日头变长,读书的时间也大大增加。 赵夫子甚至还给了他两支蜡烛,好让他回家也能读书。 安纪村私塾也被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进度较慢,诸如年纪比较小的安小湖他们,五六岁的年纪,只要继续读启蒙的书籍便好。 或者是真的读不下去,诸如纪利,安长孙等等,继续巩固之前的知识。 另一部分,换句话说就是冲刺班。 纪元,安大海,安小河,还有另外两个还算不错的学生。 他们从《大学》背到《论语》,再有《孟子》《中庸》。 四书先背到滚瓜烂熟。 接着便是五经。 五经更是难上加难,许多读书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精通五经,能泛泛专治其中一二,便是可以了。 这些都是科举的根本,也是阐述儒家学说的核心思想。 历史,哲学,文学,政治,等等各方面都有涵盖。 虽说只是考县学,却也是跟整个正荣县的学子们比试,如今也只是背诵全文,接着还要逐字逐句讲解其中含义,引经据典,说出其中典故。 按照纪元的理解,那就是先背课文。 背完课文做阅读理解,还有生僻字以及典故的背诵,再引申其他含义,根据自己的想法再写出一篇文章。 说起来简单,但古代的书都没有标点符号,如何断句都是个问题。 若没有夫子来教,便是拿来书籍都很难学会,背诵更是难上加难,跟背天书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苦功勤奋之外,也没旁的可说。 纪元家里安分之后,他在功课上的时间愈发多了。 现在天亮得早,早早起来挖些草药,再割青草给三头牛。 早上去安大户家吃饭打扫的牛棚,上午边放牛边背书,中午吃顿饭,继续如此。 等到下午送三头牛回牛棚,继续背自己的文章。 趁着天没黑,加班加点练字。 安纪村也逐渐忙碌起来,正是春耕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也到了田地上。 一晃半个月过去,三月底的大考,再次来临。 这次的考试,也被分为两部分。 启蒙阶段的学生,考的也是启蒙的内容。 冲刺班的学生,考试难度直线增加。 大家都知道,考县学的名额,就会在他们五个人中产生。 说是五个,重点只在纪元,安小河,安大海身上。 三月末大清早,安大娘子偷偷摸摸给吃早饭的纪元又加了个鸡蛋,小声道:“上次大海考了第二,全靠你,这次怎么样啊。” 纪元看着两个鸡蛋,还有旁边目瞪口呆的安大海,也小声道:“应该没事,大海哥背得差不多了,这次估计默贴会难一些,四书义题不会太难。” 默贴的意思就是默写,给出上句,默写下句。 私塾义题便是二月份赵夫子新出的题目,根据一句话写议论文。 三月份大多数都在背诵文章,想来按照赵夫子的性格,肯定会着重考他们背诵书写内容。 四书义题大概会出几道,让他们练练手。 等他们四书五经背得差不多了,才会着重去写议论文。 谁让他们还是小学生! 所以纪元并未当回事。 但安大娘子不一样,她家大海上个月考了第二呢! 还压了三房一头,这个月她走路都不一样。 谁见了她都要问一句,你家大海是不是要考县学啊,恭喜恭喜啊。 其实放在之前,安大娘子从未想过考县学的事,顶多是三房读书了,他家也要读。 识字总归是好的。 现在不同,要是他家大海能考上县学,说不定还真能争取个功名。 她可是知道,她公爹就想让家里出个秀才。 秀才,见官不拜,还能免赋税。 他们一大家子要是真能免田税,公爹肯定高兴得要命。 否则他那么抠门,也不会给家里孩子出钱上私塾。 安大娘子琢磨出读书的好处,自然对纪元更加好,今日早上鸡蛋都多给了一个。 安大海这个月跟着背书,确实还不错,他总觉得纪元背书的时候很不一样,一边跟着干活,一边理解意思,还真的简单不少。 纪元自然明白,像安大海他们,不过十一岁的小孩,放在现代也还是小学生初中生。 若不理解句子的意思,一味强记,不说能不能记得住,单是枯燥一项,就够许多人望而却步了。 纪元不同,他一边理解意思,一边背诵,还能结合实际情况加深记忆,故而简单许多。 跟安大海说的时候,也能加强自己的记忆。 纪元自己都没留神,他如今能一心二用,出口成章。 虽然还不明显,但已经有这种趋势。 安大娘子高高兴兴送他们两个去上私塾,正好碰到三房的妯娌送孩子上学。 两人一照面,脸色都不好看。 安二娘子对安小河道:“今日好好考试,你舅舅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一定能考好的。” 提到安小河的舅舅,纪元也有点好奇。 等快到私塾,纪元问道:“他舅舅是谁啊。” “是秀才。”安大海低声道,“在咱们府城官学读书,听说可厉害呢。” 这意思是,找了已经考上秀才的舅舅辅导功课? 厉害啊。 纪元投去羡慕的眼神。 他们赵夫子也是秀才,学识渊博,但年岁大了不再往上考。 想来安小河的舅舅年纪顶多三十多,还在府城读书,说不定还有往上的希望。 不过这些都离得太远。 眼前私塾三月大考,才是他要重视的。 安小河看了看他们,扬起下巴。 不就是四书义题,他已经学会了。 这次再考,绝对不会出错。 他舅舅还给他寄来不少集注,时文,他背了许久,这次的四书义题,一定能写得好。 集注便是儒家贤达在本经之外,写出自己的理解。 时文,则是如今科举上最流行的文章。 安小河的舅舅给他找的,就是建孟府内流传的几篇时文,还有经典的名家集注。 这些东西,一般人家很难会有。 第21节 按照现代来说,那就是课外的辅导资料,古代版黄冈密卷。 不过安大海跟安小河是堂兄弟,都不知道他有这些好东西,纪元就更不知晓。 早上到私塾,先是背书,接着考试。 跟之前不同,之前私塾里考试,顶多一个时辰。 而三月大考的试卷却是满满当当。 赵夫子道:“纪元等人,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其间不许走动,不许左顾右盼。” 纪元,安大海,安小河等五人拿到三月试卷,都觉得手中一沉。 好厚的卷子! 天! 这要答多久。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这也太夸张了。 赵夫子见纪元表情,忍不住好笑:“等到真正科举,只会比这时间更长。” 私塾众人戚戚。 尚在读蒙学的学子,只觉得心中敬畏。 可怕! 这五个人也太惨了! 考试都要考两个时辰! 一直到蒙学生放学,纪元等五人还在奋笔疾书。 不过这些其他学生竟然没走,都在外面看着他们五个考试,看得十分好奇。 纪元人就在窗外,周围吵吵嚷嚷,赵夫子让他们安静,这才好了些。 但也不担心蒙学生们透题,毕竟他们真的不会。 考试内容跟纪元猜测的差不多。 三月份他们学习进度加快,所以默贴必须增加,赵夫子十分看重他们基础知识牢不牢固。 科举所有试题,都是根据四书五经而来。 那这几本便是一座房子的根基,若根基不稳,别的都白搭。 赵夫子为人虽古板,教学也甚严,用的也是老一套的教学方法,可不得不说,这对打基础的学生们来说,最是稳妥。 一棵参天大树想要长成,这根是要扎稳的。 默贴便是默写。 不仅考验平时背诵,还考验字会不会写,写得好不好,同样是基本功。 还有一题,甚至只写了第一句,让你能写多久写多久。 赵夫子! 太狠了! 等这些劳心劳力的默贴试题做完,已经有学生在擦头上的汗了。 安大海急得抓耳挠腮。 这还没完,后面还有三道四书义题。 分别从,论语,孟子,中庸里各选一句,让他们写文章。 每篇文章不少于三百字。 纪元奋笔疾书。 写到最后,墨都要用完了,只好兑点水,然后再用。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考试! 纪元捏了捏发酸的手腕,长舒一口气。 眼看时间还有一些,又回头检查。 只是这一看,忍不住扶额。 卷子上太多墨点,他都看不下去,若想再誊抄一遍,既舍不得墨跟纸,时间也不够。 “时间到。”赵夫子开口起身。 在一众围观学生们的注视下,赵夫子收了厚厚的卷子。 他们五个考生的试卷厚度,比他们剩下十个人试卷加起来都要厚! 科考。 也太可怕了吧。 安大海已经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做梦也想不到,要写这么多字。” 其他人好不到哪去。 纪元干脆躺在草地上。 科举,还是个体力活啊! 第16章 第16章 三月大考终于结束,纪元也好奇,自己能考多少分。 除此之外,还要去县城一趟。 一个是他来这么久,还没去过县城,二是墨已经没了,纸也不多,必须买一些。 他要早点去,不能让赵夫子发现,否则肯定会挤出自己的用度给他。 赵夫子家里人口多,还有两个病人,生计不容易。 自己不能老占这个便宜。 说去便去。 虽然大家都在忧心三月考试成绩,纪元却已经跟着安五叔去县城了。 趁着今天私塾放假,安大海帮着他放牛,纪元也能出去一趟。 纪元同样好奇,这个世界的县城是什么样的。 他也想早点知道外面的世界,好为将来做打算。 只是不知能不能考到县学。 坐上牛车,安五叔道:“你年纪小,也不收你的银钱,一会去县城了不要乱跑,咱们快些去,快点回来。” 幸亏他们安纪村离县城很近,坐着牛车,来回一趟只需要一个多时辰。 便是走路,也顶多两个时辰。 在如今已经算近的。 纪元道谢,坐到牛车后面,他小小一个,确实不占什么重量。 这牛车是村里其他人的,也是看在纪元年纪小的份上不收钱。 其实除开村里有纪三婶一家之外,整个安纪村的民风还算淳朴,纪元受了很多照拂。 坐上车后,纪元开始默算手头的银钱。 二月那会,手头出了七七八八,还剩六十文,整个三月他没怎么花钱。 卖了些草药,又从纪三婶家要了养小黄的银钱。 来来回回,手头竟然攒了一百五十文。 这也是他起早贪黑挣到的。 安大海有时还说,真怕纪元睡眠不足。 感觉他每日都精力充沛。 纪元只笑,如今看着攒下的小金库,比什么都开心。 但再算下即将要买的东西,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最紧要的纸墨都要花去一百文,剩下的五十文再买两支最便宜的笔,也就所剩无几。 剩下的三十文纪元并不打算花,手头总要留下一点。 安五叔把纪元放到书铺,便去卖农具的地方,纪元头一次到书铺,看得眼花缭乱。 这书铺面积还不小呢,不仅卖文房四宝,还卖时兴的话本,以及去年乡试的《乡试录》,里面收集了本地乡试前一百名的科考试卷,看样子十分畅销。 “你这小孩,过来作甚。”书铺老板腰有水桶粗,不像读书人模样,却穿着类似儒生的衣襟,对纪元道,“看你穿得破烂,是想讨水吗?” 伙计连忙倒了碗凉水,想把纪元打发走。 纪元看看自己,确实有够破烂的。 他这一个月还长高不少,原本就小的衣襟,如今更是不像样子。 哎,没办法,谁让他穷。 现在天气暖了,衣服破就破吧,能穿就行。 纪元喝罢水,开口道:“多谢掌柜,还请扎五十文的毛边纸,再买半斤臭墨,还要两支青竹笔。” 掌柜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却井井有条,不由多看两眼。 不过纪元要的全都是最差的文具,倒是跟他穿着匹配。 左右无事,掌柜道:“你这小孩,有钱不去买身衣裳,却要买笔墨,合算吗。” 第22节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纪元见掌柜无恶意,又给了水喝,开玩笑回道。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让旁边来买书的三十多岁生员多看两年,这生员问道:“苏轼的诗,小孩口气倒是不小。” 掌柜道:“这是咱们县学的黄夫子,专治明经。” 纪元拱手:“见过黄夫子,小童信口胡说,还望夫子不要见怪。” 黄夫子摆摆手,见他衣衫褴褛,又见他买的笔墨俱是最差,开口道:“口气虽大,话里的意思却好,怎么会怪你。” “这是要准备十月的考试?” 纪元点头,黄夫子笑:“既如此那便好好学吧,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做师生呢。” 等黄夫子走后,掌柜才低声道:“这位夫子可是县学的佼佼者,一边备考一边教学。今年乡试,他还要去府城考试,最近就是在采买物件,不日便回去府城。” 纪元所在的县为正荣县,上面统归建孟府管。 考试,自然要去府城考。 八九月份的考试,若考中便是秀才变举人,考不中就回来。 这么看来,若黄夫子考中,他上县学时候,也不会见到。 考不中则回来继续教书。 黄夫子讲,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做师生,这话着实豁达。 纪元对县学又有了些好感,心里自然更加期望可以过来读书。 当然,重点还是免学费,或许还能包吃住跟学杂。 后者就不想了,能免学费已经很好。 纪元并未走远,只在书铺附近逛了逛,翻了翻书铺其他书籍,只等着安五叔回来。 安五叔办事也快,接着他便回村,时间一点也不耽搁。 他这一下午过得充实,私塾三月大考的成绩却已经出了。 蒙学跟小学分开后。 蒙学那边也有几个小孩欢欣鼓舞。 学霸们走了!他们终于可以拿甲等的成绩了! 不过大家更关注的,还是小学的成绩。 小学只有五人,每次考试都关乎去县学考试的名额。 最紧张的,莫过于安家。 安家长房跟三房平时互有比较。 现在都上了小学,更是要比。 所以早早等着赵夫子出成绩。 纪元回到安纪村,刚把自己买来的东西藏到自家厨房里,就去找安大海。 安大海帮他放牛,他肯定要赶紧接手。 没想到找了一圈,安大海竟然不在外面,问了才知道,安家大娘子把他喊回去了,一起去了赵夫子家中。 去赵夫子的家中? 这是出了什么事? 纪元快步过去,赵夫子的私塾距离家里不算远,平时互不打扰,很少有学生主动过去。 被安大海带着的小黄远远看到纪元,开心地跑过来。 其他人也看了过去。 纪元来了! 只听安家三娘子道:“他一个孤儿,读书不过两月,凭什么能比得过我弟弟的文章?!” “赵夫子,你莫要太过偏心!” 这话一说,旁边安大娘子道:“什么叫太过偏心,你儿考不好,拿不了第一,便质疑别人吗?还把我儿喊过来,像什么话。” 听着样子,应当还是为成绩惹出来的事。 纪元快步上前,先跟脸色铁青的赵夫子行礼,这才低声问道:“大海,怎么了?” 安大海正发愁得很,直接把事情简单讲了。 三月末,私塾照例大考,这原本没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考试成绩上 二月考试的时候,纪元便拿了第一,安大海跟着他学,竟也得了第二。 把原本第一的安小河挤下去。 安二娘子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给自己在府城读书的秀才弟弟写信,求他帮忙。 秀才弟弟寄过来他抄写的集注,又找了些时文送来。 为了这些,安二娘子贴补了娘家不少银钱。 这些事自然是背着安家其他人做的。 送来的集注跟时文,只有安小河一个人背了。 约等于自己偷偷用课外资料,不告诉别人。 本以为有了秀才弟弟的帮忙,儿子安小河这次肯定能重拿第一。 所以下午干着活,安二娘子就让自家小女儿去赵夫子那取成绩。 赵夫子这次批改用了些时间,等到快要日落,小女儿才拿到最后的成绩送回安家。 这成绩先到安二娘子手中,又被听说出成绩的安大娘子看到,立刻凑过来看。 三月大考的名次。 还跟二月一样! 第一是纪元! 第二还是安大海! “好啊!我家大海又是第二,你家小河是第三。” “说起来,经学班也就五个人,你家小河既是正数第三,也是倒数第三。” 安大娘子说完,只见安二娘子气急。 这肯定不公平! 她弟弟是秀才! 秀才给的集注时文,怎么会有错。 怎么会不如其他人?! 这一闹,自然找到赵夫子这里,纪元听到的,就是他们为考试成绩的事吵架。 纪元听到时文两个字还反应了一会。 等会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时文,应该就是市面上卖的高分作文。 等会,安小河不会是把高分作文照抄到卷子上了吧?! 这,这肯定不行吧。 事情比纪元想得还要离谱。 安二娘子还在喋喋不休,赵夫子已经把三人的试卷拿出来。 试卷分为默贴跟四书义题两部分。 后者先不说,在场大多数人都看不懂。 但默贴却是实打实的,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五十道默贴。 安大海对了三十五道,剩下的涂涂改改,缺漏不少。 纪元对了四十七道,便是错的那三处,涂改也不多,应是知道自己差在哪,很容易查漏补缺。 而一向成绩最好的安小河,五十道里面只有十三道对了! 要知道默贴就是默写,这是一切做题的基本功。 之前的安小河,在背默上一向第一。 这次竟然缺漏如此之多?! 很多内容甚至填都没填。 安二娘子都不敢置信,眼神锐利看向安小河,想问他是不是偷懒。 赵夫子刚想解释,屋子里传来一阵猛烈咳嗽声。 像是夫子的老母亲在问原因。 赵夫子连忙进屋,剩下一群人在外面面面相觑。 安二娘子看着安小河最基础的默贴,低声骂道:“你平日做什么吃的,安大海都会背,你却不会 ?” 安小河有心解释,却只好低头。 “三娘子,我们二月下旬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四书本就难背,也只有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里,若背了旁的,只怕真的没时间背四书。” 纪元忍不住开口:“四书乃科举根本,不要本末倒置才是。” 如今的情况是。 安二娘子为了安小河能拿第一,直接揠苗助长。 等于课文本身不背,让学生直接背别人写的阅读理解。 第23节 这哪行啊。 就算背了,也不知道原文是什么。 又有什么意义。 时间就那么多,背四书已经很吃力。 再加上根本理解不了的时文,纪元都有些佩服安小河,是怎么背出来的,这跟背天书又有什么区别。 安大海下意识道:“是啊,赵夫子最重我们的基础,纪元也说赵夫子必然会多考默贴。若文章本身都不会背默,更不可能理解意思,也不可能根据文章的含义,有自己的见解。” 赵夫子听到两人的话,暗暗点头。 那边安二娘子已经羞愧难当。 她确实急功近利,想要安小河拿第一。 没想到却成了这样。 可,可她弟弟的文章,难道真的不如纪元? 赵夫子把试卷后半部分拿出来。 四书义题。 赵夫子拿出纪元的三篇文章,轻声叹道:“纪元的文章,行文先不论。” “其中观点,远超于我。” 正在安抚小黄的纪元抬头。 他? 远超赵夫子? 做梦呢!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天才之句。” “以此作开篇,已经远超于老夫了。” 纪元猛地一震。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板桥先生对不起! 我成文抄公了! 第17章 第17章 接下来半个时辰,就听到赵夫子对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夸,甚至还想让纪元把这首诗给做完。 纪元闭口不言。 他也忘了,郑板桥先生还不在啊,他那首老少皆知的《竹石》还未写出来。 这首诗跟其中一题很接近,纪元下意识用了它做开篇,做题做到头昏脑胀,谁还会想到这些。 不管怎么样,在其他人眼中。 第一部分的默贴也好。 第二部分的四书义题也好。 纪元是绝对的三月大考第一。 二月三月,他都是第一了。 按照他的天分,想来接下来也会如此。 考县学的名额,他已经拿到一个。 悻悻离开的安二娘子只好离开。 走之前,赵夫子还告诉她,必须先背四书五经,其他的要放放。 学习要一步步地来,怎么可能一步登天。 这话说得跟纪元差不多,让安大娘子只觉得高兴。 看来她请纪元在家里做事,果然没错! 若不是赵夫子的母亲又咳嗽,估计还会再夸下去。 赵夫子看着纪元他们离开的背影,照顾好老母亲后,又连夜写了封书信送到县城。 纪元写的这句话也被他放入其中,邀请好友们一起品鉴。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有士气的诗句了。 士气二字,尤为艰难,没想到能从一个小童身上找到。 离开赵夫子处,安大娘子说什么都不让纪元离开,让他去自家吃饭。 连着两次帮大海考了第二。 她真的高兴啊。 纪元想着她家公公安大户抠门,故而不想让她为难,还是婉言谢绝,跟着把安家的两头牛送回去,自己便离开了。 没想到第二日上学,安大海竟然偷偷摸摸过来,塞给他几篇文章,还有一本书:“快看,不要告诉别人,我给你看了。” 啊? 这是什么东西? 纪元原本就在窗外,他翻阅其他东西,也没人知道。 只见书上写着《文公集注》,里面是对四书五经的批注和解析。 用词典雅,行文规范,让人看了醍醐灌顶。 剩下的五篇文章,便是时文了。 都是四书义题的时文,下面落款为化远二十八年建孟府乡试解元张利锋,还有亚元,经魁的文章。 解元就是乡试第一的意思。 亚元为第二。 第三到第五都称经魁。 至于化远二十八年,便是三年前的乡试。 这是上届乡试前五名的文章?! 参加乡试的,都是秀才中的佼佼者。 想来这就是安小河舅舅从府城寄过来的“课外资料”。 但这也太离谱了。 安小河不过刚从蒙学转为经学,别说秀才,甚至连秀才考试资格都没有。 差不多等于幼儿园刚升小学。 就让他背中举了的文章,让他背高考范文跟阅读理解。 这不就离谱吗! 小学生去背高中生的文章。 谁听谁离谱。 倒是《文公集注》确实是好东西。 甚至是可以放在手边,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的东西。 纪元心中腹语,手上也翻了几页。 机会在眼前,不看白不看。 眼前一片阴影笼罩,纪元下意识一抖,一种莫名熟悉的班主任气息来临。 不知什么时候,赵夫子走到了窗外。 赵夫子本以为纪元在走神,又扫了眼他桌子上的东西,这才道:“先抄录。” 抄录? 对啊! 现在也背不会! 不如先抄! 纪元立刻动手,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抄这本《文公集注》。 好在字数不算多,紧赶慢赶,也算抄完,那字迹却只能自己看懂了。 纪元把书还给安大海的时候,低声道:“那我也算欠安小河一个人情了。” 谁料安大海道:“这书是爷给我看的,他说一家人不能藏私。” 安大户一家四十多口都不分家,各房都有差事,明显是以公为主,这也不奇怪。 “但他说不能给外人看。” 这指的自然就是纪元,所以要偷偷摸摸的。 古代书本金贵,不让人看很正常。 “可今日上学前,安小河过来像是提醒我,你跟纪元关系那么好,不给他看看吗?” 啊? 这,这安小河是故意的? 安小河正好路过,压低声音:“算还你的。” 第24节 昨日他娘拉着他去见赵夫子。 要不是纪元说出时间太短,只能背四书或者时文。 后者还难上加难。 他娘也不会那么轻易绕过他。 昨日回去后,也不逼着他背天书了,终于能按照正常进度学习。 安小河没想到,自己之前害得他试卷上的乌龟被夫子看到,纪元竟然也不记仇。 这点安小河想错了。 在纪元眼中,安小河安大海都才十一岁,他怎么可能跟一群小学生计较。 那他白长那么大年纪了。 只是在外人看来,八岁的小纪元实在大度,丝毫不记仇,还能带着同窗学习。 纪元笑眯眯道:“好吧,那以后共同进步。” 这话说的,更像是大人在包容小孩。 气得安小河直接离开。 安大海倒是习惯了。 别看他比纪元大三岁,身量也比他高许多,却已经习惯听个头更小年纪也更小的纪元。 没办法! 谁让纪元聪明啊! 四月份一天,天气更热,日头也愈发长了。 纪元平时放的三头牛,陆陆续续拉出去干活。 安大户那边还好,他每天去打扫牛棚,搅拌饲料,依旧管着三顿饭。 但纪三婶纪三叔那边,以他不用每天放牛为由,把每日两个铜板给扣下。 听说他们准备再出点钱,送十三岁的纪利去县城当账房学徒。 之前想让纪元过去,断他科举的路,既然没断成,还是继续给自己儿子铺。 纪元见此也明白,当初这两位说送他去当学徒,估计也是故意捣鬼,毕竟真的能去,纪利早就去了。 何必现在还要去送礼。 不过现在跟他没有关系。 一天有三顿饭,每日读书习字,加上他之前买的笔墨纸张,已经足够了。 纪元背书之余,也勤写文章。 他自己家里的院子,被他收拾出来,铺了沙子,先在沙子上写一遍,再誊抄到纸张上。 这样既省纸,还能多练习。 不知不觉中,纪元的个头也长高不少。 整个四月过去,他的成绩依旧是私塾里的第一。 这次考试他斟酌再三,没有写出“惊世名句”,还让赵夫子微微失望,私下还让他把咬定青山不放松这首诗给填完。 要说填完。 那确实可以。 《竹石》他倒着都能背。 只是不太合适。 纪元下苦工夫读书,安小河安大海也是如此。 安小河终于把背默给提上来,四月的考试拿了第二。 这下安大海的母亲开始着急。 三个人的学习进度,很快甩开别人一大截。 整个冲刺班里,也只剩下他们三人。 其他学生心服口服。 别的不说。 他们三个人每天的课外作业至少两篇解意,还有大量的默贴。 按照赵夫子的话来说,就是给他们找找手感。 以他们现在的程度,只要能背诵,接着解答出其中的意思就行,自己的想法暂时不用多写。 翻译一下便是。 背诵原文,随便抽出一句说出其中意思。 说起来简单是吧? 四书中,最开始学的《大学》,一共一千七百五十三字。 感觉还好。 接着是节选出来的《论语》,一万三千多。 后面两本,《孟子》三万四。 《中庸》好点,三千五百多,偏偏中庸最难理解,以朱子所说,那便是:“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 现代人背古代的诗词,背诵默写理解意思,加上巩固记忆,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诗词才几个字。 这些加起来,可有五万多字。 学吧,什么叫学无止境。 三月默贴时,赵夫子还选了好背的来默。 后面会越来越晦涩。 四书义题倒是暂时搁置。 背诵全文,加上理解意思,就可以了。 纪元跟安大海也说过:“让咱们做四书义题,就是杀杀大家的威风。” 现代考试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 头一次考试,给个极难的卷子,让大家“吃吃苦头”。 等心安了,静下来了,再给适当的内容。 赵夫子向来如此,师道甚严。 若不是为了让他们考县学,估计会让他们学得更加扎实。 这才是一切科举的根本。 五月,纪元靠着小黄继续背书,正好翻下一页,长大不少的小黄动了动。 只听撕拉一声,纪元心道不好。 本就小了许多衣服,这下彻底完了。 要知道,这衣服是小纪元娘亲做的,至今为止已经三年多。 小是一回事,破又是一回事。 纪元一边看着半拉衣服破开,一边小声嘀咕:“怪不得大家不爱洗衣服,衣服洗多了,确实容易破。” 纪元手提着衣服,正好被路过的安长孙跟纪利看到。 纪利要去县城当学徒的事传开后,他更是不学了。 天天跟着村长孙子安长孙一起,再带着村里不上学的孩子们玩。 他们双方原本就相看两厌,两人在家中,天天被家长念叨纪元学习有多好。 这次找到取笑他的机会,全都夸张地捧腹大笑。 “大家快来看啊,放牛娃的衣服破了。” “快看!他的裤子都不能遮住小腿!” 纪元翻了个白眼,直接把上衣往肩膀一搭,抬了抬自己小腿:“你们懂什么,知道什么叫七分裤吗!” “府城都流行的!” 府城流行? 正好过来跟好友此行去府城的黄先生抬头看了看。 原本只是小孩吵架,没想到一眼看到那日在书铺见到的破衣小童。 黄先生对他原本便印象深刻,这下更是觉得不同。 纪利安长孙等人还要笑话,就听旁边有个秀才打扮的儒雅中年笑呵呵问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可是你这小童作的诗句?” 纪元自然认识这位黄先生。 他文抄公的一句话,怎么县学的先生都知道了?! 第18章 第18章 正荣县县学夫子之一黄德珉,今年三十三岁,八年前中举,这是第三次参加乡试。 黄德珉离开之前,肯定要跟好友们告别。 安纪村的赵夫子便是其中之一。 第25节 当初赵夫子有机会在县学教书,但他要照顾家人,县城花销又大,故而回了村中。 县学的夫子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黄德珉就是顶了赵夫子,所以才能在县学当夫子。 不过他来的时候,同僚们还让他问问赵夫子,到底是哪个学生,写出那样好的句子? 黄德珉过来一看,下意识问了这个小童。 他在书铺见到小童时,就觉得这个小孩不同凡响。 这会他一问,小孩反而不好意思了。 纪元自然不好意思啊。 在赵夫子面前说说就算了,怎么其他人也知晓了。 旁边原本取笑纪元的安长孙纪利等人,见此赶紧离开。 被大人看到他们这般行径,难免心虚。 黄德珉看看,又道:“你们赵夫子住在何处,我有些忘记他家的位置了。” 纪元自然领着黄夫子前去,小牛跟着他在后面慢悠悠走着,黄夫子余光也看到纪元的衣服破烂,多半是不能穿了。 这么穷的小孩,却依旧在读书,自己不过考了三次乡试,何必沮丧呢。 走这一路,竟然让黄德珉心胸开阔。 到了好友家中,赵夫子一眼看到纪元的衣服,眉头皱得很深,开口道:“过来,换上你师娘做的衣裳。” 赵娘子用的是赵夫子以前衣服的布料,如今他不怎么出门,这些衣服也用不上,所以给纪元做了几身,按照习惯特意多留了布,等长大了把裤子跟袖子边放下来,衣服还能合身。 纪元很不好意思,面对纪利他们,他还能大声反驳,在赵夫子面前却觉得拿得心虚。 赵夫子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也是有两年没新衣,他也不好意思拿。 黄夫子笑:“巧了,我也带了布,给孩子们做衣裳穿吧。” “今年我要去乡试,县令大人提前让教谕拨了入冬才发的衣料炭火等物,正好把布料拿来了。”黄夫子根本不让赵夫子推辞,直接把东西交到赵娘子手中。 黄夫子看着赵夫子跟纪元,俩师徒倒是像得很,故意开玩笑道:“你这小童,快跟师娘去换衣裳吧,否则你夫子还不收我的东西呢。” 只有纪元收了赵夫子的,赵夫子才好意思收黄夫子送来的东西。 纪元谢过点头,赵娘子笑:“过来吧,早早让你换上,还做了根发带,更精神些。” 等纪元过去换衣裳。 赵夫子跟黄夫子才真正彼此问候。 两人日子都不算好过。 赵夫子要养一家人,赵娘子虽不用耕地,却要种菜缝补维持家用。 黄夫子也差不多,爹娘不在,膝下却有两个孩子,加上备考的费用不菲,这些衣料物件是他节省出来的。 没有家资的秀才日子,大体都是这般。 寒暄过后,黄夫子道:“这就是你那个学生?” 提及此事赵夫子欣慰一笑:“不错。” 赵夫子顺手把近日纪元的课业拿出来。 黄夫子听说那句任尔东西南北风后,便一直对此心向往之,这样学生的课业,他必是要看的。 只是课业拿到手中,黄夫子好笑道:“这字实在不成。” “谁说不是呢。”赵夫子道,“也怨不得他,他父母俱不在。家中叔婶并不支持。” 寥寥几句,便道出纪元的心酸。 黄夫子叹气,他也是爹娘去世的人,明白其中苦楚。 读书是要钱的事,爹娘都在的孩子生活都难保,还提什么上学。 从私塾到笔墨纸砚,各个都要用钱。 时间都用来读书,平日不事劳动,吃喝又不能少。 分分毫毫都离不开铜钱二字。 黄夫子知道赵夫子不喜别人提这些,认真看纪元课业的内容。 他越看背挺得越直。 要说文章优劣。 文辞华美固然好。 可其中的意思却更重要。 文章如其人,一篇文章所要表达的意思,能让犀利的夫子看出对方的想法。 黄夫子忍不住叹道:“怪不得是能写出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学生,如此坚定乐观,如此坚韧挺拔,跃然纸上。” 赵夫子摸摸胡子,罕见笑道:“是啊,没想到我们安纪村里,还有这样的好苗子。” “你可知,他从二月中旬跟着读书,如今才五月初,就已经有如此见解。” “天资不凡。”黄夫子直接下断言,“绝对是天资不凡。” 赵夫子并不否认,反而提起黄夫子的事:“我在信中听闻,你这次本不打算再考?” 黄夫子笑少了些:“说句不好听的,靠着娘子典当首饰去考乡试,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只是他说不考,娘子连夜换了银子回家,让他务必安心。 大不了回来继续教书。 县学教谕也说,这位置依旧给他留着。 原本因感慨纪元衣衫褴褛却依旧读书的心情,随之落下。 正好纪元已经换了衣服出来。 赵娘子的手艺没的说,衣服大小也刚刚好,预留的衣料也被缝起来,一般人看不到。 这几个月里,纪元不说吃饱,却也能一日三餐,身量高不少,也没之前那般瘦弱。 这会头发被梳起来,又系了发带上去,活脱脱一个英气的少年郎。 赵夫子道:“纪元,今日黄夫子也在这,你真的写不出那句诗的另外两句?” 啊? 刚来就又让他作诗? 纪元一脸迷茫,黄夫子接过话:“乡试何其艰难,不瞒老赵你说,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都不用再劝。” 纪元这才明白。 原来黄夫子已经不太想考。 考了八九年,确实艰难。 倒也不是没有考更久的,但黄夫子看起来也是家境拮据之人。 上次在书铺碰到黄夫子,黄夫子说若有缘,他们还会成为师生,大概就是抱了最后一次的想法。 赵夫子让他作诗,是让他用那首诗来宽慰黄夫子。 纪元想到黄夫子送给赵夫子的衣料,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咬咬牙,背吧。 反正有一就有二。 他脸皮还能撑得住。 “那首诗,名为《竹石》。”纪元缓缓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竹子长在岩石上,咬着青山不肯放弃,不管酷暑还是严冬,不管东风还是西风。 它依旧坚韧挺拔,依旧屹立不倒。 “竹石。”黄夫子站起来,“好一个长在岩石上的竹子。” 黄夫子表情愕然,手掌微微颤抖。 梅兰竹菊,人称四君子。 竹更是以不屈著称。 偏偏又是长在坚硬岩石上的竹子。 这样的竹子都能千磨万击还坚劲,还能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为何不能。 赵夫子给他们写信时,就说这首诗有士气。 宋人大家讲:“一身之盛衰在乎元气,天下治乱在乎士气。” “元气壮则肤革充盈,士气伸则朝廷安强。” 大意是,人身体的好坏在元气,天下的好坏在士气。 而这股士气上可安天下,下可道有光。 这份大家才能写出的士气,却出现在这个小小孩童身上。 “好句,实在是好句。”黄夫子激动,赵夫子也差不多。 赵夫子有意无意让纪元写出其他两句,却也未想到会是这般。 原来讲的是竹石。 好一首竹石! 黄夫子原地转圈,直接跟赵夫子辞行:“旁的便不多说了,八月乡试,吾必当用尽全力,此刻还是回去安心备考吧。” 他向周围人辞行,未尝没有躲避的念头。 这首竹石却让黄夫子心境彻底开阔。 第26节 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他这次的考试也要竭尽全力。 便是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黄夫子说走便走,竟也不等村里的牛车,看样子要自己走到县城。 幸好他们村距离县城不算远啊。 纪元跟着赵夫子远远送着,没想到黄夫子又回头道:“此等佳句,必然会与其他夫子教谕分享。” “纪元,我们在县学等着你。” 啊?! 还要分享?! 纪元傻眼了。 真的不用了啊! 黄夫子此刻士气正盛,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憋着一口气跟黄夫子道别。 哎,算了。 他还是赶紧背书吧。 要是连县学都考不上,估计更难堪啊。 第19章 第19章 整个夏日过去,小黄也从牛犊快长成大牛,站在纪元身边很有分量。 还是跟之前一样,除了纪元之外,其他人谁都不让喂。 不仅如此,安大户家的两头牛明显跟纪元关系也更好,看着比之前更壮,皮毛都光滑得很。 安大户都对纪元的活计很满意。 纪元生活稳定下来。 清早挖草药背书,白日里读书习字放牛。 晚上做饭练字。 纪三婶纪三叔两人虽有些固态萌生,但还算压制得住。 他们最近在发愁纪利去县城当账房学徒的事。 送了好几次礼,那边也没见松口。 又是清早,纪利还在埋怨道:“之前送纪元过去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我就不行了。” 纪三叔三婶哪能说那是骗纪元的。 就跟驴前面的胡萝卜,让纪元看得着吃不着,只要不上学就行。 再说送到县城当学徒,谁知道你是当账房学徒,还是当杂役的学徒。 可这话他们两个不敢说,省得被外人知道再惹麻烦,以前纪元不是多说的,外面人还夸他们照顾哥哥的孩子。 现在经过那几件事,村里人议论纷纷,村长对此很不满,说安纪村向来民风淳朴,若为这种事坏了安纪村的名声,让县令大人追查下来,有他们好果子吃。 不能说真话,只能糊弄着纪利,让纪利也不高兴得很。 他都跟村里同龄人说了,自己马上能去县城做事,可迟迟却没有着落。 如今都七月份要入秋,还是没消息。 其实纪三婶三叔也急,钱送出去不少,还不知道人家收不收纪利。 纪元只当没听到。 他跟这家的联系,如今仅限于面上的功夫。 他到这个世界也有半年,明白此地的风俗,传统宗族的观念,是不允许他或者纪三叔彻底撕破脸。 儒家又有家天下的观念,《中庸》也讲“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仁便是爱人,要爱自己的亲人。 以儒家思想为指导,古代的读书人若不能处理好家庭关系,不能和睦相处,肯定会被人指摘唾骂,影响仕途。 纪三婶三叔或许说不出这样的道理,却也明白面上要平和。 而他要读书,自然也不会多讲。 他们折腾他们的,自己读自己的。 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离开三叔家中,小黄明显欢快,十一个月的黄牛已经有近七百斤,摇头摆尾的。 纪元这次没有去挖草药,而是直接去了安大户家中。 最近喂牛很简单,七月份的天气,正是青草茂盛的季节。 但过了夏天,秋冬的时候,牛就只能吃干草。 安大户跟安大儿媳在准备冬日的饲料储存,他家牲口多,母牛又怀孕了,所以要早早备下。 喊上纪元,也是因为他养牛确实好,安大户家的两头都被照料得很好。 大家一起算算,需要多少干草料,他们提前准备。 纪元进到安大户家里,看着他家又添了两只羊,就知道他家肯定要忙起来。 那么多牲畜的干草准备都需要人力物力。 之前纪元想到一件事,他小时候爷爷奶奶也储存过牛羊饲料。 不只有干草,还有储存的青饲料。 要是牛羊能在冬日吃上青储,营养肯定会更好,特别是对怀孕的母牛来说。 今日纪元把想法说了,又道:“只是要挖窖储藏,而是收秸秆的时候要快,牛羊吃了,冬日也会好过,不容易生病。” 安大户平时吝啬,但干活绝对不含糊,听说挖窖也不觉得麻烦,只再问:“你的意思是,怀孕的母牛吃青储饲料会增加存活率?” 现在其中一头母牛刚刚有孕,差不多年底年初才能生产,势必要过个冬天。 如果正好赶在冬日生产,那更麻烦,要想办法给生产的母牛补充营养。 “对,还需要一些小苏打拌料。”纪元仔细说着,旁边安大儿媳跟安大海听得也入神。 说罢纪元又解释了小苏打是什么,找到相似的代替品并不难。 他方才说完,才想到这词是后来的音译。 冬日生产的小牛跟母牛,又要保暖又要营养,如果损伤生病了,轻的影响明年春耕,重的直接就没了。 这可是正当年的壮牛,要是没了的话,安大户都能哭出声。 “那就按你的方法,挖窖。”安大户拍板,四五十岁的瘦老头看看纪元,装作不懂纪元的意思。 纪元哪会被他糊弄过去,笑眯眯道:“安叔公,我给了这样好的方法,您这生意分我三成,如何。” 生意? 什么生意? 安大户疑惑地看向纪元,他原本以为纪元会用这个方法要点银钱。 毕竟小孩读书确实费钱,每次给家里三个孙子买纸张笔墨的时候,他都肉疼。 哎,要是自家孙儿跟纪元读书这样好就罢了,偏偏都读得不太行。 纪元说出最终目的。 “咱们安纪村也有不少养牛的门户,到了冬日说不定需要青储饲料。听说您给母牛配种的隔壁村,他们也有几头怀孕的牛,到时候肯定也要补营养。他们若一定用银钱买,您也不能拒绝吧。” “马上秋收,各家都有秸秆,咱们给收上来做成青储饲料,冬日各家缺青储的时候,不就有用了。” 从一开始,纪元就知道读书费钱。 靠着他每日挖草药到现在也只够纸张的钱,一本完整的书都没有。 这还是在村里读书,以后只会更费钱。 看考了秀才的黄夫子就知道生计艰难。 纪三叔他们那的几文钱更是不够,所以纪元一直在找其他出路。 眼看秋收将近,纪元便打上秸秆的主意。 做青储饲料! 冬日卖出去! 只是他八岁的孩童,干这个真的不行。 但安大户家可以啊,他家人丁多,安大户也是爱钻营的。 果然,最爱钱财的安大户眼睛一亮。 好办法啊! 他觉得可行! 安大娘子却兴致寥寥。 挣的钱全都是公家的,对她而言就是多了差事。 不过要是能把牲畜照顾好,确实也不错。 安大海已经摩拳擦掌:“爷,咱们房子后面不就有空地,提前把窖挖好,等秋收一过就能按照纪元说的储藏了!” 安大户不想接话,反正他已经知道怎么储藏,可以自己干的,不带纪元。 只是话到最后,纪元还是笑眯眯地:“是啊,挖的时候可以喊上我,我知道怎么挖最好,毕竟要是藏坏了,那就得不偿失。” 好小子,在这等着他呢。 安大户确实想挣这个钱,对他而言,就是家人一起出力的事,能用力气还钱何乐不为。 第27节 “人力物力损失都是我家出。”安大户直接道,“最多分你两成。” “两成便两成。”纪元起身谢过,“那咱们就说好了!” 安大户眼睛一瞪,怎么觉得小纪元想得就是两成?! 答应的也太快了! 纪元还是笑眯眯地,喊着大海一起去背书,他一边割草一边背。 安叔公说得没错,他确实就想要两成。 点子再好,也要有人干。 靠他现在的小身板,一没气力,二没工具。 拿着双手挖窖,挖两年也挖不出来。 必须七八个壮劳力一起开工才行。 力气之外,还要有原料。 要么许多人一起割青草,要么有人出钱收秸秆。 一个弄不好,青储说不定还会砸手里,那就血本无归了。 更不用提后面的销售,记账,找人脉兜售,都是活。 现在安叔公一家会全权包揽。 他只要过去指点一下怎么储藏便有钱赚,赔了也不是他的事。 一本万利的买卖。 对他而言,还是背书要紧。 安大户家也是说干就干的,第二日安叔公带着儿子侄子们去挖窖,他也仔细,准备先挖个小的,再割青草储藏,试试纪元说的方法。 不过他既然说分给纪元,就不会食言。 于是纪元除了背书外,又多项事,去看安大户他们挖青储窖,跟着割草。 第一个青储窖两米深,所有青草用铡刀切碎,均匀地铺在里面,一层层地铺。 现在的青草水分高,不用再补水,等到秋天草水分降低,还要洒水补湿,达到百分之七十五的水分最佳。 做着做着,安叔公对纪元也算心服口服,虽然还觉得给纪元分钱心疼,却也知道小纪元确实有本事。 只是这样还不够,如果青储饲料不加发酵剂会影响营养成分。 纪元又用酸菜泡菜等物调配乳酸菌,跟着水混合倒入青储窖,保证青储饲料可以发酵。 安叔公跟安大娘子都是养久牲畜的,知道牲畜吃些酒糟养的会更好,自然不会反对这种做法,心里还暗暗感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在青储窖里铺饲料的速度要快,从收割到放到里面压实,不能超过三天时间。 每铺三十厘米,就要让牛拉着大石碾过一遍,确保紧实。 等离地半米时,直接封窖。 安叔公一家都做惯了事的,纪元看着就知道,这家能成为大户是有原因的。 既然头一个成了,后面就更简单。 只是又农忙又要青储,他家整个秋天都脚不沾地。 连安叔公这么抠门的老头,都让自家杀了几只鸡给大家补补。 炖鸡汤的时候,专门给纪元留了一碗。 纪元美滋滋喝完鸡汤,又听安大娘子说九月大考马上要来了。 九月大考一来。 便临近十月。 考县学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几个月里,安大海跟安小河的成绩起起伏伏,第二第三轮流着来。 只有纪元稳居第一,他肯定有考县学的资格。 纪元担心也从来都不是这个。 而是县学的名额,为三百选二十。 全县的学生里考进前二十,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 更别说他才学了多久,还有他那手字。 虽大有长进,但跟从小练字的学生比,还是差了很远,更别说他不舍得多用纸张。 纪元回味了下鸡汤的滋味,一边搅拌草料,一边默背文章。 考上县学,考上便好了。 第20章 第20章 “九月大考,第一名,纪元。”赵夫子说着,私塾里的学生们虽然都快习惯了,但还是小小惊呼。 纪元的脑袋怎么长的啊。 又是第一! 他学得比大家晚,学得却比所有人都好。 十月初一,外面下了雨,纪元依旧在私塾外面。 唯一不同的是,赵夫子在之前下雨的时候找人做了个雨棚,恰好能遮住雨水溅落。 即便如此,在窗外的环境, 始终会比室内恶劣许多。 即便如此,纪元的成绩还是第一。 从二月到九月底,私塾的同窗们显然心服口服。 去县学考试的机会,纪元拿到了。 但私塾有两个名额,剩下的一个要么给安大海要么给安小河。 不过今日安小河并未在这,他跟母亲安二娘子一起去了县城。 安小河的亲舅舅,安二娘子的弟弟刘秀才,亲自给县学写信,按照秀才的身份,是可以有这种额外名额的。 纪元心里也暗暗感叹,安小河的娘为了他考县学,确实出力许多。 但这也只是报名资格而已,真正能不能在县学上课,还是要看考试的成绩。 “纪元,安大海,你们留一下。” 上完课,他们两个再次被留下。 但这次不是上小课,而是嘱咐考试的事。 赵夫子道:“官府已经把考试具体时间发下来了,你们看一看。” 说罢,赵夫子又道:“你们毕竟今年才开始学四书五经,跟县城许多私塾的学生,乃至其他村的学生比起来,学得有些晚。” “故而尽力便好,这次考县学。县学的教谕有意模拟简单的童试现场,你们也能提前感受一下考试的氛围。” 赵夫子今日语气并不严厉,连安大海都放松继续听。 大概意思就是,县学这次招生,不仅要招到优秀的学生,也是想给全县成绩不错的学生们,模拟一下童试。 来一次大型的模拟考试。 这样等他们考秀才的时候,心里也有底。 他们正荣县的县学,算是很有心了。 纪元不知道其他地方县学是不是如此,不过这份帮忙实在难得。 考县学的时间定在十月初八,也就剩七天时间。 十月初八,早上辰时正刻开考,到午时正刻结束一科。 下午未时正刻继续,一直到酉时正刻结束。 就是早上八点考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 一共四个时辰,八个小时。 “四个时辰?!”纪元都惊呼一声。 安大海更是不敢相信,他们平日在私塾考试,考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很多了。 这次一天之内,一共四个时辰? 赵夫子也无奈:“没想到此次考试要求会如此严苛。” 连赵夫子都这样说,看来确实不轻松。 “但对你们来说是个磨炼,对你们来说很难,对其他学生来说,同样很难。”赵夫子安慰道。 纪元已经平复好心情:“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考过自然好,考不过就看看人家正规考试怎么样的。 赵夫子也道:“不错,这样的想法便很好。” “最近几日一定不能放松,该背书还是要背,该写文章还是要写。” “特别是你的字。”赵夫子无奈摇头,“再练练。” 最后说的自然是纪元,他也明白,会好好练的! 不能再省纸了,他昨天拜托安五叔又新买了纸,这次几乎用光身上所有银钱。 拼了! “除了日常的功课之外,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准备。” “笔墨纸砚,不带字的衣物。保证身体健康,切记不能生病。” 第28节 赵夫子把自己的经验一一说了。 最近还不能吃乱七八糟的食物,睡眠也要充足,留足力气准备四个时辰的考试。 纪元被说得紧张感十足。 好在他是经历过高考的人,考学校这种场面,还能稳得住。 回家的时候,安大海吓得走路都顺拐了。 知道自己要考试的一回事,考试马上要来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纪元知道,这种时候只能自己慢慢缓过来,不过他还是道:“反正咱们都学了那么多,不管怎么样,考了便结束了,不要太担心。” 其实不然,考了县学,还要考童试,乡试,会试。 不提这些重要的,便是考上县学,还有县学里面大大小小的月考岁考等等。 考试这东西,哪有止境的。 想当年他上学那会,中考时,老师说中考结束便轻松了,然后发现还有高考。 高考后面还有研究生考试,一层层的,让纪元考的都麻了。 没想到他如今也用这些话来糊弄好友。 不过这话确实有用。 安大海点头:“就这样吧,闭着眼考,反正我几斤几两,心里有数。” 安大海读书虽然笨拙,到底不傻。 他知道自己在私塾能名列前茅,那都是有纪元这个学霸拉扯。 即便如此,找对方法的安小河几次都追上来了。 在安大海心中,他们私塾里唯一能考中县学的,估计只有纪元。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 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 接下来几天里,私塾充满备考的氛围,蒙学生们也跟着瑟瑟发抖。 纪元总感觉这氛围既熟悉又陌生。 哪个时代的备考都这么紧张啊。 纪三婶跟三叔又有作妖的征兆,想要让纪元干更多活。 没想到的是,县城绸缎铺那传来消息,说让纪利去县城试工几日,看看能不能行。 千等万等,终于等到了! 这可是去县城当学徒啊,纪三叔一家开始为纪利忙,十月初六便送纪利去县城。 去的当天早上,他们一家三口起得很早,纪元看了看他们,没说话,纪三婶反而拿下巴尖看人:“看到没,这可是去县城当学徒,以后能接账房的班。” “给你那是亏了,还是给我儿子好。你真以为谁都能考中秀才啊,你们纪家就没这个命!” 纪三叔在旁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 要是真能随便考上秀才,秀才还会那么稀罕吗。 纪元理都不理,直接扭头离开。 不逞口舌之快。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准备考试。 见他离开,那一家三口竟然气得更厉害。 最厉害的蔑视,是无视。 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跟他都没有关系。 他的世界你根本不懂。 纪元照例做事,到了安家之后,安大娘子倒是说:“最近几日不用放牛了,一日三餐都来我家吃。” 说着,低声道:“你安叔公也同意,给你们三个加餐。” 从二月纪元就给安大户家放牛,平时做事认真勤快。 七月的时候,还出了青储的法子,安叔公打听过,其他地方也有这种方法,说是冬日有草料可以吃,对纪元印象更好。 这次去县城考试,他们家两个孩子,再加一个纪元也没什么。 安叔公能打拼出这样的家业,自然跟旁人不同,明显想结交纪元。 纪元谢过好意,这样他确实轻松不少。 安家这边,专门给三个考生开了小灶。 安二娘子掌握灶台,她弟弟考过科举,所以她也有经验,虽然给三个人加餐,却不做油腻的,并道:“考前不能吃油腻辛辣的食物,豆子之类的也莫要吃,凉水也不能再喝。” 三人点头如蒜,早饭吃的鸡蛋羹,炒青菜。 中午吃炒鸡蛋跟蘑菇炒肉,每人还有一碗鱼汤。 米饭少少的,不能吃太饱,不然会容易发困。 这都是安二娘子的经验之谈。 安大海感叹道:“备考的日子,竟然这么好过。” 安小河刚想点头,就见爷走进来。 “安叔公,多谢了。”纪元再次谢过。 安叔公摆摆手,对自己两个孙子道:“备考?那么简单啊!看看你们吃的大白米饭,晚上还有精面做的面条。” “还有你们的考试资格,知道爷花多少钱吗,好好考,听到没!” 最近几日安叔公肉疼得很。 让安二娘子的弟弟刘秀才写推荐信,可没那么简单,势必要送些“膏火”过去。 膏火就是给钱给粮的意思。 什么? 大家都是亲戚,不用给? 那不是做梦,若不是亲戚,甚至都摸不到这个机会。 安大海跟安小河两个人,轮流第二第三,肯定要落榜一个,无论谁不能考,定然会闹起来。 安叔公为了家宅安宁,在大儿媳跟三儿媳吵闹之前,给安二娘子银钱,让她去寻了刘秀才帮忙。 纪元听着,对安叔公更加敬佩。 都说人家抠门,但在大事上,一点也不含糊。 三人吃过饭,又去私塾温书。 只是私塾里面多是蒙学生,总扰乱两人思路。 安小河跟安大海心一横,干脆也搬到私塾外面。 赵夫子默许此事,三人私塾外面草地上学习,学得反而更专心。 时间终于到十月初八。 秋风已经吹起,寅时正刻起来的三个人,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另外两人快速换上家里递过来的衣裳,纪元已经坐到牛车上了。 驾牛车的是安大海的爹,他爹平日沉默寡言,农田上是一把好手,这次亲自来送。 安大娘子,安二娘子也跟着,还拿了三人的饮食。 驾车的牛回头,朝纪元抬头招呼。 天蒙蒙亮。 出发,去县城考试! 赵夫子目送学生们远去的背影。 好好考吧,外面自有广阔天地,等着你们。 第21章 第21章 寅时正刻,也就是早上四点钟。 纪元习惯这个时间醒,安大海跟安小河则迷迷糊糊,在车上又睡了一会。 纪元干脆也闭目养神,没想到还真的睡着了。 卯时左右,终于到了县城。 六点多的县城城门已经打开,门口的士兵让大家排好队,检查身份后一个个进入。 今日人明显多了不少,很多看着同样都是过来考试。 纪元来过县城一次,再过来感触也不算深。 安大海跟安小河也不是头一次,每次过来却还是新鲜。 只是在他们看来高大的城门,在看过无数建筑奇观的纪元眼中,着实比较一般。 “你这小孩,也是过来考试的?怎么这样淡定。” 排队进县城时,后面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人主动搭话:“我叫李廷,今日是去考县学的,看你拿着书本笔墨,难道也是去考试?” 纪元见他在跟自己说话,点点头,他手上还提着师娘给的竹篮,里面装着笔墨纸砚。 李廷自来熟,看起来十五六的样子,跟同样自来熟的安大海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不过他还是对纪元更感兴趣。 周围的学生,要么紧张,要么好奇,要么两者皆有。 第29节 只有他目光有神,连书都不看。 按照他的经验,要么很有信心,要么不当回事。 纪元其实也紧张,他只是在默背文章而已,方才李廷说话打断了他,他只好再背一遍。 等书背完,他们也就进城了。 县学的位置在县城中间,很快便到地方。 来了这里才发现,门口乌泱乌泱都是人。 若不是有穿着盔甲的士兵维持秩序,只怕人会更多。 士兵们戒备在县学门口,周围挑着扁担的商贩也要按规矩排好顺序。 考生家长在不远处便拦下,牛车更是要放在周围,不能进里面。 现在卯时正刻,距离开考还有一个时辰,故而县学内里还不放考生进入。 无论考生还是考生家长,都要在县学三米外等候。 八点的考试,七点才会陆陆续续进场。 纪元他们在外面等候,两边小贩叫卖道:“上好的笔墨纸砚,快来看看啊。” “买纸吗,我家的纸是上届解元用过的。” “这可是江西产的好笔,用了如有神助!” 纪元正看着周围的人数,安大海拍了拍他:“那是不是你堂哥纪利。” 说着,安小河,李廷都看过去。 还真是。 纪利手里拿着儒生戴的头巾,跟着身边人叫卖。 纪利也看到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回避。 大家都是同窗,他们准备考县学,自己却在这卖东西,脸上直接红了一片,眼神却透着愤恨。 纪元没多看,不过心里却想。 那绸缎铺老板倒是精明,这哪是让纪利去试工,明明是因为最近县城要考试,来的考生跟考生家长极多,所以让人过来帮忙的。 除此之外,他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之前赵夫子说此次考县学的,大约有三百多人。 不过看安小河他们可以用秀才身份举荐,估计又多出不少。 赵夫子没给具体数字,只说考县学的难度比想象中高。 “据说有近五百人。”刚认识的李廷答道,“原本只有咱们正荣县的学子,没想到外县学生听说,也要来报名。” “啊?这是为何。”安大海疑惑。 “咱们正荣县的县学,出了名的学风正。”安小河倒是知道,“里面的夫子很厉害,还有一位举人呢。” 竟然是这样。 看来自己之前想岔了。 这不仅是本地名校招生,分明是区域名校招生,怪不得有这么多学生过来考试。 李廷也点头:“其他私塾夫子找过来,咱们县令斟酌过后,同意给了名额。” “所以这次,是近五百人里,选出前二十。” 此话一出,别说他们几个,就连周围考生气氛也是一凝。 本以为已经够难了! 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不轻松。 纪元他们边说边聊,干脆坐在牛车上说话。 安二娘子把食物给大家分了,又催安小河温书。 周围还有不少学生同样在背。 平日用功的纪元,此刻却是一点想法都没了,反而放松心情,跟李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那个堂哥,一直在看你。”李廷低声道。 纪元点头:“不用管。” “啧啧,你果然不一样。”李廷好笑道,“等我们当同窗了,一定是好友。” 两人正说着,只听旁边传来哀嚎:“又骗我!” “这笔根本不是紫毫笔!退钱!” “不退?!” “少爷少爷,别闹了,您赶紧背书吧,马上要进考场了。” “我们帮你退,我们帮忙。咱们掌柜就想让您靠近官学,您一定要努力啊。” 掌柜? 商籍学子? 纪元知道,天齐国允许商人等人读书科举,但会另分为商籍,想来这就是商籍学子。 正看着,县学大门开了,只听里面教官开口道:“辰时已到!正荣县及其他学子排好队列,一一检查身份进入。” “切记不可夹带,不可私藏,若有奸弊者,重责十鞭!当众行刑!” 读书人最重脸面。 鞭子打十下,还要当众打,这人也是丢完了。 为了防止作弊夹带,官府下了狠话。 纪元个子矮,等轮到他时,才看到教官身边还站着几位官员,为首的身穿浅绿色丝布官服,身边另一个则穿着深青官服,花纹有些不同。 这大概是正荣县的县令,还有官学的教谕? 不过站的太远,他只能看到衣服的颜色。 他们看到纪元的时候目光也顿了顿,这次考县学,是从正荣县私塾中优中选优,故而选上来的学生年纪都不算小。 基本都在十一二到十七八左右。 像纪元年龄这么小的,近五百考生中也屈指可数。 纪元走到负责搜检的两位官员面前,一个负责核对他的姓名身份,另一个查看他所带物件,可有夹带。 前者一一核实:“纪元,化远二十三年生,天齐国建孟府正荣县安纪村人士,祖父祖母俱不在,父母双亡,由叔叔纪全抚养,可属实?” 搜检官读完,自己都愣了下,八岁的小孩,父母双亡,自己过来考试。 原本目光已经挪开的县令,教谕两人全都看过来。 两人表情有些不同,三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县令若有所思,教谕低声道:“是他啊。” 后面跟着的夫子,博士也道:“竟是他。” 县令看了看他们。 教谕连忙道:“他就是写出竹石的学生。” 竹石这样好的诗,县令自然听过。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写得实在极好。 他们离得远,又是压低声音说,故而没人听到。 但眼中欣赏的意思很明显。 只要纪元不是太差,这个学生他们都想要。 纪元的东西简单,稍稍搜查后便放他进去。 进到县学,便能发现不同,进到门内,首先供奉的是孔夫子,众人行礼后进入席舍。 虽然纪元他们考县学只用一天,但依旧用了这个称呼。 席舍是由苇席搭设的一间间小房子,考生们依次进入,全部随机。 进入之后,四四方方的小地方还放着恭桶,估计正式的科举就是如此。 怪不得赵夫子说,县学有意模仿科举考试,如果他们想要考秀才参加县试,估计就是这个流程。 当然考的时间会更长。 他们县的县学果然有心了。 提前让大家模拟考试,等到真正考试,估计就没那么紧张。 有这份提前规划,就足以吸引更多学子前来。 辰时正刻到。 只听外面官员高声道:“封锁内外门户,不许私自出入!” 纪元原本以为就要开考,却又听外面传来响动,似乎是在孔夫子像前。 其中一位官员声音洪亮有力,念道:“正荣县入选县学资格之试,会通监试等官焚香告天,誓说:精白一心,期在至公,以副皇上求贤之意。若有孤负朝廷委任挟私作弊者,身遭刑戮,子孙灭绝!”1 好狠的誓词! 这大概是在说,如果这次考试的官员,夫子,博士们,伙同徇私舞弊,不仅要受刑,还要子孙灭绝。 古人大多崇信天道,相信因果报应。 这样的誓言确实很毒辣。 他们学生要经过层层搜查,官员们则要焚香诰天。 纪元心中震撼,知道科举是一回事,亲身经历科举,又是另外一回事。 怪不得都说科举甚严,身处其中方知自己的浅薄。 第30节 最后,巡逻官高声道:“禁讲问!禁喧哗!禁代冒!禁传递!” “化远三十一年十月初八辰时!县学资格试,始!” 卷子发到纪元手中。 真是厚厚一沓。 按照上辈子做题的习惯,纪元先是大概翻看一遍,接着按部就班做题。 上午的考题,竟然多是默贴,以及默意。 这就是靠基本功。 看着试题只有一句话,却需要答满整张卷子。 最后更要誊抄出来,最好不能留一个墨点。 上午的考试都让人昏昏沉沉,纪元感觉一直在写字。 中午他们不许出来,官府发了饼子进来。 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纪元午睡片刻,起来看着凉水也不敢再喝,生怕肚子不舒服。 睡一觉之后清醒不少,继续做下午的考试。 下午的卷子到手,让纪元挑眉。 如果说上午在考基本功,感觉是体力劳动。 下午完全便是脑力劳动。 四书义题,经论,一个题目比一个题目刁钻。 两个时辰内,一共十道题。 前面三个还算简单,从第五道开始,明显上难度。 纪元铺开卷子,只见第一道题便是:“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财富跟富贵,都是大家想要的,对有道德的人来说,如果来路不正就不能要。 这是《论语》里的一句话。 根据这句话,写出三百字的想法。 四书义题,又是你! 第22章 第22章 第一道题的意思很好理解,基本上所有考生答得都很快。 纪元也不例外,一直到第三题,出现难度。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依旧是《论语》里面的,意思是读书人不可以没有理想和抱负,因为他的责任重大。 这题看着好答,但稍微一写,就容易从展现抱负,到展现自大。 自大在大多数夫子面前都不是什么好品质。 所以是个陷阱问题,既要写出自己身为读书人的抱负,同样要注意满招损,谦受益。 从中选出平衡之道,也是答题的关键。 第五题跟这个差不多。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论语里关于仁义的话,在仁义面前,连老师都不用谦让。 怎么平衡尊重师道和仁义,又是一番纠结。 纪元写着,已经发现出题人的想法。 都说科举写文章,不仅要注重文章的好坏,同样也兼顾阅卷人的喜好,同样能看出出题人的想法。 这些句子,无一不是在强调读书人的道德修养。 看来出题的夫子,必然是个注重精神品质,有士气的人。 最后的题甚至有些超纲。 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 出自《春秋左传》,讲圣人言行会高于节操,普通人能保持节操,最恶劣的人会失去节操。 如何达节,就是这题的关键。 但这句话在茫茫书海当中,虽是要紧的句子,有些学生或许还没读过。 全部写完之后,纪元深吸口气,用凉水拍拍额头,闭目养神片刻,接着誊抄。 即使写得再小心,上面依旧有墨迹。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纪元不再管它,继续誊抄。 放在真正的科举上,其实也允许有墨点,但自然会扣分。 这次是县学的入学考试,故而没那么严苛。 还是快点写完才行。 酉时初,外面钟声响一声,接下来一刻钟一响。 等敲到第五次时,便是酉时正刻,下午六点钟,便要收卷。 钟声响到第四次时,纪元终于停笔,微微舒口气。 可以了。 不管是好是坏,入学考试,总算考完。 最后钟声响起,收卷老师挨个把卷子收回来,只听哗啦啦的声音,让纪元恍惚回到现代考试的时候。 在县学里还好,一出县学的门,就听所有考生忍不住长叹一声:“终于考完了!” 这句话喊的声音不大,却说出大家的心声,纪元同样如此。 离开巡逻的士兵周围,讨论声音越来越大。 “都说正荣县是模拟童试,竟然是真的!” “比正规童试还严格,甚至有乡试的模样。” “能试着考一次,对以后科举有帮助。” “正荣县的县学果然不错。” “你们还夸,只有我自己觉得考试特别难吗?!” “啊啊啊啊别提!!!有些题我都没见过。” “其实上午的默贴也难,如今的年头了,谁还管本经啊,竟然要背默那么多。” “反正下午的十道题我只答出五道。” “五道可以了,隔壁写了七道,已经说自己准备好来上学了。” 听到这,纪元往那边看了看。 啊? 写了七道,就能准备上学? “纪元!你考的怎么样!”安大海跟李廷走过来,拍着他肩膀,后面的安小河也走过来。 大家表情或许各异,但脸上同样写着疲惫。 只有纪元还算正常。 他平时做活多,虽然耗费不少体力,还能撑得住。 前面买笔被骗的少爷直接被仆人搀扶着回去。 纪元看看大家,笑道:“反正考完了,管他呢。” “确实,考完就行。这题也太难了,本以为赵夫子出题已经够离谱,没想到考试的题目更看不懂啊。”安大海说着道,“我爹娘呢,他们肯定等着急了。” 安小河也看过去,他娘也在等着。 李廷朝他们摆摆手:“我还要去亲戚家,回头县学见。” 这也是个自信的,纪元他们点头,安大海叹气:“我估计是难了。” 大家快速往前面走,纪元倒是不紧不慢,他们都去找自己家人,自己又不着急。 只是刚走几步,就看到赵夫子站在牛车旁边,眼神也带了几分焦急,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才有些笑意。 纪元快步过去,先向赵夫子行礼。 赵夫子并未问考得如何,微微点头:“不错,历经一次考试,也算有进步。” 在赵夫子这,大多数人就是过来刷经验的。 考场外面热闹得很,基本都在讨论考得如何。 赵夫子道:“走吧,先去洗洗脸,吃个饭。” 这话说到安大海的心坎上,他真的快饿死了,谁知道考试还要挨饿啊。 中午只发了两个饼子,写文章消耗又那样大,早就饿的不行。 旁边等着的安大伯,安大娘子,安二娘子也连忙点头。 在外面等的几个时辰,他们坐立不安,看到赵夫子过来,大家的心才静下来。 赵夫子也是担心学生们,故而给私塾其他学生放了一日假,坐着村长家牛车过来看看情况。 今日县城的酒楼饭馆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出来吃饭的考生跟考生家长。 大家讨论的内容,基本都跟这次县学考试有关。 第31节 “你们考得怎么样。” “哎,就那样吧,谁知道一个县学,竟然那样难。” “是啊,早知道这么难,我就不来了。” 赵夫子听着,恍惚觉得像是回到自己考试的时候。 那会也是跟同窗一起,在考试后讨论考试结果。 赵夫子摇摇头,等饭菜的时候安二娘子开口了:“小河,这次考的怎么样。” 她听那么多人说,这次考试非常难。 安小河低着头:“上午的默贴,还好,大概能对个七八成,下午四书义题只做了五道。” 有些题目他都看不懂,更不用说写其中意思。 安大海也道:“我也是,四书义题只做了五道,太难了。” 众人看向年纪最小的纪元。 纪元刚吃了个糕点,只能尽量简短道:“答是都答了,只是不知写的如何。” 答了就行。 赵夫子微微安心,对纪元的学识心中有数。 “好了,不提了,考试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赵夫子道,“你们都是今年头一次学本经,默贴能对七八成,已经很好了。” 赵夫子很少夸人,他这么说,连安二娘子心里都好了些。 “菜齐了!”店小二声音欢快,“祝咱们考生学富五车,金榜题名!” 整个正荣县,都因为这次县学考试热闹起来。 店小二的话也缓解桌子上紧张的气氛。 安大娘子笑呵呵道:“来吧,快吃。是咱们村长,夫子给了些银钱,专门让大家吃顿好的。” 对安大娘子来说,安大海能有资格考试,已经很好了。 桌子上热腾腾四菜一汤,是纪元穿越之后见过最丰盛的饭菜。 中间那条鱼明显炸过,看着金黄漂亮。 还有一道炒猪肉,让人口水直流。 劳心劳力一天,这样的饭菜实在能抚慰心灵。 就连纪元也放松不少。 安大伯跟赵夫子还要了酒,连一向不对付的安大娘子跟安二娘子都吃了一两杯,可见众人心情不错。 安大海跟安小河一边吃一边讨论考题,纪元不时插一句。 “头巾!上好的头巾!有人要吗!” 这声音传来,整个桌子上的人看过去。 纪利。 纪利也没想到,在考场外看到纪元也就罢了,来酒楼兜售头巾,还能碰到。 纪元竟然在酒楼坐着吃饭! 原本就不满的情绪,现在更是不爽。 他身边的伙计还在催他:“喊啊!你要是再偷懒!东家真的不要你了!” 纪利紧握拳头。 说好让他来做账房的学徒,到了县城张家绸缎铺后,张家只让他打杂。 更是让他去街上叫卖,说什么最近的考生多,头巾好卖。 纪元看过去,并不理睬。 对这些人宽容,就是对小纪元的背叛。 这一眼让纪利更是血涌上头,但除了看着,他又能怎么办。 纪利虽蠢笨,却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跟纪元,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吃饭,鱼肚子上的肉最鲜美。”安大海直接转移话题。 他可是知道纪利平时怎么欺负纪元的,才不搭理。 安小河也点头:“是啊,吃饭吧,咱们一会还要回家呢。” “对!没错!回家等成绩!” 第23章 第23章 县学的入学考试结束之后,赵夫子特意给他们放了两天的假,暂时休息休息。 趁这两天时间,纪元去了青储窖查看情况。 安大户家一共做了六口青储窖,挖得整整齐齐。 现在十月份,暂时还用不到青储,不过安叔公没事就去看看,生怕出问题。 但如今看起来,这次青储做得还算成功。 只是定价这事,还要再看。 安叔公问了纪元的想法。 纪元道:“要不打听一下,其他地方青储都卖什么价格,高低贵贱的,都有要数。” 说罢,纪元又补充一句:“过高也不行,咱们这还算农产品,若太高了,衙门说不定会找过来。” 刚想趁着青储大卖一笔的安叔公瞪大眼睛。 这话说得没错。 天齐国规定,农户可以售卖农产品,但加工过的产品,则要看价格跟数量。 按照纪元的理解,大概就是初级农产品跟高级农产品加工的区别。 比如说现在收的麦子。 直接买卖麦子,可以。 买卖麦子磨成的面粉也可以。 但要是售卖面粉做的馒头,就要有经商的凭证,买卖的多了,农籍就会变成商籍。 商籍交税更重,虽说近几年也允许商籍读书,但士农工商的行列,还是在人们心中挥之不去。 安叔公被纪元一提醒,当即点头。 他们这东西,就是割的草,收的秸秆扔到挖的窖里,经过发酵之后成为饲料。 应该不算货物吧? 纪元暗暗提示:“就说为了家里牲口多储备了些,没想到多了,所以拿出来给熟悉的人,对方给点报酬。” 青储饲料的界定比较难,说是初级加工品吧,但东西的形态都改变了。 说是深加工,其实也没费多少事。 唯一的问题便是,做的青储饲料有些多。 最后反而是安叔公让纪元放心:“咱们县令对养牲畜的事很支持,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县令? 纪元自然想到上次在官学门口看到浅绿色官服的中年男人。 那个人留着胡子,眼神严肃,跟赵夫子的古板眼里不同,看着更是法不容情的严厉。 安叔公寻的人很靠谱,打听了近两年的草料价格。 他们正荣县没有湿料价格,只有普通草料情况。 若说野草,那五十文可以买二十五斤草,约等于两文钱一斤。 要是秸秆则按束卖,一束扎起来的秸秆可以卖到二十文到三十文,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秸秆价格也平稳。 安叔公对这些很熟悉,他六口青储窖里,有一部分秸秆便是在村上秋收时候收的,价格自然要低。 主要是湿料的价格。 青储窖里的饲料对比起来,算是湿料了。 听说隔壁县有人卖湿料,十斤的价格便在三十文。 三文钱一斤呢。 他们县养牛的,就会买一些,给牲畜加餐。 这个价格让安叔公眼前一亮。 他那六口青储窖,里面的东西上万斤。能赚多少银钱?! 去掉自家用的,再减去成本,剩下的都能卖钱。 好啊,他算是发财了。 纪元听到消息,心里也高兴。 读书的钱好像有着落了! 自县学考试之后,纪元频频去往安大户家,跟安叔公关系越来越好。 纪三婶三叔最近也没工夫管他,纪利还在县城,托人带 消息,问他们要银钱,说是那边花销太大,两人着急凑银子。 不过考试过后,好像再也没有消息一样。 一直到十月底,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第32节 赵夫子那样淡定的人,都开始嘀咕:“十月初八考的试,如今已经十月末,怎么还未见成绩。” 事关考试的事,他也不好写信去打听消息,有徇私舞弊之嫌。 上次他去接考生时,也没和老友们打招呼,为的就是避嫌。 安村长也去打听了,县衙附近忙得厉害,根本没人搭理。 县学那边也差不多,对这事根本不说话。 一日日等着,村里都觉得奇怪了。 纪三婶纪三叔也忍不住嘲讽:“怕是没考上吧,平时吹的那么牛,都说你是考秀才的命,现在呢?” “就是,都一个月了,要出成绩早就出了,应该没有你,所以才没消息。” “好好当你的放牛娃吧!” 纪元心中也觉得奇怪,考试过了二十多天,按理说早就批过卷子,便是科举考试,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但县学那边确实没有张榜。 着急也没用,反正该读书还是读书,该干活还是干活。 纪元裹紧身上的衣服,他再次想到小纪元。 他当时只是看着小纪元在寒冬腊月里吃不饱穿不暖,都觉得无比难受。 今年的他成了纪元,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尽量让自己暖和一些。 纪元甚至把牛棚已经打扫好了,今年不能用小黄还是牛犊的借口睡在厨房,但他可以睡在牛棚,挨着牛取暖啊。 马上十一月,他要想办法,让自己过了这个冬天。 私塾那边,赵夫子买了屏风,把私塾一分为二,一边蒙学,一边经学。 不对,还有一处。 私塾外面的纪元。 县学考试过后,安大海跟安小河已经搬回私塾,安大海原本想陪着纪元,直接被早上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 纪元道:“赵夫子只安了一处棚子,我还有东西遮挡,你还是赶紧进门吧。” 安大海看着,又想到那句话。 寒冬酷暑,纪元都会在外面坐着。 不是没想到让他进私塾读书,同窗们多也是不会反对。 纪元是谁?是学霸啊。 在私塾里,大家天然对好学生有敬畏之心。 但纪元并不进去。 他已经让赵夫子为难过一次,不能再这样了。 算起来,从二月上学到现在,他只交过一次束脩,四十三文。 四十三文对比赵夫子教学来说,一文不值。 若他搬进私塾,他的三叔三婶肯定会再来找麻烦。 他们最近因为纪利在县城当学徒心情不错,但也更闲了,等着找他的错处。 好在私塾开到腊月初,便会闭馆,等到来年春天再开。 直到下了第一场雪。 纪元是第一个发现下雪了的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让他身上的单衣显得更加单薄。 赵娘子抱着厚实的披风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她看着天阴沉沉的,发觉要下雪,便把赶工出来的披风拿着出门。 披风塞到纪元手中,赵娘子指了指私塾里正在读书的众人,让他不要打扰大家读书。 纪元无奈。 赵夫子跟师娘,这是找准了时间,不让他拒绝。 他不好总受这种好意。 先说不定冻不了几日,冬日的课便停了。 再者,闭馆对赵夫子来说,就是没有主要的收入。 他们一家那么多人,冬日里也要吃喝。 现在平白多了个他这个负担。 让他心中愧疚难当。 这次一下学,纪元直接去找安叔公。 “安叔公!我们开始卖青储饲料吧!” 他等不及了! 他要赚钱! 私塾的学费,冬日的被褥,冬日的吃食。 还有笔墨纸砚! 再给赵夫子衣服钱,披风钱。 这些他全都要! 县学成绩可以,钱不能等! 第24章 第24章 纪元急匆匆地跑到安叔公面前, 把劈柴的安叔公吓一跳,手里的斧头都要掉了:“前几日不还说,要等几天再卖吗。” 如今已经是腊月, 大多数人家的牛羊吃了近半个月干草, 所以安叔公早就想卖。 只是纪元讲, 刚入冬, 各家牛羊掉膘不是很严重,估计没人愿意额外花钱买青储饲料。 现在不同,现在都腊月了,各家牛羊的掉膘肯定严重。 纪元说了原因,又道:“冬日了,我也确实缺钱。” 安叔公看着穿了单薄衣裳的纪元, 点头道:“好,那就开始卖饲料。” 说做就做,纪元对此早有想法。 冬日,不仅人难熬, 对牲畜来说也是一样。 拿养牛来说, 冬日的饲料, 饮水,防寒,每一种都格外重要。 其中饲料来讲,牛的食量很大,每日要吃体重百分之五的草料,所以养牛的人户都会提前备好可以过冬的草料。 但即便如此, 各家的牛在冬日也会体重减轻。 对牛来说, 营养也要均衡,只有干草料, 没有春夏那样丰富的鲜草,体重自然而然下降。 俗话还有说一千根稻草,比不上一根青草。 原因就是稻草的营养不如青草丰富。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安纪村其他人家吃了一个月干草的黄牛,自然会比之前要瘦。 但安叔公家就不同了。 入冬之后,纪元便按照科学的配比,养牛。 小黄,以及安大户家的两头牛,全都是干料跟湿料混合。 不仅如此,六口青储窖的青储饲料不同,还要搭配着来。 各类野草做的青储料,以及小麦秸秆,豆子秸秆,高粱秸秆都要混合着来。 为的就是营养均衡。 安叔公看了都直摇头:“这哪是养牛,比养人还精细。” 可这一个月确实有效果。 一直负责照顾牲畜的安大娘子道:“还别说,以往牛到冬天都会瘦,今年却没有。”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纪元养的三头牛,跟村里其他牛有对比。 特别是安叔公家怀孕的母牛,牛棚里铺着稻草,喝水的时候,也是纪元不辞辛苦烧了温水,水太凉的话,牛就不愿意多喝,也会让牛瘦下去。 所以他家的牛养得精神奕奕。 越壮实的牛,越不容易生病,谁看了都喜气。 现在决定卖青储饲料,安大户把劈好的柴火放一边,问道:“那怎么卖?说实话,我也跟其他人说过。但谁家养牛不备饲料,你叔婶那么懒的人,都把饲料备得足足的,没人愿意突然买。” 这就是问题,冬日大家都备料,也就不会额外买。 纪元指着牛棚里的两头牛:“靠着他们卖。” 说罢,纪元话锋一转:“安叔公,小黄是不是该上牛鼻环了,算起来也到时间。” 安叔公点头:“是啊,一岁多了,该上了,你叔婶正找人呢。村长家大儿子会这手艺,估计就这两天。” “您说,要是村长家儿子看到小黄养得那么好,会不会奇怪?” “肯定会啊。” “那等到您家母牛生产,也要请人来帮忙吧?他们要是看到您家的孕牛都长得这么好,会不会问原因。” “肯定会啊!” 纪元一连两个问题,让安叔公直拍大腿:“好小子!聪明!” 安叔公现在越看纪元越顺眼,谁家要有这样的子孙,还愁家里不发财? 腊月初三,纪元从私塾回来,就看到三叔家牛棚里好几个人。 往里面一看,都是村里帮闲的,领头的自然是安村长的大儿子,他会给牛穿牛鼻,动作又快又准,牛会少受很多罪。 第33节 这就是安正飞安长孙的爹,平日在外面做事,过年回来的。 剩下几个人也眼熟,都是村里的。 别人就算了,安叔公的三儿子也在里面,安小河的爹平日爱做些杂七杂八的事,在村里算勤快的,但放在安叔公家里则一般般。 安老三给纪元使了个眼色,大声道:“你家的小黄养得好啊,一岁多的牛,顶别人一两岁的了。” 纪三叔被夸了,笑容都掩不住:“肯定啊,不看我们平时怎么养的,小黄喝水喝的都是温水啊。” 村人撇嘴,你养的? 分明是纪元养的。 纪三叔以前可是村里出名的懒汉。 纪元支起耳朵听着,小河爹肯定是安叔公派来当托的! 果然,安老三又道:“看看,这体格子,明年村里租牛,你家牛肯定被抢着租,能挣不少钱。” 纪三叔更高兴了。 给牛穿鼻环的正飞爹也看了看,其实他刚看到牛的时候就想说了,顺嘴来了句:“不止是喂温水的原因吧,我家牛冬日也喝温水,还瘦了好几斤,我爹心疼得要死。” 来了! 纪三叔答不上来。 纪元道:“是因为我喂小黄吃了青储料。” 青储料? 是什么? 村里其他五六人一头雾水。 经常在外面跑的村长大儿子,正飞爹看过来:“青储料?是挖窖储藏的青饲料吗?” 他在外面做的就是穿鼻环的营生,见过养牛的人户也多,听说过这种东西。 纪元点头:“是啊,秋天那会,做了好多呢。” 安老三好像刚回过神:“哦哦,就是我家大嫂让人挖的六口窖,做的就是这个?” “对,冬日给牛补充营养,冬日不掉膘。” 纪元最后一句,直接把青储饲料的作用说出来,深深刻在众人心里。 如果说给小黄穿鼻环,是听了进去这句话。 但没过几天,给安大户家孕牛接生,就能更加清楚看到青储饲料的好处。 冬日里生的小牛犊啊,都能胖乎乎的。 谁看了不觉得喜欢。 冬日里这些小牛不容易养成,养了也是瘦得很,看人家刚出生的小牛,多精神,一看就健康。 这样的牛犊,百分百能活,过了冬卖出去,就是三五两银子。 村长家当天晚上便来买青储饲料,一买就是上百斤。 他家虽然只有一头牛,但从现在到春日草长出来,至少还要两个月,上百斤都买少了。 纪元坐在安叔公面前,看着桌上的铜板。 村长家买了一百五十斤,那就是四百五十文! 但他忍住心动,开口道:“再等等吧,还要扣掉你们的成本,之后才是分给我的。” 安叔公刚想跟小孩解释这些东西,没想到纪元竟然自己说了。 怎么办,又想让纪元当自家孙辈了,可惜。 两人在主屋里谈话,外面安家其他人有些不愿意,大家都在饭厅等着安叔公跟纪元出来才能吃饭:“纪元一个小孩,怎么天天找咱们公公,是不是占便宜没占够啊。” 说话的是安家其他媳妇儿,安大娘子瞪过去:“胡说什么,人家纪元什么时候占便宜了。” “还说呢,咱家干活一向都是自己家,谁跟你啊,还请了帮手。现在不仅一天两顿饭吧,考试那会一天三顿饭,顿顿都有荤腥。” 安叔公一家三十几口人,天天有嘴唇碰嘴唇的时候。 当时安大娘子请纪元过来帮忙照顾牛,便是顶住了压力,特别是其他媳妇知道,那纪元不仅帮她照顾牲畜,还帮安大海提高成绩,更不爽了。 最近一段时间,纪元也是天天过去,跟回自己家没区别。 以前纪元吃饭,还是安大娘子盛了放到厨房,让他自己吃,现在都被安叔公请到安家饭厅,有些人自然看不惯。 又有人开口:“是啊,说是为了考县学,现在考上了吗?十月初的考试,现在都十二月初了,肯定是没考上啊。” “蹭吃蹭喝的,还让咱们去挖窖。” 这说话的是安叔公一个侄子。 眼看饭厅要吵起来,主屋的门打开,安叔公心情显然极好,开口道:“来,吃饭。” 这自然是招呼纪元。 安大海也把他拉着坐下。 安家人分了好几张桌子,纪元肯定跟最熟悉的人坐一起。 安家老大,老二,老三。 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大海,小河,都在这。 村里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话,安大海边吃边道:“明日私塾最后一日,只上半日就好,下午我们砸冰钓鱼吧。” 安小河刚想答应,安二娘子看过来接话:“明日肯定会布置冬日的功课,去年冬日功课没完成,开春还挨打了,今年可要好好读。” 纪元也想起来,他刚过来那会,赵夫子确实在考究大家的功课,把赵夫子气得不行。 他们聊着,安家其他媳妇儿道:“还读呢,那桌子上三个人都去考试,考试吃得那样好,读书也费了不少钱,考上了吗。” 这话一说,纪元他们桌子上的气氛更僵,主要是安大娘子跟安二娘子不高兴。 她们妯娌平时不太对付,但主要矛盾,也就在孩子学习上比较。 现在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但县学成绩迟迟不下来,让她们也觉得,或许是三人都没考上。 安老三大大咧咧:“知道正荣县加上隔壁几个县过来的考生有多少吗?” “六百多!” “六百多选二十,你考一个看看?能进去已经不错了。赵夫子都说让大家长长经验,赵夫子的话你不听?” 安叔公拍了下桌子:“吃饭!” 有安叔公发话,众人埋头苦吃。 安大海又给纪元使眼色,问他明天去不去钓鱼,河面的冰虽然冻住了,但砸开个小口,还能钓。 纪元摇头,低声道:“这几日不要乱跑,咱们一起去赚钱。” 赚钱?! 如何赚钱? 安大海心中疑惑,却本能相信纪元。 管他呢,跟着纪元肯定没错。 安大海疑惑,安小河同样好奇,但他明显不能去,还是要回屋读书。 所以,纪元到底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啊。 卖青储料吗。 村里能买的都买过了呀。 还能卖给谁。 腊月初七,私塾正式放假。 赵夫子在讲台上说了许多,下面早就人心涣散。 这可是放假最后一天! 谁也坐不住啊! 赵夫子无奈,看了看外面冻着的纪元,开口道:“走吧,记得温习课业,记得明年二月开学。” 学生们欢呼一声,立刻收拾东西,终于放假了! 纪元指着脑袋看向里面,这气氛让人怀念,看来哪里的学生都一样,听到放假都是同样的兴奋。 等大家走得差不多,纪元把自己的桌子搬进私塾,赵夫子打扫私塾,归置桌椅。 赵夫子看着纪元的单衣,欲言又止,最后道:“我已经去了书信,问问县学还不放榜的缘由。” 纪元道:“咱们县是有什么事吗?” 纪元也好奇。 算下来两个月了,学校的入学考试,也不至于这样啊。 肯定有事耽搁。 赵夫子摇头,又点头:“听说衙门行色匆匆,连许多案子都推迟了。” 正荣县的县令一向勤勉,这种事确实古怪。 “反正在哪都是读。”纪元道,“也不在一时半会。” 赵夫子见纪元豁达,也跟着笑:“没错,反正你们还有的学。老夫肯定会把毕生所学教于你。” 纪元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只能更加勤快收拾东西。 做完私塾的事,又帮忙收拾小室。 此处等到明年春天才会再次开启。 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在了。 私塾外面的小棚子也被收起来,赵夫子摸摸纪元的头,让他穿上披风再离开。 第34节 从赵夫子私塾离开,纪元又去了安叔公家中。 不是他想去啊,是青储饲料正式售卖,他要跟着记账。 安叔公,跟安老大,安大娘子都不识字,他跟着不仅是记账,也因这事有他的一份,自然要他过手。 等账本拿回来,再让识字的安二娘子过目,到时候好分钱。 这记的哪是账,分明是他的钱! 安叔公带着安老大,安大海,还有纪元准备出门。 虽说冰天雪地,但为了卖出饲料,还是要走动的。 不能让青储饲料砸手中。 最近几日,安纪村里养了牛羊的,基本都买了青储料,加起来也有一千多斤。 但这零零散散的,还不到他们储藏的零头。 按照安叔公的说法:“想要卖出,还是要隔壁堡李村养殖大户李家,他家春日贩牛,秋日贩羊,冬日里圈里都有一百多头牛羊,四五匹马。有时候县外的指挥营,都会在这他补点草料,可见他路子广,经手的牛羊也多。” 安叔公家的牛羊,多也是从李家买的。 “不过他难说话得很,平日里拿下巴尖看人,咱们过去都要仔细点。”安叔公在安纪村人称安大户,颇有几分脸面,但在李家那,还是差点事。 好不容易到了堡李村,一到李家,就被安排在门房等。 安老大脾气稳,儿子安大海却有些坐不住,纪元朝他摇摇头。安大海才又蹲下等着。 没办法,他们是要卖东西的,自然要低头。 过了半个时辰,那边才说:“我们李家已经备足草料,根本不需要。” 说话就要赶人,纪元直接道:“您可通传了,我们带的是青储料,用秋天青草秸秆保湿做的新鲜草料。” 回话的小子皱着脸,显然没听懂,安叔公一看便知,这人没把青储料说明白。 “什么青储料,你们赶紧走吧,在我家买了两头牛就想做生意?” 这人不懂青储料,也没记住纪元他们交代的什么是青储料,估计胡乱给东家回话。 这会被戳中,直接恼羞成怒。 纪元也不生气,继续道:“劳烦再通传一声,我们做的饲料可以代替一部分青草,养牛养马,冬日不掉膘。” 他尽量把话说得简短,只要照葫芦画瓢传达即可。 纪元又在袖子里摸了摸,他就剩五个铜板,刚要拿出来,听到旁边有个声音:“纪元?” 纪元往那边一看,竟然是认识的人。 上次在县学考试认识的李廷! 堡李村,李廷。 没想到竟然是他家。 “真的是你!”李廷惊讶道。 “大少爷,你怎么来了。”门房的人随口道,看样子对他口中的大少爷并不尊重。 李廷并不理他,径直到纪元身边。 纪元把缘由讲了讲,李廷道:“若冬日真的不掉膘,确实也需要,我去找我爹说说。” “大少爷您可别去,夫人跟二小姐,小少爷正跟老爷说话呢。”门房再次劝阻。 纪元看着,就知道里面有原因,只是不好多问,李廷直接离开,让他放心。 等他们都走了,安叔公才低声道:“这家大少爷是前面那个夫人生的,现在的夫人是续弦。” “这产业有一部分,也是续弦带过来的。” 怪不得李廷家里产业不算小,当时去县城考试时却是自己一个人,穿着也不算太好。 想来有继母就有继父,这话古今都没错,更别说后来的李夫人还自带了财产。 那一家人和和美美,有儿有女,李廷显得便很多余。 不多时,李廷过来道:“纪元走吧,我爹说把东西拿过去看看,他说他听过青储料,也见过,只是咱们周边几个县都不会做,要是有这好东西,他肯定买。” 安叔公跟纪元想得没错! 作为养殖大户,堡李村的李家果然知道青储料。 只要稍微问问,他们就会感兴趣。 大海爹一个人挑着扁担,两头都是带过来的青储料,为了防止冻坏,外面还铺了厚厚的稻草,他不让纪元跟安大海抬:“这么重,再累着你们。” 安叔公在前头走着,李廷看着安大海一家三口,眼里难免有些羡慕,不过他还有其他事想问:“纪元,大海,你们县学成绩出来没。” “没呢,你呢?”安大海也道。 “我也没有,按理说不该这么长时间。”李廷摇头。 那边青储料抬到李老爷的面前,李老爷也不嫌脏,撸起袖子翻翻看看,眼里流露出惊喜:“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旁边李夫人道:“拿来我看看。” 李老爷连忙拿过来,李夫人还闻了闻:“这是发酵了?不错。” 说罢,李夫人才看向安叔公他们,开口道:“我前面夫家原是陇西养马的,陇西那边就有做青储料的法子,再嫁到关内就没见过了,你们开个价吧。” 陇西便是甘肃,那边是著名的养马地,对草料很是在行。 关内确实少见。 李夫人是个识货的,而且她直接开口买卖,说明也能做主。 纪元到底是个孩子,翻过年也就九岁,剩下的自然是安叔公去聊。 李夫人定下了六千斤的青储料,要他们这几日就送过来,再冷下去,路上也不好运。 听意思,李夫人还想要秘方,被安叔公圆了过去,算是打消念头。 毕竟这东西也算机密,没人会轻易卖出,李夫人也懂。 纪元心里算着,这六千斤一卖,青储窖也算空了,单这一笔买卖,就能赚十八两银子。 给他两成,那就是三两六钱。 只要出主意,就能挣这些钱,以前做梦也想不到啊。 这跟白捡又有什么区别。 契约签之前,安大海跟纪元都看了一遍,确实没问题,又给了定金,买卖就成了。 青储料的买卖做完,一直打下手的李老爷忽然道:“刚刚廷哥儿说,你们十月初也去考县学了?成绩出来了吗。” 纪元答道:“还未,听夫子说,衙门最近忙得厉害,许是耽搁了。” 李老爷松口气,那边李夫人虽然面色淡淡,倒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被留下吃了口热茶,暖暖身子再走。 李廷又跟纪元他们多说了会话,总算找人倾诉县学的事。 纪元也再次谢过李廷,若不是他,估计卖青储料还会再多些麻烦。 李廷摆手:“我爹跟继母都是识货的人,你们只要把消息传到他们耳边,他们肯定会买,我也就是捎个话。” “现在就盼着县学成绩快些下来,成不成的,有个消息。” 纪元跟安大海同时点头。 他们也是这个想法啊! 考试成绩悬在那,难受得很。 回去的路上,纪元的脑子都没停过,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在账册上写写画画。 等到青储料送到李家,他就可以分钱了! 今年做了一万两千斤的青储料,小黄的,还有安家牲畜自留的,一共卖出去九千斤。 去掉当时收秸秆的十几两银子,剩下的都是利润! 人力? 人力在农家人这,根本不是成本,力气而已,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甚至安叔公自家的秸秆填进入,也未算在里面。 人力,自家的秸秆,运输等等,这些账都是安家人自己算。 纪元只拿两成,自然只算明面上的账即可。 人还未到安纪村,纪元已经知道自己能赚多少银子了! 九千斤青储料,卖出去二十七两银子,扣掉收秸秆的钱,他能得五两四钱。 按照他平时挖野菜药材出去卖的速度,也不知道要挖多久。 这些钱可以买多少笔墨纸砚? 甚至还可以买几本书。 还能还赵夫子的钱。 纪元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赚钱可真快乐! 安叔公也高兴,一年忙到头,没想到额外的进项却是最多的。 十几两银子,够农家人在攒很久的了。 他这一大家子三十多口,操持起来也不容易。 “明天一早就去运青储料,运完了,咱们家杀两只鸡!” 安家人听说,立刻激动起来,男女老少都在帮忙,又借了两头牛去运。 纪元自然不用跟过去,他只要等着拿钱即可。 安大户家忙忙碌碌,引得安纪村的人都在围观。 他们做的事并不算秘密。 第35节 村里也有不少人买了他家的青储料,如今看着他们成批成批地把青储料拉到堡李村,眼红得不行。 “安叔公发财了啊。” “一斤都要三文呢,那料又实在压秤。” “看看人家,这日子过的。” “等他家再出个读书人,便彻底翻身了!” 不过说到读书,本就冬日清闲的村人忍不住提起县里考试的事。 好像还没有结果? 跟着喝酒的纪三叔似乎想到什么,直接道:“都说纪元不成,还考什么啊,看我儿子,直接去县城当学徒,日子不比他好?” “当初老子让他去做学徒,他还不去!” “现在肯定后悔。” “我家要不是养个吃白饭的,肯定也能发财!” 里面有明事理的,直接道:“纪老三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安大户家能发财,靠的就是纪元的主意。” 这话让众人一愣,又有人道:“是啊,他们做青储饲料的法子,就是纪元教的啊。” 众人忍不住笑话纪三叔。 家里有个小财神! 还不知道珍惜,钱都被别人挣了吧! 纪三叔眼睛发红,本就喝蒙了的他顿时恼羞成怒,又想到安大户家最近挣的银子,心里愈发不爽。 听说有很多银子! 那么多钱,都不给他! “纪元又能读书,又能挣钱,可真厉害。” “他爹也不错啊,当年在咱们村,出名的庄稼好手。” “可惜了。” “纪元有什么本事!还不是考县学没考上!”纪三叔直接发了怒,让众人噤声。 本来打趣的村人只觉得纪三叔奇怪,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 纪三叔直接推门回家,好个纪元,有赚钱的方法不给他,看他自己打不死他! 上次的鬼神惊吓已经过了半年多,这会仗着酒劲,纪三叔又想去打纪元,反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怎么打纪元都没事! 纪三叔踹开柴房的门,最近一直在里面读书的纪元却并不在此。 “丧门星,去哪了。” 纪元此时已经跟着安五叔去县城,他怀里揣着五两四钱! 超多的! 安叔公把钱给得利落,还同意保密。 纪元拿了自己那份,原本打算直接送到赵夫子在家中,但想着赵夫子的脾气,定然不会收银钱。 既如此,还是自己买了冬礼过去。 给银子给不出去,那他就买礼物! 正好安五叔去县城采买,他说什么都跟过去。 不过这次,他们都没坐牛车。 村里的牛都被收回圈里,上次安大户家用牛车拉东西,都是额外多给了钱的。 按照安五叔的话来说,这么冷的天,宁愿自己挨冻,也不舍得牛挨冻。 入冬不用牛,是向来都有的规矩。 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县城。 幸好纪元平时干活多,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身子是透心凉了,要不是师娘给做的披风,估计更冷。 所以纪元头一个去的,就是布料铺。 安五叔介绍:“这条街四五家布料铺子,只有那家绸缎铺最贵,其他价格适中,一会我帮你。” 纪元一个孩子过去,难免会被蒙骗,安五叔自告奋勇帮忙。 纪元看了一圈,赵夫子一家七口人,四个大人,三个孩子,一共扯半匹布即可。 临近年关,物价都有些涨幅,半匹布要五钱银子。 纪元讨价还价,算是又添了些针线做添头。 伙计都忍不住道:“你这小孩,倒是会讲价,不过看你穿的单薄,要不你买身成衣?算你便宜点。” 到底是谁会讲价啊! 不过纪元确实有买衣服的想法。 这一身冻得他够呛。 “冬日衣服是贵了些,但你看看这做工,穿身上绝对暖和,只要你二百文。”伙计把小孩衣服拿过来,纪元却让他拿大两号的,省得以后再买。 二百文就是两钱了,纪元好说歹说,算是一百八十文穿到身上,又买了顶十文的帽子,三十文的厚鞋袜,这就是他冬日的装备了。 安五叔看着,也道:“都是穷人孩子早当家,看来确实没错。” 从布料铺出去,纪元手上便多了不少东西。 各色布料加起来大半匹,针线物件,又把他穿的衣服包好,总共花费七百二十文,七钱多银子。 这还不算完,冬日的节礼自然还有腊肉,干果,炭火之类。 最费钱的,却是笔墨纸砚。 这部分的花销是纪元自己的,他买的依旧是最便宜的笔墨纸张,蜡烛也是最低等的。 却在这上面花了近一两银子。 “这么多纸,你用得完吗?!”安五叔帮他提着买来的纸,要有半个纪元那么高了,忍不住问道。 纪元知道自己的疏漏在哪,那手字真的难看。 趁着冬日不出门,事情也少,他抓紧时间练字才是真的。 不管县学能不能上,他的字都要练好。 否则别说科举了,以后真的当账房都没人要。 一路走过去,纪元肉疼地花了四两多,剩下的一两六钱被他藏得好好的。 他没有太多机会赚钱,要再卖青储,那就是明年的事了。 剩下的一两六钱,是他接下来一年的花销,不能随便花出去。 所以书铺里的书他翻翻捡捡,还是没舍得买。 不能买太多东西,省得被别人盯上! 纪元自我安慰,心道:“不知道这个世界印刷术发展到什么地步,为何一本书就要好几钱银子。” 纪元跟安五叔满载而归,纪元这次专门给安五叔的女儿买了包糖和头绳,又给五婶买了时令的木簪。 赵夫子帮他许多,他记得,安五叔帮他的,他自然也记得。 这次安五叔并未拒绝,他知道纪元是个知恩图报的,也知道他跟着安叔公在青储料上赚了些银子。 即便如此,纪元还是道:“赚钱可真难,赚得艰难,花完却 简单。” 安五叔也点头,劝道:“你还是留些钱在身上,不要全都花了。” 纪元摆手:“没事,开春了我还能继续挖草药。” 安五叔听此,心道这果然还是孩子,心里也没谱。 罢了,以后多照拂他吧。 安五叔把纪元跟自己买的东西放到扁担两头,轻轻松松提起来,纪元看得一阵羡慕,自己要是能有这力气,每天挑货都能赚不少银子吧? 纪元赶紧摇头,想什么呢! 还读不读书了! 说到读书,纪元道:“安五叔,能陪我去一趟县学吗,我想去问问县学考试的事。” 虽说县学也已经放冬假,但想来门房还是有人的,他想去问问。 还是那句话,不管行不行,都要有数。 都来县城了,不问问实在不合适。 安五叔自然答应,两人一起去了县学,没想到门口也有人在问。 “快了,也就这两日出成绩,县学太忙,衙门原本定好的阅卷官也有事,故而耽搁了。”门房回得清晰,想来回答过很多遍,最后又指了指县学里面,“学生们都放假了,咱们夫子,博士们还在忙呢。” “最迟不过腊月十五!会把消息送到下面!” 最后一句,安了不少学子们的心。 今日是腊月十二,也就是说,最多三天时间,便可以知道结果。 纪元回去的时候,又托了附近堡李村的村人,让他们帮忙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廷,那边肯定也在着急。 三天,纪元回头看了看县学。 希望能有好结果。 回到安纪村,不少人都纷纷侧目,打招呼道:“纪元,终于换上冬衣了。” “是卖青储料赚的吧?明年也教教我啊,我也能挖窖。” “终于穿上厚衣服了,真好。” 纪元笑着应和,安五叔帮他把东西送到赵夫子家门口,这才离开。 赵夫子听到外面动静,就看到纪元和他身边一大堆东西。 第36节 先不说那厚厚一沓的纸张笔墨,还有旁边的布料吃食,纪元身上的厚衣服,竟然说不出哪个更引人注目。 赵夫子也听说最近青储料的事,虽然他不喜俗物,却也知道,这是纪元在为读书做准备。 特别是半人高的纸,沉甸甸的墨,都是证明。 纪元见赵夫子过来,笑着道:“夫子,这些东西,能不能放到您家中。我那放不住。” 平时东西少也就罢了,这么多笔墨纸张,他真的看不住,三叔他们肯定会使坏。 这哪有不答应的,赵夫子家里的三个孙子孙女也过来帮忙。 纪元自然见过他们,最大的孙子今年六岁,孙女五岁,小孙儿三岁。 纪元让他们帮忙把笔墨放到赵夫子的书房,剩下的物件自己提着去了正厅,直接放到师娘面前:“师娘,这些布料我都是按照您跟夫子挑的,这些给良哥儿他们做衣裳。” “还有这些炭火蜡烛,夫子读书夜深,您做衣服也辛苦,不能冻着。” 纪元说了一大串话,赵娘子愣是没能插得进去话。 纪元明显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让师娘打断。 他深受夫子跟师娘的恩惠,若赚了银钱,只顾自己享乐,那算什么弟子。 所以不管夫子要不要,他必须送出去,不送出去,他能撒泼打滚! 谁让他现在是小孩子! 端看那布料,赵夫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布料明显按照每个人的年龄性别买的,连针线都是如此。 家中七口人,每人都照顾到,吃食也有一大包糖,一大包糕饼,好几块腊肉。 看得几个真正的小孩口水直流。 纪元自然也没忘记他们,肯定要事事周全。 剩下的炭火,蜡烛,暖手的小炉,都是书房跟做衣服能用的。 平日赵夫子在书房读书,赵娘子就在旁边做针线,纪元都知道。 东西零零碎碎,全都是要紧且实用的。 赵夫子站在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物件,跟赵娘子对视一眼,他们哪能要纪元的东西。 却听纪元深鞠一躬:“若不是夫子跟师娘,纪元哪能读书,您教我知恩图报,善莫大焉,您还教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他日见张禄,绨袍怀旧恩。” 最后一句是李白的诗,用了秦朝的一个典故。 以后发达了,会像秦朝宰相张禄一般,报答送衣服的恩情。 说张禄,或许有人不知,但要叫他另一个名字范雎,想必很多人会熟知。 此刻在这,便是在感谢夫子跟师娘赠他衣物的恩情。 赵夫子眼眶微湿,他教了那么多学生,那么多子弟,唯独纪元是最不一样了。 话说到这份上,东西自然是送出去。 纪元松口气。 送礼物都这么难,送银钱更不可能了。 不枉他准备这么多话。 一时间,赵夫子家中也欢快起来,吃到糖的小孩们高兴得很,赵娘子也适时道:“元哥儿准备怎么过年,要不然来夫子家过,正好在书房点上炭火,你们习字也方便。” 赵夫子家的书房,平日里不仅赵夫子自己用,家中三个小孩,还有赵娘子做针线,都会在里面。 人多的时候,家中才舍得点炭火,而且人多也暖和。 这自然是好的,纪元点头。 选夫子家,还是选三叔家,这还用考虑吗! 他再从安叔公家买些米面过来,就当自己的伙食费了! 这事要偷偷做,不能告诉赵夫子。 纪三叔三婶那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纪元回来。 不仅纪三叔知道纪元挣到钱,纪三婶也知道了。 听说安叔公挣了很多钱,纪元怎么也能分到好几两,这钱还不给他们! 他们养纪元那么久,是要费银钱的! 但纪元根本不给这个机会,就连照顾小黄,都是安大海过去。 安大海嘴里塞着糖,一边给小黄烧水,一边给他换稻草,换饲料:“看纪元叔婶懒的,真不愿意照顾你啊。” 安大海平时跟纪元走得近,小黄并不排斥他的照顾。 兜里装满糖的安大海也不觉得麻烦,认真照看好小黄,大大方方离开。 别说纪元给他糖了! 就算不给,这也是顺手的事! 过了两日,正在写字的纪元忽然想到一件事。 完了。 他把县学放榜的事给忘了! 最近事情太多,他住到夫子家中后,在赵夫子眼皮子底下,每日练他那□□爬字,到点吃饭,吃完饭写字,竟然忘记说了! 纪元突然的动作,把读书的赵夫子都吓一跳:“怎么了?” “夫子,我前几日去县城,还问了县学考试的事。” 赵夫子惊愕,不由地说:“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那边怎么说。” 要说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他三个考试的学生中,纪元很有希望,若能去县里上学,自然最好。 等纪元说过,最迟腊月十五送消息到下面,赵夫子直接合上书:“今日不就是腊月十五?” 是啊! 不然纪元怎么忘了! 正好安大海找过来,连忙把这消息通知给安小河。 等安小河也知道时,村长家那边找过来了。 村长家人看着满是雀跃,看向纪元的眼神格外不同。 谁能想到,安纪村又出了个读书人! 还是百里挑一的读书人! 想想那场面,实在让人羡慕不已。 “快点!衙门来了差爷!让纪元过去呢!” “还带了好多东西!全都是给县学学生的!” 县学学生? 让纪元过去? 赵夫子眼中充满惊喜。 纪元考中了! 过了县学的考试! 全县加上隔壁县,六百多考生中,他是前二十! 要知道,他才读了不到一年的书。 “等什么,快去吧。” “官差手里拿着许多物件。” “炭火,蜡烛,两身冬衣,笔墨纸砚,还有好多米面,都是给你的!” 第25章 第25章 “别碰, 这是给人家纪元的。” “天啊这么多好东西。” “考上县学,还有这好处?早知道让我家孩子也去读书了。” “做梦吧,就你儿子能考中?” 纪元跟赵夫子到村长家里时, 这里已经围满围观的村民, 安叔公家也来了不少。 安小河跟安大海一脸沮丧, 特别是安小河, 都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 安二娘子在他旁边站着,明显也不快。 等纪元过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目光全都看过来,纪元被大家热情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赶紧给周围长辈行礼, 让夫子先走。 安村长快步来迎,里面喝茶的捕快也起身,对赵夫子行礼:“秀才相公,有日子没见了。” 赵夫子笑:“是啊, 听说最近衙门很忙?” “哎, 别提了, 谁知道年根事情这么多。”两个捕快说着,看向纪元,惊讶道,“原以为单子上写错了,没想到真是个八岁的娃娃。” “我们都知道,你可是个神童。” “这是县学教谕亲自写的书信, 十月份正荣县县学入学考试, 共计六百三十五名考生,你进了前二十, 故而允许入学。” 捕快把早就打包好的礼物拿出来,一一介绍:“其中被服吃食,是县学学生皆有,笔墨纸砚,则是这次考进学校的奖励。” 林林总总,捕快大哥介绍时声音洪亮,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 这也是教谕的意思,让大家都知道读书的好处,这可是实打实的。 第37节 想来有了这一遭,安纪村明年去私塾上学的学生,必然会增加。 果然,周围村民听得愣神,眼里流露出艳羡,最后拿出四书出来:“这是今年额外的奖励,四本书,县令专门从府城带回来的,你们可要珍惜。” 县令从府城带回来的书?! 纪元听安村长家的人过了被服吃食的事,故而不算惊讶。 但这四本被收起来的书,却是让他惊喜万分。 大学,论语,孟子,中庸。 他前几日在书铺看了许久没舍得买,没想到县学竟然还发?! 捕快大哥最后道:“天齐国建学育才,度越前古,你们学生可要珍惜。” 别说天齐国了,他们正荣县的县学能为学子做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这些学生可真是赶到好时候。 纪元再次谢过:“不敢忘县令,教谕,教诲。” 捕快大哥见他机灵,面容也和气多了,又道:“近来衙门事多,我们就不多留了,记得正月十六去县学上学,回头有机会再见。” 说罢,另一个捕快从身上摸了摸:“赵夫子,这是黄夫子,还有郭夫子给您的信。” “对了,黄夫子,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只是府城离咱们县太远,故而消息传得太慢,而且他上任的着急,没来得及回县城,连家人都是托亲朋送到任上。” 这个消息更是犹如一道惊雷,赵夫子惊喜连连:“他考上了?!当真?!” “是,详情估计在信中,赵夫子我们就不多聊了。” 两个捕快走后,围观的村人更是惊愕。 黄夫子他们不知道是谁。 但听懂另外两句话。 黄夫子从秀才考上去,成了举人老爷! 不仅如此,还当了官,还把妻儿家人全都接走了! 当官啊! 这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两个捕快过来,都够他们卑躬屈膝,小心照顾。 教谕,县令更是小民眼中的大官。 如今跟他们讲,那秀才成了举人,也是官了,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元。 八岁就考上县学,还是六百多人里面考上。 那他会不会也能考上秀才,当上举人? 安纪村,岂不是要出个大官了! 方才两个捕快老爷都夸纪元是神童,还说衙门很多人都知道他! 纪元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大家怎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刚上小学啊! 怎么就想着他要当官! 安村长明显也是这么觉得的,还让跟纪元更熟悉的安五叔帮忙把捕快送来的东西,全都帮他带回去。 纪元自然是把东西搬到赵夫子家中,根本不可能回三叔家。 赵夫子着急看信,两人赶紧回去了。 他们走后,整个安纪村里,都流传着纪元也能考上举人的说法。 没办法,谁让他实在厉害。 那个什么黄夫子离他们太远,但纪元近啊。 不过对纪元来说,黄夫子还算熟悉的,他上次科考前特意来看赵夫子,就说明关系极好。 纪元还记得,他上次过来十分迷茫,没想到竟然考上了。 赵夫子看完信,也不避讳纪元,把事情经过说了下。 黄夫子原本打算,这次最后一次应试,人也灰心得很。 来了安纪村一趟,又听了那首竹石,决定放手一搏,并做好打算,无论如何他都会潜心读书,继续科考。 没想到的是,他这次竟然考中了! 当时八月八乡试,考过之后他为了省钱并未回来,而是留在府城小酒楼里等着消息。 从考试到放榜,过了二十天时间,八月二十八榜单揭晓,黄夫子赫然在列。 惊喜之中,他准备马上给家里写信,谁料建孟府传出疑似乡试舞弊的传言。 他们这些中举了的举子,都是怀疑的对象,根本不让他们跟外面有书信往来。 反复调查后,黄夫子几乎被脱了层皮,还好他并未牵扯其中。 其他举子如何,他也不知,应该是秘密处理,不能引起其他学生们的恐慌。 黄夫子写这段的时候,还能看出其中恐惧,那会已经是十月份,终于把人放出来。 想来确实瞒得严密,所以下面各县都不知道,他们正荣县还在准备县学的考试。 “他也是惊险,怪不得那么久没有消息,不过也因祸得福,以往举子上任还需要时日,他们这批无辜被牵连的,可以立马上任。”赵夫子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 纪元单是听,都知道里面稍有差池,就会被连累。 估计赵夫子也在为黄夫子后怕。 放下黄夫子的信,赵夫子看向另一封郭夫子的。 郭夫子是县学的经学博士,跟赵夫子关系也不错,他则是回信。 前段时间赵夫子觉得县学考试结果出来得太慢,忍不住询问了情况。 郭博士收到信后,却也不好回,现在等到考试结果出来,才把事情讲了讲。 纪元对此更加好奇,毕竟跟自己有关。 十月份的考试,十二月中旬才有结果,真是奇怪。 人家乡试考举人二十天都考完揭榜了。 没想到的是,正荣县县学考试结果出来太慢,也是黄夫子那边的连带反应。 当时建孟府乡试秘密处理科举舞弊案,十月份放出一批无辜的举子,消息自然走漏。 也不知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参了正荣县县令一本。 说他纠结党羽,以县学入学的名义网罗人才,几个县的好学生都去往正荣县,难道藏的不是结党营私的心思? 放在平时,建孟府那边也不会多管,不过是县学的考试而已,若是童试县试,还能管管,这入学考试算什么。 正荣县县学近两年办得好,大家也都知道。 但跟乡试舞弊案凑一块,中央派来的监临官也在场,只好把正荣县的县令喊过去。 不仅如此,连县学教谕,训导,都被召到府城问话。 县令走之前,命几个捕快,严密看守这次县学的试卷,全都封锁在箱子里,钥匙被他带走。 否则他一走一个多月,这些试卷都要作废无用。 郭博士在信中讲,他当时虽然没去,听教谕他们说,要不是考上举人的黄夫子在中周旋,估计还要耽误很久。 黄夫子考上举人,又被派了官,等于有了官身,故而在府城也能说上几句,还找了今年乡试榜首说项,算是把这事平了。 也因此,黄举人又被耽误日子,所以家都没时间回,只好拜托亲朋接回妻儿家人。 等县令,教谕等人从府城回来,都十一月下旬了。 县衙堆积的事,年末各项考核,加上六百多人的试卷,简直忙得头脚倒悬。 若是平时如此忙碌,衙门的事还能找本地的秀才们前去帮忙。 偏偏又牵扯阅卷,这里面很多学生都是他们的子弟,一定要避嫌。 一来二去,正荣县衙门跟官学,人手不够不说,还能不临时加人。 下面的学生们又等着看成绩,每天无数人去催。 他们直接加班加点到昨日深夜,眼圈都是乌青的。 谁看了不要说一句,真的惨啊。 这加班加的。 想想就头疼。 就算忙完试卷的事,衙门还有好多公务等着他们。 纪元想到自己还去县学门口打听消息,估计里面的夫子博士们,正红着眼一目十行地阅卷? 这让他良心都有点不安啊。 感慨之余,纪元还有些佩服他们县令,跟科举舞弊扯上关系,召他去府城,还能提前封存试卷。 不仅如此,回来之前还买了四书给他们带回来,这魄力也没谁,肯定是个极为精明强干的官员。 赵夫子看信到最后,面色有些古怪,看看信,又看看纪元。 “你看这一段。” 纪元好奇地双手接过信,吓得有些坐不住。 郭博士最后在信中还说了,县令跟黄举人如何在府城脱困。 京城来的监临官对黄举人问话时,问他是否作弊,是否跟人来往过密时,黄举人自然否认。 被逼问到极致时,黄举人几乎把自己家底和盘托出。 几岁读书几岁会写字,什么时候断奶都能被问出来。 其他事情就罢了。 第38节 提到他原本打算这是最后一次科举的时候,又讲了一遍,自己是如何重拾信心的。 纪元看到这时,已经不忍看下去了。 他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 黄举人道:“一个父母双亡,衣衫褴褛,忍饥挨饿的八岁小童,都能坚定读书的心,我为何不能。” “一个孩子都说出,千磨万仞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又为何不能?”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难道要被这一点挫折打倒?!” 黄举人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京城来的监临官深深看他一眼,把他从舞弊怀疑对象的名单上划掉。 更因为这番话,正荣县县令被问话时,监临官才能听黄举人帮忙辩白。 信中还道。 现在整个县学跟衙门都感谢纪元。 都盼着纪元快点来上学! 都想让他再多作几首诗! 纪元本人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纪元,你是真的火了,后面忘了。 县学送来的东西还堆在一旁,纪元努力把臊意抚平,在赵夫子惊讶的目光中拿起笔。 学吧,不学的话,以后丢人的地方还多着呢。 作诗? 还是先练字吧。 第26章 第26章 窗外大雪纷飞, 赵夫子的书房中点燃炭火。 赵夫子温书,准备来年的功课。 赵娘子缝补,给纪元多做两双鞋子, 去县学了穿。 三个孙儿同样在读书, 读一会累了, 就去找母亲跟祖母, 她们在隔壁房间。 那边一入冬就点了炭火,赵夫子的母亲身体不好,家里从不缺她用的炭。 过了会,赵娘子跟儿媳一起去做午饭,纪元也起来松松筋骨。 半人高的纸张用了将近一半,他的字已经有了长进。 期间三叔三婶找过来, 都被他用要读书的借口打发,对面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现在整个安纪村都盯着纪元,要是他真的被打骂了, 村长都饶不了他们。 纪元冷眼看着他们, 以前小纪元被欺负, 大家多是看不到,如今只是考上一个县学,这些人态度就不同了。 中午吃过饭后,纪元照例去安叔公家照顾两头牛,虽说不用在他家吃饭了,但还是要说一声。 正好他也是去找安大海的。 安小河最近看不到人了, 他被安二娘子拘在屋里读书, 除了吃饭之外,一步也不能出去。 安大海叹气:“他也是惨, 三婶子让他明年必须考上县学。” “但又听说,明年县学或许不招那么多人,更难考。” 安大海心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既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人逼迫。 如今能看懂契约,会记账,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纪元也不好说什么,读书之艰难,大家有目共睹。 除了纪元。 纪元才学了不到一年,就能在六百多人当中进了前二十,这份天资,不是谁都有的。 “你什么时候去县里?到时候让我爹送你去。” 纪元道:“正月十六当日,跟李廷约好了,安村长说让安五叔送我们过去。” 堡李村的李廷,今年十五,也考中县学,得到消息后便托人带了信过来,得知纪元也考中了,自然约着一起上学。 纪元过来,也是拜托大海没事多去看看小黄。 虽然他现在已经把小黄劝好,三叔三婶也能喂了,但牛都有犟脾气,难免会出差错。 而且那两人又懒,说不定养不好。 “放心,开春各处都要租牛,躺着赚钱的事,他们说什么都会照顾的。”大海直接道,“我也会帮你看着。” 话说着,正好出来透气的安小河看到他们两个,下意识扭头就走。 安小河之前跟纪元关系缓和了些,现在又回到原样。 成绩这东西,确实招人嫉恨。 纪元无奈,他们虽然是竞争对手,却也是同其他六百多人一起竞争,自己的名额,跟别人没有关系。 这是他凭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走吧,去看看小黄,我也跟它说几句话。”纪元道。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小黄,若不是因为它,去年倒春寒的时候估计都过不去。 也因为小黄,自己在安叔公家蹭到饭,小黄对他,是有恩情的。 只是去三叔家中,三叔三婶对他横眉冷对,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纪元要是故意给小黄使坏,让他们不能喂牛,那就完了。 他们儿子纪利在县城当学徒也需要银子,他们还指望黄牛多挣点钱呢。 两人只当没看到,直接躲在屋子里。 安大海故意道:“纪元!回头去了县学,可别忘了我们啊!” 纪元看看里面,去跟小黄说话。 都说牛是有感情的,小黄也确实感受到纪元的道别。 这段时间,纪元来的也少了。 “再过半个月,我就要离开安纪村了,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吃饭,长成大壮牛。”纪元拍拍小黄,“不能挑食。” 啰啰嗦嗦半天,纪元才离开。 他去县城之前还会过来看的。 说话间,腊月过去。 大年三十晚上,纪元在赵夫子家放了鞭炮,吃了年夜饭,剩下的时间也算是练字? 赵夫子家有二十多本书,在这期间,夫子让他一一抄录,等到县学再仔细研读。 读书人嗜书如命,纸张又容易损毁,能让学生翻动抄写,是赵夫子对他的信任。 忙了二十多天,总算把所有书都抄下来。 只是抄的迅速,纪元还未理解。 等到正月十五晚上,纪元跟小黄告别之后,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先带些厚衣服过后,等天气暖和再来取薄一些的,被褥给你缝厚了些,夜晚不要着凉,还有两双鞋,都带上有个换洗。”赵娘子说着,把东西再次清点。 纪元之前的小竹篮,也被他换成书箱,趁着走街串巷货郎来的时候买的。 虽然是最便宜的书箱,但放置笔墨纸砚,绝对没问题。 纸张他只带走一部分,剩下的留给赵夫子,到了正荣县还可以再来。 还有身上的一两六钱,被他小心翼翼放起来。 这可是他读书的钱。 虽然不多,但要格外小心。 在村里花销不大,既能蹭饭,偶尔还能借着小黄从三叔三婶那要钱,还能去挖野菜中药。 去了县城,这些可全都没了。 有种要坐吃山空的感觉。 而且县学免学费就罢了,但只免一部分学杂,纪元估摸着,平日还要交钱。 一切都要等去了县学再说。 第二日一早,李廷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到纪元第一句是:“纪元,过个年你是不是长高了?” 纪元惊喜道:“是吗?” 又长大一岁,身高确实要长了! 上辈子的他一米八五,这辈子可不要当矮子。 跟赵夫子道别后,纪元跟李廷去村口找安五叔,安五叔也早早等着,就等送这两个学生去县学,说不定他的车上,还能出两个秀才老爷呢! 纪元远远看着,又对赵夫子挥挥手。 赵夫子最近忙的很。 跟纪元猜的差不多。 去年腊月他被县学录取时,县学发了那么多东西,被全村人看在眼中。 刚翻过年,就有村里人带着礼物来找赵夫子,想求夫子收下学生。 从初六之后,就没断过。 所以赵夫子也不能多送。 纪元估算着,今年赵夫子的私塾里,至少有二三十学生,再多的也有可能。 第39节 这样真好,那夫子家的生活也可以改善不少。 都说书中自有千钟粟,这话确实也没错。 但这话不能再赵夫子面前讲,否则要说没有读书人的风骨了。 李廷没看到纪元的走神,还在兴奋道:“终于可以搬出家门了,在县学也能自由些。” 纪元看向他,知道李廷母亲早亡,继母看他不顺眼,所以想出来。 不过自己的理由也差不多。 离开三叔三婶,日子一定更轻快。 但他这会想的,还是赵夫子嘱咐他的话。 昨天晚上,赵夫子又问了他那个问题。 “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纪元还未回答,赵夫子就道:“你可知私塾读书,书院读书,县学读书,有什么区别。” 这些涉及太广,纪元自然不知道。 “私塾,也就是私学,书院原为藏书的地方,之后也成私学。” “既然是私学,教什么由私塾夫子,又或者书院山长来定。” “要么专攻文学,要么文德兼备。” “只有官学不同,县学,府学之类,所有读书只有一个目的。” “科举。” “童试,乡试,会试,乃至殿试,为的就是这个。” 赵夫子叹口气继续道:“我此处学的,虽古板,却也是学习之根本,从此处去县学,或许很有不同。” “若想为官,到了县学,一定要好好读书。” “汲汲于斯道,汲汲于天下。” “相信你,会有定论。” “无论如何,不失本色。” 赵夫子说完这些话,就让他休息了,纪元却思索许久。 原来天下那么多学堂,每处用处都不一样。 私学想教什么就教什么。 赵夫子的私学,教的确实是圣贤之道,士人必要有志于圣贤。 只是他这又是蒙学,所以普通人看不出来,也并不深入。 可赵夫子五十多的年纪,却并未松懈,每日还在清晨傍晚读书,想来就是求索圣贤道理。 而他即将要去的县学不同,县学教的是科举,教的是应试。 想想也是,县学是朝廷办的,为的自然是为朝廷搜罗人才,以供圣用。 拿赵夫子跟已经考上举人的黄夫子比,想来也能看出区别。 换做赵夫子考上举人,他也会继续潜心读书,再去考进士。 黄夫子直接求了个小官,便急匆匆上任。 两人大概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吧。 自己在三叔三婶面前说着,自己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还要当官的话,都被赵夫子记在心里。 赵夫子虽然觉得可惜,却也未阻拦,还给他铺了条顺畅的路。 那首寄到县学的竹石,难保也是铺路的一种。 怪不得夫子问他,为何读书。 怪不得夫子一定让他把竹石补充完整。 纪元刚开始过来,其实就是本能的读书而已。 上辈子十几年的读书生涯,把孩童就要读书的话刻在骨子里。 对他来说,识字学习,如喝水吃饭一般。 如今的他,却有些拨开云雾见光明。 读吧,读圣贤书。 汲汲于斯道也好。 汲汲于天下也好。 是求圣贤之学也好,还是以圣贤之道求天下也罢。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路。 他身无所长,年纪又小,在读书上读出一条大道出来,未尝不可。 县学的目的,就是科举吗。 那就考。 □□孩子还怕考试吗! 虽然误打误撞走到这条路上,但既然走了,就要走好了。 纪元翻开县学发的四书,其中那本《孟子》,一共三万多字,他还要继续温习。 可惜四书有了,五经却还没有。 说起四书难背,但加起来约莫五万六千字,都能让人背的痛不欲生,即使是纪元,也不能说滚瓜烂熟。 可比起后面的五经,简直小巫见大巫。 《诗经》《礼记》 《周易》《春秋》《尚书》,这五本加起来三十八万字。 细细研读,仔细琢磨,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学不来全部。 就跟你打游戏一样。 英雄一共一百多个,听着好像也不太多? 但一百多个英雄,每个英雄三四个技能,跟通用技能搭配,连招的使用,技能伤害的计算,跟其他英雄应该怎么打。 别说弄明白一百多个英雄的技能了,能专精四五个,都已经很牛了。 这里的学问也是如此。 三十八万字,句句都是圣贤名言。 一句句背下来,弄明白,再找到其他大家的对此注释,自己再背诵理解。 例如基础科目《大学》。 对于这句话,成百上千的学者对此有过不同的看法。 其中必读的解读有朱子,丘子等。 朱子对大学著有《大学章句》,对大学的理解偏向于“内圣”。 丘子著有《大学衍义补》,理解则为“外王”。 学问无分对错,只是理解不同。 作为学子,必然都是要熟读,甚至背诵的,至少要明白两者的意思,你才能做出相应的文章。 一部大学如此,后面更是可怕。 纪元抄写的书中,对一句话,都有不同版本的解读,而赵夫子那的书也只是市面上很小一部分。 单想想,便知学海无涯。 纪元静下心,千里之足始于脚下。 既然确定要走下去,认真把手头的书吃透了才行。 旁边还在兴奋的李廷默默闭嘴。 纪元怎么回事,这就看起书了?! 他难道不觉得枯燥跟累吗? 如果他知道卷这个词,肯定会用在纪元身上。 李廷逐渐沉默,干脆也拿出书本。 背吧,谁还不会背了! 前面赶车的安五叔,还有一起去县城的村人忍不住睁大眼睛。 怪不得人家能考上县学呢! 看看这勤奋的劲。 自家小子要不然也去学一学? 说不定也能去县学呢! 上过学的孩子就是乖啊。 纪元还不知道,他默默读书,竟然又帮赵夫子招生了。 一个多时辰后,纪元揉揉眼睛。 县学,到了。 纪元刚一下车,就听到有人在背后道:“你就是那个神童纪元?写竹石的纪元?!” 第27章 第27章 写竹石的神童纪元?! 第40节 这句话一出, 原本热闹的县学门口,不少人都看过来。 穿着县学冬服的纪元成为众人瞩目焦点。 瘦弱,年纪小, 眼睛明亮有神。 就是他了! “他那首诗, 成了激励黄举人考试的动力。” “还帮县令脱困呢。” “天啊, 我爹极喜欢这首诗, 每日在家练字时,写的就是这首诗。” “看着也不怎么样啊,穿的竟然是县学给的衣服,一个穷鬼。” “侥幸而已,算什么本事,科举考诗词吗?!” “现在重文章, 轻诗赋,诗句写得再好,连童试都过不了!” “文章需要积累,他这种家境, 怎么可能读好文章, 自然作不出。” “别说了, 他这么小就能考中县学?别是因为那首诗,走了后门吧。” 李廷刚要上去跟后面的人理论,就被另一个声音呵斥住:“闭嘴吧!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说纪元,有本事也做出一首竹石出来!” “有钱了不起?家里穷怎么就不能读了?” 纪元下意识后退半步,只听两方直接吵起来。 一边吵自家家学渊源, 什么什么做了什么官, 家里又有多少藏书。 每日看的都是名家文章,你们拍马也赶不上。 他们大多衣着华贵, 看着养尊处优。 另一边说自己耕读为生才算厉害,还说本朝先祖当初就是种田的,你敢看不起穷人?士林风气都是被你们这些人败坏的。 什么叫天道酬勤,力耕不欺,你们懂吗。 这边的人全都穿着县学发的冬衣,鞋子不同,能看出家境贫寒。 两边吵得唾沫横飞,纪元默默再后退一步。 看来就是借着他吵架而已。 “别吵了,一会训导来了。”前面训斥声响起,一个衣着不俗的十八九青年道。 后面也跟个人,穿的是县学发的冬衣,年纪稍微大些,约莫有二十:“今日开学,不要闹事。” 方才吵架的双方默契分开,显然这种情况不止头一次。 只听周围人喊着:“蒋克舍长!” “常庆才是舍长!蒋克只是副舍长!” 舍长跟副舍长,大概就是班长跟副班长。 眼看又要吵起来,穿着冬衣的常庆舍长道:“你就是纪元?快进来吧。” “咱们都是童生科的同窗,不要争吵。” 纪元默默走过去,李廷自然也跟过去,他穿的也是县学发的冬衣,自然没人说什么。 等人散了,纪元才听到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 对面的学生们,大多家境不错,都是县城豪绅家的子弟,或者是县城做买卖的。 后者为商籍,多是前者士族子弟的狗腿子。 但他们共同点是,都很有钱,所以平时很看不起穷苦人出身的同窗,称他们这些没钱衣服,只能穿县学衣服的人为穷酸社。 也是够刻薄的。 当然,“穷酸社”的学生们,喊对面为铜臭社,对清高的读书人来说,这名字够让人生气的。 “穷酸社”跟“铜臭社”平时针锋相对,什么事都要争个高低,这次入学考试也不例外。 新招的二十名学生,是什么身份,对他们很重要。 所以一大早,大家眼巴巴地看着。 纪元的名字大家都听说过,那首竹石在正荣县过年期间,一直被各家长辈拿出来说。 最后一句肯定是:“八岁的孩童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真厉害啊。” 特别是家中有来往的豪绅子弟,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所有人都在默默说,要是纪元跟他们一样,都是官宦之后,那就放过他。 如果是“穷酸社”的,整不死他! 纪元无奈,可惜了,他确实很穷酸。 但对他来说,也确实是无妄之灾。 纪元跟李廷听着身边的人细数跟铜臭社的“渊源”,最后还是常庆舍长道:“不说了,先去精舍吧,把行李放一下,带着你们俩去认认地方。” 精舍便是宿舍。 县学的宿舍跟课堂一样,分为三个院子。 甲等院子,住的都是有功名的生员,生员便是人们俗称的秀才。 正荣县的县学一共有十五个秀才,年龄在二十五到四十三不等,平日不怎么出来。 秀才可见官不拜,平时有俸禄,身份不同。 他们的两位夫子也是县学里最厉害的,两位都是举人。 一位是浙东余姚人,精通《礼记》《礼仪》《周易》。 浙东人开馆授徒多精于这些,是县令亲自请的老师。 另一位年长些,今年六十二,对《春秋》的理解远超旁人,为正荣县本地人,也是整个县学里的支柱。 乙等院子,住的是过了县学内部考试的学生,一共二十八人。 正荣县县学年底也有大考,考试通过,便能升入乙等。 而能进入乙等院子,便说明他们已经有冲击秀才功名的机会。 他们也是正荣县最有机会考上秀才的人,故而读书极其用功,天不亮便起来,晚上更是烛火长明。 毕竟考上秀才,不仅有俸禄拿,以后的出路也多,这可是改变命运的考试,他们只差临门一脚,读到吐也要读。 最后,就是丙等院子,那就是纪元他们所在的。 这里面的人就简单了,既没通过县学内部考试,甚至刚刚才考进县学。 对他们来说,还要努力学习,努力考试,才能升入乙等,才有资格去考秀才。 丙等院子的学生也最多,一共五十五人。 平日闹的“穷酸社”“铜臭社”也多是他们。 丙等院子的环境也最差,十人一间,不像甲等乙等,都是双人间或者四人间。 由此也可见赵夫子说得没错。 县学的一切,都是为了科考。 住宿如此,分班也如此,一步步上前,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让纪元意外的是,宿舍里倒是没分什么什么社,穷酸跟铜臭是混住的。 舍长常庆解释道:“都是教谕随机排的,不让随便挪位置。” “不过他们平时只有午休会用,晚上都会回家,放心吧。” 有意思,县学里两个社水火不容,纪元不信教谕不知道,但却让大家混住,肯定有什么不知道的原因。 而且班长跟副班长,也是一个穷酸社,一个铜臭社,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故意的。 纪元没有多说,开始打理自己的床铺。 一张床简单得很,纪元带的也是县学发的被褥。 李廷那不同,他家境到底不错,出来求学他爹也支持,好用的被褥还是有的。 常庆看了看李廷,试探道:“你家是做什么的啊。” 李廷愣了下,随口道:“种田的。” “哦哦,看来你家还不错,带的东西很好啊。” 纪元接话:“你继母也让你带?” 常庆顿住,赶紧道歉。 等这个舍长常庆走了,李廷才皱眉:“他这是在做什么。” 纪元摇头。 其实纪元大概明白,应该是怕李廷家境好,所以是对面的人? 所以他才开口说了李廷继母的事,让对方不好再问。 宿舍很快来人,跟穷酸社的人不同,铜臭社的人都是草草放下东西完事。 县学不准带奴仆,他们也懒得收拾,反正平时又不住。 纪元把床铺收拾好,再把笔墨纸砚放在床头旁的小书桌上。 不出意外,这以后就是他读书的地方了。 收拾好之后,又有穿着县学冬服的人带着他们去各处逛逛。 县学不算大,后院是住宿跟食堂,前院则分为四个地方。 “研学处,平时是夫子们所在的地方,我们不经传唤,轻易不要来。” 老师办公室。 “尊经阁,里面都是咱们县学藏书。” 图书馆。 “明伦堂,平日夫子,明经博士,便是在这里讲学。” 第41节 教室。 “最中间的地方,便是文庙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在此祭祀。” 升旗台? 好像差不多。 纪元默默记下,县学并不算大,还能看出有几个地方是修缮过的。 一共九十八名学生,加上老师们一百多人,确实不用太大。 开学第一天,哪里都是吵吵闹闹的。 收拾东西加上逛县学,也到中午了。 最后去的地方,便是膳所,也就是食堂。 正好遇到又带了学生的舍长常庆,常庆招呼道:“走吧,正好一起去。” 纪元跟李廷立刻跟上,去了县学的食堂,已经有几个学生排队了。 不过在这些学生之外,还有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手里提着饭盒,明显是给自己主子送午饭。 “有钱的就可以送饭菜,没钱的吃免费的。”常庆看了看那边,“整天大鱼大肉。” 食堂隐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他们穷酸的,另一部分是家境不错的。 两者颇有些泾渭分明,看对方的目光很不一样。 舍长常庆说完,纪元只笑,并未接这句话,跟着队伍打了饭菜。 虽然是糙米饭加上青菜豆腐,还有一道咸菜,但已经很好了。 有碳水,还有蛋白质。 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去蹭吃的。 纪元跟李廷端着饭菜刚坐下,就看到凑过来几个人,这几个人招呼下人道:“摆上摆上,我要吃饭了,饿死了。” 红烧鱼,红烧鸡,清蒸排骨,蘑菇炒肉,还有一碗油滋滋的冬瓜汤。 同一张桌子上,纪元,李廷,常庆的饭菜,确实显得寒酸了。 李廷和常庆都是手一顿,常庆更是脸色通红。 “你们这是干什么!每次都这样,有意思吗?” 同桌另一位学生道,他穿着县学的衣服,显然也是“穷酸社”一员。 看来对方明显不是第一次了,故意要羞辱他们。 “舍长,怎么了?不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吗?” “就是,严训导可说了,我们要团结同窗!”铜臭社的人道,还故意深吸一口气,“好香啊,我家的厨娘可是京城请回来的,这味道绝了。” 纪元面不改色,继续吃饭。 他都是大人了,不至于为这种事翻脸,找事的人顶多十三四,初高中生罢了,没意思。 至于眼前的饭菜? 作为一个未来过来的人,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一张桌子上,吃学校饭菜,穿学校衣服有四个人。 另外两个吃的是自带饭菜,衣着也华美。 后者也不吃,就是为了欣赏其他人的脸色,欣赏够了再吃,效果特别好! 反正这一招每次都有用! 目光扫到那个小孩时,不爽了。 这对表兄弟平日最爱用这种办法羞辱人。 对纪元怎么会没用。 “表哥你看,那个小孩强装淡定呢。” “就是,这辈子也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吧,还神童,有这样的神童吗。” 两人自顾自哈哈大笑,李廷直接站起身:“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李廷十四五,跟对方两个同龄,个子也差不多,却把气势拿起来了。 纪元拉住李廷,继续淡定吃饭:“吃饭吧,不用理狗叫。” 什么?! 狗叫?! “你骂我们是狗?!”王兴杰大喊。 纪元缓缓抬头:“谁搭话谁是狗,你们搭话了吗?” 食堂霎时安静下来。 这哪是装淡定,这分明是真淡定。 他们这边的争执很多人都看在眼里,竟然还有几个自己出来打饭的秀才在这观望,有意思啊,学弟们又吵起来了。 那个小神童,不仅诗写得好,人也伶牙俐齿的。 王兴志跟王兴杰对视一眼,这让他们怎么说,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行。 最后还是表哥王兴志生气道:“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作诗吗,我告诉你,科举不考作诗!做得再好也没用!” 王兴杰也道:“就是,再说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真以为你还能作出那样的诗句吗?” “你一辈子也吃不上这种菜!” 纪元被最后一句直接逗笑,看一眼他们带过来的四个菜。 怎么还用上网络用语了! 骂他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是吧! 纪元被戳中笑点,在对方眼中更是轻视,脸色涨红,下意识挥舞拳头了。 “干什么?你们要是敢打人,我立刻喊严训导。” 严训导应该就是教导主任,纪元听他们说多好几次了。 对方果然被吓住,旁边有人使了眼色,王兴杰立刻道:“谁说我要打人了,纪元,你要是能当众再做一首诗,我就服你。” 说完,又看看今天的午饭:“这些饭菜也给你,怎么样?” “要是做不出来!以后看到我们,就要自动避开!” 纪元也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弄烦了,又见帮他说话的常庆跟另一个人咽了咽口水,还被对方捉住。 “看!都馋了吧!你到底比不比!” “靠一首诗进县学,现在连诗都做不出了!” 常庆脸色涨红,他很久没食荤腥,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而已。 纪元看看王兴志跟王兴杰周围“铜臭社”的人,更知道这是借着他羞辱穷酸社。 谁让他有神童的名号,还天然是穷酸阵营的。 而且一直揪着诗不放,看来也有其他原因。 罢了。 不就是文抄公吗,一次也是当,两次也是。 纪元挑眉:“既如此,那就定了。” 定了? 纪元既然接招? 这种时候,难道他还真能作出诗句? 不可能! 若真如此,那他就是真正的神童! 就连看热闹的秀才都站直了。 纪元要作诗?! 看看他水平! 他上次那首诗,可是鼓舞了不少人! 这次作的诗,一定也可以鼓舞人心吧。 “你们方才说,我从未吃过这样好的饭菜,那我承认。” “但我吃过一种元宵,确实你们都未尝多的。” 纪元大大方方承认,他这辈子,确实没有吃过这样精美的红烧鱼红烧鸡清蒸排骨蘑菇炒肉冬瓜汤。 要是能加个素菜,就更完美了。 其他人却疑惑。 纪元这么穷,能吃过什么好元宵? 元宵便是汤圆的意思,纪元念道:“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 桂花做的馅夹着核桃仁,用珍珠一样的江米做成表皮,那马家做的汤圆好极了,在十五的灯笼下售卖。 这不是什么志气十足的诗,竟然是首美食诗? 纪元确实是故意为之。 在他眼中,眼前找茬的,不过都是最讨人厌的孩子年纪。 他都是成年人了,若跟他们计较,那也太小气了些。 干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糊弄糊弄算了。 第42节 与其说比,不如说逗小孩玩。 不过等纪元说完,食堂里齐齐吞咽了声口水。 没办法,谁让他说得太诱人啊。 又是桂花又是核桃的,还有珍珠一般的糯米磨成粉做汤圆。 太有画面感,太香了啊。 王兴志跟王兴杰对视一眼,王兴杰下意识道:“哪个马家做的汤圆!我怎么没吃过!” 其他人目光灼灼,他们也想吃! 可惜已经过了正月十五,街上卖元宵的也少了。 到底是哪家的元宵啊啊啊啊啊!!! 纪元神秘一笑,抬起下巴:“算我赢了吗?” 肯定赢了啊,这首诗对仗工整,画面感也强,虽不如竹石,却已经很好了。 反正他们作不出。 见他们点头,纪元把四个菜一个汤往自己这边挪,对李廷,常庆等人道:“快吃吧,他们还没动过呢。” 没动是没动,但你怎么好意思吃啊。 吃得还这么大大方方。 纪元继续道:“这可是我赢回来的,你们不吃的话就浪费了。” “战利品要大家一起用。” 在纪元口中,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饭菜了,而是战利品! 吃!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 李廷还好,常庆,还有另一位穷酸社成员下意识夹了一筷子。 好吃,真的好吃! “那我们怎么办?” 下人们送了饭就回去了,也不能再送,时间也来不及。 他们的饭菜没了,不能去打饭吧? 食堂的饭菜难吃死了。 但愿赌服输,这会也不能抢回来啊。 咽口水的人变成王兴志跟王兴杰兄弟俩,他们真的好饿啊! 要等到傍晚才能回家。 总不能饿到放学? 纪元只当没看到,还招呼其他人过来品尝。 他们四个也吃不完。 食堂里气氛骤然不同,方才感觉被羞辱的穷学生们,此刻挺直腰板。 还找碴?! 还找吗?! 他们纪元吃过的桂花核桃馅的元宵,你们吃过吗? 他做出这样的诗,你们能做吗? 食堂侧门的教谕笑眯眯看着里面的争吵,还拦了拦严训导:“哎,这不是和和气气的,不用管。” 严训导瞪大眼睛,握紧手中戒尺,这叫和和气气? “只要不打起来就行,年轻人嘛,哪有不气盛的。”教谕背着手离开,留下严训导无奈。 听到消息赶过来,竟然是这场面。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严训导闭着眼离开,算了,这次就算了。 不过小神童说的马家元宵,真的有那么好吃?让媳妇买回来尝尝。 “好撑啊,别说,王兴杰家的厨娘还真不错。” “那可是厨娘,一位厨娘的月钱都要好几两,京城那边争先请呢。” 纪元他们吃过午饭,故意从王兴志,王兴杰身边走过。 两人午饭没了,又不想吃食堂饭菜,只好蹭其他人的,搞得铜臭社好几个人都没吃饱,这会怨气十足。 反观穷酸社,各个扬眉吐气。 “等着吧,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一直到下午放学,这两人飞快回家,饿死了! 一天没吃饭! 不过他们好奇的是,那个马家元宵,真的好吃吗? “快去,去县城找马家元宵,要桂花核桃馅的!”两人吩咐家仆道。 家仆们一脸疑惑。 都过了正月十五,怎么还吃元宵啊。 算了,去找买吧。 谁料这几个家仆在街上还碰到其他人户家的仆人。 “你们也在找马家元宵?” “我家也在找啊。” “有两家姓马的,但他们家说不卖桂花核桃馅,怎么办?” 那两户卖元宵的马家也奇怪。 都过了十五,怎么好几家过来买元宵,连县学的教谕家中,训导家中,都过来问。 但他们真的不卖桂花核桃馅的! 还说什么,江米像珍珠一般。 乖乖,哪有那么好的江米啊。 搜寻无果的众人只好叹气。 纪元说的那种元宵,到底哪里有卖! 引起满县城搜罗元宵的纪元,此刻正拿着赵夫子的书信,去寻郭夫子。 上次郭夫子回信,还解答许多疑惑,赵夫子肯定要感谢的。 纪元在研学处门口等着,正好等到郭夫子出来。 郭夫子四十多岁,看着十分爱笑,眼神温和得很。 “小神童。”郭夫子一看,就知道他是谁,“今日太忙,也没去找你,怎么样,在县学可适应?” 纪元想了想:“还好,县学热闹。” 郭夫子哈哈大笑:“确实热闹,这里多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你年纪小,若有人欺负你,尽管同我讲。” 纪元谢过,把赵夫子的信双手递上。 郭夫子摸着胡子,也不急着看,反而一边走一边道:“听说你今日又做了首元宵诗,很不错,看得我都想吃了。” 纪元赶紧道:“只是玩笑话,碰巧而已。” 见小孩这么谦逊,郭夫子点点头,才慢慢道:“成名太早,锋芒过露,并非好事。” “你夫子就是脾气傲,名气大,当年得罪不少人。” “不提了,看他愿意举荐你来县学,就知道他也变了不少。”郭夫子笑着道,“可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郭夫子口中的夫子,自然是赵夫子。 天知道看到赵夫子把自己学生诗句拿过来炫耀时候,大家惊讶的表情。 当时对纪元便有了好奇。 纪元却在细品郭夫子这番话,又听郭夫子道:“最近县学因为童试的事很忙,估计不会太顾及你们这些新生。” 童试一年一次。 先县试,后府试,再提学院道之试。 对比来说,县学就是初中学校。 一群初一学生,还有一群初三学生。 老师们精力有限,自然会先关注初三学生们。 “这段时间不要松懈,好好读书,时光如流水啊。” 郭夫子回家之后,纪元才明白其中意思。 就是说,县学最近不会很严? 刚开学就放羊,要他们自律? 第二日这个想法便成真了。 早上辰时初去上课,郭夫子照例教四书。 等到下午的时候,原本的五经课却变成自习课。 “每年都是这样。”在学校上了两年的学生道,“等到县试结束,明经博士们才会回来,这会都去教参加童试的学生了。” 重点便是乙等堂学生。 第43节 乙等堂学生今年都要考秀才。 明经博士们全都过去突击辅导。 他们丙堂学问差得还远,今年也不考秀才,索性暂时放养。 “二月初六县试,考三日,四日出成绩。” “在这之前!我们都没人管!” 纪元默默算了下,一直到二月十三,丙等堂都没人管。 一切为了科举。 这句话果真没错。 赵夫子告诉他,这里会跟私塾不同,确实是真的。 那时候他跟大海小河他们考县学时,赵夫子也不曾耽误其他蒙生的学业,在考试当天临时请假。 而县学这里,只要能考中秀才,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放一边。 科举,功名,在这里是头等要事。 这也没什么。 但对丙等堂学生来说,那学生们不玩疯了? 这才刚开学,还有一部分是刚入学。 怪不得郭夫子要点他好好学习。 果然,下午说是自习,教室里的五十五位学生,大部分歪倒在书桌上,要么在旁边打闹。 纪元拿出他在赵夫子那抄录的《四书集注》这是朱子所写,如今也是必读书之一。 四书本身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也该看这几本了。 纪元先静下心,再抄录一遍,既是温书也是留两份备用。 不过手边的纸张却不多了。 抽空还要再买点。 县学每个月虽然发纸张,却都有定额,肯定不够用。 这大概就是食宿全免,但学杂只负责一部分? 即便如此,对纪元来说已经很好了。 有屋避风的宿舍,宽敞明亮的教室。 至少不用坐在屋外读书。 纪元专心抄写,旁边走神的李廷见此,也拿起书默读。 他们好不容易考进来,不是为了玩闹的。 还有几个学生也被鼓舞,当下收敛心神。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大多有自制力的,都是穷学生们。 他们自幼过得艰辛,读书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容易。 “装什么装。” 王兴志王兴杰堂兄弟俩,本就因为昨日食堂里的事生气,还被其他富家子弟笑话。 现在看到纪元学校,只觉得刺目得很。 “有些人啊,一辈子的穷命,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啊。” “就是,装得还很像,读进去了没啊。” 纪元只当耳旁风,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还怕这些。 其他贫家子弟却不服了,只听对面人又道:“看!穷酸社的人急了,说你了吗,你着急?” 纪元直接把书拿起来,大声诵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这是《孟子·尽心上》中的句子。 意思是,孔子去东山时,觉得鲁国变小了,登高泰山时,天下都变小了。 看过大海的人,什么样的水都觉得不够好,学习圣人的言论,感觉其他东西再也吸引不了自己。 大意为,每前进一步,看到的东西都会不同。 人不能固步自封,要不断突破,超越自己。 用在这里,自然是告诉那些作怪的人。 他们学习不是装,是在学圣人,学了圣人的话,你的那些话,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都是考进县学的人,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原本生气的穷学生们惊愕地望着纪元。 纪元看了看李廷,开口道:“一起背吧。孟子可是重中之重。” “说不定来年,我们也在乙等堂了。” 是啊,他们是要考秀才的,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一起浪费光阴呢。 李廷重重点头,跟着诵读:“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 “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原本乱糟糟的丙等堂内,响起夫子在时才能有的读书声。 王兴志,王兴杰等人目光诺诺,根本不敢再看。 好像在纪元面前,什么都是渺小的。 只有读书才是头等要事。 还能用读过的话讽刺他,让他满脸通红。 急急赶过来的严训导,手里还提着戒尺。 县学事多,他差点把这群刚入学的祖宗们给忘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会指不定怎么乱。 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不闹腾才奇怪。 还未靠近,严训导便听到里面的读书声。 难道是哪位夫子抽时间帮忙带学生? 大家不都在忙吗。 一部分在教导考生,一部分抽调去衙门准备二月初六的县试。 谁会在啊。 严训导往丙等堂里看了看。 没有夫子,只有一群读书的学生。 读得还格外认真。 这,这合理吗?! 他们竟然这样自觉! 神思恍惚的严训导再次离开。 教学生涯十几年里,这不合理啊! 下午放学后,一群穷学生围着纪元。 “你可真给咱们长脸。” “对啊,几句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没错,可真厉害。” 纪元被围在中间,笑了笑:“也没什么,夫子告诉我们,要勤勉。” 这话说得很多人都有点愧疚。 别说富家子弟了,就算是他们,一听到夫子不管他们,就有些懈怠。 铜臭社的人路过,表情恨恨,看你纪元能坚持多久。 他们就不信,夫子不管,县学不管,还真能学得下去。 等纪元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是他们嘲讽回去的时候。 纪元才不管他们,他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忙。 纪元跟李廷吃过晚饭后,一起出了县学大门。 来县城两天了,还是第一次出来。 但不能逛太久,否则宿舍就不让进了。 纪元想再买点笔墨纸砚,他要练字,又要抄书,最近用纸张格外快。 李廷也准备买点东西,两人齐齐往外面走。 一到书铺附近,就看到上面摆着各色《童试录》的合集。 但凡科举厉害的省份都有,江浙甚至分了四本,浙东浙西江西山东等地前三名文章,全都收录其中。 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童试,这些书卖的都很好。 在纪元看来,这大概约等于中考满分范文? 那买的人确实多。 纪元看得心里也痒痒,到了县学之后,所见所感,除了科举二字之外,再无其他。 纪元好奇,能中童试的文章,到底什么样。 可惜书铺老板是不让翻的,毕竟都翻了看,谁还买啊。 第44节 李廷也没舍得,两人看了一会,被老板发现。 没想到的是,这个胖胖的书铺老板,竟然还认识纪元:“是你?去年你来过两次。” 头一次碰到黄夫子,第二次年关前买了许多,但那时候书铺忙,老板并未打 招呼。 没想到还认识他。 老板又见纪元穿着县学的冬衣,惊讶道:“你还真考上了。” “不对,你就是那个小神童纪元?” “那个年纪最小,却在六百多人当中考中的纪元?” “还写了竹石?” 说着,老板把店里装裱起来的竹石拿出来:“这是你写的?!” 纪元立刻摇头,老板一拍脑袋:“忘了,这是咱们县上刘举人写的,他让我帮忙装裱,但诗是你的手笔!” 李廷却接话:“没错,就是他,他还新作了一首。” “我也知道!元宵嘛!你们知道咱们正荣县现在最流行什么吗?” 别说李廷了,纪元都有点好奇,直觉上跟他有关。 “最流行,马家元宵!” 还真是。 纪元听书铺老板唾沫横飞地讲述。 那首元宵诗出来之后,不少人家都在连夜找纪元吃过的马家汤圆,桂花核桃馅,珍珠一样的江米,要有多好吃。 但县城唯二的两个马家,根本不知道啊。 被问得多了,两个马家不约而同按照诗里面说的,模仿着做。 时节不对,那就用干桂花,核桃仁咬牙买,珍珠一样的江米?用! 其中被称为老马家的,甚至让灯笼铺做了盏漂亮的昏黄灯笼,就放在摊位前。 这像了吧?! 两个马家汤圆都被抢售一空,风靡正荣县! 纪元听得扼腕。 早说啊。 早说他来卖啊,还能赚钱呢! 他就那一两六钱,随时会变成穷光蛋。 当然这是在开玩笑,若真的经商了,那他的身份必然要改,如今的风气,对商贾并非那么欢迎。 老板对此事津津乐道,一口一个小神童,听的纪元脸皮都臊。 听到两个马家汤圆的竞争,纪元倒是觉得有趣。 毕竟只是首诗,两家能把握住机会赚些银钱,对普通人家来说自然是好的。 现在老马家凭借灯笼胜出一筹,好像卖得更好点。 李廷也有了兴趣,他那日听的都想吃了:“要不然,咱们也去尝尝?” 纪元摸了摸口袋的铜板,去看看也行。 毕竟是他带出来的风尚,这热闹要是不凑,实在可惜。 “你们尽管去,这些东西我差小伙计给你们送到县学去。”胖老板笑着道,“以后碰到了说一声就行,县学我们常去的。” 虽然两人买的都是最差的纸张,老板也不另眼相看,穷学生他见多了,纪元这种小神童更是独一份。 回头他要是真考上秀才举人的,自己还能沾光呢。 县城不算大,两个马家元宵也挨着,小摊旁边确实围着不少人。 只不过吃汤圆的人,大多吃过之后有些失望。 “说得好听,哪有那么好吃。” “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听得是好,吃起来也就这么回事。” 李廷也是如此,核桃馅跟干桂花包在一起,其实味道不佳,甚至不如传统的芝麻馅。 估计这桂花核桃的汤圆很快就要卖不动了。 老马家的有个灯笼做噱头,或许能撑得久点。 但正月十五已经过了,吃起来又没那么好,估计很快会消失不见。 纪元若有所思,李廷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跟你吃过的一个样?” 纪元微微摇头,说起另一件事:“方才书铺老板讲,两家都买了干桂花,买了核桃,又买了上好的江米?” “对啊,桂花跟核桃都是八九月的,现在正月时间,估计买来也不容易。”李廷随口道。 纪元算了算时间。 昨日传出来的诗句,今日傍晚已经有些卖不动了。 “估计要赔钱。”纪元道。 跟风的结果便是如此,但这个风却是他刮起来的。 纪元看着摊位前忙碌的两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纪元道:“你带羽毛笔了吗。” 羽毛笔轻便,容易写字。 李廷傻眼:“没啊。” 要纸笔干什么。 两人刚买的笔墨纸砚也被书铺老板送回县学了。 正说着,旁边有人忽然搭话:“我们这有,你们要吗?” 只见旁边桌子似乎坐了两家人,其中一个小童把纸笔递过来,纪元还是头一次摸这么好的纸,一时有些惊讶。 纪元刚要付钱,对方摆手不要,态度非常明显,似乎只是随手帮忙。 李廷也奇怪道:“你要纸笔做什么?” 李廷又想:“再写首诗,挽救他们的生意?” “诗是挽救不了的。” 纪元道:“既然是做吃食,吃食好吃才是根本。” “那你的意思是?” “写食谱。” 纪元提笔,上面两个字格外醒目。 写过之后稍微顿了顿,又给这个食谱加了个名字。 符曾汤圆。 纪元默默对符曾这位大佬道歉,用了您的诗句,就用这个聊表歉意。 跟两个马家汤圆,直接把核桃磨粉跟泡开的干桂花直接做馅不同,纪元的食谱要更复杂。 首先把核桃仁炒出香味,然后再磨粉备用。 干桂花泡水之后,跟糖一起熬制成桂花酱,跟核桃粉,猪油,一起搅拌再做馅料。 最后就是江米磨粉,纪元特意写的,江米是糯米的一个分支,选形状细长的磨粉。 不过在江米磨粉之前,要用桂花水来泡江米,让江米染上桂花香味。 接下来才是磨粉,江米粉磨好,便是揉糯米团,揉好备用揪出一块放到冷水中煮沸捞出,随后把这一块糯米再揉到整个糯米团里。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糯米团更加有黏性,少量多次揉搓,做出来的糯米团弹牙可口。 最后的包馅料就不用说了,纪元将配料,时间,方法,写得清清楚楚。 李廷直接一吸溜:“这,这要有多好吃?!” 核桃仁炒出香味,还有桂花酱,猪油增香,揉糯米团的方法也不一样。 如果说这是纪元吃过的汤圆,那他刚刚吃的,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两个马家按照这种方法做,那势必卖得极好! 他恨不得天天来吃! 纪元又抄了一份,把一张纸裁成两份,两个马家各拿一张。 不过递出去前,纪元还欣赏了下,不是欣赏内容,是看自己的字。 “不错不错,写字有长进了。” 李廷无奈。 这叫有长进? 想到纪元才学了一年,好像也算有进步? 纪元却不想自己去给,省得再出什么风头,郭夫子说的话还在耳边。 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 纪元付钱的时候,随手把纸张压在铺位的碗边。 纸张,还带字,一般人都不会随意丢弃。 他们肯定会找人看看的。 李廷道:“若别人看了,食谱不就泄露了吗。” 纪元微微摇头:“我也不是为了助他们发财。” “只是此事因我而起,若因这个赔了银钱,这两人的日子要如何过。” 原来是这样,李廷心下佩服。 第45节 两人不再多说,跟借纸笔的两家人道谢,匆匆离开。 再不回去,县学就要关门了! 等他们走了,借纸笔的两家,这才敢抬头。 其中一家的老爷对小童道:“去把小神童写的东西取过来。” 两个摊位的老板看到那小童,大吃一惊,县令家的小厮怎么过来,他们忙昏头了,竟也没看到! 再一看那位置上的两家人,他们虽然不认识县令,却知道县令家小厮服侍的,肯定是县令乃至县令家人。 还有这纸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出现到这的,他们要不要找人帮忙看看写的什么。 很快,县令亲自给他们两家念出来。 做吃食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方法有多好。 若按这种方法做,会是何等美味。 县令皱着眉看完,对旁边人道:“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学生。” 教谕挑眉,谁能想到和县令一家出来吃饭,还能碰到自己县学的学生啊。 两个马老板惊愕,那学生是怎么了? 做了什么错事。 能写出这种配方给他们,必然是他们两家的恩人,否则这次肯定要赔惨了。 他们帮恩人说句话吧。 “看看这手字。” “还好意思说,自己写字有进步了。” 原来是字太差。 还好还好,这位恩人没有大错。 两个马老板同时松口气。 教谕也看了看,表情无奈地看完,在他们这些读书三十多年的人眼中。 这手字确实不堪入目。 但毕竟是自己学生,硬着头皮也要夸:“字怎么了,要我说,写得有些章法,字也算飘逸,假以时日,必成大才!” 县令欲言又止,倒没反对必成大才这四个字。 原本以为只是会写诗,人机灵些。 没想到简单看一眼,便知这两个商家要赔钱,还留下补救的法子。 县令让小童把食谱交还给商家,开口道:“你留下,帮他们记下食谱。” 两个马老板千恩万谢,县令留了识字的人来教他们,这方子他们就是死记硬背,也要背下来。 还有那个不知名恩人,到底是谁给的秘方? 真是救了他们全家啊。 符曾汤圆,名字怪怪的,但恩人写的,他们一定照念! 第28章 第28章 “符曾汤圆来喽!” “每个人都有, 一人四个,两个马小贩祝咱们县学子弟们,四方报喜, 喜事连连!” “排队排队, 每个人都有。” 县学食堂里, 寒酸社的学生们利落排队, 不知道为什么,县城里卖得极好的马家汤圆,竟然主动给他们送吃食。 这种好事,大家当然积极。 旁边铜臭社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个人咬牙道:“排吧, 符曾汤圆在外面极难买到,这给四个呢。” 只是他们平时打死都不吃食堂的饭菜,现在去排队,多丢人啊。 寒酸社的没心情看他们, 最近符曾汤圆的名气大得很, 正荣县上下无人不知。 早就过了元宵节, 如今都正月二十了,大家还排着长队。 “说起来也怪,其实两个马家最开始做的桂花核桃汤圆并不好吃,大家只是冲着那首诗尝尝。” “谁能想到,这两家突然闭店一天,再拿出来的东西, 就好吃到这种地步?” “是啊, 我家小厮去排队,排两天都没买到。” 铜臭社的人还在暗暗嘀咕, 就看到负责照顾甲等堂,乙等堂的杂役们端着碗过来,口中说的也是:“秀才相公跟备考的考生们都想尝尝。” 算了,人家都来吃,自己排队怎么了。 铜臭社的学生,头一次去打县学食堂的饭菜。 他们还在扭捏的时候,寒酸社的学生们已经吃上了。 纪元,李廷,舍长常庆,还有个同宿舍的陈良志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平时还算淡定的舍长常庆都道:“这馅料实在特殊,吃得到桂花香,就连表皮也带着桂花香味,表皮弹软不粘,这样好吃的元宵,还是头一次见。” 陈良志吃得头都抬不起来,李廷也没好到哪去。 只是李廷吃完后,看向纪元的眼神满是敬佩。 牛啊兄弟! 单看食谱就知道好吃,却没想到还吃到这种地步。 穷酸社学生夸的还收敛点,就怕被其他人看不起。 铜臭社的学生则不然,他们吃过不少好东西,却也觉得马家的是人间美味! “这味道,都能当进贡了吧。” “反正我从未吃过这样香的汤圆,味道非常不同。” “这下终于知道,纪元为什么说他吃过的马家汤圆什么也不能比了。” 话音落下,众人沉默。 怎么还夸起纪元了,纪元来县学没多久,就让他们吃几次瘪了。 但现在大家不得不服。 纪元真的没吹牛,马家汤圆真的好吃。 李廷暗暗偷笑,下午上课前还跟纪元道:“那马家老板,是不是猜出是你了。” 纪元点头,又道:“也不算秘密。” 毕竟诗出自他手,还说自己吃过那样好的汤圆,满县城看,也就只有他了。 更别说他写食谱是临时起意,自己跟李廷还穿着县学的冬衣,稍微回想,便能猜出一二。 不过看出他不想声张,便也没明说。 “他们倒是知恩图报,给咱们送来这么多汤圆,要知道外面大家都排着队买。” “满县学,都是沾了你的光。” 李廷边说边回味,他算是彻底服了纪元,小小年纪不仅人聪明,还周到,做事还有谱。 若不是他比纪元年长六岁,真想喊一声哥啊! 纪元好笑,自己实际年纪,确实可以当李廷的哥了。 两人边说边回丙等明伦堂。 进门前,两人下意识叹口气。 没办法,教室里上午还好,有夫子教导。 下午就不同了,明经博士全都去乙等堂了,他们这边继续自习。 一踏进房间,就听到里面吵闹个不停。 闹腾的原因不言而喻。 既因这五十五个学生里,最小的纪元几岁,最大的舍长常庆二十。 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们放一起,还没人管,不吵翻天才奇怪。 更别说,里面还隐隐分了两个“派系”。 “还说了!不是不吃食堂的饭菜吗,今天怎么屈尊降贵的吃了?” “那是符曾汤圆,你懂不懂啊。哦,你肯定不懂,放在外面你还吃不起呢。我告诉你,我不仅在学校吃,回家了我还让小厮买。气死你。” “都是沾纪元的光,你们知道什么?要不是他那首诗,符曾汤圆能流行吗,你们还要谢谢我们呢。” 纪元脚步一顿,李廷也觉得头疼。 这样的环境,已经不适合读书了。 话是这么说,两人还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刚落座,李廷就被拉过去,偷偷塞了个书给他:“快看,府城新出的话本。” 丙等堂里,看小说的,闲聊的,下棋的,睡觉的,甚至还有踢蹴鞠的。 就算再有定力的人,在这里面也很难专心。 更不用说,两拨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吵起来。 到时候就更乱了。 不过这会看起来,教室认真读书的,基本都是“穷酸社”的。 家境贫寒的人,读书的机会更难得,故而会好好珍惜。 第46节 纪元揪了两团纸放在耳朵里,专心看手头的书。 《四书集注》必须要背熟,也要记得其中意思。 纪元认真看下去,教室里有些人却不同。 王兴志,王兴杰两堂兄弟,在班里数来数去:“一,二,三,四。” 数了半天,两人道:“咱们丙等堂有三十九个穷鬼,猜猜等到月底,有几个会这般用功?” “去年这会,几个坚持下去的?”有人问道。 王兴志王兴杰去年也在县学,自然了解情况:“去年二十四个穷鬼,刚开始,也像他们这样,老老实实读书。” “等到一月底,就只剩两个了。” “等到童试开始前,所有人都去看热闹,没有一个认真读书了。” “就说他们是装模作样吧,你们还不信。” 读书是件枯燥乏味的事,他们就不信,有人能真的热爱读书,没有夫子督促,还能认真学习! “买定离手啊,我赌零,最后都要跟我们一样,一起玩,顶多我们光明正大地玩,他们偷偷玩。” 大家看了一圈,纷纷下注。 数到纪元的时候,有些人不知道该不该下他。 主要是纪元这个人,他跟别人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们也说不出。 “去,把这个话本给他,府城新编的《西游记》,好看得很。”王兴志下了血本,要把纪元也拉下水,因为他赌纪元也不会坚持学习的。 这几个人偷偷看着送书的人,想看纪元会不会收下。 纪元正在看从赵夫子那抄的书,就被人偷偷拉了下:“府城的话本,看吗?” 纪元挑眉,接过那本书,只见西游记三个大字写在上面。 哦,西游记啊。 纪元往身边看了圈,见王兴志王兴杰两人下意识躲开目光,纪元笑:“你看真假孙悟空那个章节了吗。” “看了啊!六耳猕猴实在太像孙悟空了!” 不等他说话,纪元低声道:“我记得有人说,其实真正的孙悟空在这一章已经被打死了,以后取经的,都是六耳猕猴!” “啊?!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信的话,你去琢磨琢磨,之后的孙悟空是不是不一样了。”纪元直接抛开这个让现代人都能撕得昏天黑地的问题。 传话的人恍恍惚惚回去,王兴志那群人大喊:“不可能!那可是孙大圣!” “对啊!不可能!谁胡乱说的!” “让我看看!” “其实有可能吧,之后的孙悟空好像确实不一样。” “对啊,六耳猕猴的设定是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来,有可能被打死的是真悟空。” 纪元又把耳朵的纸塞进去,好了,不会有人烦他了。 这个问题反正撕不出一个结果。 当然,对他来说,这种阴谋论根本不存在! 那可是孙悟空! 纪元一字一句研读,再把所思所想写出来,总会有所感悟。 再对照县学发的四书,学得很快。 但四书有了,五经却没有。 五经说的是五本书。 但其中春秋一本便有十八万字,全套一共十好几卷,他实在买不起。 其他《诗经》等书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十卷。 不说买书了。 就算买这么多纸,纪元都觉得花销极大。 但这些约等于课本,若课本都没有,以后如何学习。 要是全买下来,他估计要倾家荡产。 更别说,这只是基础的书籍,儒家十三经,各位大佬的集注,全都要读。 纪元感觉自己的一两六钱银子,扔出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纪元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尊经阁。 除了买书之外,还有一个方法,抄书,把课本给抄下来,听说县学有不少人都是这么做的。 看来要抽时间去尊经阁一趟。 接下来的几日里。 纪元每日卯时初起,起来之后没有着急读书,而是在附近竹林里跑跑步,做做广播体操。 在县学不用干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且纪元一想起那日入学考试时的疲惫,就深刻感受到,科举是体力活,有个强健的身体也有利读书。 再说,他还想长高呢! 跑半个时辰的步,再温习今日上午要学的课程,再洗漱一下,就可以去吃早饭了。 上午课程依旧,下午背诵经注,吃过晚饭后,再写一篇文章。 他雷打不动如此,好友李廷都震惊了。 不说早上跑步,就这样枯燥地日复一日学习,他都有点受不了。 别说李廷,打赌的一群人都觉得纪元自律得可怕。 也没人督促,他怎么能这样定时定点读书啊。 吃午饭时常庆都忍不住道:“其实现在夫子们没空管我们,不用那样用功。等到童试结束,夫子博士们都会回来,到时候一切便正常了。” 这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他们不是不努力,是以后再努力。 趁着夫子博士们的精力不在他们身上,多玩玩怎么了,又不是不学。 纪元笑笑,并未多说。 对他来讲,时间非常重要。 旁人还有个退路,他却是没有的。 回到安纪村,就代表要被三叔三婶他们管着,以后更难有出路。 想要彻底摆脱他们,只有走得更远。 再说,纪元对手里的书也觉得越读越有意思。 他在古代看的书或许不多,但看过的现代书籍却不少,古今对照,还真琢磨出不少意思,上辈子短命,这辈子却想看看天下是怎么样的。 还有,他可没忘记小纪元说的。 小纪元说,要是一直能吃饱,一直不受冻就好了。 他暂时,还没做到。 常庆握紧筷子,回丙等堂之后,并未跟其他人一起争论活下来的到底是孙悟空还是六耳猕猴,而是也拿起书。 但他后面的纪元却并未进教室,而是跟李廷说了自己的计划:“我准备去尊经阁抄书,现在正月二十五了,还有不到半个月五经博士们就会回来。” “听说博士们先教《诗经》,我要先把这书抄下来。” 纪元提前把买来的纸张裁成书本大小,等抄完之后,再用粗针麻绳装订起来即可。 穷苦的读书人,都是如此的。 李廷倒是不用抄,他家到底有些银子,出门前,他爹已经说好给他买书,故而不用抄写。 “好吧,你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李廷顿时觉得羞愧。 他这几日也加入西游记的讨论中,他觉得孙悟空就是真的!不是六耳猕猴! 纪元见此,无奈道:“我就是糊弄他们的,西游记没有那么多阴谋论。” 纪元也没想到,最近几日学堂里都在争论这件事,他都忍不住开口解释,但大家还以为他也想讨论,还热情拉他一起。 李廷不好意思:“哎,见你这样勤奋,我也去读吧。” 没有夫子管,确实容易懈怠。 看着九岁的纪元拿着自己裁剪的纸张去尊经阁抄书,李廷羞愧万分,自己竟然不如一个九岁孩童。 见李廷自己回学堂,王兴义他们忍不住道:“纪元呢?” 李廷懒得回答,拿起书自己读。 “不会吧,纪元也逃课了?” 王兴义瞬间兴奋。 最近几天里,纪元每天定时定点学习吃饭,看得他们都快乏味了。 甚至觉得,那个赌约自己会输。 没想到峰回路转,纪元突然逃课? 其实不在学堂的人大有人在。 有的甚至回宿舍睡觉,还有的去竹林踢蹴鞠。 说句玩疯了不在话下。 搞赌约的几个人暗中观察时,还记录在册。 第47节 正月二十,丙等堂五十五人,三十九人读书。 一天记录一次,依次是。 三十人读书,二十一人读书。 到了今天正月二十五,就剩五个人在认真读了! 其中最“顽固”的纪元,甚至逃课! 哈哈哈哈! 就知道这些贫而好学的穷鬼们坚持不下去! 还好意思说他们! 等他们吵起来,就有嘲笑他们的把柄了! 好学? 都是假的! 王兴志,王兴杰等人更高兴了。 开始认真的常庆也看过来。 不会吧,难道是自己刚刚劝动了纪元,让他玩去了? “我就说纪元装不了几天,你们看,他也不学了吧。” “咱们丙等堂,也没几个能学下去的。” “夫子们还夸你们贫而好学?笑死人了。” 李廷忍无可忍,直接道:“你以为他是你们吗,纪元才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他去尊经阁抄书了,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去抄书? 众人都望向李廷。 明德博士还没回来呢,下午的五经课也没开,纪元这么早抄书干什么? 等会,他不会要提前预习吧?! 丙等堂学生们震惊了。 没人吩咐的情况下,纪元自己去提前抄书了?! 纪元你是不是人啊。 有这样热爱学习的吗?! 原本喧闹的丙等堂安静下来。 不知道谁又提了句真假孙悟空。 这次却没人接话。 总感觉话本子有些烫手。 从正月十六到如今正月二十五,差不多九天时间,纪元每天按部就班读书做事。 早上起得最早,晚上休息得也最晚,不曾有一日耽误。 他还是整个县学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根本不过了这样的日子。 王兴杰还忍不住嘴硬:“肯定是装的,赌约到期是童试开始,还有十一天时间,我不信他能天天去抄书。” 也有人小声附和。 没错。 他们不信! 李廷忍了又忍,学着纪元撕了纸团塞到耳朵里。 跟这群人计较,自己会被气死。 不信就算了,反正学到的东西是自己的。 此刻尊经阁外,纪元拿着厚厚一沓纸去尊经阁。 三十八万字,也不知道要抄多久。 他上辈子听说元代有个书法家,被称为“天下第一快手”,表示自己一天能写三万字小楷。 若给这位来抄,也要用小半个月。 他这速度,估计要小半年。 纪元有心练字,也想把这当做练字的机会,故而并不胆怯。 写就写,他怕什么! 当然,也有他穷的原因。 跟没钱相比,不就是把课本抄下来吗。 他可以! 尊经阁跟丙等堂相比,这里清静的仿若不在一个地方。 尊经阁就在文庙旁边,种的树木并不多,只在门口略微种些不易招惹蚊虫的竹子, 里面石子铺路,筑了高高的石阶,显然为了防蚊虫,防潮湿,同时也防火。 尊经阁的门倒是开着,看着可以随意进出。 里面的布置也简单,一排排书架整齐肃然,另一边则是空置的桌椅,提供给学子们抄书用。 只是刚进门,就听旁边传来冷飕飕的年迈声音:“站住。” 纪元看过去,赶紧行礼:“夫子好。” 旁边坐着的老者胡须花白,眼神不耐,显然是夫子。 完了,他翘课被抓了个正着? “出去,把鞋子上的灰尘擦干净再进。”老者又嘟囔一句,纪元也没听清。 纪元松口气,只要不追究逃课就行。 门口有专门掸灰尘的用具,把鞋底都给扫干净了,纪元再次进门。 老夫子头也不抬:“许看不许借出,若要抄书,墨水不得溅射。” 纪元赶紧称是,寻了要抄的其中一本,放在闲置的桌子上,先通读一遍,然后再抄写。 等他坐下,老夫子才抬头。 那边纪元刚要下笔,老夫子忽然道:“你是纪元?” 整个县学里,只有纪元年纪最小,被认出也不奇怪。 纪元起身回答,老夫子打量片刻,不再管他。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 纪元并未抄多少,他的写字速度虽不慢,却有意练字,故而写得端正又缓慢。 这可是要当课本用的。 等到下午放学的钟声敲响,纪元才收拾东西准备吃饭。 县学食堂过时不候,必须按点用饭。 在食堂跟李廷碰面,李廷立刻把今天下午的事说了个干净,最后道:“他们竟然弄了个赌约,看我们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特别是你。” “给你单独开了个赌约。” 纪元挑眉,还有这种事? “仔细说说。” 今天下午,王兴杰他们没看到纪元在明伦堂,还以为他逃课了。 知道他不是逃课,是抄书,大受挫败。 没想到的是,这伙人凑在一起商量半天,竟然把纪元完整的一天拼凑出来了。 卯时初就去跑步锻炼,还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然后读书洗漱,收拾干净了去上课。 中午吃饭不用说,吃过饭就去学堂,现在是去尊经阁。 一直等到放学,再吃饭,再读书,等到月上枝头洗漱休息。 他这一整天里。 除了吃饭就是学习,顶多锻炼。 算下来,一天有六七个时辰,都在学习。 再也没有其他事情了! 这也太可怕了。 “他还是人吗?!” 李廷把书往桌上一摔,他们立刻闭嘴。 但私底下为纪元单独设了赌约。 从今日正月二十五,一直到童试开始二月初六。 他们就不信了,纪元能一直坚持。 这种变态的作息,实在可怕。 他就不想做点其他事吗?! 第48节 为什么到二月初六? 因为二月初六县里就要开始县试,而他们这些不考试的学生则可以放假。 故而就定到那日。 纪元答:“没旁的事可做。” “大好年华,不读书做什么。” 李廷啧啧:“就说你不会被他们打扰。” 纪元道:“这样,你帮我压一份,就压我能成。” “我已经压了,就赌你能成!到时候咱们平分!” 从这日里,纪元发现不少若有若无的目光,就连偶尔的甲等堂秀才,也会多看他两眼。 大家都想看一看,九岁的纪元,到底能不能坚持。 从入学的十六开始,到约定的二月初六,一共二十天。 坚持二十天不间断地学习,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这么小的孩童,若能有这种毅力,不管做什么都是行的。 可想一想,这个年纪的孩子,若不玩耍,那不可能啊。 纪元并不理他们,就连偷偷塞过来的话本,纪元也只是稍微翻翻。 这种水平的小说,放在他们那都没人看。 一水都是才子佳人,他也没兴趣啊。 他的眼里,只有学习。 主要纪元觉得,他入学时间本就短,手里连课本也没有。 若不在明经博士们回来之前把课本准备好,到时候怎么上课。 在赵夫子那时候,虽然他也没有四书,但四书字少,那时候又是小班教课,故而没什么问题。 现在不同,班里还有不少同学早就学过一部分五经,他的进度已经慢了,必须追上才行。 一连好几天,纪元的作息依旧,看得王兴志他们都有点累了。 不少人忍不住拿起手中的书,算了稍微看一看,才不是跟纪元学的。 丙等堂玩闹的气氛莫名收敛,好像都是受纪元影响。 就连严训导都觉得,今年的丙等堂似乎“乖”了不少。 故而他前来传消息时,神色没那样严肃。 “明日二月初一祭文庙,不可穿得太华丽务必素雅。” “开学至今已经半月,今日下午放半日假。” 前面的话自然是同富家子弟们说的。 文庙祭祀是大事,不能花里胡哨。 后面则是跟所有人讲的。 纪元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 明日都二月初一了。 他来这里,也才半个月了。 想起来,竟然觉得过了很久似的。 虽然都是起早贪黑,但如今的起早贪黑是为了学习。 也不知赵夫子他们如何了。 纪元刚一抬头, 王志兴他们都看向他,怎么样!快出去玩吧! 都放假了啊! 放假你不出门的吗! 在众人期待目光下,纪元还真的要出县学了,但纪元在门口顿了顿,对路过的一个小贩说了什么,那小贩点头。 随后,纪元又拿着自己做的书本去了尊经阁,看样子还要抄书。 啊??? 你真的不出去吗?! 李廷看得想笑,也知道纪元是故意如此。 王志兴他们放假了也不回家,就等着看纪元今天下午到底出不出去。 他们隐隐感觉,这次放假,是他们唯一赢赌约的机会了。 若放假了还不出去,那纪元也太可怕了。 距离二月初六没几天,他肯定能坚持。 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现在隐隐觉得纪元不会因为别人改变自己,王兴志他们心里是有些服的。 可服归服。 他们还想赢啊! 要知道为了赌约,他们压上不少东西。 今日放假,肯定是最后的机会。 一直到等到日头要西落,纪元还在尊经阁未出来。 王兴志,王兴杰两兄弟咬牙:“要不去看看?” 他俩身后的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啊,里面看门的老头凶得很。 在他们目光中,县城书铺伙计过来了,送来厚厚一沓最劣质的纸张,纪元正好出门来拿。 纪元笑着道:“好准时。” 伙计客气道:“是小神童的物件,当然要准时了。” 纪元收好一大摞纸张,抱着买来的墨,打量了王兴志他们:“不是放假吗,你们怎么还没回。” 你说为什么没回! 还不是想看你休息没有! 纪元才不理他们,直接回宿舍放东西。 王兴志六个人再次看看彼此:“回吧?” “回家吧,今天放假,我们竟然都没出去玩。” “可恶,都是因为纪元。” 正说着,纪元跟李廷走了过来,这次纪元真的出了县学! 他真的走出去了! 都晚上了,逛逛街也行啊。 峰回路转,他们要赢了吗! 谁料,只见两人走到县学附近的面摊上:“两碗阳春面。” 这是吃饭? 王兴杰道:“好像放假的时候,县学是不管饭的。” 所以纪元出来吃饭? 纪元还在感慨:“一碗面竟然要五文钱,也太多了。” 李廷点头:“这还是素面。” 李廷十五六的少年人,吃了一碗不够,又来了一碗。 纪元再次感慨:“还好我年纪小,吃一碗就够了。” 这话让李廷无奈,可想到纪元的情况,开口道:“要是有法子赚钱就好了。” 他家境虽不错,但到他手里也没多少。 是啊,要能赚钱就好了。 纪元也在思索怎么赚钱。 两人吃过晚饭,王志兴那几人还在看着。 他们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纪元在县学附近吃过饭后,直接回了县学。 回去干什么? 这还用说吗! 肯定是学习啊! 王兴志他们满脸悲痛离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学习,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纪元回去,也确实跟学习有关,抄了五日的书,终于抄了三本,听说明经博士会先讲这三本。 后面的《礼记》《春秋》他还需要时间。 这会要把三本抄好的书装订起来。 李廷看着,又给家里写了封信,他来县学前他爹说过,会给他买整套的五经,也该给他了。 眼看就要县试,等乙等堂学生们县试一过,就要正式上课,没有书肯定不行。 第49节 纪元把三本书装订好,心里终于有底。 剩下的两本要抓紧时间了,还好他写字的速度练出来,接下来肯定会抄得更快。 今日纪元准备早睡一会,明日要祭文庙,他有些好奇是怎么个方法。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全校师生都会过来,他也能认认以后的夫子们。 听训导的意思,这次祭文庙,一是欢迎他们新入学的二十人,二是要为二月初六县试的乙等堂学生祈福。 两者在一起,肯定很隆重。 - 二月初一,卯时初,县学学生们都在集合。 平日辰时初上课,今日提前了一个时辰,不少人哈欠连连。 纪元还好,卯时初也就是早上五点,是他平时起床的点。 卯时正刻,县学甲乙丙三个堂的学生们,依次进入文庙。 在纪元看来,这就是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 纪元还是头一次见全校师生集合。 纪元年纪小,个子也矮,故而在丙堂前列,所有东西都看得清晰。 甲等堂的秀才们年龄稍大些,穿着青色交领的长衫,这身也叫青衿,是生员秀才们的衣服,头戴冠帽,看着便神气。 他们大多面带微笑,形容自然。 都是有功名的人,自然多些底气。 乙等堂则不同。 里面二十八个人,每个人眼下皆是乌青,显然在起早贪黑读书。 平时不用功就罢了。 还有五日就要考秀才的第一关,谁不抱着书死命读。 所有每个人看着都有些萎靡。 最后面,也是人数最多的丙等堂。 跟乙等堂不同,最近没人管的丙等堂学生,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个个面色红润,精神百倍。 也因是所有人班级里年龄最小的一层,看着就极为好动。 读书? 什么是读书! 三者对比,倒是有些好笑。 到了文庙,中间孔孟两位先贤的画像挂在中间,周围香火环绕,鲜花瓜果以示尊敬。 学生们分三批站在屋子外面,只听文庙晨钟响起,身穿浅绿色官服的县学教谕前来。 后面跟着县学训导,夫子,博士,助教等人走进来。 纪元看了眼,尊经阁的老夫子也在其中。 甲堂学生作拱手礼。 乙堂,丙堂学生深鞠见礼,教谕道:“起。” 众人站好。 纪元见教谕,训导,夫子,博士等人面容严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学校对祭祀自然也很重视。 但这里的祭祀,跟其他文化中的祭祀有些不同。 华夏文明的祭祀重在纪念先圣先贤,并非纯粹的封建迷信活动。 是要告慰圣人,是要崇尚先贤,要以先圣先贤为榜样。 众人跟着拜孔孟,教谕方缓缓开口:“礼记云,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 “何谓先圣先师?已不可考。为何要祭奠不可考的先圣先师?” “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圣。” “孔子认为,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样的人才是圣人。” “孟子认为,出于其类,拔乎其萃。只要出类拔萃,便是圣人。” “荀子言,其惟学乎!彼学者,知之,圣人也。能够孜孜不倦精通学问的,便是圣人!” “朱子言,为学须思所以超凡入圣,如昨日为乡人,今日便可成圣人。学习思考,昨天是乡下人,今天便能成圣。” “如此看来,读书仿若是摸到圣的门槛了,祭奠先圣,便是让芸芸学子们知道何为圣。” “知道是什么是圣,才能去往圣的方向努力。” 教谕开口,引经据典,又把事情说得简单清晰。 让一众学子既听得懂,又明白为何要拜文庙,为何开学第一日要在此地祭拜。 他们要祭拜先圣先师,也不论是什么圣什么师。 最终的目的,便是童蒙时学的:“圣与贤,可训致。” 就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圣贤。 也是这个时代儒学的第一要义。 这哪是祭祀,分明是劝学。 好好读书! 你就能成为圣贤眼中的圣人! 这还不学?! 教谕等了片刻,继续道:“盖治天下必本与贤才,而贤才者,学校之所由出也。” “学校的重要不言而喻,天齐国建学育才,度越前古。欲为朝廷得非常之士,经明修行,博古通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符者。” 后面便是在讲,天齐国为官学做了什么,为学子做了什么,又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说到最后,教谕最后道:“为师者当体先贤,竭尽教训,成德达才。” “望学生共勉。” 最后便是说,他们当老师的,一定会先一步效仿圣贤,竭尽所能,帮学生们修行自己的德行。 更会帮大家考上科举,报效朝廷,成为于朝廷有用的人才。 先树立目标,再确定方向,感谢朝廷的重托。 结尾告诉大家,老师们带学生一起努力的! 努力考上科举!干出一番事业! 纪元听得津津有味,不愧是县学的教谕,说话就是有水平。 也确定了赵夫子所说,官学的目的,就是为国家选拔人才,考科举。 纪元这才有种,真正开学的感觉,这似乎才是县学平时的模样。 教谕说完话,祭祀并未结束。 如果说方才的话,是对所有学生们讲。 那接下来的话,就是给即将参加童试的乙等堂学生讲的。 教谕道:“还有五日,便是童试开始之日。” “世人皆知,童试共分三个考试,县试,府试,提学院道之试。” “三个考试,一步一台阶。” “二月初六,便是乙堂学生过第一关,考县试的日子,今日一并祭文庙,佑县学学生,□□通达。” 乙等堂二十八名学生,纷纷上前。 他们一扫方才的萎靡,带着异常的亢奋祭拜文庙。 夫子们还说了不少,大多都是鼓励的话。 五日了,还有五日就要考试。 纪元看着,就觉得压力很大。 县学二十八名考生,再加上不在县学的童生,一共四十六人。 这四十六人里,只有十人能过了县试。 过了县试之后,十个人还要去府城进行府试。 不说后面的,单这县试,都是一大难关。 四十六个考生,看着是不太多。 却要知道,这四十六个人后面,还有许许多多连考试资格都没有的。 纪元他们不就如此。 而丙等堂的学生,却也是当初六百多人里选出的二十,学问不会太差。 由此可见,参加考试的四十六人,都是何等学识。 在这四十六人中优中选优,实在残酷至极。 更不用说,考过县试,还有府试等着他们。 一步一台阶,方能拿到科举制度下最低等的功名,秀才。 眼前的二十八人,似乎被夫子们的话激起斗志,也有些当场洒泪。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考试。 第50节 所有身家荣辱皆系于此。 甲等堂的秀才们看着,眼神带了怜悯,他们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 丙等堂的学生们则有些惊愕,好像看到自己将来的模样。 文庙祭祀后,众人纷纷各自的明伦堂。 这对丙等堂学生的冲击最大,忍不住道:“他们怎么哭成那样。” “成败就在于此,能不哭吗。” “十年寒窗,就在五日后了。” “这日子,咱们不是也在过吗。” 这说得不少人心里有些发虚。 他们真的寒窗苦读了吗? 他们真的有那么用功吗? 县学里甲乙丙三个明伦堂,甲等先不说,那是不同的阶级。 只说乙等明伦堂的学生,其用功大家都看在眼里。 能在他们县学考试中突出重围,上了乙等的,必然用功。 即将到来的县试对他们来说,都犹如天堑,那对他们来说呢? 他们既不用功,也不努力,等他们面对这一日的时候,又会如何? 或者,他们根本没机会面对。 便是想要去考试,也要努力的。 开学半个月的荒废学业,让大家心里戚戚然。 再看到用功读书的纪元时,更是心虚。 照例来上四书课的夫子,见到丙等堂学生犹如鹌鹑一样,嘴角弯了弯,装作没看到,继续按部就班今日的课程。 上完课之后,马上离开。 他真的很忙,忙到都没空给大家布置课业。 不过没关系,等到县试结束,让丙等堂学生们把这半个月课业补上来就好。 什么? 太多了? 清闲半个月,后面不忙点,怎么可能。 他们正荣县县学的夫子,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中午吃饭,食堂里的学生们重新有点生机,只是看到纪元的时候,见他还一如平常。 这个人怎么回事。 看到文庙祭祀时丙等堂学生的模样,就不怕吗? 原本想看纪元什么时候放弃的众人,心中突然有了答案。 人家怕什么。 人家一直在努力学习,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眼看纪元拿着厚厚的空白纸张,再次去尊经阁,众人就知道,他还会继续抄书,直到自己拥有书本。 而他们抱着买来的书本,还在玩闹。 怎么办,突然愧疚了。 纪元到底是不是人啊! 才九岁,就这样可怕?! 尊经阁里的纪元,他翻开近十万字的礼记,长舒口气。 抄十万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阁内寂静如旧,只有纪元写字翻书的声音。 一直不爱说话的老夫子端着茶从他后面走过,不经意瞥了眼纪元抄书的字迹,手差点一抖。 好丑的字。 老夫子懒得再看,继续回到位置上写写画画。 太丑了。 怎么会那么丑。 第29章 第29章 进入二月, 天气渐渐暖和,县学的气氛也变得不同。 大概跟昨日祭文庙有关,所有人口中谈论的, 也多是即将到来的县试。 就连早上的四书课程也暂时取消, 全部改为自习。 纪元还是早上来了, 才知道取消的事, 看来县学也是临时通知。 也有人讲:“既然夫子们都不在,为何不放假?” “不知道,反正不让出县学,让我们自己学。” 这些牢骚说完,大家的话题又回到二月初六的县试上。 读书人,无不想考上秀才。 但考秀才功名, 要经历三大场考试。 县试,府试,提学院试。 全部考完,才能被称为秀才。 放在现代, 就是一试, 二试, 跟终试。 如今乙等堂学生们忙的,就是第一关。 若头一关都过不去,后面的不用想了。 “刘嵘听说你祖父被请做这次县试的阅卷官?真的假的?” 这话一说,丙等堂五十几个人都看过去。 被喊刘嵘的人,今年十三,也是今年刚入学的学生, 他面容看似淡然, 实则有些倨傲,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傲慢:“是啊, 他老人家原本不想来的,但县令大人的命令,不得不从。” 当地官府忙碌的时候,是可以请当地的秀才,举人过来帮忙的。 用这里的话来说,便是主持清仪。 这不仅是件极为体面的差事,办成之后,还会被请为宾客,拿些额外的俸禄。 对刘举人来说,邀请他做县试的阅卷官,自然不在乎几个米粮钱,更重要的还是名声。 就连家族也能沾光。 “你祖父是刘举人,年轻的时候还做过官,正荣县里也没几个,请他是自然的。” “举人来做阅卷官,必然合适啊。” 如果说新入学的二十名学生里,纪元凭借年纪跟竹石被喊作小神童而出名。 刘嵘便是第二个有名气的,不仅因为他有个举人祖父,也因他家在本地有些根基,是有名的豪绅。 刘嵘本人也是从小天赋异禀,都知道他是个聪明的,是整个刘家,最有希望考中功名的晚辈。 纪元也多看几眼,知道平日闹事的富家子弟王兴志等人,也只是刘嵘的跟班。 正好刘嵘看过来,纪元朝他笑笑。 那刘嵘似乎没想到,也勉强笑了下,下意识想去看书,又想到周围人都不看,他还是回家再读。 纪元怎么回事,难道他就不会被影响? 纪元听大家说完八卦,跟李廷说了一声,又收拾东西离开。 反正是自习,不如继续去抄书。 礼记跟春秋加起来,二十八万字,非常需要争分夺秒。 纪元上午出现在尊经阁,让老夫子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还是按照老规矩,先登记再抄书。 一整日,纪元都泡在尊经阁里,抄书的进度总算加快了。 老夫子欲言又止,又走近看了看。 确实很丑。 老夫子问道:“你还有多少本要抄?” 纪元老老实实回答:“五经里,还有礼记跟春秋,若带上儒家十三经,那还有十本。” 儒家十三经也都是科举必考内容。 老夫子欲言又止。 字数如此之多,若真把这些书全抄了,写字的坏习惯只怕要深入骨髓。 纪元见老夫子不再说话,继续抄。 现在手上这版本的《礼记》共计四十九篇,他抄到第八篇的《文王世子》。 这篇主要的内容为记录世子教育问题,以及教育制度等等。 但文王世子的文刚写完,就听老夫子道:“错了。” 错了? 纪元反复确认,“文”字没写错啊。 第51节 这字繁体简体是一样的,而且这样简单。 老夫子拿过纪元手中的笔,只见老夫子在纸上随性而写,一个漂亮俊逸的“文”随性而出。 这字灵动十足,看得纪元震惊异常。 毫不夸张说,这是他见过写的最漂亮的字。 纪元还未收齐表情,只听老夫子继续道:“写。” 写? 他这怎么写! 他根本写不出来啊! 不对比也就罢了,对比起来,他那字真的丑不堪言啊! 纪元难得有羞愧难当的时候,照着老夫子的“文”下笔。 “文”上的点还未落,老夫子直接道:“错了。” “侧点,如鸟翻身侧下,向右上逆锋起笔。” “错了。” “手腕用力。” “收笔时向左上圆转回锋。” “再写。” 县学放学钟声响,纪元满头大汗从藏经阁出来。 看着自己满页的侧点,再看看老夫子写的那个“文”,忍不住仰天长叹。 太难了。 一个点都有这么多学问。 他之前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跟李廷碰面时,李廷照例问了今日抄了多少书,纪元摇头。 不过虽一字未抄,他却像捡到宝一般。 纪元隐隐有种感觉,他的破字好像有救了。 李廷今日有些恍惚,问了之后不等纪元回答,说了自己的事:“我爹还没回信,书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廷的爹,自然是堡李村养殖大户的李老爷。 纪元卖青储饲料的时候,跟对方打过照面。 李家的生意,有一半是李老爷的,另一半则是他继室的。 故而李廷虽是家中长子,用钱用物上,还是要纠结一番。 纪元知道原因,问道:“说好的五经还未送来?” “嗯,原本说拿钱过来,我自己买。”李廷道,“但县城的书更贵,府城的书便宜,我爹说让我等等,正好他要去府城做买卖,回来时正好带一套。” 府城到底是大地方,书铺多,甚至还有几个专门的印书作坊。 交通发达,物资必然也充沛,加上本地印书的优势,书籍自然便宜不少。 专门去府城买一趟或许不划算,但要是能顺便带一套,自然是好的。 他们县令去府城一趟,都专门买了四书回来,由此可见一斑。 先开始李廷还稳得住,但眼看县试都要开始,他们正式开学也近了。 到时候没有课本,他也慌啊。 李廷写了两封信回去,都没有音讯,纪元这边也已经抄了好几本书,自然有些忧虑。 纪元安慰:“既然你爹答应了,应该不会骗你,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廷叹气:“我再写封信问问,托村里人带回去,明天就能收到消息。” 看看他爹到底什么意思,若真的有难处,他也好早点知道。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纪元拍拍他肩膀:“大不了你也抄书,我跟你一起抄。” “就当是预习了。” 李廷笑笑,不见往日的话多。 纪元其实也明白,这也不是什么书的事,更要紧的是父亲的承诺,却未给孩子做到。 李廷也不过十五六,对父亲自然有期待。 见此,纪元自然也想到安纪村,他能想的,自然是赵夫子,安大海,还有小黄。 也半个月没见他们了。 不知是不是不经念,纪元第二日便在县学门口,看到赵夫子跟安大海。 上午刚放学,门房过来说有人找他,他还不信。 没想到是真的! 赵夫子罕见换上秀才穿的青色长袍,这属于秀才的公服,上次祭祀文庙时,纪元见甲等堂的秀才们都穿过。 “赵夫子!大海!”纪元往前几步,他实在没想到啊,“你们怎么来了。” 安大海连忙道:“赵夫子被请做这次县试的监考官,今日就要入住考场,我是来送他老人家的。” 原来是这样。 赵夫子跟那位刘举人一样,也是被请来帮忙的。 赵夫子无奈摇头:“也是我的学生里,没有一个参加这次县试的,故而身份合适。” “那也是您有学识,县里才请的。”纪元立刻夸道。 赵夫子笑笑,看了看纪元,这才放心。 正好是午休时间,纪元干脆带着赵夫子,大海一起去吃如今最有名的符曾汤圆,又在附近买了鸡腿过来。 纪元把近来的事说了个干净,听到有夫子教导纪元练字,赵夫子更放心了。 “好好好,我就担心你那手字。” “去年时间太短,想你考上县学,也只能速成。”赵夫子说着,心中宽慰。 他们说着,马家汤圆老板又送来几份点心,看向纪元的眼神不言而喻。 纪元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没过一会,隔壁另一个马家汤圆,又送来不少吃食。 大海没什么感觉,只当是沾了县学学生的光。 赵夫子却了然了,他虽然在安纪村,却也知道那首汤圆诗。 看着自己学生如此,赵夫子格外开怀。 不过他也没停留太久,开口道:“我马上要去考场了,今日二月初二,还有四天便要考试,我们这些负责考场的夫子都要提前过去做准备。” 赵夫子说着,对纪元道:“等到县试结束,你们就要正式开学,务必用功。” 纪元自然答应,对赵夫子深鞠一躬,又把东西全都打包,一定要让赵夫子带去用。 赵夫子推辞:“你读书辛苦,带回去吧。” 说着,赵夫子甚至把钱给付了,绝不让学生付账。 正好官府的马车过来,赵夫子坐了马车离开,留下安大海跟纪元两个人。 纪元好笑,把东西一股脑给了好友:“你带回去跟安大娘子一起吃吧,我在县城里也好买。” “不过你帮我带几份吃食给赵师娘他们。” 纪元对自己是抠门的,但对赵夫子,师娘的恩情却不能忘,夫子不收,但他却一定要给。 大海扭捏了会,到底也没忍得住诱惑:“没问题,我肯定帮你送过去。过段时间村里青枣熟了,我给你捎一筐过来。” 两人虽半个月没见,但关系依旧。 大海还说起村里的八卦,这个八卦还跟纪元的三叔三婶有关。 自从纪元来了县学之后,他们两个在村里整个喊累,一会说养牛累,一会说拾柴累。 村里人都暗暗笑话,背地里都说,以前都是纪元在做,你们肯定不累。 这些就罢了,更让他们两个不爽的,还是纪利的事。 他们两个费尽心思把纪利送到县学当账房学徒的事,可是被他们翻来覆去来回地说。 但年前纪利在绸缎铺子一直做些杂事,纪元还看到他在卖东西。 纪利也问了,那边只让他好好做事,年前太忙没工夫教。 等年也过去,纪利继续去做事,竟然还在打杂,说想要学账房的本事,肯定要打杂一两年,哪有上来就学账目的。 纪元听着,这大概就是公司招聘,说好的做财务,实际让你去做销售? 纪利一时不爽直接回家了。 可他家已经出了那么多银钱,好不容易能去做事,三叔三婶又带着礼物回去求人。 反正一番折腾下来,银钱出了不少。 “你小心点,他家如今正难,说不定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很多人都说你在县学读书有银钱发,他们肯定会嫉妒。” 纪元差点笑出声:“我怎么会有银钱领,能管吃住,已经很好了。” “谁说不是呢。”安大海还是道,“反正小心肯定没错。” 纪元谢过,安大海那边也要回去了,他这次就是为了送夫子过来的。 现在纪元不在私塾里,他跟小河算是夫子的左膀右臂。 他再次过来,就是等县试彻底结束,夫子回家之时,估计要等到二月十三左右了。 二月初六正式考试,考三天。 第52节 但二月初九考完,只有考生能出考场。 其他夫子们要再封闭三天,把所有卷子改完,就连监考官也要留在考场做些其他杂事,直到县试放榜。 算下来,就是二月十三。 眼看纪元在下午上课时间又去了尊经阁,气得打赌得众人直跺脚。 怎么有朋友来寻,他都不出去玩的啊! 不过到如今,他们也知道那赌约基本完蛋了。 纪元他就不是人! 天天学习! 不累吗! 累吗? 纪元最近觉得还好? 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从抄书转为真正地练字。 今天早上,终于把“文”字上的侧点给写得入了门。 按老夫子的话说就是:“比得上幼童了。” “文”上的一点成了,下面的长横又是问题重重。 书法一道,除了练还要巧,还要有经验,更要有天分。 纪元天分够了,臂力也够,经验跟巧,却很欠缺。 老夫子话虽不多,却字字在点上。 纪元这次回来,额外带了份符曾汤圆,又买了县城有名的鸡腿。 他也不知道老夫子爱什么,故而只带了这些。 纪元也乖觉,拿着食物并不进藏经阁,只道:“夫子,学生中午出了县学,正好给您带来了些吃食。” 老夫子其实闻到食物的香味,本想呵斥要带食物进来的纪元,没想到他倒是懂事。 老夫子有心说不吃,却道:“是符曾汤圆?” “对,是符曾汤圆。”纪元连忙道。 老夫子倒是去买过几次,可惜每次人都很多,他也就吃过五六次,总是没吃过瘾。 纪元要是听到,肯定惊讶。 符曾汤圆出现到现在,也就半个月,半个月里吃了五六次,还觉得不过瘾?! 老夫子这才走了出来,在藏经阁外的石桌上坐下。 纪元自然服侍夫子用饭,也劝道:“汤圆为糯米,不好消化,学生给您煮些山楂汤消食,如何。” 老夫子看他一眼,点点头。 纪元老老实实在藏经阁外角门的小房里煮山楂汤,平日老夫子就是在这泡茶的。 山楂洗净去核,先煮去涩苦,再小火煮出山楂酸甜,加入纪元买的陈皮添加风味。 快煮好的时候,最后加入一丝蜂蜜。 等一壶山楂茶端过来的时候,老夫子的汤圆跟鸡腿也吃完了。 老夫子看着纪元还拿了干净的湿巾布,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你这小孩,倒是乖得很。” “您为学生夫子,学生自然尽心。” 他在古代虽然见识短浅,却在现代见过不少名人书画。 按照他的眼光来看,眼前夫子的字若能流传下去,必然会被称为书法大家。 这样的夫子来教他入书法的门道,买吃食,煮茶水这种差事,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是他当学生的本分。 老夫子喝口山楂茶,惊讶地又品了品。 确实酸甜解腻。 “好了,今日先不要再抄礼记了。”老夫子说着,示意纪元把那壶茶端过来,“礼记十万字,春秋十八万字。” “这些二十八万字抄完,你的字就彻底废了,坏习惯能带到骨子里。” “今日写永字。” 永? 永字八法?! 但凡接触过书法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个说法。 像书圣王羲之说过:“攻书多载,十五年偏攻永字,以其备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也。” 这话或许有些夸张,却也说明能写好“永”字,就能掌握大半笔法,以及一定的结构。 以此作入门,是再好不过的。 老夫子的意思,自然是认真教学了。 纪元深吸口气,立刻跟上拜谢。 见学生认真,老夫子微微点头,不知想到什么,说了句:“此事不可外传,若外人知晓,你也不用来学了。” 老夫子又嘟囔了句,纪元只听到教谕什么什么,好像是怕教谕让他多教学生? 纪元失笑,看来他猜得没错,老夫子在藏经阁做事,就是为了躲清闲,自己也是运气好。 他的字也确实让老夫子看不过眼。 同样也是怕他抄几十万字书,养成不好改的坏习惯。 纪元再次谢过,坐直身体,开始写字。 永字的写法掌握之后,老夫子便不再说话,继续看书,让纪元每日写一百个永字,还要写大字。 等着一百个“永”字写完,今日的课业算是完成,然后再抄书。 虽然平白多了一项功课,纪元心中却是高兴的,回去之后还把这方法教给好友李廷。 可惜李廷还是没功夫学这些。 他昨日托同村的人送回去书信,同乡今日回来,还是给带回信件,甚至连口信都没有。 纪元听着,只觉得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他要防着三叔三婶,李廷的家里同样有事。 在县学的半个月来 只管读书,竟然是最清闲的。 一直到二月初六,今年的县试正式开始。 而县学里也彻底放假。 等到县试考生们放榜,他们再回来上学。 放假当日,县学里学生们便走得七七八八。 甲等堂秀才们本就深居简出。 乙等堂学生全都去考试。 丙等堂该回家的回家,少部分留在县学里住着,就连李廷也回家了,看来还在发愁五经的事。 毕竟等放假回来,县学里教学恢复正常,下午明经博士们的课也要开了。 纪元的宿舍里只剩下两个人,他跟舍长常庆,两人话都不算多。 只是纪元依旧早早起来读书,让常庆多看两眼,忍不住也跟着学。 常庆还问:“你不回家吗?” 纪元想想自己家,摇头道:“不回了。” 若赵夫子在家,他可能会回安纪村看看,但赵夫子不在,大海也见过了,就没有必要。 唯一想念小黄,但想到三叔三婶家的事,那还是算了吧,不要去自找麻烦。 纪元依旧早出晚归,尊经阁几乎是他第二个家,放假放了三日,他便在这三天。 就连吃饭,也跟老夫子一样,在尊经阁的小茶房解决。 老夫子还未见过他这样耐得住性子的学生,忍不住道:“今日县试结束,县城里读书人都去看他们出考场,你不去吗?” 听到这,纪元才抬头,恍然道:“县试都考完了?” 考试前几天,纪元还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氛不同。 考试的时候,周围倒是安静下来。 三日的县试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老夫子好笑道:“你去看看吧,学子们从考场出来,也不容易,多去看看。” 这也能涨涨经验。 纪元不置可否,不过老夫子说了,他也就去看看吧。 《礼记》他基本已经抄完,就差最后一本春秋。 五经深奥,抄写也是学习的一部分。 更别说他掌握写字的奥秘,如今的字越写越好,甚至有越写越快的感觉。 可见掌握练字方法有多重要。 东西收拾好,纪元从县学走出去。 县试的考场就在不远处,那里原来是旧官署。 废弃不用后,现在的县令把它收拾出来,作为考场来用。 纪元还未走近,就听到外面的锣鼓声。 第53节 这鼓声振奋,显然是为了迎接考试出来的学子们。 但跟振奋的乐声不同,从里面走出来的学子们,大多脚步虚浮,身体好点的还能自己走,身体不好的,甚至要旁人搀扶。 三日考了五场试。 耗尽了他们所有心力。 不少人眼神都是发飘的。 纪元忍不住想到自己去年考县学,那会只考了一日,就觉得疲惫不堪,这连着三日,想想都艰难。 说起来,他也要好好锻炼身份,否则卷子都写不完吧。 围观的百姓们忍不住讨论:“读书竟然这般辛苦。” “连着考三天呢,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十年寒窗,就看着三日,能不紧张。” 附近摆摊的小贩们则在叫卖,这摊位比纪元考试那日还要多。 不过大家卖的基本不是什么学习用品。 要么是祈福用的香囊,要么是什么学业进步的符咒,看得人眼花缭乱。 考试结果出来,多拜拜神怎么了! 纪元看得津津有味,等四十六名考生出来,考试的院子再次封锁。 这次封锁,就是为了阅卷排名。 等院门再次打开,就是决定这四十六名学子命运的时刻。 百姓们看个热闹,同样是学子的学生们,则心有戚戚。 “等我们考试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太可怕了,这些都是咱们县学成绩极好的乙等堂学生,他们都面露难色,那咱们吗?” 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丙等堂学生们窃窃私语。 纪元往那边一看,正是自己同学。 不过他没去打招呼,能在县城如此悠闲的,除了自己回家这种之外,就是富家子弟们。 纪元的目光刚刚挪开,又看到一个熟人。 挑着货物的纪利穿着短打,他今年十四了,个子不算高,看着比读书的时候粗糙了很多。 读书跟做活,肯定是两种状态。 两人目光对上,原本就愤愤不平的纪利更是恼怒。 他一身做工穿的衣服,纪元竟然穿着县学的长袍,让他好生嫉妒。 县学发的冬衣,放在学校里会分个三六九等,被富家子弟们看不上。 但穿出去则显得不同,谁都知道这些可是县学的学生,未来的秀才举人。 旁人偶尔碰到纪元,还会跟他客气地道歉。 至于纪利? 不说他两句都是轻的。 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吗? 纪元同样挪开目光,只当没看到。 并非他看不上做工的亲戚,谁让这是纪利。 纪元没有多留,又去买了符曾汤圆,再买些山楂泥。 老夫子着实喜欢吃这汤圆,但糯米不容易消化,还需用点山楂糕之类的吃食。 纪利眼看着纪元买了不少吃食,甚至还买了符曾汤圆。 那家汤圆永远要排队,可纪元一去,却不需要了。 这自然是因为纪元写了食谱的缘故。 不过这事纪元跟两个马家汤圆都默契不提。 看在外人眼里,还以为是给县学的学生优待。 纪利看得眼睛冒火。 凭什么,凭什么纪元能上县学,他却要做杂役。 明明以前在家,纪元是给他当仆人的,天天洗衣做饭不说,还任他打骂。 一个放牛娃,怎么变成今天这样。 正想着,路过的王兴志等人正好撞到纪利,下意识道:“你这人,怎么不看路?!” 纪利下意识赔礼道歉,见又是同龄人,他们穿得还极好,更是愤怒。 听着那些人骂骂咧咧离开,谈话的内容,好像也跟县学有关。 这也是县学的学生。 他要是能上县学,就跟他们是一样的了。 王兴杰身边的一个人看了看纪利,这人正是刘举人的孙儿刘嵘。 刘嵘总觉得纪利好像一直在往县学方向看? 刘嵘也看了眼,只见纪元的背影。 看纪元干什么? 难道他们认识? 刘嵘没有想太多,还是赶紧回家读书吧。 别看他平日在县学时候不努力,但回到家,比谁看书都勤奋。 他可不像王志兴王兴志这些蠢货们,还真的不学习。 县学考试结束,这三日的考题自然也流出来。 留在县学的学生们,不少人都把题目抄下来试着做一做。 社长常庆弄来题目,纪元也跟着抄了份。 县试三天,共考五场。 第一场叫正声,第二场复式,第三场再复。 第四第五都为连复。 考试的内容,主要还是四书。 《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还是以这四本为主,写四书义题。 接下来是试帖诗,《孝经》,以及最后的《考经论》。 四书义题暂不用说,还跟之前一样,从五万多字里面抽出一句话,让学生们写出其中意思,基本都在七百字左右。 此次县试,一共两道四书义题,看着不算多,却要字斟句酌。 试帖诗也叫赋得体。 是专门科举的一种诗文。 浅显来说,就是歌颂皇帝,或者赞扬时事的诗句。 此项考试在县试里得分不大,不算太重要。 只要行文得体,言语庄重即可,当然也要避讳圣上名讳。 不过天齐国对此要求不算太严,只要不是明晃晃的骂街,基本不会追究学生责任。 县试里只要用五言六韵对工整即可。 《孝经》也是儒家十三经其一,单独列出来,自然是表示重视。 后面的《考经论》则是在五经里面抽题,考生可以自选两道来答。 考试的三日里,第一日最难,当晚交卷。 若未交卷,那就会被送出考场。 第二日同样艰难,同样要当晚交卷,违者同上。 第三日好一些,可心理压力极大,第三日的下午基本就收卷了,算是考试结束。 有些地方的县试会把这三日的考试拉长时间。 考一日,放两日的假,然后继续考。 正荣县却颇为严苛,连考三日,似在模仿府试。 纪元花了三日,按照县试考试的时间,一日日答题。 写到最后,才知道从县试里出来的乙等堂学生们,为何个个神色萎靡。 难。 真的太难了。 有些题目他甚至都没见过。 更别说在高压环境下答题,能撑过去的,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纪元放下试卷,长舒口气。 写是写完了,就是不知道该给谁看。 纪元想看赵夫子,再看看时间。 还有一日,赵夫子他们这些考官们就出来了,或许可以让夫子帮他看看。 不过也不着急,夫子监考必然也辛苦。 学生们考了三天的试,考官们却在考场上待了七八日。 第54节 赵夫子出来肯定也辛苦。 纪元想着,又把试卷放下,回头再说吧。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十三。 这日的清早,县学里人声鼎沸。 之前最安静的乙等堂学生,变得最为热闹,他们各个面容焦急,平日最淡定的学生,此刻也会坐立难安。 “如何了?成绩可出了?” “还未出。” “我们去衙门外看看吧,等着张榜。” “走,去看看。” 纪元虽然也想去看热闹,但还是去藏经阁,认认真真练了一百个大字,这才出门。 此刻已到晌午,看样子还未出成绩。 县学里二十八个丙等堂学生,还有下面村里来的童生,四十六个人再加上各家的家人,仆人,全都聚在衙门附近。 衙门的捕快们似乎知道他们着急,只是不让挡路,维持秩序。 只听一阵敲锣声响起,后面的人道:“让让让让!放榜了!” 放榜了! 纪元也站起来。 好吧,他站起来也看不到。 九岁的孩童,怎么也看不到最前面啊。 只见几个夫子拿着榜单前来。 周围还有捕快护着,才没让激动的学子们靠近。 四十六人中,只有十人能过县试。 只要看前十名即可! “孙梓航,帮我看看孙梓航的名字。” “赵文,有没有赵文。” “郭昌!有你!第九名!你过了县试!” “吴之望!第二!!” 没过县试的童生,跟过了县试的童生完全两种模样。 “县案首是李勋!” 一边痛不欲生,一边欢欣鼓舞,只差跳舞庆贺。 被称为县案首的李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接受周围同学们的恭贺,谦逊道:“这才是县试,还有府试等着。” “你可是县案首,府试对你来说,已经十拿九稳了吧。” “对啊,府试一过,你马上就是秀才了。” 李勋深吸口气,眼睛亮得惊人,连忙朝老父亲老母亲拜去。 他们家境一般,如今总算读出来了,不辜负家人的期望。 眼前的一幕让众人感慨。 被挤到一边的郭夫子看到纪元,咦了声:“你也在?今日没抄书吗。” 纪元看了看赵夫子的好友郭夫子,他不是早早去忙县试的事,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抄书? 纪元还是答:“只差春秋一本,也快了。” 郭夫子惊愕,五经加起来三四十万字,竟然抄了三分之二,就差最后一本,需要慢慢学的。 “不错,明日你们就要正式上课,好好学。” 郭夫子说完,纪元又问了赵夫子在何处,这才离开。 旁边的明经博士等纪元走了之后,忍不住道:“说好装作不知道丙等堂学生们在干什么吗?” “那是纪元,他可是丙等堂唯一真正用功的。” “也是。” “放羊那么多天,全都玩疯了。” 说着,两位夫子又往人群里看,数了数有几个丙等堂学生来看热闹。 他们最近是忙,但丙等堂的情况了如指掌。 眼下也要忙完了,是该把注意力转移到丙等堂上了。 纪元见到赵夫子的时候,他正在衙门安排的客栈中休息。 纪元并未打扰,拿了随身带的书看了会,等到暮色降临,赵夫子醒了,他才赶紧把书收好。 赵夫子跟纪元虽然前几日见了一面,但事情繁杂,并未多聊。 此刻师徒两个讲了近况。 知道纪元并未因身边的事耽误学习,赵夫子更满意了。 赵夫子最近的情况也极好。 安纪村里,因为出了个考上县学的纪元,村里不少学生都去读书,条件自然好了些。 再加上这次被请做监考老师,同样有俸银,家里的情况自是不用担忧。 又聊片刻,安纪村里来接赵夫子的安大海,安老大过来了。 纪元只好跟他们告别。 安大海带了时下的青枣,全都给了纪元。 只是时间已经到傍晚,他们必须赶紧回去。 纪元看着马车远去,整理整理衣服,往县学方向走。 县学里还是一片欢欣鼓舞,都在为县试结束高兴,也商量着为十位考上的童试践行。 四月就要府试,他们这几日就会出发。 至于没考上的,县学里似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一场考试,把所有人分成两个模样。 一些人平步青云,另一些人只有继续寒窗苦读。 这份煎熬,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不过纪元同样前去祝贺,虽然同窗不久,但也是一个县学出来的。 谁料县案首李勋看了看纪元,笑道:“我知道你。” “说不定,你也是新一批学生中,最有潜力的了。” 被县案首这样夸,纪元十分不好意思,赶紧摆手。 好在李勋很快被其他人拉住庆贺,纪元才没那么尴尬。 不过李勋走之前还道:“快些考入乙等堂,那样就有考县学的资格。” 甲乙丙,三个学堂。 层次分明。 丙等堂的学生想要去考童试,必须升入乙等堂。 纪元谢过,往宿舍方向走。 读书吧。 不管别人怎么热闹,他们都要读书的。 大多学生都去跟着凑热闹,纪元以为宿舍没人,没想到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哭泣。 而且声音有些耳熟。 纪元踌躇,只觉得进去了,里面的人说不定会尴尬。 刚犹豫片刻,里面的人开门出来,正好跟纪元撞了个对脸。 李廷? 他从家里回来了。 李廷手里拿着崭新的《礼记》,看样子是要熬夜苦读。 李廷见纪元过来,颇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道:“我爹把书从府城买回来了,只是忘记送来。” 倒也不像,先不说那么多书,怎么会轻易忘了。 只讲书是专门买的,若一般人从府城回来,肯定先一步送过来。 毕竟这边马上要读了。 纪元点头,不愿拆穿好友的伪装。 但李廷自己肩膀一垮,直接说出缘由。 五经一共五本书,大家都知道。 但每本字数不同,故而一本书会有许多卷。 而这一套书加起来,共计三十九卷书,便是府城书便宜,买下来也要近十两银子。 这买的还是比较便宜的版本,印刷也不算特别好的。 他爹跟后娘去府城送春牛,回来的时候他爹就去书铺买书。 等他后娘知道价格,刚开始没说什么,到家之后,就要把书留下。 说是她儿子也要启蒙了,也需要书,回头再给李廷买。 第55节 一来二去,李廷托人带口信要书的事,自然耽搁下来。 实际情况,自然是他后娘心疼买书的钱,不愿意给了。 她儿子今年七岁,确实要启蒙,但也读不到五经,纯粹就是心疼钱。 至于说回头再给李廷买,谁知道什么时候再去府城。 而正荣县买这一套下来,肯定要二三十两,别说李廷后娘不乐意,他爹也是不愿意的。 要不是李廷回去,估计这书真的会被扣下。 回家六七天,才把书给带过来。 李廷捏着其中一卷,大有把书读烂的冲动。 纪元看看李廷,再看看隔壁乙等院,还有今日县案首李勋对爹娘的感激。 学吧,只有好好学,才能改变这一切。 不过纪元走进宿舍,看到厚厚一摞书,还是震惊了:“新书看着就是好,这也太壮观了。” 纪元抄了十几本,全都在床尾书箱处,抄一本放里面一本,看着还没什么。 李廷这一套新书拿过来,瞧着就壮观。 李廷也是个悲伤去得快的性子,嘿嘿一笑:“是吧,我也觉得好看。” 崭新的三四十本书放在这,力量感十足。 爱书的人看到这一幕,馋得口水都能流下来。 纪元想了想道:“先放起来吧,咱们宿舍大多都没有这样的书,难免惹人眼。” 李廷点头,收拾书的时候,倒是嘿嘿又笑了。 他的书,他的新书。 两人正收拾着,同宿舍的常庆,陈志良,还有另外两个学生进来。 这里虽然是十人间,但平时只有六个住宿的学生,剩下四个都是县城的学生,平日不在这住。 常庆眼尖,虽然没看到被收起来的整套书,却看见李廷方才拿出来的《礼记一》。 “这是新书?”常庆开口道,“多少钱买的?” 其他舍友也好奇地围过来,每个人眼里都写着艳羡。 能住在宿舍的,肯定是贫家子弟,看到新书比看到新衣服还喜欢。 李廷顿时紧张,还好按纪元说的,把整套书收起来了,不然肯定更惹眼。 纪元倒是一如平常,虽然有些羡慕李廷的新书,却也不多,依旧抱着自己抄录的书籍看。 都是字,都是书,只要内容对了即可。 他在看的倒不是五经,而是在赵夫子那抄下来的各种集注。 从正月十六入学,到如今二月十三,他总算给看得差不多了。 经典集注果然不一般。 这些集注看完,再去看自己之前写的四书义题,实在浅薄,十篇里有一两句能看的,竟然都算不错的。 纪元正感慨,听舍长常庆道:“今日早些睡吧,明日收假,明经博士他们也回来了,肯定有话要说。” 县试结束,以前去给乙等堂童生补课的老师们都回来了! 四书夫子,五经博士。 还有县学的严训导,通通都回来了。 作为比纪元,李廷他们入学早的学生,常庆提醒道:“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如上个月那般松懈。” 等到第二日看到严训导,纪元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严训导话不多,直接发了一页纸,上面大写着《正荣县·县学校训》。 “三日之内,背熟。到时我会抽查。” 背校训?! 丙等堂五十五人。 其中二十为新生,三十五为老生。 新生们面如土色,老生们嘿嘿一笑,他们早就会背了! 如果说,这对二十新生来说,是第一重暴击,那严训导接下来的话,便是第二层暴击。 “前段时日太忙,入学考试的排名还未公布,明日便会张贴出来。” 纪元同样不敢置信。 入学一个月了! 他以为不会公布大家的排名,毕竟考进前二十即可。 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县学的严苛程度。 纪元也好奇,自己会是什么名次。 二十新生战战兢兢。 心里猜测自己的排名。 剩下的三十五个老生颇有些嬉皮笑脸。 殊不知,严训导的第三件事,便是针对所有人的。 “今年二月,一共二十八天。” “今日已是二月十四,还有十四天,便是月考。” “你们准备好了吗?” 月考?! 早就玩疯了的丙等堂众人,哪还想到这个。 不对啊,去年二月事多,月考就免了。 今年怎么回事。 还要考?! “五十五人全部参加二月月考。” “排名后二十位,每日课业增加一倍。” “听清楚了吗?” 后二十?! 都要增加一倍?! 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严训导面色依旧严肃,后面等着上课的四书夫子倒是微微一笑。 四书夫子翻开《论语》,清清嗓子:“随机抽查背默,念到名字的学生站起来回答。” 夫子压根不用看花名册,随口便能喊出所有人的名字。 丙等堂新老学生瞳孔地震。 他们隐隐有预感。 接下来的半个月,可能是他们最难熬的半个月?! 这就是正荣县,乃至周边学子都想进的县学吗。 怎么跟之前完全不同啊。 公布成绩排名。 月考。 课业加倍。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第30章 第30章 一整天的课上下来, 丙等堂的学生们眼神缥缈。 上午辰时到午时正刻。 下午未时正刻到酉时正,还有留下的四书课业,五经课业。 看到所有人发慌。 换算一下时间就是, 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 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 看着好像还好, 但课间有没有休息时间, 全看夫子,博士们的意思。 他们的夫子跟博士,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上午两个半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几乎一刻不停。 还时不时要抽查。 课业既有抄写,也要背诵, 还要写篇短点的文章。 这些课业要是认真写完,少说还要两个时辰。 这跟前些日子相比,简直可怕得要命。 习惯懒散的丙等堂学生,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纪元倒是其中最正常的那个, 纪元甚至都有点想摇头了。 就这时间, 还算刻苦? 第56节 早自习, 晚自习都没有,怕个什么劲啊。 对他来说,这样上课反而清静不少。 什么铜臭社,穷酸社,也都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补作业。 没见他们天天吵来吵去了。 宿舍里安静得很, 六个人都在伏案写文章, 写过之后,再互相抽查背默。 等到亥时才能躺下。 躺下之后, 舍友倒是提起入学考试的事。 他们这个宿舍有三个新生,纪元,李廷,陈志良。 陈志良最是紧张,如果排名太后,那就丢人了,而且会被老师们重点照顾。 想想根本写不完的课业,头都要大了。 李廷也道:“本来以为不会公布排名,怎么突然提起。” “也不是突然提起。”常庆作为舍长,也就是班长,跟夫子们打交道最多,“之前忙着县学的事,故而没提。现在县学结束,过几日那十位童生就要去府试,这边自然没事了。” 常庆看向昏昏欲睡的纪元,开口道:“纪元排名应该不错吧。” 纪元摇摇头,入学考试而已,进来了再说。 一时的排名也代表不了什么。 好不好都不重要。 第二日一早,纪元照例先锻炼,再写大字,最后洗漱吃饭,在辰时前一刻钟进入丙等堂。 今日一进来,不少人都看过来。 李廷早上实在起不来锻炼,也不用练字,故而时间还充裕些,他提前到了学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元看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丙等堂前面张贴的纸张上。 李廷道:“别看了,入学成绩而已。” 看来自己考得很差。 纪元笑着摇头,走上前去瞧。 让他意外的是,排名是从第三十六名开始算。 丙等堂一共五十五个学生。 三十五个老生,二十个新生。 而新生的第一名,则直接在三十五名老生之下,定为第三十六。 接下来的自然依次往下。 那入学的最后一名,那就是第五十五名了? 纪元在五十五的后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饶是纪元也忍不住睁大眼睛。 倒数第一?! 他考了倒数第一?! 按照现在的排名,甚至是全班倒数第一。 不对。 正荣县的县学,按照甲乙丙来分。 他不只是全班倒数第一,更是全校倒数第一。 这个认知让纪元小小地啊了声。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考过这种成绩啊。 “还神童呢,神童就考倒数第一啊。” “哈哈哈哈哈第五十五名,笑死了。” 王兴杰跟王兴志两兄弟是老生,名次自然在三十五以前,所以他们两个嘲笑五十五名的纪元,好像理所应当。 纪元短暂惊愕了下,随即看过去:“一时的排名而已。” “还一时的,你以为你努力一个月,就能追赶上其他人?” “做梦吧!前段时间都没有夫子教导,你这二月份的成绩,就能追上来?” 这话倒是真的。 不过一个月时间,其实改变不了太多。 “那是你们,纪元从启蒙到如今,还不到一年,一年都能考上县学,一个月怎么就比不过其他人了。”李廷反击道,他名次不上不下,如今是四十三名,所以他这话一出,同样被笑话。 把成绩排名,是真狠啊。 纪元自然是有好胜心的。 上辈子的他就没掉过前三,这次猛然看到自己的倒数第一,心升起好胜,不过还是淡淡道:“一个月的努力不够,那就努力两个月,两个月不够,便十个月。” 纪元看向挑衅的王兴杰,挑眉道:“说起来,上个月的赌约,是不是还没完成。” 赌约? 那个赌约啊! 丙等堂所有学生立刻反应过来,也有人起哄道:“你们不是打赌,说纪元在二月初六之前,肯定会松懈。” “按照约定,你们都输了啊!” “对呀,都输了!赔的钱呢?” 纪元抱怀道:“我也压了些银子,现在把我赢的给我吧。” 当时王兴杰他们打赌的时候,丙等堂个个都在玩,就连最勤奋的舍长常庆,同样会走神,甚至偷偷去踢蹴鞠。 所以没人相信纪元会坚持下去。 他不过才九岁,能有那么大的毅力? 偏偏人家还真的坚持下去,甚至在赌约结束之后,照样认真学习。 所以王兴杰他们输得彻头彻尾。 王兴杰跟王兴志龇着牙,他们怎么会把这事忘了,只是故意不提而已。 纪元赢了,就说明他们都输了。 那是要赔钱的! 那么多银子,都要给出去! 他们家境虽然还算可以,但一次给出去好几两银子,也心疼得要命。 李廷那边可记着账呢,一个个讨要。 纪元也不客气,跟李廷直接五五分成,甚至笑眯眯道:“谢谢了,回头我就用这些银钱买书,好好学习,一定会超过你。” “做梦!我读书已经六年,你还想超过我?!” 王兴志刚喊,就听纪元随口道:“不服的话,再打个赌?” 还打赌? 原本耀武扬威的众人顿时泄气。 这还算了吧。 他们没钱! 而且隐隐觉得,若是纪元的话,或许真的会超过他们? 这话说出来太长他人志气,众人只好闭嘴。 纪元见他们不再找事,提着书卷回到自己的位置。 旁人还在平复情绪,只有他拿起书卷温书。 要上课了,不提前温书怎么行。 再说,他考了倒数第一。 竟然是倒数第一。 这个成绩让纪元心里触动。 他不能接受这个成绩啊! 纪元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内心的卷王之魂直接触发。 接下来几日里,王兴志他们倒是不敢再找纪元麻烦,毕竟说也说不过,还会让自己丢人。 但纪元自己,几乎严苛地执行他的作息。 跟在村里一样,寅时正刻起来,天没亮就锻炼身体。 不管自己考试,还是看县试的事情,有个好身体对考试来说很重要。 天亮过后,便在竹林里练一百个永字,再放到尊经阁的茶房里,老夫子会帮他勾出错误。 这个时候差不多到卯时正刻,迅速洗漱吃饭,便去丙等堂背书。 一天的课上下来,便是酉时正刻,再去尊经阁拿回点评过的大字,继续抄写《春秋》。 春秋十八万字,他会一笔一划抄完。 尊经阁戌时关门,纪元帮着老夫子一起打扫院子,最后再回宿舍写今日的课业。 寅时起,亥时正刻休息,差不多是四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 时间被纪元利用得分毫不差。 纪元乐在其中,他知道时间不等人,心里也觉得自己是个成人,没那么贪玩。 看在其他人眼里,则多了几分可怕。 第57节 就连郭夫子都特意让舍长常庆找了纪元,让纪元来研学处同他说话。 郭夫子见纪元来见他时,手里还拿着书本,忍不住扶额。 “今日县城来了一伙杂耍艺人,晚上在天桥处表演,你怎么不去看看。” 还有这事? 纪元没注意过。 郭夫子好笑道,眼里也带着欣慰,他的老友赵夫子没看错学生。 这会已经是下午,郭夫子正准备回家,一边往县学外走,一边道:“其实县学也没那样严苛,适当的休息还是有必要的。” 郭夫子拐弯抹角地说着。 想到今日研学处的讨论,各位夫子,博士们,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学生的勤奋感觉惊讶。 “寅时他就起来了,这比我起得都早,当年我考举人,都没这样勤奋呢。” “何止,最近的课业已经够多,他还能一天一百个大字。” “怎么不见他疲惫?” “年纪这般小,都不贪睡的吗。” “哎,我家的儿郎们要有这般努力就好了。” 其他夫子多是提了一句,但郭夫子作为赵夫子好友,心里还是不同的。 于是下了课便找纪元过来说说话。 若真把纪元学坏了,老赵肯定会找他的。 郭夫子说着,又道:“若因入学考试的成绩,你也不必忧心。” 纪元确实因为考试排名惊愕,但每日学习,倒不是全因此事。 毕竟有没有这样的排名,他的作息都是这般。 纪元欲言又止,郭夫子还以为自己说中了,笑道:“若按你的文章来说,其实不至于最后一名。” “锋芒毕露并非好事,若一来便是小神童,便远超他人,境遇只会更难。” 说罢,郭夫子道:“相信你,以后县学大考小考还有许多,总有机会不做最后一名。” “也会让其他学生心服口服。” “对了,考试的排名,自然也有你那手字的缘故。”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也去玩玩吧,只要不过分,都可以的。” 等郭夫子回家后,纪元慢慢往宿舍方向走。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别的小孩或许不懂郭夫子话中的意思,他却听明白弦外之音。 他的那首诗确实让人声名大噪,却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过刚易折的道理他懂,其他人也懂。 所以考试的成绩便被人往后压了压。 既是让他戒骄戒躁,也是让那些人不再针对他。 若在烧得正旺的灶台上浇点油,那这灶台只怕要炸开。 此刻浇点水,反而会平和稳定。 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不是孩童,心思本就淡定。 但这却是份好意。 是对学生们,真正的好意。 若真是一个八九岁孩童,被吹捧得无以复加,对他的成长确实不是好事。 此事原本不用说的,郭夫子又怕他连日学习太过辛苦,也怕打击到他的信心。 故而稍稍透露,让心里好受些。 排名也好,透露此事也好。 一面激励,一面宽慰。 皆是县学在为学生考虑。 教育二字,是亘古难题。 现代教育对鼓励教育,打压教育也能吵翻天。 把握好其中的平衡,何其艰难。 纪元笑了笑,看向研学处的方向,心里莫名又安定了些。 学校的排名确实激励他,这不能否认。 但更可贵的是,他遇到不少好老师。 纪元脚步轻快,跟着月光回到宿舍,在李廷想说又说时,主动开口:“听说今日有杂耍班子在天桥,要不要去看。” 别说李廷了,宿舍里被他卷起来的常庆,陈良志等人都眼前一亮。 啊啊啊啊啊! 真的吗! 真的出去玩吗! 呜呜呜这段时间看着纪元天天学习,一日不停,让他们都忍不住跟着学。 连着这么多天,真的好累啊。 纪元竟然主动说要出去玩?! 还是去看杂耍! 这能不去吗! 纪元这才发现,他周围的人脸上都写了感激。 怎么办,突然有点愧疚。 一不小心把大家都卷起来了。 纪元想了想道:“上次从王兴志他们那赚了些银子,请大家去吃糖葫芦吧。” 这下众人更高兴了,李廷更是搂住纪元肩膀:“好啊!走!我也出一份钱!快走!” 宿舍的舍友们似乎生怕纪元反悔,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出门。 跟在卷王身边,真的太难了! 正荣县夜晚十分热闹,等到晚上十点才开始宵禁,如今才七点多,街上人来人往。 又因杂耍班子路过,天桥附近更是摩肩接踵。 好在衙门捕快加强巡逻,故而治安也不错。 “看,杂耍已经开始了,旁边还有说书的。”李廷跟陈良志兴奋地拍手。 纪元也觉得好玩,不过他个子矮,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站在高处才能看到里面。 也因站得高,竟然又看到熟悉的人。 纪元手里还拿着糕点,都是用王兴志他们银钱买的。 此刻他们几个正围着一个稍矮的少年,少年十一二岁,也是县学的学生。 他好像是商籍出身,纪元考县学的时候,还亲眼看见这个小孩买紫毫笔被人骗。 现在这个小孩紧紧攥着钱袋,眼睛放光地盯着王兴志他们手里的书画,语气兴奋道:“真的?三十两就卖给我?” “真是沈石田先生的画作?” 纪元听着皱眉,沈石田是天齐国有名的书画家,更是“吴派”的开创者。 这位的画作,会出现在小小的正荣县,会只卖三十两? 分明是在骗人。 好在那位数了数自己的银子,皱眉道:“我没那么多钱。” 就算是家里有钱的,到底也是十一二的小孩,不会带那么多银子。 王兴志他们失望,只好离开。 目睹这一切的纪元微微摇头,正好撞到舍长常庆的目光上。 常庆显然也看到了,已经二十的他,自然看出是骗局,不过他没打算帮的想法,只道:“那是个商籍的,平日跟铜臭社的人要好,不用管他。” 这话让纪元皱眉,常庆语气带了些轻蔑道:“商籍那些,平日都是士族子弟的狗腿子。给他们当狗而已,这些人都习惯了,巴不得给钱孝敬。” 县学的人都知道,学生分为穷酸社跟铜臭社。 可铜臭社里也有内部矛盾。 里面一部分人是官宦子弟,另一部分则是商籍。 商籍近十年才放开科考之路,又因士农工商的俗成,也因本地风气缘故,自然被官宦子弟看不起。 就连穷酸社的也觉得商籍低贱。 可另一方面,商籍却是这里面最有钱的,甚至一些士族子弟都比不得。 他们天然不属于穷酸的行列,士族也是捏着鼻子算是一起玩,多也看不上。 纪元对这些弯弯绕绕并不好奇。 心里却生出另外两个字。 这哪是当狗腿子,分明就是霸凌。 无论扯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这都是霸凌。 第58节 县学丙等堂的学生年龄不一,这层霸凌意味更显得恶毒。 纪元原本就不喜欢王志兴等人,现在更是厌恶至极。 眼前合理美化霸凌的常庆自然也是不喜。 见纪元神色淡淡,常庆觉得没趣,也懒得再说。 过了会又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骗钱飞的钱?还不是因为你的赌约,让那些铜臭社的人手里没银钱了。” 钱飞便是那个商籍学子。 常庆自然不是为了提醒,只是告诉纪元,这事也有你的责任,不要装好人。 常庆早早就看不惯纪元的模样。 先不说他一来被喊小神童,都说他前途无量。 再者,他在县学这段时日,虽然年纪小,可声望却很高。 毕竟他每每都能让铜臭社的人吃瘪,连自己都做不到。 原本以他为首的穷苦人家子弟,都开始听纪元的,这让他面上无光。 甚至出来玩也是,若不是纪元发话,整个宿舍的人都不愿意出去。 纪元惊愕,竟然还有这层原因,倒是他不知道的了。 不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打赌也不是自己提议的,钱也不是他从别人口袋抢的。 想要骗人,也不是他的缘故。 让他愧疚? 做什么梦呢,他可不是什么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的。 “他们骗钱,就该报官,跟我有何干系?”纪元淡淡道,甚至吃了口赢来的糕饼,甚至看了眼常庆手里的糖葫芦。 纪元懒得再说,那边常庆已经把糖葫芦还给李廷了,看来要“清高”到底。 不管别人如何生气,纪元倒还一如往常,从喷火术看到踢大缸,甚至看见胸口碎大石。 只是纪元有些好奇,那大石板,到底是真的青石板,还是石膏板。 纪元这边越淡定,常庆就越觉得自己心胸狭隘,直到回宿舍,竟然闷声休闲。 纪元耸耸肩,对李廷,陈志良他们道:“我还差一篇文章,写了再睡。” 啊? 还写课业?! 不用吧。 看着纪元用功,众人勉强打起精神。 学吧,不能显得太废物啊。 第二日上学,纪元还特意问了问,知道钱飞没买那幅沈石田先生的画作,放心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自然还是学。 郭夫子他们原本有些诧异,见纪元真的并不显得艰辛,甚至在时间之外,还显得游刃有余,夫子们这才放心。 没办法,也许有的人天生就是精力旺盛。 教谕都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对纪元来说,这是正常学习,但对其他学生自然叫苦不迭。 毕竟对比起来,实在太惨烈了。 如果说上个月玩得有多爽,那这个月就有多痛苦! 严训导甚至天天拎着戒尺看他们上下学。 上学迟到,三戒尺。 课业没交没带,三戒尺。 背书背不出来? 夫子先罚抄,然后课下去严训导那领戒尺! 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特别是新考进来的二十名学生,个个眼睛发直。 他们平时学习也算刻苦的,但跟在县学比,什么都不算了。 上午的四书可还好,大家进入县学之前,多学的就是这个。 下午新开的五经课,却犹如天书一般。 有些学生还没有课本,只能边听边记,显得十分狼狈。 而课上有书的学生,就显得格外不同。 二十名新进的学生里面,贫家子弟占多数,一共十六人。 十六人里,却只有纪元,李廷有书,自然被人侧目。 五经中,丙等堂今年教的是《诗经》。 丙等堂里,五经是轮换着教,选大部分人都没学过的教学。 等到五经全部学完,学生就有资格参加乙等堂的考试。 比如年纪较大的舍长常庆,副社长蒋克等五六个人。 皆是五经里只差《诗经》没学。 等今年《诗经》学完,他们就有资格参加年底的乙等堂考试,若考进去了,以后他们便是乙等堂的学生。 《诗经》一篇篇讲解背诵,速度又很快,让不少学生手足无措。 老生们还好,虽然他们很多人也是头一次学《诗经》,但之前已经把书本抄下来,五经博士讲学的时候,他们还能跟上。 但新来的许多学生却还没来得及抄书。 “说了没钱就不要读书。” “就是,笑死了。” 一群富家子弟低声嘲笑,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纪元看了看,倒是那个钱飞没有说话,也是皱眉看着众人。 原本想嘲笑纪元李廷的人,目光刚看过来,立刻被蜜蜂蜇了一般离开。 谁敢惹纪元啊! 不过他们竟然买得起《诗经》? 这一套书至少五卷,也要好几两银子呢。 下课后,纪元主动跟同样新进的同窗道:“尊经阁有《诗经》的原本,可以过去提前抄写。” 这些同窗大多家境贫寒,自然也是买不起书的,就算抄书也要有原本作为对照。 众人看向纪元的眼神,自然充满感激。 常庆却道:“抄我的吧,尊经阁的夫子喜静,肯定不喜欢我们闹腾腾地过去。” 常庆又招呼有书的老生们:“把咱们书的拿过来给他们抄吧。” “不过我们也是自己抄的,有些墨点,你们不要介意。” 贫困的新生们有书抄即可,自然不在意这些。 这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不过数了数,贫家子弟里,一共十一个老生,十四个新生,除去纪元李廷有书的,也还有十二个要抄。 这么算下来,有两个新生要共用一本来抄写。 常庆道:“纪元,把你们的书拿出来,让他们抄吧,这样速度快一些。” 纪元刚想答应,忽然翻了翻自己的《诗经》,忍不住扶额。 这是他最先抄写的五经之一。 上面的字除了自己能看明白之外,只怕旁人很难认出。 纪元别的方面也就算了,字丑这一关,却是自己也过不去,特别是练习许久之后,更难拿出。 便是拿出来,对方也看不懂啊。 纪元踌躇,委婉拒绝,开口道:“我的也是抄下来的,只怕这字你们看不懂。” “抄我的吧,我的好认。”李廷自然知道纪元的字什么情况,而他的书是买的印刷品,抄写起来自然简单,还不容易有错。 李廷的书一到其他同窗手中,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此刻留下来的,自然都是贫家子弟,忍不住赞道:“这样装订漂亮的印刷书咱们县城都没得卖吧。” “是啊,好整齐的书,这一套下来肯定价格不菲。” “看着就让人喜欢。” 都是读书人,哪有不爱书的,李廷被夸了几句,自然高兴。 纪元还要去尊经阁拿自己批改过的大字,暂时离开。 常庆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连声感谢他的一众人,心里才舒服了些。 在县学的贫家子弟里,自然还是要以他为主的。 都听一个九岁孩童的,这像什么话。 不过纪元为何不让别人抄他的书? 纵然再不喜纪元,也知道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常庆看看纪元的位置,还有他没带走的书,要不然去看看? 第59节 - 二月二十六,距离二月月考还有两天。 县学的丙等堂里,充满读书的气氛。 众人恨不得早晚用功。 新生自然不想在后二十名,到时候课业会加倍。 老生也不愿意让新生超过自己,那多没面子啊。 就算班里最不认真的学生,此刻都专注起来。 纪元抽空看了看自己昨日练的一百个大字,其中还有三四处错误,今日要重点学习。 等到完全没有错误的时候,老夫子说就可以开始临帖,那才是踏出一大步。 练字这事,既要勤,也要思考。 直接闷头写字,写上一百年,也还是那个模样。 只有学习了名家的字体结构,笔画顺序,才能写好字,最后才是形成自己的风格。 纪元并不着急,只把每日练字当做磨炼自己一项事务。 把大字收起来,继续背诵今日的《诗经》。 说起来,十八万字的《春秋》他已经快抄完了。 要不然把《诗经》重新抄一遍。 毕竟这字,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等到月考考完,他就开工。 纪元继续背诵,此次考试,一考四书,二考《诗经》。 截止到现在,四书肯定要全考的,随机挑选题目,但要更精进,题目也更刁钻。 《诗经》则学了前十五篇,大概是要背诵跟理解,再深层次的还未学到。 在这方面着重学习,纪元圈了些重点,沉浸背诵。 一直等到二月二十八当日,整个丙等堂的学生,看着跟之前的乙等堂童生一般,眼下都挂着黑眼圈。 这就是考试周吗! 考试周在哪里果然都很可怕! 按照县学的习惯,其实考试当天并不难过,早上考一个时辰的四书,下午考一个时辰的五经。 考完就放假,比平时放学都早。 听着还不错,但对学生们来说,心理压力极大。 因为县学的夫子,会在第二日,也就是次月初一早上,在文庙祭祀时宣布成绩。 就连纪元也忍不住啊了一声。 换算一下,是不是约等于早上升完国旗,在国旗台下宣布全校成绩? 并且公布全校排名?! 这也太狠了吧。 而且一个下午段时间,夫子们就把试卷改完了? 即使考完试放半天假又如何。 你玩得下去吗! 想想明天就要公布成绩了! 老生们拍拍已经麻了的新生肩膀:“以后每个月都是这样,每个月初一祭文庙,祭祀结束就公布成绩。教谕,训导,都会在场。” 不错,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在。 太狠了夫子们。 如果考了最后一名,那肯定会被整个县学知道。 甲等堂,乙等堂的秀才,童生们都知道。 教谕也会记住你的大名。 这不是几百上千人的学生,整个县学加起来,也就九十八个人。 不对,还要减去去府城考试的十个过了县试的童生。 一共八十八个学生,如果你每次都考倒数第一,只怕名字会被全县人都知道。 这跟社死又有什么区别! 纪元都被气氛搞得有些紧张。 二月二十八上午的考试,纪元出来之后,还跟李廷他们对了下答案。 正好商籍学子钱飞路过,也讨论了几句。 钱飞平时看着跳脱,但在学习上,倒是认真得很。 李廷道:“四书还好,咱们都是学过几年的。主要是五经,虽然只学了诗经前十五篇,也只考这么多,可总觉得有很多不足。” 钱飞跟着点头。 不管怎么样,下午的考试还要继续。 果然,《诗经》的考试不仅有默贴,还有解意。 一字一句的,有的还要标注意思。 一个时辰过后,不少学生满头大汗。 先玩一个月,再学一个月,这种落差感,没点定力的,都坚持不下去。 好在月考是给应付过去。 成绩如何,就看明天的情况了。 平日总吵吵嚷嚷的同窗们,都没心思吵架,就怕自己考了倒数二十名,那以后的课业都要加倍。 特别是新来的学生,感觉这一条就是针对他们的! 那些以前就在丙等堂的学生们,最多的学了四经,差一点也学了两经。 只有他们,是头一次接触。 难,真的太难了。 好在考完试就放假,县城里的学生们四散回家,就连住宿的学生也找地方玩耍。 纪元却叹口气。 李廷还以为他也担心考试的事,就道:“不过二月份的考试,回头咱们肯定能追上。” 纪元点头,提起另一件事:“主要一放假,学校食堂就不管饭了,咱们就要出去吃。” 平日上课的时候,食堂管饭,今日放假,晚饭自然没了。 他担心的是没饭吃。 纪元心里算了算他手头的银钱,从正月十六到县学,如今二月二十八。 也算是一个半月了。 这些日子只出不进,难免担心银钱。 再说最近不管是练字,还是抄书,都花了不少钱。 先说每日必练的大字,一日一百个,最少需要五张纸,这就快两文钱了。 还有抄书用的纸张麻绳,没记错的话,一个半月里,他自己去买了一次纸,又让书铺送了两回。 几次加起来,差不多买了两千张左右,反正银子付了近七钱。 固然有抄书的缘故,钱也花得他心疼。 这还只是纸的价格,一两墨大概能写一千两百个大字,三千六百个小字。 练字加抄书,墨水都用了七八斤。 还有损坏的笔,总共加起来,文具便花了八钱银子。 他才开学一个多月啊! 就花了八钱! 全部资产的一半没了! 难怪都说,极贫之家不得科举。 这个不得并非是不可以的意思,而是最终的含义。 很穷的家庭,最后是考不上科举的。 若不是他靠着青储料发了笔横财,现在别说抄书了,估计都要去捡垃圾过日子。 而且开销也不止笔墨纸砚。 前段时间县试放假,连着放了六七天,食堂自然也不管饭,每日的吃食加起来也要十一二文。 还有他为了感谢赵夫子,尊经阁老夫子的帮忙,买的吃食用具。 反正最后算下来,他带过来的一两六钱银子,只剩四钱了。 看着好像没什么,但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毕竟课本是抄下来了,还有课外辅导资料没抄,都是纸,都是墨。 他上辈子家境也不算太好,但也不会为本子铅笔发愁。 怪不得都说古代读书难,他算是真的感受到了。 等会,纪元又在身上摸了摸。 上次打赌赢的几两银子还没放进去! 第60节 这么一算,他身上的钱好像多了? 把赢来的银钱加进去,竟然有二两四钱了。 心里舒服了,甚至吃饭都更香了! 晚上,纪元跟李廷又去吃了门口最便宜的阳春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锻炼的缘故,纪元总觉得一碗面竟然没吃饱。 竟然跟李廷一样,想要第二碗面。 面摊老板呵呵笑道:“你这年纪,怕是要长身体,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要吃饭的年纪呢!” 纪元看了看自己。 对啊。 他今年九岁,到长身体的年纪了! 不行,吃饭的事也不能亏着自己,以后要长成个矮子,他哭都没地方哭。 在李廷诧异的目光下,纪元干脆把面换成鸡腿。 为了身高,他还是别那么抠门吧! 再说,他好像也没那么穷? 李廷见此,也默默把面换成鸡腿。 不能一个人长身高啊。 两人吃饱喝足,自然还要回去读书。 没想到的是,正好看到常庆也出来吃面。 常庆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可食堂没饭,也没办法。 常庆跟陈志良在两个人吃过的鸡腿骨上扫过。 陈志良还没心没肺道:“可以啊,还吃了鸡腿,我也想吃。” 常庆没吭声,他跟另外两个穷酸社成员心里是有点酸的。 回到宿舍,见纪元还在读书,想到那日看到纪元的字,心里又舒服了。 那样的字,成绩怎么也不可能太好。 怪不得他入学考试能考倒数第一。 常庆心里舒服了,面上也显得和善。 纪元看了看他,眼神又回到书本上。 三月初一。 所有学生在文庙集合。 比起上次祭文庙,这次流程少了些,人也少了些。 乙等堂过了县试的学生,已经收拾东西去往府城,他们走得低调,估计也是为了安心。 县学还有一位夫子陪同,衙门也派了两个捕快,今日早早就出发了。 教谕这次并未说什么,多是训导在讲上个月县学里的大小事务,还有惩罚的名单。 最后,就是公布二月月考的成绩。 甲等堂都是秀才,自然要顾着体面,只讲了前三名。 乙等堂上个月全都参加县试,没有月考。 重点自然在丙等堂上。 平日里,县学最闹腾的也是他们,人数最多的也是他们。 一想到要在那么多秀才,童生面前公布成绩。 甚至教谕也在,丙等堂五十五个学生,全都打起精神,紧紧盯着郭夫子手里薄薄的纸张。 郭夫子同样也是丙等堂的助教,跟他们也最熟悉。 如果说教谕是校长,严训导平时管纪律。 那郭夫子作为助教,算是班主任,平日管着一切杂务。 郭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打开手里的纸张:“从第二十名开始宣布。” 啊? 第二十一? 哪有这样宣布的。 要么从后往前,要么从前往后。 其他夫子和博士没有异议,学生们也不敢多说。 从二十一名到三十五名,名次一一公布, 这十五人算是最安全的,也最有机会冲一冲的。 前二十没有他们,算是比较失望。 后二十要惩罚的,也没有他们,又比较庆幸。 不少人松口气,纪元看了看,二十一到三十五名中间,只有一个是新晋的学生。 其他十四人全都是县学的老生。 刚入县学便考得比老生还要好,刘举人的孙儿刘嵘抬起下巴,显然鹤立鸡群。 他入学考试的成绩是三十六名。 按照县学的特殊排名,也就是入学第一。 如今考了三十二名,算起来比入学还几年的老生都要厉害呢。 众人感慨时,不少老生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等会!不是吧! 他们哪个人那么惨,竟然掉到二十名以后?! 要跟新生一起,写双倍课业?! 众人惊恐起来,旁边甲等堂秀才们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新来的二十个学生或许不认识,其他人多少都认识啊。 狠,太狠了。 别看郭夫子笑眯眯的,其实把人心拿捏得死死。 “现在公布,后二十名的排名。” “以下念到的学生,接下来的一个月需要交双倍课业。” 来了! 终于要来了! 郭夫子一一念出,大部分人确实是新进来的学子,他们心里早就有准备,还好受些。 但念到另外两个人的名字时,众人忍不住惊愕。 “丙等堂第四十名,王兴志。” “四十三名,王兴杰。” 啊?! 两个! 要知道,他们两个入县学已经有近三年的时间。 五经早就学过一遍。 去年年末考乙等堂,他们没考进就算了。 今年连新生都比不过? 甚至在新生里,排名也是靠后的。 第三十六名,到第五十五名。 他们还在四十跟四十三。 他们还是堂兄弟,名字被点出来之后,文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两个人的耳朵红到脖子,真正诠释了什么叫面红脖子粗。 李廷也忍不住得意看向他们两个。 李廷排名第三十六,也就是居在入学几年的老生后面,成绩已经不错了。 虽然还需要写双倍课业,但努努力,三月份说不定就能脱离“苦海”。 被他们两个霸凌过的小少爷钱飞,也考了三十九名,同样比他们强。 “等会,二十一到三十五名里,只有一个新生。” “但三十六到五十五,却有两个老生?!” 不知是谁提出这个问题。 稍稍思量就发现不对。 有人成绩落下,就有人上去。 既然有两个老生占了最后二十名的成绩,那说明有人升上去了? 二十一到三十五都公布了。 说明那个升上去的学生,甚至考进了丙等堂的前二十?! 学生们一片哗然。 丙等堂的老生们,多是学了很多年的,入学也至少两年时间。 第61节 一次考试,就考过了他们?! 现在开学才多久?一个多月?前一个月甚至都没怎么上课! 众人往身边看看,不少人把目光放在最前面的纪元身上。 难道是他? 等后二十名的名字全部念完,果然没有纪元的名字。 既然这样,那就说明一个问题。 纪元,入学一个半月,考进了丙等堂前二十名! 见所有人议论纷纷,郭夫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第二十名,纪元。” 果然是他! 入学考试的成绩,他是丙等堂最末位,他是第五十五名。 甚至成绩榜单还在学堂前面张贴着。 一个半月时间,他从五十五名,直接到了第二十名。 不仅比入学的同学们成绩都好,甚至比学堂许多老生还要厉害。 他今年才多大?! 他怎么那样厉害啊! 第31章 第31章 从全班倒数第一, 到如今第二十名。 一个半月的时间,实在可怕。 这一个半月里,甚至有一个月时间, 是没有夫子管教的。 但想想纪元每天的作息日程, 对他来说, 有没有夫子管教, 好像都一样。 反正他都会认真学习。 这份自律,便是县学里的秀才们都比不上。 文庙孔孟画像前,学生们忍不住议论纷纷,目光全都放在纪元身上。 纪元被许多人看着,也不觉得紧张。 看吧看吧,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对这个成绩, 纪元虽然有些惊愕,但也没觉得特别奇怪。 他入学考试时,成绩差的原因是他的字,二是因为年纪的缘故, 被人往后压了压。 如今他的字也练好了, 县学的成绩又主打公平, 自然回到原来的位置。 但纪元的坦荡在众人眼中,那就格外不同。 小小年纪,这般的有天赋,又这般的勤奋,甚至还有几分淡然自若。 他们如何能跟纪元比。 严训导开口说了几句,众人才噤声, 但目光里的震惊还是掩盖不住。 原本以为自己考过老生的刘举人孙儿刘嵘, 脸上顿时难看。 他才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凭什么一个倒数第一, 竟然爬到他头上。 他今年十三,这般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纪元呢? 纪元才九岁。 九岁的他,考过十三岁的自己。 刘嵘低着头,显然不服。 其他新生还好,多是兴奋的。 看来其他老生没有那么难以超越嘛。 他们新晋县学的学生,也是有机会争一争排名的。 老生这里,自然不同。 早就进了县学的丙等堂其他学生,警醒万分,接下来的学习要更加努力才是。 若被他们轻易超过,自己的面子还往哪搁。 他们可不像王兴志王兴杰两个堂兄弟,那般厚脸皮。 若他们头一次考试就被超过,肯定羞愧死了。 想想也是,这两人自从开学之后,就再也没读书了。 顶多在县试结束之后,被夫子们逼着做课业,想来冬日放假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学的。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退步才奇怪。 如果大家看向纪元的眼神是羡慕,震惊。 看向王兴志王兴杰两人的眼神,便充满鄙视和不解。 特别是新生们,他们可是从六百多人里面考进来的,本以为县学的学生厉害着呢。 没想到也有草包啊。 听说以前县学管得不严格,有不少士族子弟塞钱就能进。 难道,他们就是这么进来的? 真是有辱县学的名声。 被多番打量的王兴志王兴杰两人,从文庙回丙等堂的路上,脸像被墨水泼过一般,眼神恶狠狠看着纪元。 但看纪元没用,他都考到第二十名了。 看刘嵘也没用,他祖父可是举人! 于是,这两人就把目光盯在排在他们前列的人身上。 王兴志是第四十名。 王兴杰为四十三。 正好在他们前面的,是商籍学子钱飞,钱飞是第三十 九名。 至于在王兴杰前面的两个,则是士族子弟,他们同样惹不起。 “给我让开!”王兴志大喊,“钱飞,你长没长眼!” 钱飞被一哄,刚想跳脚反驳,却不知道原因,下意识闭嘴。 眼前的人惹不起,他家是商籍,不能给他爹惹麻烦。 这是他入学前就被千叮万嘱过的。 钱飞的隐忍并未换来和平,后面的王兴杰直接撞到他身上,直接推开他:“说你没长眼,你还真没长。” “怎么不用你家的银子再买点啊。” “一个贱商籍,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还不快道歉。” 这俩堂兄弟一唱一和,明显在拿人撒气。 钱飞捏着拳头,心里不服得很。 可他确实是商籍,只能被羞辱。 纪元看了一圈,见同为商籍的学生虽然愤愤不平,却也不敢上前。 谁让王兴杰所在的王家主脉是做官的。 这些旁支自然算得上士族。 哪家做买卖的敢跟当官的对着干。 “我看的清楚,他没有挡你的路。”纪元开口解围,“夫子要来了,上课了。” 听到夫子二字,王兴杰等人瞬间不敢再趾高气扬。 完了。 双倍课业,他们两个老生竟然要同一群新生一样被罚。 这屈辱实在有些受不住。 钱飞很是感激,中午放学吃饭,赶紧招呼自家仆人把饭菜放到纪元跟李廷面前。 同一张桌子的常庆,陈志良很是不适应。 虽然丙等堂的学生们中午都在食堂吃饭,但一直坐得泾渭分明。 一边是送饭的富家子弟们。 一边为吃食堂饭菜的贫家学子。 唯一一次坐在一起,还是王兴志他们想要羞辱纪元那会。 当然,那会被纪元反击回去,之后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钱飞也把饭菜放到常庆,陈志良那,不过还是对纪元说的:“谢谢你帮我解围。” 纪元没当回事,反正他也看不惯王兴志他们。 霸凌人的没一个好东西。 “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去找郭夫子,或者严训导。” 纪元看得出来,无论是助教郭夫子,还是严训导,肯定会管的。 第62节 否则不至于自己说句话,王兴志他们就怕了。 钱飞摇摇头:“我是商籍。” 他见过很多次,自己爹爹在读书人,官员面前卑躬屈膝。 他们不会帮商籍说话的。 纪元没有再劝,这种观念确实不好说,本地的风气也是这般。 陈志良闻着极香的饭菜,有些忍不住想吃,却被常庆瞪了一眼,直接带着他坐到另一桌上。 显然是想表示,不像跟铜臭社的同流合污。 这个动作让钱飞有些无措。 他也没说什么,就是想让大家一起吃菜而已。 常庆等人看着纪元跟李廷,明显让他们也远离钱飞。 纪元却在众人目光中,夹了块新鲜的竹笋,笑着道:“春笋的味道果然好,跟肉在一起炒,更好吃了。” “是吧!我家的厨子手艺特别好。” 钱飞这才松口气,见李廷也跟着吃,赶紧给两人夹排骨。 不管“穷酸社”,还是“铜臭社”,目光都有些错愕。 他们平时不会一起吃饭的啊。 纪元却懒得再理他们。 王兴志他们是霸凌。 常庆他们也是。 纪元自觉年长这些人几岁,实在看不得这些。 跟着的李廷觉得无所谓,他也觉得钱飞挺好玩的,十二三的年纪,同样把钱飞当弟弟带。 一顿午饭吃完,钱飞心情大好,明显活泼起来,跟同样话多的李廷差点结拜。 两人都爱说话,一顿饭就差把全家情况都说出来。 纪元这才知道,为何钱飞那么怕当官的子弟,原来是他爹前几年做生意的时候,被当官的坑了很多次。 那时候钱飞还小,却给他留下足够深刻的记忆,听说他们钱家最近几年才缓过来。 他们这边气氛正好,其他人却看不过眼。 特别是穷酸社为首的常庆。 常庆还是没忍住,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自己这边的菜色,再看看纪元那边的,开口道:“纪元,你知道钱飞是铜臭社的吧。” “铜臭社,钱飞亲口说的?”纪元随口问。 钱飞立刻摇头。 这肯定没有,就像这些贫家子弟,也不会直接说自己是穷酸社的。 都是对方根据他们的家境瞎喊。 纪元看了看舍长常庆,又看了看平时被称为铜臭社的众人,认真道:“都是同窗,交友是看品性的。” 常庆不再说话,旁边的陈志良小声嘟囔:“看品性?还是看他家饭菜的面子上?” “越在意什么,才会越注意什么。”纪元翻着书道,“你若想吃钱飞家的饭菜,明日我们一桌。” 纪元,李廷,钱飞三人确实一起吃饭。 但他们两个吃的还是食堂饭菜,钱飞也不过是为了感谢他们仗义执言。 这种小事,谁放在心上,谁才在意。 纪元一句话,戳中不少人的心思。 以前他拿话堵铜臭社那些人的时候,众人只觉得爽快。 如今堵了自己,才知道他的嘴还真是不饶人。 纪元再次道:“同窗之谊十分难得,钱飞并未做过什么错事,不必因他的身份而讨厌他。” “我们因为家境缘故被喊穷酸社的时候,难道不无辜?” “他们一口一个穷山恶水出刁民,又说穷人志必短,还说穷生恶计,富生良心的时候,就合理吗。” “交友是看品行,不是看出身。” 这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被说人穷志短的时候,同样难受。 钱飞这些商籍被说商籍低贱时,跟他们是相同的感受吧? 不止“穷酸社”的人感同身受。 无缘无故被喊铜臭社的学生,心里也在暗暗点头。 纪元说完,带着李廷,钱飞离开食堂。 还是赶紧学习吧,他昨日的大字没有错处,尊经阁的老夫子给了他一副字帖。 以后不用写一百个“永字”,要开始临帖了。 等于说,他终于进阶了一步。 字帖为书法大师姜立纲所书。 姜立纲被以“善书”闻名海内,其字体浑厚,清劲方正。 他的字,也被人称为“台阁体”。 台阁体,同样被称为馆阁体,因为字体方正,光洁的特点,已经成为科举考试里必练的字体。 而姜立纲先生所写的“姜字”,是如今人人争以为法的好帖。 老夫子把珍藏的姜贴给他,便是让他细细临摹。 纪元欣赏一番,不愧是书法大家的作品,便是印刷出来的临帖,也让他忍不住赞叹。 市面上许多书本的印刷,乃至宫廷,官府的匾额石碑,也都是仿照这种字体。 若能学会,岂止科举有用,甚至可以去世面给人抄书。 按照老夫子所说,以后每日临摹二十字即可。 临帖不在字多,而在精。 须要认真观察,严格落笔,反复校对。 切不能闷头去抄。 纪元把老夫子的话牢牢记在心中,也愈发珍惜手中的临帖。 这以后就是他每日必备的功课。 纪元他们离开食堂,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赶紧吃完饭回丙等堂,总感觉舍长常庆真的生气了。 常庆看着众人,脸色铁黑。 他好歹也是丙等堂的舍长,还是贫寒子弟们的第一人。 竟然被纪元这么说。 回到丙等堂的纪元正在看字帖,这么好的字,他什么时候能练出来啊。 正想着,突然出现的王兴志王兴杰两人站到纪元面前,直接道:“纪元!你是不是跟郭夫子有勾结!” 跟郭夫子有勾结? 这是哪的话。 纪元皱眉看着他们:“让开。” “不让!肯定是你的启蒙夫子跟郭夫子关系好,所以让你在月考中得了二十名!” “没错,就以你的字,怎么可能得那么高的名次!” 两人一唱一和,直至纪元的字! 要知道,科考也好,平时县学考试也好。 试卷上字迹一向是评判的标准之一。 就算你文章写得再好,字不好看,不清楚,依旧会被扣分。 文坛也有字如其人的说法,虽然不是科考上的明文规定,但字不好的,肯定难进寸步。 这已经是科考上的潜规则。 以科举为主要目的的县学,自然会遵守这方面。 按照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卷面分。 以纪元的字来说,他绝对不可能考到第二十名。 从食堂回来的同窗们全都看过来。 也有人问:“王兴志,你开什么玩笑,若纪元的字真的差到那么地步,甚至考不进县学吧。” 说到这,王兴志立刻道:“是啊!我也觉得他考进县学也不对劲!” “他的字真的很丑,丑到没法见人!” 说着,王兴杰竟然伸手去翻纪元的书本。 只要拿出纪元的字迹,就能证明他们说得没错! 纪元见此,心里已经明白七八分。 这两人不知道从哪得知,他的字很丑,丑到不好见人。 故而从这上面,质疑他月考的成绩,更质疑他入县学的资格。 若真的坐实了,只怕很多人不服。 要知道考正荣县县学的,有六百多人,也有在所很多人都同乡。 第63节 如果真的被发现考试不公,只怕很多人会来闹。 这两个蠢货,竟然能找到如此的漏洞? “纪元!我知道你夫子跟郭夫子关系好!又有什么小神童的名号!不然凭你的那手字,根本考不进来!” 王兴杰没翻到东西,王兴志竟然也要上手。 李廷跟钱飞第一时间过来,阻拦两个人翻纪元的东西。 王兴志堂兄弟俩,都是十四五的年纪。 李廷跟钱飞,一个十五,一个十三,眼看就要打起来。 纪元像是掩盖什么一般,把最先抄写的那本《诗经》给露了出来。 他们这边本就是众人的焦点,不少人下意识看到上面的字。 啊,好丑啊。 也不是看不清,就是这种字迹,怎么考得上县学。 甚至在月考里,考上了第二十名?! 这不对劲吧! 这本《诗经》是纪元最早抄写的五经之一,上面的字自然不像话。 钱飞并不知情,李廷却是知道纪元如今的字有多大进步,下意识松开手,王兴志立刻冲上去把纪元抄写的《诗经》举起来。 “大家快看!纪元的这手字!竟然能考进县学!” “这不公平!” “月考还考了第二十名!更不公平!” 王兴志王兴杰两个堂兄弟,本就因为考试排名的事愤愤不平。 更觉得纪元的成绩实在夸张。 不知道从哪听说纪元跟郭夫子的关系,又知道纪元的字很丑,感觉终于找到纪元的错处,上赶着来发难。 混乱当中,刘举人的孙儿刘嵘拿到纪元抄写的书,上面的字迹不忍多看,他也厉声道:“纪元!你这种字,排名怎么可能超过我!” 刘嵘作为入学考试的第一,自然不服被同为新生的纪元压一头。 有刘嵘出头,王兴志王兴杰更是兴奋。 被纪元怼了那么多次,终于找到机会反击了! 李廷刚要解释,见纪元微微摇头,明显不让他多说。 “所以呢?你们在质疑我的成绩?”纪元个子小小,微微抬头看着王兴志王兴杰等人,这气势却让人觉得不同。 纪元眼神扫过常庆,继续道:“是谁告诉你们,我的字很丑的?” 纪元问出这个问题,王兴志王兴杰下意识也去看常庆。 “马上要上课,你们在干什么!”严训导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手里依旧提着戒尺,指着王兴志王兴杰两人。 “你们两个!站在纪元面前做什么!要欺负人吗!” 他们两个比纪元高出许多,看着就像在欺负人。 听到这话,王兴志立刻道:“训导!我们不服纪元的成绩!” “他这样的字!为什么能考上县学,还能月考第二十,我不服!” 刘嵘也开口:“是啊,这样的字,怕是不妥,我表弟的字比这好多了,学问也好,为何没考进。” 常庆也道:“还请训导还纪元一个公道。” 纪元抄写的《诗经》被递到训导手中,训导翻了下书,上面的字迹让他嘴角下意识微微抽搐。 教导《诗经》的博士也走了过来,今天下午是他的课。 《诗经》博士惊愕地把书拿到手中,看了看书,又看了看纪元:“啊?你就用这样抄来的书,上我的诗经课?” “全无美感,全无美感啊。” 不少学生也伸头去看。 纪元的字到底有多丑,被诗经博士这样说。 还是那个问题,这么丑的字,月考排名为什么在前面。 入学考试为什么能考过。 难道真的跟郭夫子有关? 众人疑惑时,纪元从书箱里拿出另一本书,上面同样写着《诗经》二字。 “博士,还请您看。” “这是学生新抄的书。” “那本是正月抄的书本,已经作废无用了。” 他刚进县学时,最先抄写的就是诗经,字实在太差。 认真跟着老夫子练习过后,就在一点点更正笔法。 如今新抄的一本,虽说不上字迹优美,却是端正得很了,在学生中属于中等水平。 若没这个水平,老夫子也不会让他进一步临帖了。 众目睽睽下,纪元最新抄写的书籍递到博士跟训导手中。 “不错,这是你的字,平日的课业上也是这个字。”诗经博士笑着道,“还有长进的余地。” 告状的王兴志王兴杰两人不敢相信,挤着来看纪元的新书。 这字,这字比他们要好。 纪元他一个月的时间,字也有如此的进步?! 两个人颤抖着嘴唇,大喊道:“不可能,他是人吗?学业进步,连字也有所增进?!” 其他学生也意识到,纪元在这一个多月里,长进的不止是排名。 还有这手字。 纪元抬头看他:“字都是练的。” “或许我入学的时候字不好,如今也练出来了。” 这话一说,钱飞下意识想制止,李廷却拉住他。 别问,纪元露出个破绽给对方,肯定有原因。 果然,王兴杰又道:“对啊,他的字是最近才进步的。” “那他入学时字是丑的吧,为何也能考进来?” 这好像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按照纪元原本的字迹,他是不可能被选进前二十的。 除非他的文采远超他人。 刘嵘自然不服,就连常庆也道:“如此字迹,进县学确实勉强。那时候六百多人同时考,若招了个自己如此的,很难服众。” 严训导看了看刘嵘跟常庆,开口道:“入学考试,是教谕大人亲自阅卷,你们难道不服?” 提到教谕大人,就连刘嵘也后退半步。 此事像是要强压下去。 可以后闲言碎语是难免了,严训导只想快些清静课堂,让博士教学,不能耽误今日上课。 纪元刚想开口,就听诗经博士道:“若不评出个一二三四,大家课也上不好,把纪元的文章拿出来读一读,心中就有数了。” 是了,要想服众,必须拿出真本事。 此事可大可小。 主要事关六百多人的入学考试,不能马虎。 若其他人知道此事,说不定要来闹,那他们就丢人丢大了。 纪元也有些紧张。 以他入学考试的字,确实很难进入县学。 想来,就是文章不算差了。 纪元倒不是对自己文章有多自信,却相信县学的夫子,不会因为他徇私舞弊。 以他在县学的感觉来看,县学的夫子们,不是这种事。 再说,赵夫子是会为他进县学铺路,但要他贿赂郭夫子等人,让自己考进,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夫子绝对不是这种人。 严训导见诗经博士坚持,跟丙等堂学生道:“全都坐好,舍长,副舍长跟去取入学考试的试卷。” 常庆跟蒋克起身。 新考进来的二十个学生绷直身体。 虽然重点是看纪元的试卷,但这样一来,他们的卷子也要被拿出来啊。 众人下意识瞪了王兴志王兴杰一眼。 都是你们,害得我们试卷都要被点评。 至于纪元? 开玩笑,一半个月的时间,成绩提升得飞快,字也能练好。 人家进县学是早晚的事。 等到入学考试的试卷被搬过来,其他学生发现,好像又多了一部分卷子? 看样子,像是二月月考的试卷? 啊? 第64节 要一起点评? 严训导道:“对成绩有异议的,都可以上前领取。” 这意思就是,一次性说清楚了,大家都别多事。 其实月考还好,自己内部的成绩。 但若入学成绩被质疑,说出去很不好听,肯定会损害正荣县县学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 先看的也是月考的试卷,其中默贴的部分只看对错即可,一目了然。 文章则由五经博士随便抽一道,随手指派一个学生念出。 从第一念到倒数第一。 孰优孰劣,很是清晰。 重点自然在入学考试的卷子上面。 六百多人的考试,不能出差错。 大家要看的,自然是纪元的卷子。 纪元考试的试卷被挑出,上面的字,跟甚至比他抄的第一版诗经字迹还要差。 纪元自己都看沉默了。 原来这么看自己的字,确实丑得不能看。 “我就说!这样的字怎么能考进县学!肯定在作弊!” 谁料诗经博士拿着纪元入学考试的试卷,竟然亲自读出来:“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这是入县学考试的第一道议论题。 财富跟富贵,都是大家想要的,对有道德的人来说,如果来路不正就不能要。 也是很基础的一道题。 在场所有学生都能写道理出来。 纪元听着,心里暗道,考县学时他为了离开安纪村,是下了功夫写文章的,甚至比月考的文章还要用心。 想来,不会太差? “君子体仁之学,随遇而纯其心者。” 诗经博士念出第一句,在场的学生们全都愣住。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在仁德上面的学问,就是要追随自己的本心! 但凡学写文章的,都知道拿到题目之后,所写的第一句话就要破题。 富与贵这句话考了无数次,也有无数个破题方法。 这题破得好,好到只凭借这句话,他必然能入考官的眼。 丙等堂里成绩越好的学生,越能看出其中奥妙。 “好!” “这句话,足以进县学了。” “我的天,还能这般写。” “巧妙,太巧妙了。” “不争力气,却得仁德。” 王兴志王兴杰两人本想大声斥责,没想到夸赞的同窗,竟然是月考的前五。 他们五个今年绝对能考进乙等堂,明年甚至能参加县试。 他们都夸,这还有错吗? 等五经博士念完,就连严训导为微微点头。 五经博士最后点评道:“后面的文章或许不够严谨,但文章的气势已经是上乘。” “故而这般的字迹,也能入县学。” “这是当初教谕大人,县令大人都点头了的。” 等会,博士说什么? 县令大人都点了头的。 纪元也有些意外。 县令也看了入学考试的文章? “其实凭借这篇文章,纪元本可在入学成绩里排到第一。” “可惜这手字太差,县令大人有意磨磨他的性子,这才压到倒数第一。” “纪元也没辜负大家的期望,这字已然有进步了。” 诗经博士说着,又看看众人,笑道:“我跟纪元可没关系,跟他启蒙的夫子也没有关系,这个评判,算公平吗?” 自然公平。 王兴志王兴杰简直不敢抬头。 他们本以为终于揪出纪元的错处,想要把他赶出县学。 没想到自讨苦吃,反而让纪元出了个大风头。 现在人人都知道,以他的文章入学能考第一。 没看入学第一的刘嵘脸色苍白吗。 人人也都知道,他不仅学识突飞猛进,连字也在进步。 他的字前后对比,差别实在太大。 他还是人吗? 怎么会有人进步这样快。 两人颤抖着嘴唇,想着怎么开脱,就听纪元又问出那个问题:“到底是谁告诉你们,我的字很丑的。” “按理说,你们没见过我的字。” 两人像是被提醒了一般,立刻指着常庆道:“是他!舍长告诉我们,你的字很差,按理说月考不该在我们前头的!” 他们两个跟常庆关系本来就不好,现在自然要指出“罪魁祸首”,好减轻自己的罪名。 原本躲在后面的常庆被指认出来,学堂里立刻乱成一团。 舍长常庆? 他竟然跟铜臭社的人,一起要害穷酸社的人? 诗经博士微微皱眉,不想再理这些污糟事,跟严训导对视一眼,训导开口:“王兴志,王兴杰,常庆,你们跟我过来。” 至于纪元? 作为这件事的受害者,严训导朝他微微点头:“你下课后再来研学处。” 闹事的学生离开,学堂里才安静下来,继续今天下午的诗经课。 被喊走的常庆回头看了眼纪元,惊恐不安,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纪元微微抬眸,眼神的淡定显而易见。 钱飞跟李廷站得最近,一下午根本没心情上课,倒是把这件事想了个明明白白。 其实在最开始,王兴志王兴杰说纪元字不好,不足以考县学的时候,纪元完全可以把他最近的字拿出来。 只要拿出来,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偏偏要表现的像故意隐瞒,引得事情更大,王兴志王兴杰跟背后多嘴的人。 这些人还真以为纪元字那样丑,急不可耐地要揭穿。 也是这件事,让纪元知道,常庆确实参与其中。 刘嵘开口,就是不忿而已,倒还好理解。 等到训导跟博士过来,纪元拿出自己如今的字迹。 这便证明了他月考的成绩没问题。 要是到这,也只是月考的事,大家也不会多想。 可纪元一定要加一句,这是他最近练的字,之前的字确实丑。 钱飞当时想提醒,却被李廷下意识拉住,就是相信纪元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 现在想想,也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纪元一说,字都是练出来的,他入学时候的字确实不好。 王兴志等人立刻上钩,开始怀疑他入学考试的成绩。 入学考试关乎整个县的学子,甚至还有临县的学子前来考试。 若这考试有问题,那教谕都会插手此事。 纪元坦坦荡荡,肯定没作弊,自然不怕被查。 同时,他也相信县学的公平。 这一查,反而直接洗去污名,以后不会有人再揪着这事不放。 最后,纪元再一句话,让王兴志王兴杰直接说出挑拨的人。 内忧外患,甚至远虑近忧,全都给解决了。 之前被坑骗多次的钱飞小声赞叹:“这也太牛了吧。” 其实纪元根本没多做什么,只是顺势而为,让原本不利于他的事情,转而变成揪出背后搞鬼之人的手段。 钱飞算是彻底服了纪元。 而李廷早在汤圆那事上,就认定纪元不是凡人。 第65节 下午放学,纪元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下意识后退:“干什么?你们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再一看,丙等堂其他人的眼神也不同。 但其他人想的没那么多,只是震惊纪元的文采,更震惊他短短数月,文章进步了,书法也进步了。 同为新生的刘嵘看到纪元,只觉得这个竞争对手实在强劲,自己回家必须读书,读到深夜! 其他人就罢了,钱飞跟李廷陪着纪元走到研学处附近,自然把自己心里所想说了个干净。 纪元也不反驳,眼睛的笑未到眼底:“不过是他们自作自受。” “若不反击,难道要一直忍气吞声?” 王兴志王兴杰不用说,从开学第一日,他们就屡次过来刁难。 这次更是质疑他的启蒙夫子,还牵扯到郭夫子。 若不一次性说清了,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麻烦。 至于常庆。 他跟常庆关系不算好,大家都看的出来。 刚开始进县学的时候,舍长常庆很是热心,他也感激过。 但之后发现李廷的家境或许没那么差,又因他出过几次头,“穷酸社”学子有些听他的。 舍长常庆便有些不同。 纪元可以理解,毕竟以前那些同窗都是围着他,突然出现一个自己,心里是会有落差。 但这都是小事。 直到发现常庆既以自己贫寒子弟的身份自卑,又在商籍学子面前自傲时,纪元有些无语。 用所谓合理的身份霸凌别人,他跟铜臭社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从此算是疏远。 可纪元没想到,常庆竟然挑拨一向跟他有些敌视的王兴志王兴杰来找他麻烦。 甚至走到质疑月考成绩,还有入学成绩的地步。 他若不反击,那也不是他纪元了。 钱飞说出自己的疑问:“那会电光石火间的,你怎么知道是常庆在后面搞鬼?” 李廷也奇怪,毕竟当时两个姓王的过来刁难,谁也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啊。 纪元说出自己的解释:“我跟郭夫子认识这件事,也只有常庆知道,上次我帮启蒙夫子送信时,就是舍长常庆传的话。” “若只是这点,也不能确定。” “还记得上次常庆组织没有课本的新生们抄书吗?” 钱飞虽然不知,李廷是知道的。 “那次我手头只有最先抄写的那本诗经,因为字不好,就没给他。” “想来就是那次,让他对我的书有疑惑,私下偷偷翻开了。” 看到他的字那么丑,心里就在奇怪,如此丑的字,怎么进的县学。 直到这次在食堂里,因为商籍同窗一起吃饭的事彻底爆发。 “就因为这个?他就要挑拨王兴志王兴杰,质疑你入学成绩?” “若真的让他得逞了,那你岂不是要退学!” 李廷跳脚,钱飞也觉得不可思议。 幸好纪元反应快啊。 纪元微微摇头,不想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好了,你们回去吧,我已经到研学处了。”纪元道。 说到研学处,纪元忽然想到什么。 李廷问:“也不知夫子们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钱飞握拳:“让他们退学!” 退学大概不可能,但想来经过这事,他们肯定井水不犯河水。 纪元走进研学处,只见王兴志王兴杰两人身边,还坐着个中年男人,他们跟王家兄弟的长相很像,明显是他们的长辈。 常庆也站在一旁,明显局促。 等纪元走进来,中年男人道:“就是他?总算来了。” 严训导脸色难看:“道歉。” 王兴志,王兴杰,常庆三人站好,同时跟纪元道歉,还有写下来的保证书。 严训导继续道:“三个人每人二十戒尺,停课半月,以示惩戒。” “再有下次,直接退学。” 当面道歉,写保证书。 打手板,还要停课。 纪元没想到他还未说话,眼前的惩罚也够严厉了。 王家老爷明显有些不愿意,停课半月,那这半月如何补回来。 王兴志王兴杰还要考乙等堂,他们底子本来就差,不好再耽误了。 再说这面子上也过不去,整个县城都会笑话他们。 刚想说什么,就见教谕晃晃悠悠走过来。 众人赶紧跟教谕大人行礼。 穿着浅绿色官服的教谕面带笑容,先看了眼纪元,又看了看其他人,对严训导道:“听说有人质疑入学考试的成绩?” 严训导点头,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教谕走到纪元身前,笑着道:“这样的惩罚可还好?” 纪元顿了下,立刻领悟到教谕的意思:“教谕大人,停课半月,便是半月不能听课。” 说着,纪元看向他们三个,继续道:“不如此项改成罚抄,让他们继续上课,都是同窗,学生愿意顾念同窗之谊。” 纪元说完,王家老爷松口气,看向纪元的眼神带了赞许,直接道:“听说他们还抢了小神童的《诗经》,我愿赔给小神童全套四书五经,再让他们罚抄三遍诗经,如何?” 至于其他打手板这些,王家老爷倒不在乎。 一本诗经共计三万九千字,三遍就是十多万了。 赔的四书五经更不用说,全套买下来要三十多两,便是王家老爷也要肉疼一会。 纪元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虽然自己已经抄过一套,但能有印刷版的,自然是好。 而且不花钱的书,不要白不要。 严训导见苦主已经松口气,这才点头,此事算是结束。 那边王老爷带着两个不成器的子弟跟教谕大人说话,纪元看了看满脸难看的常庆,淡淡道:“别人犯错,是有家人撑着的,你我犯错,却无第二次机会。” 在县学一两个月,纪元自然知道常庆的家里情况。 常庆爹娘虽然都在,但下面七八个孩子。 常庆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最小,能去读书也纯属偶然,他在自己村里也是读书的天才,否则也不会考到县学里。 只是到县学之后,看了太多东西。 什么家里有钱的,什么家里当官的,看多了之后,心态便失衡了。 与其说他讨厌铜臭社,不如说羡慕,所以但凡有家境比他好一点的人,常庆都会心生嫉妒。 但最让他失衡的,还是被喊小神童的,比他年纪小的那 些人。 一个是十三岁的刘嵘,另一个就是九岁的纪元。 村里厉害的天才到了县学,发现了更天才的人,这心里自然难受。 已经二十的常庆,却还未进乙等堂,这自然跟他上学晚有关,也跟他发现自己跟其他人的差距有关。 再怎么样,合理化霸凌别人,都让纪元不喜。 不喜归不喜,他也不会再讲什么了。 可纪元淡淡的一句话,让常庆近乎崩溃。 常庆咬牙:“你知道什么,你若跟我一样的家境,说不定还不如我!” 常庆认定纪元家境其实还不错。 毕竟跟他交好的李廷都有新书,还是整套新书,这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他。 他可是丙等堂的舍长! 不过想来,这舍长的位置肯定要撤了,训导绝对允许他这样的人当舍长。 纪元奇怪地看他一眼,知道他已经魔怔了,自己言尽于此,懒得再说。 再说他的家境还不如常庆呢。 这话纪元也不想说,好像比惨一般。 等众人离开,教谕却喊了句:“纪元,你留下。” 纪元自然听话,乖乖留下来。 教谕好笑地看看他:“小神童?” 纪元被喊得脸上一红,赶紧道:“不是什么小神童,天外有天,我只是运气好。” 这让教谕放了心,叹道:“当时县令与我,说把你成绩压一压,不想让你成为常庆这种心态,没想到却是看低你了。” 教谕这才说了缘由。 第66节 当时压纪元的成绩,自然不止因为他的字差,毕竟凭借入学文章的那句话,足以当第一名。 可教谕跟县令见了不少这样的“神童”。 “刚入学的时候被捧得太高,吹得太过,等遇到更天才的人时,心境便会大大不同。”教谕说着,提到常庆,“他的学问其实已经差不多了,考到乙等堂只是时间问题,但他未能摆正心态,反而越来越退步。” 不管外面怎么说纪元神童,就连书铺老板都知晓此事。 但在县学里面,从未有夫子,博士提起。 就是怕小纪元飘了,怕他年纪太小,被吹捧的长歪了。 许多神童小时候惊艳,长大泯灭众人,多也是因此。 让教谕没想到的是,小纪元年纪小,心思却稳。 自己刚一开口,他就知道要给王家,常庆台阶下。 这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事,没必要平白竖仇敌。 更别说,即使有着不俗的名号,他却依旧能稳下心思,用功读书。 纪元的用功并不是一两日,而是早成习惯。 既如此,那也没必要瞒着了。 “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教谕说着,知道纪元明白他们的用意。 而纪元再次谢过,教谕他们确实是在为自己考虑。 还是那句话,若他真是个孩童,教谕他们的做法,确实是在培养真正的英才。 在自己这出了点小小的差错,也只因他不是真正孩子而已。 可这份保护,让纪元无比感激。 “好了,回去吧,勤勉二字不用我说,相信你也懂的。”教谕笑着道,“以后的路还长着。” “对了,还有你的字,可不能松懈。” 又是字,纪元脸一红。 他都有老夫子给的临帖了! 很快!很快他就会练好的! 第二日一早,被打了几十手心,回家又挨了顿竹笋炒肉的,还要罚抄书的王兴志王兴杰两人,抱着四五十卷书过来。 四五十卷崭新的书,上面还带着新墨水香味,全都放在纪元的书桌旁。 别说穷学生们了,就算有些家资的子弟看着这么多卷书,心里也是愕然的。 好多书啊。 一整套的四书五经! 近五十卷书! 还都是新的! 纪元看到这么多书,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知道自己会得到一套书做赔偿是一回事。 看到这么多书又是一回事。 大学,论语,诗经,礼记,纪元感觉他跟小耗子掉进米缸一样。 哪有读书人不爱书的! 众人看着纪元,心里无比羡慕。 入学考试凭着一手烂字都能考进县学。 考进来之后,还能快速练好自己的书法,不仅反击了别人的污蔑,还得到这么多新书。 想想都觉得爽。 他这样的人,想必做什么都能成功吧。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家里,能养出这么好的学生。 他入学考试文章的第一句话,也被很多读书人家里反复夸赞。 君子体仁之学,随遇而纯其心者。 多少读书人都悟不出这句话。 这样的人若不是天才,那谁还能被称为天才? 第32章 第32章 经过质疑纪元成绩的事之后, 王兴志王兴杰再也不敢找事,再找事,他们是会被退学的。 就连所谓的铜臭社, 穷酸社最近也不吵了。 穷酸社为首的常庆也被下了舍长的位置, 新舍长是二月月考第一, 名叫蔡丰岚。 蔡丰岚同样是穷苦人出身。不爱说话, 当舍长也是勉勉强强,他最喜欢的就是读书。 今年十八的蔡丰岚全力备考年底考乙等堂,其他的事都不关心。 蔡丰岚还跟纪元讨论他考县学的文章。 对此赞不绝口。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蔡丰岚道:“你直接答,君子体仁之学, 随遇而纯其心者。” “妙,太妙了。” 考题其实很简单,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 虽然想要财富跟富贵,但这些东西来路不正, 有道德的人就不会要。 用更浅显的话来说, 那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般人都会用这句话来破题。 考生多也会从财富地位,以及有道德的人会怎么做。 纪元的这句话,开篇并未对此做辩论。 反而讲了另一个方面。 纪元开篇就把答题之人定为君子,那君子怎么做呢? 君子要追随自己的本心。 下面的文章,自然是诠释什么为君子,而君子的定义又是什么。 既然是君子, 那富与贵的话题就不用再讨论。 虽然没有给出答案, 却已经告诉其他人,一个君子的做法。 打个比方讲。 有人问, 路边有一个钱包,有道德的人不应该占为己有吧?你说对吗。 而你直接回答:“我学的是仁德的学问,有道德的人本心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虽然你并未给出答案,也并未追着对方解释你不在乎这钱包里的钱,也并未开口讨论钱包在这的原因。 更没有啰里啰嗦说什么富贵名利。 你只是告诉对方,你是个有道德感的人! 跳出原题的辩论,直接阐述君子的做法。 别人在第一层,已经在第三层了! 因为这篇文章,蔡丰岚对纪元好感十足。 整个丙等堂里,因为新舍长的勤奋,加上目睹纪元的“可怕”,每个人都在认真读书。 三月的月考,都不想丢人啊。 新来的学生们好像都很厉害,稍不注意,名次就会在后面。 这种时候,只有好好学习,不然就会像王兴志他们一样丢脸。 不仅丢脸,还要写很多课业,想想都觉得头疼。 纪元则抱着自己的书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这可是书啊! 他有自己的新书了! 即使现在不舍得用,那也是新书。 等他旧书用破了,再用新书也不迟。 纪元跟抱宝贝没区别,恨不得跟书住在一起。 算起来,自己已经有两套四书五经。 放在之前,想都不敢想。 这书也是易耗品,多留几套肯定没问题。 除了有了更好的书之外,他的字也在一日日进步。 老夫子给的姜贴,实在是好帖,上面的字实在端正,笔法精湛,总觉得有无数学问。 钱飞跟李廷没事也跟着练。 这可是正经考试的“专用”字体,学了肯定没错。 老夫子知道此事,自然也不介意。 他本来就是县学夫子,只要不让他多教人,抄个字帖而已,不算什么。 三个人一起学习,成绩都有所精进,关系也愈发好了。 第67节 三月初十,每月一日的休沐。 纪元原本打算继续练字,钱飞却极力邀请他跟李廷去他家做客。 钱飞家自然在县城里,他家开了好几个铺子,他爹忙进忙出,家里基本只有钱飞一个主人。 不过知道他同学过来,钱老爷还特意等了等,让他们在家好好玩,等到明日开学再回县学就行。 纪元罕见休息,也在钱飞家园子走了走。 今年春天来得早,大家都换上轻薄的衣服,就连花园的花开得早了。 春日的时光让人惬意,钱飞还道:“我爹还让人准备了青团,咱们都尝尝。” 钱飞跟李廷一言我一语说着下午要不然去放风筝。 只是午饭还没用,就听钱家门房的人过来通传:“少爷,有人来找纪少爷,说是安纪村的,他叫安大海。” 听到大海的名字,纪元看过去:“是我同村的朋友,他怎么找到这了。” 必然是有要紧的事。 纪元赶紧去看,只见连安大海的爹安老大都来了。 他们赶的还是借来的驴车,平日的牛都没用。 看到纪元,大海立刻道:“纪元!你今日有空吗?” “有空,今日休沐。”纪元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青储料,很多人都说,吃咱们的青储料出事。村里买了青储料的人都闹起来了。” 青储料?! 纪元惊愕,开口道:“不可能啊。” 从十二月开始卖青储料。 到如今三月上旬,怎么就出事了。 此事事关重大,大海赶紧把事情说清楚。 其实早在前些天就闹起来了,只是安叔公跟安大海觉得纪元在县学上课,不能打扰,一直等到今日休沐才过来。 这事要从二月下旬说起。 不知道为什么,村里有家的牛忽然生病,不吃不喝,甚至有伸着舌头,牛身上还发虚汗。 原本以为只是一家有问题,谁料这几日连着好几头牛都生病。 安纪村里十二户养牛的人家,十户买了安叔公跟纪元的青储料,这十家都出了问题。 纪元的三叔家没买,但当时也吃了青储料,小黄竟然也病了。 这么一来,养牛的人家也着急,这两天都找安叔公要个说法。 安叔公自然四处询问,想找养牛的来医治,偏偏附近村的唯一兽医不在家。 安叔公家的两头牛其实也病了,他家也着急得很。 这青储料是纪元的法子,原本昨日就要来找的。 但想着今日他休息,所以换了今日。 安大海低声道:“我爷怀疑是春日的疫病,他去隔壁村找兽医的时候,隔壁村有几家牛也病了,症状也差不多。” 说着,安大海又道:“今年草长得好,长得也早,按理说牛不该出事啊。” 家里的牛都是安大海娘亲安大娘子养的。 安大海平时也喜欢这个,所以关注得多一些。 十二岁的安大海年纪虽然不大,在农家,却已经是家里能做事的劳动力了。 听安大海说了许多,再听到隔壁村也有这种情况,纪元稍稍放心。 既然症状差不多,那些村里的牛可没吃青储料,肯定不是他们的饲料有问题。 现在找纪元,自然是想让他跟安叔公一起同大家解释。 放在之前,村里的人或许不会听纪元的,但现在他是县学的学生,听说在县学成绩还很好。 村人肯定会信的。 可若是疫病,也是可怕的。 如今春日,也确实是牲畜疫病多发的时候。 若赶上这一波,就算跟饲料无关,他们也会被牵连。 纪元想到小黄,心里自然着急:“回村看看吧,至少了解下情况。” 还有按照安叔公说的,也要给买青储料的养牛户们解释。 想想都觉得难。 春耕已经开始,这个时候牛生病,肯定耽误春日耕种。 而春日耕种又关系着秋日的收获。 一年到底的收成,就看春天这些日子。 纪元跟钱飞李廷拜别,立刻要回家。 现在牛大规模病了,不管是因为传染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屎盆子却不能往青储料上扣,否则别说以后每年都赚钱了,今年的钱都要赔进去。 再过分一点,甚至能告到衙门里。 牛可是重要的农耕用具,若真的损坏了,肯定会追究责任。 即使最后查出不是他们饲料的缘故,也少不了扯皮,等到年末肯定不会有人再买青储料。 不过纪元想到什么,对李廷道:“你家养了不少牲畜,会不会也被连累?” 李廷顿时着急,随即苦笑道:“知道我也不能插手,否则继母会不愿意。” 不管是不是好意,对方肯定不会让他插手家里的生意。 想来几个村的牛病了不少,他家的估计很难幸免。 可家里一直没来信,就是不愿意让他管的。 李廷是家中长子,但是前面那个出的,现在的继母便是再难,也会自己咬牙扛过去。 别人的家事,纪元不好多说。 在李廷继母那边看,防着不是自己的孩子,也很正常。 而且李家的一半家业,确实是她自己的。 想来别说李廷了,就算是李廷他爹,李夫人都会防着。 李廷道:“我在县里也找找兽医,看看有没有法子治,要有法子了,就让他去找你。” 说罢又道:“我家的情况也请你帮忙看看。” 听到这话,安大海,安老大,还有钱飞家的家仆,都忍不住多看纪元两眼。 眼下看着是有些怪异的。 李廷十五,纪元九岁,但前者明显更信纪元,甚至相信纪元能帮忙解决他家的麻烦。 钱飞同样相信,这态度让安大海惊讶。 这段时间,纪元在县学到底做了什么,让比他大那么多的人都相信他啊。 事情就这么定下。 钱飞跟李廷在县城找兽医。 纪元跟安大海他们回安纪村看看情况。 那么多牛生病,别说对养牛的人家了,对各个村,甚至正荣县的春耕都有很大影响。 只是回安纪村的路上,纪元忽然道:“安大伯,我们先不回安纪村,去堡李村。” 堡李村? 安大海奇怪道:“去那做什么。” “刚刚跟李廷说话,提醒我了。”纪元道,“堡李村的李夫人以前在陇西就养牲畜,她家养的牛羊也多,或许知道解决的方法。” 就算不知道,也能看看是什么病症。 既然大家问题都差不多,也不用特意回安纪村。 “还有沿途的村落,要是有熟悉的养牛户,咱们也进去看看。” 从县城一路到堡李村,路过两个村子。 这些村子较小,加起来只有六七头牛,其中三头有安大海他们说的情况。 “跟我家牛,还有你家小黄的情况一模一样。” “不吃不喝,看着还很惊恐。” 有人还道:“听说隔壁有头牛直接倒地死了,那家还勤快的很,好不容易养了头牛,就这么没了。” 牛在种田的人户家中,都是重要资产。 更别说,天齐国近十几年日子好过些,很多人家都是头一次养牛,有这样宝贝的东西,哪家不是供着。 纪元越看越沉默,等听到这人说,死了牛那家的,平日勤快得很,他心中有了个猜测。 上辈子跟着爷奶养牛的时候,他好像见过这种症状。 得到许可后,纪元摸了摸一头病牛的肚子,只觉得里面鼓鼓囊囊,这又是公牛,不可能有孕。 肚子里似乎有胀气。 再看牛拱着背,明显很不舒服。 这种症状,纪元又确定了七八分。 但这事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马上要到堡李村,纪元问安大伯跟安大海:“咱们村唯一一家牛没出事的那个,是不是村里懒汉安老八。” 第68节 “是啊,就是他!你怎么知道的。”安大海答,“他还在你三叔面前炫耀,说他养得好啊。” 安纪村里的懒汉不多,一个纪元的三叔,另一个就是这个安老八。 安老八的兄弟们勤快,还是凑钱给他买的牛,平日里让他养着,也算有个营生。 “还真是。”纪元忍不住道,“竟然是这回事。” 纪元看看日头,看向安大海他们:“去李家看看,证实一下我的想法。” 一上午都在各处跑,三人午饭都没吃,直接去了李家。 堡李村李家,也就是李廷家里。 牛羊上百头,远远就能闻到气味。 按理说如今正是春牛好卖好租的时候,家里客人应该络绎不绝才是,可现在门可罗雀,显然不对劲。 李家的牛也病了。 不过他家牛生病,却并未去找青储料的麻烦。 看来他们大概知道牛病的缘故。 进了李家,李家果然乱成一片,但看到纪元跟安家人也没说什么。  这让纪元,安老大,安大海瞬间松口气,没有怪他们,看来确实不是青储料的缘故。 纪元他们被门房的人领到牛棚,只见李老爷和李夫人都在这里照顾病牛,脸色难看得很。 纪元开门见山,直接说出心中猜测:“李老爷,李夫人,今年咱们几个村,还有县城的牛羊都生病,是否因为春来得太早。” 春来得太早? 这话让跟着过来的安叔公,安大海惊愕。 跟春天来太早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做活的李夫人抬头,开口道:“没错。” 安大海立刻问道:“春来的早,跟牛都病了,有什么关系?” 纪元解释:“你不是说,今年草长得好,长得也早?这就是春来早。” “往年春天来的适宜,咱们都是一边喂干饲料,一边喂青草,慢慢过渡。” “但今年草长得飞快,很多人户觉得青草好,猛然将干饲料直接全都换成青草,就会让牛羊胀气。” 意思就是,突然给牛羊换粮了,肯定会不适应。 症状轻的发汗惊恐,症状重的直接倒地死亡。 就是因为青草在胃里发酵,产生大量气体,从而让牛腹部胀气,再也不进食。 现代养宠物换粮的时候,都要循序渐进,何况养牲口。 “啊?竟然是这样。”安大海下意识。 怪不得好几个村子都是这样。 李夫人点头赞扬:“你这小童知道得倒是不少。” 说罢叹气:“可惜我发现下面人换青草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完狠狠瞪着李老爷:“还去什么府城,我们去一趟府城,有了这么多病牛,就惦记给你儿子买书。” 李老爷不吭声只挨骂,谁会想到这样。 他们两口子去府城送春牛,又采买今年的用具,谁知道下面的人瞎勤快,看到草长出来立刻去割,还立刻给牛羊喂食。 等他们两个回来,一时还没发现。 若不是他媳妇检查牲口,估计还要继续再喂青草。 青草是好,可吃了一冬天干草的牛羊突然换饲料,不出问题才怪! 这还是有青储料帮忙过渡,否则问题更严重。 春天来的太早,草突然长得太好,也并非什么好事。 不了解时令胡乱喂食,牛不生病才怪。 平日不多言的安老大赶紧问道:“既然知道病因,可有解决的方法?” 李夫人有些不愿意说,但想了想还是道:“现在只能抚摸牛的胃部,让气体尽量排出,能不排干净,就看命了。” 这算是土方法,但在他们这来说,已经是先进的养牛方法了。 天齐国太平盛世没多久,很多人户也是头一次开始养牛。 对牲畜的饲养也形不成规律。 李夫人愿意说,已经是给了合作伙伴面子。 安老大父子俩大喜,想赶紧回去救救自家的牛。 说起来,这件事里越勤快的人户,牛病得越快,谁让他们看到青草就割,割了就给牛羊喂。 反而是懒得割草的人,家里牛羊好好的。 至于小黄? 那是安大海太勤快了,知道纪元三叔三婶懒,故而割草的时候帮了忙。 纪元扶额,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了。 李夫人还道:“这法子你们回去试试吧,其实也多亏你们卖的青储料,若非一直吃这青储料,这些牛早就病得更厉害。” 怪不得李夫人愿意告诉他们解决方法。 纪元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个法子,或许能去臌气。”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大蒜捣碎,添入油,醋混合,给牛吃下去。” “然后找一根湿木棍,放在牛前面让它舔。” “舔舐的时候两个人拿一根木棍在牛肚子下伸过,用木棍来滚牛肚子,帮忙排气。” 先不说大蒜那些玩意,只说用竹棍木棍之类的滚动牛肚帮忙排气,这方法确实比人手力气大,李夫人当下就觉得好。 让牛舔木棍也好理解,就是让牛的嘴长着,好排气。 左右都这样了,那就试试呗。 纪元见他爷爷奶奶用过这个方法,但自己去做还是头一次。 在场的都是利落人,说做就做,李家还从厨房拿来纪元说的东西,涂在木棍上让牛舔。 李夫人跟李老爷一人拿着竹棍一头,两人站在牛的两侧滚动牛肚,两炷香后,听到牛似乎打个嗝一样,好像从口中排出气体。 众人瞬间欣喜,那牛的表情也变得舒爽。 牛肚子不胀了,牛精神肉眼可见好起来,没过一会,竟然主动吃起旁边的草料。 好了! 真的好了! 困扰他们多日的难题,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纪元长舒口气。 有用就好,有用就好。 各家养牛都不容易,赶在春耕时出差错,那会耽误一年的收成。 农家人种田艰难,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李家众人同样大喜,他们家那么多牛羊,这下终于有救,可以减少很多损失! 李夫人越看纪元越高兴,直接道:“今年我家的青储料,全由你们提供了。” 说完,似乎还觉得不够:“县城有个牛姓人家,也是养牛羊的,他家估计也有这个情况,你没事可以去走走,应该能赚点诊费。就说是我介绍的,他家肯定让你进门。” 卖青储料的事还好,青储料是好东西,李家肯定会再买。 但介绍客户这种事,却好的很啊。 纪元不仅可以赚这次的诊费,还能预定一个青储料的客户! 眼看李家的牛羊情况好转,纪元跟安大海父子不再停留,赶紧回安纪村吧。 小黄还等着他救命呢。 一路从县城看了沿途许多养牛户,又到了堡李村治牛病。 等他们一行回到安纪村时,已经是下午。 安纪村的养牛户都在安叔公家里蹲着,没个结果,他们是不会走的。 倒也不是他们一定要讹人,而是牛病了,大家都着急没办法。 其实安村长家的牛同样病了,只是不好过来,心里也着急得很。 一听说纪元回来了,安村长也找了过来。 不等村长他们说,纪元就牛生病的原因,治疗的方案讲出来。 纪元最后道:“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时节就变了。” “跟大家种田地一样,不仅要按照往年的习惯耕种,也要看实际的天气情况,今年的牛大面积生病,跟青储料没有关系,是大家太勤快,喂青草过早。” 纪元说这一番话,条理清晰,一方面告诉大家不是青储料的缘故,二是结合实际情况,用村民们最熟悉的耕田来比较。 最后才是暗暗夸赞,大家太勤快了! 看村里的安老八,他家牛没事,就是因为懒。 这个理由,大部分人都能接受。 纪元看了一圈道:“刚刚虽然说了医治的方法,但还有不懂的,可以看我们医治。” 安大海把纪元需要的醋,蒜,油都准备好了,合适的木棍,竹子也都准备好。 还是按照在李家的方法,先让牛吃了那些东西,不愿意吃的直接硬灌。 湿木棍放在前面,然后用竹竿给牛排气。 安叔公亲自上手,跟安老大一起滚牛肚子。 第69节 不多时,那牛前后排气,肉眼可见得好了。 “这方法可行!” “天啊,真的可以了!” “牛开始吃东西了,太好了!” “走走走,快回家试试!” “纪元去县里上学,越来越有出息了。” “真厉害啊,咱们都没办法的事,他给做到了。” “谢谢了啊纪元,你以后肯定能考上秀才。” 纪元被围着夸赞,不过大家急着回家给牛治病,很快离开。 纪元犹豫片刻,小黄也病了,他想去看看。 正想着,只见他家三叔三婶竟然过来,看着他的表情很是难堪。 纪元走过去道:“你们怎么没给小黄治病。” 纪三婶张口要骂,但还是忍不住了。 三叔冷哼:“还不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给牛灌了什么迷魂汤。它不让我们碰!” 平时还好,纪元临走之前劝说小黄,让它乖乖吃东西,小黄也照做了。 可现在身体不舒服,牛劲上来,不让纪三叔三婶他们喂东西。 牛要是不想吃什么,肯定拿它没办法。 纪元听着,直接往三叔家里走。 他跟三叔三婶确实关系不好,但小黄是无辜的,自己肯定要救。 小黄看到纪元,惊喜地摇头摆尾,精神却大不如前。 安大海也跟过来,同纪元一起给小黄喂药,随后再帮小黄排气。 纪元跟安大海做这些,小黄一点也不排斥,纪元道:“稍微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说着,气体果然被排出来,小黄看起来也舒服很多。 一个下午时间,安纪村的牛全都好了。 稍微有些严重的,这会也能喝水吃东西,这就可以了。 纪元擦擦头上的汗,不少村人都过来感谢,他们现在对纪元可是信服无比。 眼看到了傍晚,安大海道:“要不然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清晨再回县学。” “我跟我爹赶驴车送你,肯定不会迟到。” 纪元也很久没回来,从正月十六离开,到如今三月初十,也快两个月了。 而且他还想去看看赵夫子,可惜这次回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 赵夫子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若纪元真的带了礼物,他才要生气。 晚饭就在赵夫子家中吃,跟赵夫子聊了许久,才知道大海已经不准备再读了。 他已经识字,也会算数,在农家人里已经是有学问的。 没了纪元在这之后,大海的成绩又恢复到从前,他对养牛明显更感兴趣。 赵夫子叹口气,倒是没再说什么。 安小河如今又成了私塾的第一名,读书也比之前更认真。 至于纪三婶三叔他们,还是老样子,也不愿意多提纪元,只当没这个侄儿。 听着安纪村的一切,纪元倒是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晚上在安大海家睡觉,也同大海讲了读书的事,大海道:“我读书实在不成,其实上次去考县学,我就胆怯了。” “之后又看到他们考县试,更是可怕,那些考过县试的人,是不是还要去府城考?肯定更难吧。” 这个确实。 不说旁的,县学内部的竞争就很激烈。 大海知难而退,笑着道:“我也十二了,可以帮家里干活,如今也会看账本,可以了。” “等我多养几头牛,说不定也能跟堡李村李家那般。” 见好友大海已经有了想法,纪元也不再多说,想了想道:“最近看来,这些年养牛的人户多了,但兽医却不多,若能学个兽医的手艺,似乎也不错。” 听此,安大海陷入沉思,这倒是个好主意。 隔壁村唯一的兽医,多少人都去找他,这次安叔公都没寻到,好像早就被人喊走,想来如此抢手,是个好行当。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未亮,纪元便坐上驴车回县学。 安老大早早起来,就连安家大娘子也过来送,在公公的允许下,装了不少酱菜,又烙了软乎乎的饼子全都给纪元带上。 这些病牛的危机,全靠纪元。 否则事情跟青储料无关,也会惹上麻烦。 纪元谢过,坐上牛车回县学。 到县学的时候,距离辰时上课还有段时间,估计有些舍友还没起床。 他干脆在竹林里写字,等大家起床了再回去,免得耽误舍友休息。 不过他写的字,却是一副药方。 治疗病牛的方子。 昨日听李夫人说,县上有户姓牛的人家,那才是真的养牛大户,他家的牛也病了不少。 他现在没空过去,提前递个方子过去吧。 迟一刻说不定就会死一头牛,已经有牛死了的前例,不能迟疑。 这次跟食谱不同,纪元留了自己的名字,还说有事可以来县学找他。 差路上帮闲的人送去,纪元才安心。 县学里递出去的信件,没人会耽搁,毕竟读书人在大多数人眼中,那还是不同的。 这些事做完,纪元才回宿舍,没想到李廷今日起得很早,看到纪元终于松口气:“一直不见你,还以为要帮你请假。” 纪元见 他担心,知道也跟他家的事有关,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了。 两人去丙等堂路上,李廷也把昨日找兽医的事讲了一遍。 纪元回安纪村之后,李廷跟钱飞便在县里找兽医,以钱家的关系,自然找到县里牛家。 牛家同样焦头烂额,他家还请了好几个兽医,都没有结果。 此事甚至上报给衙门,请求衙门帮忙。 至于牛的症状,也都差不多。 李廷听到纪元有解决办法,眼前一亮。 “放心,你家的病牛都治好了。”纪元说着,又道,“看来县里的病牛不止这些。” 牛,作为农业生产的重要器具,每朝每代都有不许私自杀牛的规定,更不许吃牛肉。 就算是牛病死了,也要衙门的仵作过来验尸,确定是病故。 如今还是春天,春耕何等重要不用多说。 若耽误了春耕,上至县令,下至佃户,都要请罪的。 耽误春耕,牛病故,都是足以震怒朝廷的大罪。 纪元不知想到什么,随即松口气。 这方子简单,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想来也会传播出去。 上辈子作为农家人,这辈子也是农家子弟,纪元也不忍心看到其他人家的牛真的有什么事。 一上午的课上完,县学门房就有人过来请纪元。 说是牛家的等了一上午,怕耽误他读书,这才赶在中午请他。 纪元,李廷,钱飞,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看来也是病牛的事。 李廷钱飞也跟过去,昨日也为这事跑了一天,他们也想知道个结果。 三人的动作在其他学生看来神神秘秘的。 等知道他们三个下午竟然请假时,更是惊愕。 严训导竟然给他们准假?他平时给假是最严格的。 凭什么啊! 他们三个是出什么事了吗。 严训导给批假,自然是知道牛的重要性,知道前因后果后,也没什么多说。 放到现代来看,约等于收粮的时候,县里的所有联合收割机全都停摆。 整个县的收割从机械化直接退步到每个人都要用镰刀割。 其中差距可想而知,耽误了时候,再遇上下雨,麦子可就全都坏在地里。 现在要耕地呢,生产力最强的牛全都病了,从牛耕地变成人耕地,又会损失多少。 不过放走李廷跟钱飞,倒是让严训导暗道不好,给纪元一个人请假即可,怎么还给了三个人。 但三个人早就跟着牛家的管事离开了。 牛管事道:“用了您说的法子,已经有用了,不过我们主家怕出问题,想请您再去看看。” 这也是稳妥起见。 牛家大小牛三百多头,真的不能出事。 纪元过去,只见安叔公找了许久的兽医就在牛家。 第70节 怪不得他们找不到,竟然早早被请来看病了。 但这次的春来早,也是他没碰到过的,只知道牛的肚子里胀气,却不知为何,故而只能尽力排气。 等吃了纪元给的方子后,排气才更快。 牛家老爷看到纪元过来,赶紧握住他的手:“纪老弟啊,多谢你给的法子,才让我保住这么多牛。” “昨日早上死了一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又有牛因为胀气死了? 怪不得此时要报官府。 牛家老爷也不觉得纪元年纪小,一口一个纪老弟,听得纪元都有些别扭。 不过纪元也不多话,直接撸起袖子,跟兽医一起检查剩下的牛。 李廷还好,他家也是养牲畜的,并不在意这些污秽。 钱飞看得目瞪口呆。 大家都是读书人啊,若让县学其他学生看到,岂不是要笑话他们。 随即又想,自己是商籍一直被笑话,在意这些做什么。 他爹当年还扛过麻袋呢。 钱飞干脆也不过帮忙,这下惊愕的是牛家老爷了。 牛家老爷赶紧道:“快,快去给他们找身换洗的衣裳,穿着县学的衣裳,怎么能行啊。” 县学的学生或许不喜欢县学发的衣裳,但外面人看来,那都金贵的不得了。 即使牛家老爷都不例外。 钱飞穿的虽然是自己衣服,但布料极好,看着就让人心疼。 县里捕快进来时候,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 两个穿着县学衣衫的学生在牛棚里挨个摸牛肚子。 还有个穿着丝绸衣服的学生,撸着袖子干活。 这成何体统啊。 捕快赶紧喊住他们:“你们三个,在做什么?是县学的学生吗?怎么不去上课。” 纪元擦擦头上的汗,终于检查完了。 等捕快知道原委,面上惊喜道:“真的都治好了?那方子快给我看看。” 说着,捕快解释道:“下面各村都在上报,说病牛不少。” “县令跟县丞大人已经去村里看情况了,就怕是疫病,若是疫病,那咱们正荣县今年的粮食都要减产。” 一个春来早,影响了这么多人。 捕快看到牛家的几百头牛都陆陆续续恢复,更是大喜,拍着纪元肩膀道:“若咱们县的牛能治好,县令大人必然会赏你。” “不多说了,我立刻去找大人们禀告此事。” 捕快们匆匆过来,匆匆离开,谁都能看出事情的严重性。 牛家老爷解释:“咱们县之前穷的厉害,养牛的人户少,这几年才陆陆续续多起来,故而不懂这些东西。” 出了事,肯定慌张得很。 原来是这样。 纪元等人又被牛老爷留着,说什么都要请读书人们吃顿好的。 反正下午都请假了,不用去学堂,纪元他们也坐下来吃了晚饭才回去。 正好还能看看牛的情况。 等吃过晚饭,牛家的几百头牛,竟然真的都好了。 别说牛老爷,纪元都松一大口气。 也幸好是这样的症状,他是见过的。 不过有空的话,还是要回忆一下爷奶医治牛的方法,能总结下来最好。 忙了一下午,纪元,李廷,钱飞身上都脏兮兮的,不过心情却极好。 他们治好了牛啊! 那么多牛! 回去之前,牛老爷已经把洗澡水,新衣服都准备好了。 如今天气热,身上的味道又大,回去肯定不方便。 纪元他们也没客气,衣服推脱再三,牛老爷说什么都要给。 几件衣服算得了什么,他还要给诊费呢。 能治好他的牛,这些银子算什么。 说到诊费,纪元跟隔壁村的张兽医聊了一会。 纪元还道:“我是安纪村纪家的,村里有个好友,他也想学兽医,不知从哪学起。” 兽医的技术也是宝贵的。 像县城里想当学徒都艰难,何况学兽医的法子。 不过说话的是纪元,他可是县学的学生,他的好友自然要重视一点。 张兽医道:“等几日我回家了,你可以让他来我家一趟,看看他的资质,若可行的话,我收了他。” 纪元再次谢过,又把方子细细讲出。 虽然张兽医已经知道方法,可纪元这次再说,就是把方子正式给了对方,以后张兽医要用,也不用遮遮掩掩。 就当是为好友争取当学徒的机会。 张兽医忍不住道:“你这小孩倒是讲义气,为了好友,连这么好的方子都愿意给。” “在村里时,他家助我许多,我必然会回报的。” 虽说他在安叔公家做帮工才得了饭食,但考县学前的加餐,那可是额外的。 纪元知晓投桃报李的意思,读了这些书,也不能只读不用。 他向来有恩必报。 牛治好了,大海的生计也有了着落,纪元甚至还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穿上牛老爷赠的新衣,又把对方帮他洗好的衣服装起来,纪元跟李廷脚步轻快地离开。 钱飞自然是要回家的,他看着身上的衣服,也觉得好玩。 倒不是新衣服有多好,但这却是他跟着纪元挣来的,穿起来好像格外不同。 以前他交的那些好友们,多是从他身上骗钱。 他还是头一次交友时获益,不仅是衣服,还有感激。 再看纪元为他好友安大海争取学兽医的机会,更是让人感动。 友直,友谅,友多闻,益也。 跟正直,诚信,见闻广博的人交朋友,是有益处的。 这话说的就是纪元吧! 回到宿舍的纪元跟李廷,被舍友们四下打量。 四个舍友目光不同。 常庆跟纪元有矛盾,大家都知道的,因为之前的事,连舍长都当不了。 陈志良等人则是惊愕。 “你们这衣服哪来的?怎么没穿县学发的衣裳。” “这料子好像很不错。” 纪元含糊道:“算是亲戚给的吧。” 住宿舍的都是贫寒人家的子弟,看到纪元,李廷的新衣服,皆是羡慕不已。 其实纪元跟李廷都不愿意表露出不同。 当时李廷的新书藏起来,也是这个原因。 跟大家格格不入不太好。 若不是衣服上沾了牛棚的味道,县学的衣服也洗了,他们肯定不会穿着新衣服回来。 两人换上平时的衣裳,牛老爷送的新衣干脆压箱底了,以后出门时再穿。 常庆看着,心里更加确定,纪元家境肯定没那么差。 李廷更是如此。 纪元的新书的赔偿得的。 李廷的新书呢?能买得起新书的人户,竟然还跟他们穷酸社一起。 纪元知道常庆的心思,但不打算说什么,他自己的学习还没忙完呢,哪有工夫理这个。 病牛的事终于解决,这才了结他的心头大事。 而且跟牛家打好关系,年底肯定能卖给他青储料! 这才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说起来,到县学这么长时间,其实他并未花什么钱。 打赌赢的银子,再加上王家赔的书。 现在又有牛老爷给的新衣跟银钱。 怎么来读书不仅没花钱,反而挣钱了啊。 第71节 纪元已经困得不行,梦里都是在给牛羊医治。 又梦到小黄欢快地吃草。 还梦到全县的牛都跑过来让他放。 这是干什么啊。 他梦里还要一边读书一边放牛! 深夜,此刻的衙门里,县令正在吩咐三班六房的捕快们出去办差。 务必要把纪元治病牛的法子送到下面各个村镇。 要让所有养牛的人户,都注意这个问题,牛羊一旦生病,就要好好医治。 不仅如此,还有几封县令的亲笔书信,要送到隔壁几个县城同僚手中。 既然正荣县春来早,附近的地方大概也是如此。 把方子送过去,肯定都会重视。 牛大面积地生病,对官员的职责之一,耕种,是有很大影响的。 希望可以快些治好病牛,尽量减少损失。 春耕秋收,万万不能出一丝差错。 正荣县的养牛数量好不容易增加,不能再返回去了。 此事自然同样要禀告府城,这种异常之事,肯定是要告诉上峰的。 所有事情处理完,县令想到拿出方子的纪元,对副手县丞道:“等事情忙完,你亲自去县学一趟。” 县丞点头,想了想道:“下官还会亲自写信,同县学教谕提起此事。” 读书人献策,也是常有的事,但能挽回这么大的损失,务必要好好嘉奖。 纪元这方法,让正荣县,乃至整个周边县城都受益。 如此功绩,必然要大肆表彰才是! 第33章 第33章 清早, 纪元写完一个大字,又对照“姜帖”上的字,总觉得自己写得不好, 还是要请教老夫子, 看看如何精进。 写完字, 纪元照例做一遍广播体操。 跟很多人说的一样, 上班之后才知道广播体操真的有用。 纪元觉得自己每日学习,再不锻炼锻炼,真要成病弱书生了。 活动完筋骨,再去跑步,最后把东西收拾好去吃早饭。 一路上不少同学跟他打招呼,也有人好奇他们三个昨天请假做什么去了。 纪元, 钱飞,李廷自然没说。 毕竟后面两个,完全是去凑热闹的。 但哪有不透风的墙,县里的牛家昨天去了三个县学的学生。 而昨天请假的县学学生, 不就是纪元他们吗? 传言还说, 纪元厉害着呢, 一去就看出牛生的是什么病,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全都治好了。 牛老爷现在见谁都是笑脸,高兴得不行,不少去买牛的人户还得了便宜呢。 纪元是去给牛治病的? 丙等堂不少学生惊讶得很,纷纷找纪元解答:“你还会给牛看病?” “咱们县以前养牛的少, 兽医也少, 你怎么会的呀。” “我家也有牛,前几日也病了, 能用你那个法子吗?” 纪元认真解答:“我以前放牛的,跟牛相处时间长,所以知道一点。” 纪元自然不能说自己从得知的方法,只能说自己观察过。 如此谁也挑不出错。 学生们听得惊愕,没想到纪元不仅学习好,还会给牛看病。 跟纪元一个宿舍的陈志良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昨天穿的新衣服是牛老爷感谢赠予的,怪不得。” 他们还以为纪元跟李廷是装穷呢,对此还有点不满。 纪元点头,既然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原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谁料没过几日,纪元给牛看病的消息传的更远。 安纪村不少村人也把纪元的身世说了出来。 纪元现在可是安纪村小孩们的“噩梦”,考上县学不好,还能给牛治病,多少人都束手无策,就他有办法。 谁家小孩一不听话,家长就会说:“看看人家纪元!” 可纪元是他们能比的吗! 纪元有点过于厉害了! 消息传到县学里,听的丙等堂学生们不敢置信。 在他们看来,纪元虽然今年才九岁,可看样子像是读了许久书的。 不说他的成绩,就说他平时的做派,一点也不像穷苦人家出身。 还有人暗暗以为,纪元是家道中落,所以才成了穷人家。 谁让他浑身的气质不同,平日不卑不亢。 跟穷酸社的人不同,跟铜臭社的人也不同。 但听了那些传言,让不少人瞠目结舌。 五岁的时候,爹娘都没了,寄人篱下在同村的叔叔家生活。 从那之后,就在叔叔家干活,洗衣做饭捡柴,每日如此。 前年叔叔家买了头小牛,七岁的纪元就成了放牛娃,自己个子小小的,还要照顾牲畜。 事情从去年,也就是纪元八岁时有了变化,他放牛正好路过村里的私塾,就在私塾的窗外听课,一听就是一整年。 这一年里,风雨无阻,每日上课。 如果说这还不够惨,那告诉你,平时用的笔墨纸砚也是自己起早贪黑挣来的。 他寅时起床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 毕竟要做了三叔一家的活计,才能去读书,他还要抽空照顾同村大户家的牛,更要挖野菜草药卖钱。 有了这些,再靠启蒙夫子接济,才有写字的笔墨纸张。 若不是考上了县学,现在还是那般生活呢。 中午县学食堂,纪元一进来,就看到无数惊异的目光,眼神里还带着同情。 纪元原本就比他们年纪小,跟自家弟弟差不多大。 没想到他还吃了那么多苦。 怪不得他会给牛看病,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路过的一个士族子弟,忍不住把自己的鸡腿夹给纪元:“多吃点,别饿着了。” 还有个商籍学生干脆把自己的饭菜也拿过来,跟钱飞凑一起:“咱们一起吃吧,纪元你太瘦了,多吃点。” 穷学生们更不用说,眼泪都掉出来了,眼圈通红。 要说县学里穷学生多的很。 可像纪元这样父母都没了的,还是少数。 以前觉得自己家境不好,心理自卑得很。 现在才知道,自己跟纪元一比,过得已经可以了。 一家供他们读书,至少不用自己去挖草药挖野草,更不用放牛。 一直在纪元身边的李廷,钱飞这才知道他的身世,钱飞当场就要哭出来:“纪元,你怎么从未说过啊。” “李廷,你怎么不跟我讲。” 李廷愣在原地,他也不知道啊。 他跟纪元认识,还是考县学那会。 之后就是一起过来读书,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知。 更不知道纪元的处境原来这般艰难。 平日里真的看不出来。 其他人偷偷看过来,见纪元还是笑,先谢过同窗的鸡腿,又谢了一张桌子的饭菜,开口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 做过的事就不说了,已经完成的事也不用提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不好好地,跟大家一起吃饭。” “怎么能这样讲,我要是在你的环境里,怎么可能考得上县学。”其中一个新人震惊道。 在窗外读了一年的书,这环境,他读不下去啊。 这话让本就羞愧的常庆更是低着头。 想到他之前同纪元讲,要是纪元在他的处境里,肯定会理解他。 现在对比起来,纪元的处境明明更加艰难。 “啊!”另一个学生忽然大声道,“纪元!”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纪元也有点好奇,只见这位同学道:“你,你你,你学了一年时间!就考进了县学?!” 第72节 这话一出,同学们沉默了。 等会,他们好像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纪元八岁在私塾窗外读了一年的书,就考到了县学。 六百多人报名的县学,只取前二十名的县学? “我要缓缓,纪元你还是人吗。” 这句话虽然在很多人的心中,但还是头一次被直白地讲出来。 说话的人赶紧捂住嘴,生怕冒犯到纪元。 纪元平时脾气很好,谁要惹到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大家心里都清楚! 谁料纪元听这话也只是好笑地摇摇头:“运气比较好,遇到的夫子好。” 一年的时间启蒙,学四书,这叫运气好。 呵呵。 他们运气怎么没那么好。 “这么看来,你字写的不好,太正常了,一年的学习,还没钱,字要是还能练好,那才是奇怪。” “是啊,原来是这样,如果你早早读书,这会肯定考上秀才了。” 众人七嘴八舌,本来就是一个学堂的同窗,说着说着,几乎要把纪元夸上天了。 纪元无奈,赶紧摆手。 他也不过占了前辈子的记忆而已。 可他的模样在同窗眼中,那就是绝对的谦虚。 知道纪元的身世之后,所有人对他心服口服。 易地而处,他们绝对做不到纪元这样。 说不定真的一辈子放牛了。 可他却读到县学,甚至还在县学名列前茅。 如此地勤奋用功,真的让他们都自愧不如。 吃过午饭,早就满脸通红的常庆走了过来,李廷跟钱飞下意识去挡,只听常庆低声道:“纪元,对不起。” 他之前还以为,纪元家境还不错,不理解他这种困苦出身的穷人。 更不知道,他在一家不认同读书的环境里,艰难求学有多苦。 现在呢。 现在他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 私下没人的时候他确实打了。 他到底有什么脸在纪元面前说那些话,有什么脸质疑他的字丑。 “之前是我小人之心,看你的字不好,就挑拨王兴志他们。”常庆低着头,朝纪元作深揖。 一般弟子拜见老师,才会行这样的礼,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是真的在道歉。 被提到的王兴志,王兴杰两人,在众人目光下,也咬着牙过来道歉。 “纪元,对不起。” 三个人对纪元行礼,常庆面色通红,满是愧疚。 纪元笑道:“方才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 “后面还有一句,既往不咎。” “过去的事就不要追究了。” 或者是四书《论语》里的一句话。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做过的事不要再评说了,完成的事也不要再议论,过去的事也不要再追究。 这里的人学过四书,自然明白里面的道理。 可学归学,真正实行的,却是少数。 “我不会追究这些事,以后你们也不要再来找麻烦即可。”纪元不会跟这三人真正握手言和。 但也不会永远揪着不放。 常庆再次道歉,似乎真的大彻大悟。 至于王兴志他们,纪元更不在乎,爱怎么样怎么样,不要打扰他读书啊。 不过下午上课,纪元发现更多不同。 同学们同情的目光也就算了,怎么五经博士也是如此。 五经博士看向纪元的眼神满是怜爱。 以前只知道纪元家境不好,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县学里有几个夫子知道些,但也不好乱说,故而大部分人都不知情。 因为治病牛的事,纪元的身世才被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整个县学的夫子都知道了。 贫且益坚,这句话用在纪元身上再合适不过。 在五经博士赞叹的目光中,纪元小跑着离开。 哎,大家正常点啊! 他真的没那么惨! 惨的是小纪元,如今的他已经缓过来了。 下午放学,纪元匆匆吃了饭,就去后厨,拿了自己请厨房人帮他买的东西。 看到明显比之前多的物件,还有大人们怜爱的目光,纪元就知道,连厨房帮工的人都听说了啊!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去尊经阁找老夫子吧,他不爱闲聊,也不爱八卦。 说起尊经阁的老夫子,纪元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老夫子不让问,他自然也不会冒犯。 老夫子平日看守尊经阁,醉心书画,另一个爱好便是美食。 一个是符曾汤圆,还有县城其他小点心,十分嗜甜。 纪元为了表示感谢,买了许多次点心孝敬,再顺手做些消食的汤茶。 他的字进步那样大,全靠老夫子的指点,纪元自然心存感激。 不过老夫子太爱吃甜,还喜欢汤圆那种不容消化的食物,让纪元有些忧心。 最近闲下来,拜托后厨帮忙采买了食材,他亲自给夫子做吃食。 纪元带着书本课业来到尊经阁,直接去了角门的小茶室,开始做芋泥。 芋泥香甜软和,肯定符合老夫子的胃口,同时又容易消化,化痰生津,适合老年人食用。 纪元在这蒸芋头,做芋泥,又把红枣碎片,冬瓜汤,瓜子肉,时令水果这些准备好。 等到芋头二次蒸好,就能拌在一起做成甜品。 另一边煮了菊花决明子的茶水,快到晚上了,喝这样平和养目的茶水最好。 这边等着水开,纪元顺手拿起今日学的课业温书,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老夫子在小茶室外踱步,见纪元起身,赶紧道:“坐下吧,不用起来。” 说罢,老夫子看看茶室里的东西。 这小茶室里,东西原本不多,他喝茶也只为提神,不在意茶水好坏。 可现在,红枣,蜂蜜,决明子,山楂,菊花,各色茶料虽然算不名贵,却琳琅满目。 不止如此,这个小学生还每每带来吃食。 县城里好吃的点心他都买了个遍。 得空的时候还亲手做点心。 老夫子从不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他指点出来的书法,绝对拿得出手。 平日他也懒得教人,要不是看纪元勤勉,人又机灵,根本懒得说。 别说吃食茶水了,便是古董名画他都受得起。 老夫子也没把这些东西耗费的银钱放在心上。 反而更觉得纪元的用心更让他暗暗点头。 但今日听到一些传言,老夫子有些坐不住了。 他平日不爱听那些流言八卦,若不是跟纪元有关,他根本不会去听。 谁知道这一听,老夫子忐忑难安,只觉得心疼这个小学生。 一听到茶室的动静,老夫子立刻起身来看。 见学生又是芋头,又是猪油,又是红枣,冬瓜糖,自己剥的瓜子等等,一向对金银钱财不在意的老夫子,竟然暗暗开始算账。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小物,对自己这个学生来说,肯定是巨款。 以前老夫子没在意,也是觉得这点东西不费什么银子。 现在知道情况,只觉得吃下肚子的东西,怎么都难受啊。 老夫子心里生出些许愧疚,张了张嘴,又闻到香气十足的芋泥香。 第73节 纪元以为老夫子闻到味道想吃了,赶紧道:“马上就好,您在院子稍坐吧。” 老夫子斟酌半天,放了个荷包在小茶室,这才扭头离开。 纪元奇怪,但荷包拿到手里就感觉不对劲。 沉甸甸的,还有银子铜钱碰撞的声音。 啊? 老夫子是在给他钱?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银钱,打眼一看,至少十几两。 纪元哭笑不得,他平日给老夫子买的东西,算得上用心,但绝对谈不上价格。 这给他,真的受之有愧啊。 稍微想想便了然,老夫子必然也听到那些传言了。 那边芋泥蒸好,纪元赶紧做成小点心,连同茶水,荷包,一起端了出去。 老夫子闻到香味,下意识耸鼻,又看到钱袋被送回来,立刻道:“怎么不收下。” 不等说话,老夫子就道:“这些于我是小钱,对你来说不同,夫子我受学生茶水虽理所应当,却也不能要你辛苦攒下的铜板。” 老夫子一贯有话直说,这也说得直白。 他知道,纪元不会觉得难堪,这学生是个难得的宠辱不惊的人。 果然,纪元并未觉得难堪,只是认真奉茶:“夫子,我真的赚了些银钱。” “在村里卖了些饲料,前两日去牛家给牛看病,又得了银钱。” “学生买的这些东西,总共也费不了什么银子。” “学生受您传授,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旁的不说,您借我姜帖,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这自然是实话。 纪元在县学有段时间,也见过不少夫子的书法,在现代更是看过不少名家书画。 老夫子的笔法深厚,绝对称得上名师。 这样的老师教他,放在其他地方,给钱都不得拜师,更不用说手把手教学。 那姜帖更是有名,纪元才是占了大便宜的人。 纪元说得诚恳,老夫子却不听,相持不下,纪元只在里面取一点点铜板:“夫子,学生只取原料的银钱,多得真的不能要了。” “亲手给夫子做吃食,就当学生的心意。” 这倒是可以的。 老夫子松口气,心里对这个偶然收下的学生愈发喜欢。 经此一事,师徒二人倒是更亲近了,纪元也在想着,以后再换个花样给老师做吃的。 对他来说不费什么事,又能表达他的感激。 等老夫子批完他的大字,纪元才收拾东西回宿舍继续读书。 回去的路上,纪元摸了摸老夫子一定要给的铜板。 怎么算着算着,他来县学之后真的不仅没花钱,反而银子变多了。 现在算下来,他只要等到年底再卖一次青储料,就够一年的学习费用。 如此看来,考到县学真是不错。 花钱的地方虽然变多了,可总体来看,增项却更多。 这次回到宿舍,里面的气氛就不同了。 或许是知道有人比他们的家境还不好,以前宿舍的别扭劲也没了。 就连李廷的新书拿出来,其他人也不像之前那般嫉妒。 家境这东西,谁也不能左右。 他们不像李廷他们家境可能不错,也不像纪元那般凄惨,能在县学读书,应该知足了。 宿舍气氛变好,肯定是好事,纪元等人写了课业,又互相抽查背书,等到夜晚才准备睡下。 睡之前纪元又做了遍眼保健操。 虽说天齐国也有近视眼镜,如今叫叆叇(ai dai)。 但这东西太贵,而且有个不近视的眼睛很重要,所以纪元每日都要按时做眼保健操。 李廷也跟着做。 宿舍其他人之前不好意思问,现在忍不住道:“纪元,你们每天做的这是什么啊。” “眼保健操。”纪元道,“可以保护眼睛,延缓眼睛疲劳,不然眼睛坏掉了,读书会更难。” 一般读书多年的夫子都会这样的问题。 赵夫子就是这样。 丙等堂有些学生视力也比别人差。 一听对眼睛有帮助,陈志良扭捏道:“我能不能也跟着练?” “可以。” 宿舍里众人赶紧起来,跟着纪元一起做眼保健操,跟着纪元做肯定没错! 自开学以后,丙等堂学习氛围越来越浓。 纪元的身世揭开之后,每个人都对读书更加用心。 一个是现在都三月中旬了,再有半个月,又是一次月考。 还有就是,人家纪元都能努力学习,你为什么不能? 在安纪村里,纪元是别人家小孩,在县学同样是。 家里在县城的学生更能体会到。 毕竟每日都要回家,一回家就能听到家人说,人家纪元如何如何,这话听的他们还没办法反驳。 谁让纪元太厉害了。 一年的学习,考进县学,一个月的用功,字也跟上进度。 这等天才,便是嫉妒的心都生不出来! 夫子博士们对此很是满意。 学生们愿意学,他们教书的热情也更高涨。 县学一切平稳,县衙却还是忙的厉害。 春来早的事让衙门上下忙的团团转,县令还要查漏补缺,准备多培养一些兽医。 本地兽医医术不精,便去寻其他地方厉害兽医来教学。 否则再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能只凭运气来处理。 若没有纪元,那正荣县今年就难了。 天齐国四年一个任期,县令今年是第三年。 前两年的上峰评价都极好,不能毁在半 途。 正荣县处理得及时,隔壁几个县也跟着受益,县令,县丞,主簿,三班六房的捕快,日日都在外面跑。 等到县里的牛都医治好,再埋了三头病死的牛,又从财政补贴些银子,好让受损的人家再买牛犊。 一切处理结束,县丞拍拍脑袋,还有一件事给忘了。 县丞吩咐左右手:“磨墨,纪元的表彰信还未写。” 他好歹也是举人出身,这种夸赞的信件,必须要好好写,让大家都知道,这事是纪元的功劳。 衙门吩咐的事一件件办下去。 其中培养兽医也是关键。 张兽医没想到,自己最近几年竟然成了香饽饽,今年更是如此。 知道县里想要兽医之后,来拜师的人要踏破门槛。 他其实算个半吊子,好在普通的病症是能看的。 就这还有许多人上门。 看着眼前十二三,十三四的少年们提着礼物上门,张兽医也没全都拒绝。 衙门那边也说让他收徒,回头等府城的兽医过来,他们还要一起再学。 这意思就是,让他选几个当徒弟。 正荣县里七八个兽医基本都得了吩咐。 衙门说的事,他们自然要办。 张兽医准备暂时收四个徒弟,但登门的就有二三十人,他还要慢慢挑。 其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爹妈领着过来,看着憨厚老实,问了几句,张兽医诧异:“你还识字?” 安大海赶紧点头:“识字的,读了两年的书。” 识字的人学医自然最好,张兽医之前还买过兽医的书,但他识字不多,看得一知半解。 眼下这个少年竟然认字,那再好不过了。 张兽医又问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安大海。” 安大海爹娘都紧张得很。 学门手艺并不简单,想学徒更是难上加难。 同村纪元他叔婶家,为了让纪利当个账房学徒,送出去多少礼物,每年节礼还要记得。 第74节 就这样,账房学徒也没当成,还要先当杂役。 想着当学徒那么难,安大海爹娘也做多跑几次的准备。 只要能收下大海当徒弟就行。 可听说张兽医准备只收四个徒弟,其中一个还内定了。 总的来说也就三个位置。 张兽医皱眉,安大海爹娘以为这事不成,就听张兽医道:“你认识纪元吗?” 纪元? 肯定认识啊! 安大海点头。 “原来是你啊!”张兽医笑,“你怎么不早说。” “我留的一个徒弟位置,就是给你的啊。” 张兽医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 安大海一家才知道纪元在牛家给牛看病的时候,就跟张兽医打过招呼。 也算给了方子的公开使用权,用这个来换当学徒的机会。 纪元事多,一时忘记传消息给大海,不过张兽医一直记着这事,把徒弟位置一直给纪元好友留着。 安大海一家惊喜万分。 本以为十分艰难的事,这就成了? 安大海本就识字,机会也大,现在加上纪元说项,张兽医当场收了他当徒弟。 这看的一圈人羡慕不已。 “大海,你也帮我挑挑,看看谁适合当你师弟。” 安大海一转身,从被挑的,变成挑人的。 让他一家都笑的合不拢嘴。 虽然安大海留在张兽医家中,安大娘子很是不舍,可大海也十二三了,既然读书不成,肯定要学点东西。 更别说两个村离得也近。 安大海还道:“爹娘,你们回去之后跟纪元讲一下,就说我已经在学了,让他放心。” “还有,我打的青枣给他送去一些。” “这还用你说,回头你爹把打柴火卖了,咱们送点鸡蛋给他,再买点笔墨纸张。”安大娘子是个直爽性子,利落安排给纪元的酬谢。 回到安纪村,村里其他人也想送孩子去学兽医的看到安大海爹娘,自然去问情况。 等他们得知安大海已经是张兽医徒弟了,羡慕的不行。 他们怎么就没送孩子去读书。 不对,他们怎么就没让自己孩子跟纪元交好。 算了,后者可能晚了,但先学学字,肯定没错处。 赵夫子人在家中坐,学生天上来。 赵夫子另一个学生收到青枣跟鸡蛋后,在琢磨做什么吃食。 新鲜的青枣直接吃就行,吃食物原本的味道就极好。 这些鸡蛋,还有安大娘子送来的一些水牛奶,倒是让纪元有了别的想法。 老夫子爱吃甜品,他肯定在这方面下功夫。 而且有个东西,是他也很想的。 那就是蛋挞! 但凡爱甜品的,基本都绕不开蛋挞。 现在老夫子不让他花钱买原料,只能在做法上更加用心。 不过蛋挞要烤,纪元就借了食堂的厨房来用。 李廷自然跟着,钱飞听说后,放学也不回家,一定要看看什么是蛋挞。 他们两个知道纪元没事会给尊经阁的老夫子做吃食,这次也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纪元道:“等着吃吧,你们绝对会喜欢。” 蛋挞的做法并不算复杂。 外面的酥皮,里面的蛋挞心搭配起来,味道却极佳。 幸好他上辈子有下厨房的爱好,否则现在想报恩都不知道怎么报。 香喷喷的蛋挞还未烤好,钱飞跟李廷便流了口水。 “真香啊。” “奶香味,还有鸡蛋味。” 金黄酥脆的蛋挞,流心香软的蛋挞芯,全都刺激着在场人的味蕾。 甚至飘到食堂外面。 纪元拿了四个出来,让钱飞,李廷吃,剩下的趁热送到尊经阁。 李廷跟钱飞吃得不抬头,只能伸出手跟纪元再见。 纪元怎么什么都会啊! 纪元一路拿着蛋挞去尊经阁,一路都是香味。 来县学送县城书信的捕快闻了又闻,县学吃得也太好了,如此香甜的点心,从未见过。 两个捕快脚步停顿片刻,又去研学处送信。 这是写给纪元的表扬信,手里还提着笔墨纸砚等物,全都是这次献策有功的奖励。 说来也巧,上次去安纪村给纪元送物件,也是他们两个。 把信交给教谕时,捕快还忍不住道:“你们县学做了什么点心,怎么那样香甜。” 教谕:? 什么点心。 他怎么没吃到。 好在只是个插曲,捕快事情也多,没多停留便离开了。 尊经阁里,纪元再三解释:“夫子,我真的有银钱,而且这些材料是村里好友家送的,也不用钱。” “真的,真的。” 老夫子这才点头,不过已经打算自己买纸张的时候,把纪元的份也给带上。 这些事说完,老夫子才咬了口被称作蛋挞的东西。 一口下去,软糯香甜,满口都是清甜的奶油鸡蛋香味,外面的酥皮又是不同的口感。 老夫子看了又看,忍不住赞叹:“你这手艺,绝对登得上殿堂了。” 纪元在石桌上练字,老夫子边吃边看,纪元还道:“夫子不要多吃了,回头积食。” “知道知道。”老夫子随口应付,又说起练字的关键,“一般人都喜把临摹放在一起讲。” “实际应该多摹少临。” 临,便是照着原帖写。 摹。则是用薄纸覆在上面再写。 但需要的薄纸既要不透墨,又要能看清原帖的字,不伤原帖,那纸张必然不便宜。 故而一般人多是临。 “既然只能临帖,那就要在临帖的时候学清楚点画的结构。” “不能贪多,也不能贪快。浮光掠影般练习,根本练不好字。” “都说雅乐的韵律十足,但练字的时候,也有节奏,一笔一画,先生后熟,先慢后快,落笔无声,字里行间却自有韵律。” 老夫子说着,手指轻点:“恒心,耐心,毅力。” “缺一不可。” 老夫子随手用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字,虽无笔,却端正漂亮得让纪元心叹。 他什么时候能有这手字,就算以后卖对联都能发财! “没出息。”老夫子瞪他,“只想着卖对联,还能卖书画呢!” 纪元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气的老夫子瞪他。 “卖书画?” 老夫子自然不会纠结那些,答道:“书画同源,故工画者多善书。” “等你练好字,老夫教你画画。” “到时候事半功倍,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还别说,纪元练字的动力更足了。 梦想卖书画发财的纪元,第二天一早,看着自己座位上的上好纸张,惊愕得合不拢嘴。 他没看错吧? 昨天老夫子还同他说,摹比临要好,但没有合适的纸张。 现在轻薄不透墨的纸就送过来了?! 他不是在做梦吧。 不止如此,还有两块好墨,更有几本必读的经注。 第75节 这不是哪家公子的东西,放错位置了? 不等纪元问,就见严训导,助教郭夫子走了过来。 今日早上,不是郭夫子的课啊。 “纪元,这是县丞大人写给教谕的信件。”郭夫子笑眯眯道,“你来读一读。” 县丞的官职,只在县令大人之下,算是整个正荣县的二把手。 教谕不止是他们的校长,更负责正荣县所有学生。 副县长写给教育局局长兼他们校长的信,让他读干什么啊。 见纪元一头雾水,郭夫子也不逗他了,自己打开信件,开口道:“那我来读吧。” “程教谕台览: 县学子弟纪元,年九岁,资质上佳,机敏过人。” 剩下的纪元感觉自己听了跟没听一样。 反正大概意思是,你们学校有个学生叫纪元,聪明得很,机灵的很。 为什么呢? 因为他在休息的时候,找到了可以医治病牛的方法。 而且他还大公无私,把方法传授给身边的人,丝毫不谋取私利。 这就是白居易说的“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 大丈夫贵在让天下民众都得到惠益,并不是只关心自己一个人的利益。 又说,“君子之德风”,一定会影响整个县学的同窗。 意思就是君子的道德品质就像风一样,会让身边的人都感受到。 最后再说,“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 纪元德才兼备,堪称县学表率。 才是德行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 有才的人没有德行,就会危害社会,有德但无才的,也不能实行其德。 但像纪元这样德才都有的学生,真是县学学生的楷模啊! 普通人夸一句德才兼备,或许是随便说说。 现在把圣人说的话都拿出来了。 又用现实来印证这句话。 会治疗病牛,这是有才。 愿意分享方法,这是有德。 这还不是德才兼备,那什么是? 这样的人,不是表率又是什么? 纪元满脸通红,捂着脸不敢看众人。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县丞大人的信,夸的是不是他厉害了。 这还当众读出来?! 他尴尬的都要抠出大别墅了啊。 再结合上面什么君子之德风,还说周围人都会被这样德才兼备的人影响。 文化人夸起人来,能夸到对方起飞。 纪元感觉他脸上的红意,可能很久都散不掉了。 等他晕晕乎乎回到位置上,拿到轻薄的纸张。 算了! 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夸就夸吧! 他练字的专用纸张都有了,被夸几句怎么了! 他可以忍! 他不介意! 第34章 第34章 纪元抽空整理下自己的东西。 来县学之前, 他的东西一个人都能搬得完。 现在却不然。 两套四书五经,再加上抄写的经注,治病牛奖励的经注。 还有他平日练字的各种纸张, 还有平时的课业。 以及大海家没事送来的吃食, 再加上许许多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如果现在要搬家, 估计要搬好几趟。 毕竟单书籍来看, 他这至少八九十本了,连床铺下面都塞满书。 带过来的银子不用说,不仅没有减少,甚至增加了,现在手头有五十三两银子,着实不少。 纪元本身不爱花钱, 还总有零零碎碎的进账,倒是让纪元把心彻底放在学习上。 现在每日还在学《诗经》,如今已经学了一半。 随着学生们进入状态,诗经博士的讲课速度也在加快。 在县学读书, 稍不留神就会落下进度, 一定要每日勤奋才行。 转眼就要三月月底, 距离月考的时间越来越近。 丙等堂每次考试,对学生们来说都是如临大敌。 按照今年的习惯,后二十名依旧要做双倍课业,原本就繁重的课业再加倍,纪元看着都可怕。 他跟钱飞,李廷一起做课业时, 自己这边写完了, 那边还要再写几篇文章,看纪元的眼神都带着怨念。 这份怨念自然化作学习的动力。 考试! 考进前三十五名! 要说县学确实也够狠, 罚写双倍课业的,正好是二十人,正好今年新进来二十人。 几乎明摆着告诉丙等堂所有学生。 老生们不努力,就会被新生超越,对老生来说自然是耻辱,否则王兴志他们也不会发疯到直接去找纪元的麻烦。 对新生来说,一边是努力追赶老生,一边是双倍课业。 为了不写那么多课业,为了超过对方,肯定要努力学习啊。 再说了,要是作为新生超过老生,那种荣誉感简直倍增。 更让新生们觉得有指望的是,感觉丙等堂的老生们,也不是个个都有真才实学,超过他们指日可待。 这点疑惑也在纪元心头萦绕。 钱飞是县城里的人,他消息灵通,跟纪元李廷解释道:“正荣县的县学有这般模样,其实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 以前的正荣县县学,跟其他地方县学差不多。 那就是所谓的县学,只有职权功能,并未有教学功能。 约等于说,县学说是学校,其实只是教育局,管着下面的私塾书院等等。 再管着每年的县试,以及管理当地秀才生员。 从天齐国开国时的教学功能,渐渐转变为单一的行政机构。 但每个县的县学具体负责什么事务,还是要看当地长官的做派。 如果是懒散的,肯定也懒得管。 若是勤快的,像如今的正荣县,那县令就会把教学也抓起来。 其实这算吃力不讨好的事。 毕竟秀才对本县的作用不算大,哪个县没几个酸秀才。 如果本县出不了举人以上的功名,对县官来说不算什么政绩。 不说举人以上的进士了,单说举人这个功名,整个建孟府出举人的比例,大概在百分之四。 一百个秀才里面,只有四个能考上举人。 再分散到下面县城,出一个举人的概率就更小了,毕竟一个县也说不定没一百个秀才。 不出举人就没有政绩,还要把为数不多的财政拨款分过来。 还是拿正荣县举例子。 各级官员,夫子,博士,加起来有近二十。 三个明伦堂的学生有九十多。 再往下洒洗的仆从,看门的小厮,食堂的帮厨,也有十几个。 这些人的吃喝用度都是钱。 更不用说,正荣县县学还不收学费,每个月还会些纸张,以及四季衣裳。 县学约等于吃力不讨好,还只出不进。 第76节 很多衙门根本负担不起,就算勉强负担了,也不会像正荣县这般免食宿,更不会收这么多学生。 总之各种原因加起来,许多地方的县学就荒废了。 荒废得还算好的。 更差的是一些县学,只有花钱找关系才能进。 说起来是县学的学生,其实都是些酒囊饭袋,为了混个名声。 之前的正荣县县学就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两三年进来的学生,才是有真才实学的。” “三年前在县学的学生,多是花钱进来搏个名声。”钱飞压低声音,“以前要有关系有门路才行,故而招来的学生成绩都不好。” 竟然是这样。 纪元跟李廷今年才来,自然不知道这些。 “所以王兴志他们,才会在县学里面滥竽充数?”李廷说得直白,钱飞悄悄点头。 钱飞又道:“其实已经筛掉很多,也劝退很多。” “县学的压力很多人承受不住,哭着要退学,那些人走了之后,名额才空出来,有了去年的招生。” “留下来的,都是被筛选出来的。” 就说这二十个名额不是凭空多出来的,应该是教谕他们把混日子的给踢了。 这才有去年的招生。 去年的招生确实见了成效,想来二月月考他跟刘嵘轻易超过王兴志等人,其实在夫子们的预料当中。 毕竟谁是三年前进来的学生,大家心里都有数。 三月的月底考试,估计还会有几个新生超过老生。 这样一来,排名靠后的学生们要么做双倍课业,要么离开县学。 能做的了双倍课业,就说明还有进步的希望。 既做不了那么多课业,也考不进前三十五,只有离开的份。 这样一来,就把之前钻空子进县学的人全都清理干净。 连劝退都不用了。 一茬茬地筛下来,留下来的就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这可不是现代的义务教育。 而是以科举为目的学习,不努力就会被淘汰,几乎写到明面上。 再加上县学的花销可不小,若不出成绩,那谁都觉得过意不去。 也是浪费县学的税收。 只有这样选出来的学生,考中秀才,乃至举人的比例就会更大。 正荣县的县学,是给有上进心,并肯吃苦的学生设的。 想明白这些,丙等堂学生们的压力就更大了。 跟一月玩疯了的状态完全不能比。 都不用夫子们催促,个个认真读书。 读书之艰难,自不用说。 识字难,读书难,背书难,理解更难。 字却是那些字,文章也是那些文章。 有时候读不通顺,读不畅快,那就是不会。 三月二十七,三万九千字的《诗经》已经全部学完,用了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 接下来三月三十,就要考试。 既要背默,还要写文章。 国风,小雅,大雅,周颂,鲁颂,商颂。 以《毛诗正义》为底本,一共三百零五首,周代派专人采集民间歌谣。 学了这些,才能“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 这三百零五首诗,几乎囊括天地万物,人间百态。 想要全部精通,大概是不成的。 可读书人要科考,就要背诵,要理解,要通晓全文。 虽说第一遍学习,考试的题目不会特别难。 但以正荣县县学夫子们的作风,大概不会手下留情。 至于考哪个方面? 《诗经》博士微微一笑,他才不会说,只是道:“只要上课好好听了,就不会太差。” 纪元总觉得这话耳熟得很。 这不就是,一本书都是重点,所以就不划重点的翻版吗! 狠,太狠了。 纪元安慰瑟瑟发抖的李廷跟钱飞:“没事的,咱们都是第一次学,咱们不会的,难道同窗就会?” 两人下意识看向他:“别人会不会不知道,但你肯定会!” “没错!你肯定会!” 他也没那么神啊! 不说了,还是赶紧考试吧。 三月三十,依旧是上午考默贴,下午考文章,下午的文章也变成三篇,考试的范围也增加。 四书连带诗三百的背默,随即从这么多书里面抽题目做文章。 每场考试的题目,也是从简到难。 文章的最后一题,已经可以说刁钻了。 命题的夫子随手选了两首诗,让他们说出其中关联,又要解释《诗经》三部分的风雅颂风格,还要写当时形成的原因。 这跟历史,风俗,文化都有关系。 范围无限大,想要写这样的文章,必然要对《诗经》滚瓜烂熟才行。 纪元都忍不住腹诽,县学的考试还真是一次比一次难。 《诗经》都是这样,下个月要学的尚书,周易,更是难上加难。 周易就别提了,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参透不了里面的意思,第一次学,能理解十之一二,都是有天分的。 考试日总是比其他时候放学早。 但县学的风气已经不同,就算是放假半日,该学习的人还是去学习,根本不用夫子们督促。 就算是王兴志之流,都要耷拉着脑袋,回到家才能欢快。 因为放假半日,钱飞依旧邀请纪元跟李廷去他家做客:“我爹说他上次太忙,正好这次请你们两个吃饭。” “我家的厨子你们知道的,做饭好得很。” 钱飞他爹对纪元跟李廷的名字听过很多次。 钱飞考进县学自然是好事,但钱老板知道县学子弟之间也有差别。 所以早早叮嘱他,遇到士族子弟说什么,也不要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 这是社会地位造成的缘由,谁也不好多说。 不过钱老板知道纪元跟李廷对自己儿子还不错,心里自然高兴。 更别说纪元小神童的名号,许多人都是知晓的,故而早就想请他们去家里做客。 去了钱飞家,果然早就备好饭菜,都是少年郎们爱吃的。 钱飞爹娘也不多做,就怕他们紧张。 其实面对纪元的时候,反而是钱飞爹娘更紧张一点。 以纪元如今的名气,他考上秀才,简直指日可待。 纪元听在耳朵里,却并未往心里去。 旁人说说就罢了,自己要是当真,那这学业也就止步于此了。 纪元跟李廷客气送了钱飞爹娘,三个人话也多了。 三个学生聊的,自然还是县学的事。 最近县学除了他们这的月考,讨论最多的便是即将要来的四月府试。 府试自然能在建孟府的府城考。 考试对象,也就是过了县试的那批学子。 人人都知道考秀才。 但考秀才分三步,县试,府试,提学院道试。 县试难,府试更难。 可只要过了府试,后面的提学院道试就轻而易举。 所以,当初过了正荣县过了县试的十名考生,他们想要考上秀才的功名,就只剩这一关了。 过了县试的考生们,他们去府城的时候十分低调,这个月县学里又忙,故而临近四月府试,大家才想起来。 “十个人,也不知道有几个能考过的。”李廷喃喃道,“听说一个县里能考过两三人,已经很好了。” 第77节 这也看县里学生资质。 不过能过了县试一关的,又能差到哪去。 跟四月府试相比。 他们的月考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纪元想到他之前还做了县试的题目,一直没拿给夫子看。 也不知道这次府试会考什么。 说话间,第二日就是四月初一。 老规矩,祭文庙。 还要公布三月月考的成绩。 甲等堂不用说,乙等堂照例还没公布。 乙等堂现在留下的学生,自然是县试落榜,没能去成府试的。 县学给了他们“疗伤”的时间。 也就到三月底了,四月底他们也会照常月考,到时候同样公布成绩。 甲乙都不用。 众人目光,自然又放在丙等堂上。 五十五个学生,二十个新生。 二月考试的时候,有两个超过老生,那三月呢? 最厉害的两个新生,又会是什么样的名次? 之前因为二月月考成绩,丙等堂还闹过一出,这次的变动,肯定会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照例还是助教郭夫子念成绩。 郭夫子这次正儿八经地宣布了成绩,从第一名往后念。 丙等堂所有学生都在期待听到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在前三十五,一定要在! 他们不想做双倍的课业! 没看到做双倍课业的学生们,眼下都是乌青的吗。 也就纪元那个精力充沛的,看着神清气爽。 难道因为他年纪小,所以精力旺盛? 可大家都十四十五的,也不差啊! 听说纪元还弄了个什么眼保健操,做了之后眼睛明亮舒适,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反正他们宿舍的人都在用。 郭夫子还在上面念着名字:“第十七名,纪元。” 多少?! 第十七?! 他上次二十名,这次又进步了? 人人都知道,一个班级的排名,第五十想要超过四十名,还算简单。 但越往上是越难的。 就跟一个试卷满分一百分,二十分进步到六十分,还算比较简单。 想要八十分进步到八十九,那就比较艰难。 再往上更不用说。 丙等堂的学生们,在前两年经过夫子们一轮轮筛下来,后面的人不好说,但前面的学生绝对有真才实学。 就这样,纪元还能超过他们。 他才上了多久的学? 他去年才开始启蒙啊! 十七,纪元对这个成绩不算特别满意,但总算有进步。 纪元的淡定看在旁边刘嵘眼中,简直刺眼无比。 刘嵘听到自己第三十一名的时候,都觉得没那么高兴了。 明明他也进步了一名,可跟纪元比,差距简直太大。 “哇,我三十三名!”李廷忍不住激动,跟三十五名的钱飞简直要抱头痛哭。 终于不用写双倍的课业了! 太好了啊! 严训导瞪他们两个一眼,他们才赶紧松开。 但眼神里写满兴奋。 太好了! 太好了! 他们要说三遍! 所有名次全部念完。 二十个新生里,有四个进了前三十五。 而上次倒退最快的王兴志,王兴杰这两个人,直接变成倒数一二名,他们两个目光呆滞,已经不想说话了。 三月月考的第一仍旧是蔡丰岚,蔡丰岚今年十九,他去年才进的县学。 但来县学之前,已经读了七八年的书。 要不是因为县学变好,他也不会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底他就会考乙等堂。 纪元看着羡慕不已,正好跟第一名蔡丰岚对视,蔡丰岚摇着头道:“不行,我要更努力。” “不然第一名迟早要被你抢走。” 都知道,蔡丰岚年底就会升到乙等堂。 他自己也有这个自信。 这会说纪元肯定会抢他的第一,那在他的心中,就是今年便会超过? 现在都四月,满打满算,也没几次月考。 其他人觉得蔡丰岚太看重纪元,谁料第二第三先睁大眼睛。 完了。 还高兴呢。 还不赶紧读书,要是被纪元超过,他们不是丢不丢人的事,是竞争对手又多了一个的事! 前面十几名都一脸认真,其他人更是恨不得掐一掐自己。 努力吧! 除了努力,没有第二件事! 丙等堂莫名的努力,让甲乙两个明伦堂的学生为之侧目。 年轻好啊,年轻就是有冲劲。 所有名次念完,众人的目光放在倒数一二名身上。 王兴志王兴杰。 他们两个面如土色,他们也努力学了,为什么变成了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二?! 前段时间嘲笑纪元的话还在耳边。 这才两个月过去,倒数就变成了他们。 纪元那边则全是好学生环绕。 纪元并未多看他们,而是跟蔡丰岚讨论接下来要学的尚书跟周易。 这两本蔡丰岚以前学过,这会只咋舌:“学不学又有什么区别,学第十遍跟第一遍区别也不会太大。” 考第一的蔡丰岚都如此评价,就知道这两本书有多难了。 纪元抄书的时候看了一遍,也觉得头大。 上面郭夫子又说了番鼓励的话,开口道:“好了,各自回学堂,准备上课吧。” 哎? 这就结束了? 钱飞喊了句:“郭夫子!后二十名不用写双倍课业吗!” 不是后二十名的钱飞说完,周围同窗差点给他一拳。 算了,给一拳也没用,该写还是要写啊。 不过他们心里已经有数。 再说,写一个月了,还差再写一个月吗? 谁料郭夫子竟然道:“上个月是为了让你们收收心,如今大家已经习惯县学的学习,就不必了。” 不必了?! 学生们只觉得好运砸到脑门上了! 真的不用写双倍课业了?! 第78节 郭夫子看着他们笑,总要松弛有度才行。 他们县学是管得严格,但也不至于要每个学生日日苦读啊。 再说,学习这事,还要看自己的努力。 他们这些夫子博士们,也不能日日追着喂饭。 丙等堂学生们都在为取消双倍课业高兴,可实际上,每个人的努力都不算少。 毕竟读书,真的是为自己读的。 他们想要考上秀才,想要当上举人,想要在科考之路上得到功名,这些努力必不可少。 大多数学生都是这样想的。 可惜倒数第一二名两人,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王兴志和王兴杰大大松了口气。 他们其实都有退学的念头了。 真的不想学了,也不想写课业了。 他们两个本来就懒散,又自恃有家族庇护,学习的动力本就没那么足。 其实当初他们进县学的时候,县学不是这样的,一点也不严格。 那时候来县学,就是方便考县试。 毕竟每年县试,都是县学官员来办。 当时也只是挂个名,平日在族学读书。 谁知道换了个新县令,来了个新教谕,一切都变了。 “早知道这么苦,就不来了。” “是啊,还不如在族学呢。” 他们两个说得也心虚。 正荣县县学如今的教学质量,族学最好的学生都羡慕。 可惜去年的时候,他们都没考上,反而 是他们这两个早就在县学挂名的占了便宜。 当时还有族人说,想用银钱换他们两个的名额,他们爹娘本来想答应。 还是教谕说没有换名额这种事,这才作罢。 那会王兴志他们两个,还因此沾沾自喜。 现在却全然不同了。 没办法,他们觉得县学太苦,夫子博士们每日都有课业,背书的时间也短。 稍稍不努力,就会被超过。 去年前年也没这么紧张啊。 本以为县学新进了二十个学生,他们总不是倒数一二了。 可这才两次月考,两人又是这样。 真是不想学了。 不对,不想在县学学了,这里的情况并不适合他们。 或许是县学的教学方法不适合他们! 对,一定是这样! 一旦有了退堂鼓的想法,那念头就再也控制不住。 纪元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听说王兴志他们在家里闹着要去族学上课,不想留在县学。 气的他们爹娘打了他们一顿。 闹到四月中旬,王兴志他爹黑着脸过来要带走他们。 不少学生都往外看,纪元也看了看。 王兴志他爹还想最后再尝试一次,郭夫子也在劝他们多努力,还说他们确实有进步。 但这两人觉得自己有族学的退路,也觉得族学的夫子更宽松,说什么都要走。 不知为何,王兴志下意识看了眼学堂,正好对上纪元的目光,吓得赶紧挪开视线。 经过上次的事之后,王兴志总觉得在纪元面前自惭形秽,总想躲着他。 明明纪元说翻篇了,可他总觉得不少人在拿他跟纪元对比。 如果说以前是讨厌纪元,现在心里则变得怨气十足。 等他去了更适合他的族学,一定会考上秀才,到时候来纪元这里耀武扬威。 就纪元这种穷苦人出身,他以后就算考上秀才又怎么样,他家族能给他安排官职吗? 还不是要继续考。 想到这,王兴杰强行压制住心里的怨气。 打定主意了,一定要考上秀才,狠狠羞辱纪元。 王兴杰也差不多,这两个堂兄弟,合该是双胞胎才对。 纪元发现他们怨念的目光,轻轻挪开眼。 没必要。 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做。 他们承受不住压力离开,也面对不了自己还是倒数一二的事实,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跟纪元对视的时候,他们紧张万分,现在纪元挪开眼神,王兴杰又觉得纪元看不起他们,下意识道:“等着吧!我一定会考上秀才!” 话音落下。 就听县学的文庙钟声敲响。 钟声的节奏不同,代表事情也不同。 这次的声音,明显是欢快的。 就听门房处来报。 “大喜!大喜!” “府试成绩出了!” “咱们县学十名考生,七位过了府试!” “七位!” 十个考生,七个过了府试? 这概率未免也过高了。 没记错的话,一般县城送上去的考生,十个里面有两个能过府试已经不错了。 但正荣县的学生,过了七个! 仔细一听,正荣县县学八个考生,乡下两个考生。 过了府试的学生,全都在县学就读! 啊?! 这数量,更夸张了啊。 乙等堂跟丙等堂学生都走了出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夫子们同样高兴,也由得他们讨论。 “给县令跟教谕的信里说,咱们县里的学生们基础好,功底也扎实,今年府试的题目有些偏,可咱们的学生都不怕。” “是啊,其他县里,十个考生顶多一两个过府试,咱们有七个!足以见咱们正荣县教学质量之好。” “知府他们都夸呢,提到咱们正荣县县学赞不绝口。” “既然都过了府试,那这七个人,已经板上钉钉的秀才了吧。” “肯定啊,都说过了府试之后,取青衿犹如拾芥!” “今年出了七个秀才!也太厉害了!去年还有个举人,咱们县学的夫子们真厉害!” 纪元也觉得这数据震惊。 看来他考的不止是地区重点名校。 甚至算省内数得着的名校了。 怪不得六百多人报考。 在场的学生们,个个激动不已。 看着同窗考上,自然也为之高兴。 考上的同窗那么多,就说明他们学校有多好。 这怎么能不开心呢! 原本萎靡的乙等堂学生,心里也振奋了些。 本以为县试都没过,是自己太菜。 现在才知道,自己身边人都很强,所以才没过。 下次,下次他们肯定能考上的。 只要过了县试,府试的机会也没那么小。 这种前所未有的数据,振奋了所有人的心。 唯独愣在原地的王兴志他们。 王兴志他爹直接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 第79节 可退学都办完了,教谕也签了字,他儿子跟侄子已经不是县学的学生了! “这么好的学校你们不上!知道这名额有多难吗!” 王兴志他爹以前也觉得正荣县县学不错。 可不错归不错,孩子想去王家族学读书,也不是什么错处。 现在不同了。 现在知道,县学出来的学生文章那么好,学得那么扎实。 只要在县学读书,耳濡目染也行啊。 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放着升学率高的学校不上,一定要退学。 哪个家长手心不痒?! 现代的升学率,顶多代表了可以上个好学校。 但古代这些学校的“升学率”,代表了功名,代表了可以当官!代表可以青云直上! 哪个更重要,不用多说了吧。 为了前者能上好学校,家长们都能打破头。 何况后者当官。 不用多想,王兴志这两个回去,肯定又是一顿毒打。 只是他们不敢埋怨爹娘,肯定又觉得是纪元的错。 错哪了? 错在不该怎么优秀? 没道理。 这会县学里也没人在意他们的心情。 就连门房也只是看着他们收拾好东西,把宿舍的物件也拿走后,赶紧跑去庆祝。 “教谕说,今日食堂加菜呢!还让县令发赏钱!” 连门房都能加菜,都有赏钱。 他们却在这个时候离开。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不少人都会笑话他们有眼无珠。 县学的门被关上,里面热闹地讨论接下来怎么庆祝。 纪元仔细分析了数据:“这就说明,咱们只要努力考上乙等堂,在乙等堂考到前十,当秀才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丙等堂五十五人,每年的年底可以有一次考试的机会。 报名资格自然是至少学过四书五经,若有一科没学过,就没有资格报名。 通学过四书五经后,谁有信心谁就参加年底升堂的考核。 而进入乙等堂的资格,却是由夫子博士们判定,没有固定的名额。 只看学问,不卡名额。 若今年有十个人过关,那就十个人一起进乙等堂。 若一个都没有,就全都打回去,一个也不要。 所以想要进乙等堂。 一,四书五经通学。 二,有深厚的读书功底,以及不错的文章水平。 进入乙等堂后,再力争上游,考入前十。 这么看来,好像距离他们也不是太远? 这大概就是在升学率高学校的好处了。 不少人重拾信心。 特别是乙等堂的学生们。 反正童试一年一次。 明年他们再考! 他们在的是正荣县县学,在这成绩不错,考秀才的概率大大增加! 丙等堂的崽子们,同样看到自己的目标。 他们要去乙等堂! 他们一定要去! 可惜纪元,钱飞,李廷他们,今年,甚至明年,都只能干看着。 五经里他们只学了一经。 接下来的尚书跟周易,会花费下半年的时间。 更长篇幅的《礼记》《春秋》至少需要两年。 学完这些,他们才有资格去参加升堂考核。 “学!学无止境!” 建孟府那边的消息,大大激励了县学的学生们。 等到七名过了府试的学生全都过了提学院道试,更是让他们欢呼。 七个秀才! 他们县学今年出了个七个秀才! 要知道甲等堂里,也就十五个秀才而已。 现在一下子多了七个! 有目标在前,学子们读书的劲头更足。 县学也在认真安排新秀才们的事宜。 七个秀才里有两个是士族子弟,另外五个则是农户出身。 各家肯定要安置好,县令也派人送去喜报。 正荣县上下都被感染,同时也对县学的期望更大,想来报名的学生络绎不绝。 纪元还在县学看到几个农户家爹娘过来,他们衣着朴素,拿着秀才的米粮一个劲地问:“真的是给我们的?” “我们家今年的田税,人头税,真的免了?” “以后每个月都有米粮?” 这看得同为农户出身的学子们一阵羡慕。 一家有个秀才,就能免田税,人头税,这能节省多少开支啊。 每个月的米粮更不用说。 若考上秀才,也不算身无长物了,能给家里做多少贡献,能回报家人多少恩情。 若说农户家这般,有钱人家的学生还能忍得住。 反正他们不缺这点银子。 但看到士族家长都过来拜谢。 原本高高在上的长辈们,此刻笑脸相迎,脸上的笑都止不住。 他们不缺银钱,直接赠送吃食布料捐给县学,让县学伙食都好了不少。 流水般的礼物送到县学,也让学生们沾光。 有家甚至捐了一百本书到尊经阁。 士族子弟们读书的心也迫切起来。 这还只是秀才。 眼前的秀才排场,已经让县学所有学子们兴奋。 县学众人,再也不需要夫子博士们督促。 自己都能学到深夜。 纪元看着,怪不得郭夫子说不需要再罚双倍课业。 一切都在夫子们的掌握当中。 这样的读书氛围自然好,平日讨论课业的人也多了,多讨论自然是有益处的。 有成功的,自然就有失败的。 四月底,当时带着学生们去府试的夫子回来。 当时带过去十个学生,现在回来九个,他们中间名次最高的李勋,由李勋士族的人安排到府城的府学读书。 李勋本人家境一般,但族里有几个出息的亲朋,故而帮他安排。 这也是他二十多岁考上秀才的缘故。 剩下的九个人,六个考上的,在县学庆祝一番全部归家。 等他们回来之后,直接进入甲等堂。 甲等堂的秀才数量,也从十五个,变成二十一个。 另外三个人,一个是县学乙等堂的,自然回乙等堂读书。 还有两个原本在乡下念书,但既过了县试,离府试差得也不远,由乙等堂助教询问,问他们是否想来县学读书。 如今乙等堂从二十八人变为二十一人,自然有空缺。 答案是肯定的。 第80节 现在正荣县县学的名声,谁人不知。 能来读书,就距离科举更进一步。 这也算给没考上的学子一点慰藉,能进县学,就是好的。 这两人的选择,也让正荣县县学的名声更进一步。 一次童试,十个人里七个考上秀才。 更有过了县试的学生愿意过来读书。 每件事都证明了正荣县县学的厉害之处。 钱飞每日上下学还看到,不少提着礼物过来的学生家长,一定要见教谕,怎么都要把学生塞进来。 特别是丙等堂不是退学了两个人吗,不是正好缺人。 原本退学的事大家也没声张,县学有自己的计划,更不想多说。 谁料不知哪家知道了。 一定要用这个借口,把自己孩子塞进来。 王兴志两人自然又被打了一顿。 他家也有意思,反正都说开了,也不怕丢人。 族长亲自带着族学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想要替上他们两个。 纪元看着,忍不住道:“教谕每日单拒绝,都要拒绝多少人啊。” “多得很。”李廷道,“蔡丰岚前几日去研学处,都被堵住了。” 钱飞也道:“我爹都被拦住,说让我帮忙给夫子说说情。我哪有那么大的脸啊。” 众人忍不住笑。 哎,他们的县学,怎么那么抢手啊。 终于在五月份,事情尘埃落定,县学从去年考县学的试卷中挑出了排名二十一,二十二两人,让他们补进了县学。 当时怕录取的人不来,县学除了前二十之外,还补选了十人做备用,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 这样一来,名正言顺,谁都说不了什么。 在六百多人里排名二十一,二十二,也是勤学之人,其中一个甚至是隔壁县的。 新学生一来,在丙等堂排名自然落在倒数第一倒数第二。 两人都来不及说什么,更来不及说在自己县城,学生都想来正荣县县学。 看到成绩排名之后,赶紧学吧,别想其他的了。 五月盛夏。 六月酷暑。 县学时间依旧,日头更长了,学生们读书时间也更多。 纪元还是按照自己的作息。 但他的眼保健操算是流传开了。 不仅自己宿舍的人在做,丙等堂,乃至甲乙明伦堂,甚至研学处的夫子都在学。 都说这眼保健操确实对眼睛有好处。 纪元在六月的月考排名终于进了前十。 在新生里面,他的进步堪称一骑绝尘,谁都追不上。 蔡丰岚看纪元的眼神,跟看怪物没区别,嘴里还念叨着:“千万不要跟纪元同届,千万不要跟纪元同届。” 这话听的纪元哭笑不得。 自己五经里只学了《诗经》跟《尚书》。 其他三经都没学,连乙等堂考试资格都没有。 怎么可能同届! 暂居第一的蔡丰岚边读书边摇头:“谁知道你会不会突飞猛进,直接把其他几本书都背熟啊。” 暂时第一这几个字,也是蔡丰岚自己封的。 纪元好笑又无奈。 还别说,他真想超过蔡丰岚。 不当第一,对他来说心里痒痒。 听纪元这么一说,蔡丰岚立刻举起书开始读。 他听不到,他听不到。 他要在纪元超过当第一时候逃到乙等堂! 对! 是逃到! 谁知道纪元又有多少潜力! 他可不能赌! 两人的争抢让前十的其他八个人深吸口气。 跟两个卷王一起读书,还有什么好说的。 卷吧。 不卷就会被抛下! 第十一的刘嵘同样捏紧书卷。 他爹都说他最近读书太用功,要松一松。 这能松吗? 看这情况能松吗?! 至于新来的两个同学,他们学的眼睛都直了。 来正荣县县学之前,谁也没想过县学是这种氛围啊。 平日都觉得自己够用功了。 跟这里一比,那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啊! 学习之余,再做做眼保健操,然后继续学! 他们就不信了! 他们也要卷! 不当卷王的学生不是好学生! 第35章 第35章 七月过了上旬, 原本紧张的县学变得不同。 因为大家都在等着放假! 半年了,半年了。 就连清明端午,县学都只放一日的假。 七月份总算有个长假。 就算平时再刻苦的学生, 也没有不想放假的啊。 这听得纪元都有些侧目。 放假也好, 可以回去看看赵夫子跟大海他们。 大海学了几个月的兽医, 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自己还抄了几本赵夫子那没有的书, 也想给夫子看看。 除了这些事之外,更要跟安叔公商议一下今年的青储料如何做。 秋收一过,草就黄得快,必须提前做青储料。 紧张认真的氛围里,正荣县县学终于放了几日较长的假期。 长达七日的假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麦假。 在纪元上辈子很小的时候, 那会也有麦假。 就是七八月麦子成熟的时候,放一周或者半个月,让学生们回家帮忙收割麦子,做做苦力。 这种假期很有地域性, 所以很多人并不知晓。 他们所在的建孟府多是种麦子的, 这个假倒是常见。 麦子收割不及时, 说不定会减产,多个十四五,十五六的劳动力回去,很是能帮忙。 农忙时候,多个人多个助力。 县学很多学生刚放假,就赶紧回去帮忙。 对纪元, 钱飞, 李廷来说,这假期对他们各家倒是没什么用。 钱飞跟李廷是家里有钱有人, 不用他们帮忙。 纪元则是家里太穷,根本没地可以种。 至于他三叔三婶家的地,他也不会去帮忙。 不过家还是要回的。 第81节 李廷都收拾东西回去,纪元自然也不例外。 只有钱飞叹气,平日里大家都在县城,现在倒剩他自己了。 钱飞还道:“你们要是提前回来了,记得来我家,我爹可喜欢你们了。” 钱飞他爹对纪元李廷印象极好。 特别是纪元。 本以为钱飞的商籍身份,会在县学被排挤,可有了纪元之后,这种情况好多了。 再说以纪元的学习成绩,还带着自己儿子读书写字,这份恩情,钱飞他爹恨不得给钱。 纪元推脱不要之后,才把每日中午的饭食增加再增加,好让纪元吃好。 饭菜的那点银钱,对钱家来说不值一提。 不知是不是因为足够丰盛的饭菜。 还是纪元长久以来坚持跑步锻炼,他这次回安纪村的时候不少人都道:“元哥?是你?” “长高了。” “也胖了。” “不对,不是胖,是好看了。” 之前的纪元实在太瘦了,整个人瘦瘦小小。 在县学这几个月,虽然读书辛苦,但跟在纪三叔家比,已经很轻松了。 纪元身上长了点肉,虽然还是清瘦,却已经有清俊少年的模样。 加上县学的发的衣衫清爽简单,谁看了他都觉得变了个人一般。 九岁的纪元往那一站,谁都觉得是哪家的贵气少年郎。 这副身体跟纪元上辈子差不多,相貌似乎都随了他们母亲,眼睛狭长有神,像是桃花眼一般,笑的时候很感染人心。 纪元有时候看了水面上的自己,都觉得跟上辈子小时候,好像差不多? 别说了,这辈子再长高几厘米,长到一米八七,他就心满意足。 纪元回到安纪村,一路打着招呼,看到不少熟人。 既然回到村里了,他还是要去三叔家一趟。 毕竟是本家,还是他亲叔,不去一趟不合适。 可他进了三叔家的门,直接去牛棚找小黄。 面子功夫可以做,里子就算了。 但牛棚里小黄并不在。 也是,农忙时候,牛不会放在家里,要么自己用,要么租出去。 牛棚里乱糟糟的,纪元有些看不过眼,干脆撸起袖子准备收拾。 他还未动手,正屋出来个人,看着刚睡醒一样。 大白天的,牛都出去工作了,这人才刚起。 “纪元!” 纪元看了纪三叔一眼,不冷不热地喊了句:“三叔。” 纪三叔一时没认出纪元。 从纪元正月去上学,就三月闹牛病的时候他出现过,现在都七月底了。 几个月没见,纪元长高了不少,人也没那样瘦了。 虽然在县学一直读书,纪元锻炼没落下,收拾个牛棚轻轻松松。 纪三叔自然不会拦着,有人帮忙打扫牲口棚,这有什么不好。 纪三叔眼睛一转,开口道:“听说你们县学还发银钱,真的假的。” 纪元懒得回答,之前大海跟他见过,三叔三婶以为他读书还有钱赚。 虽然他身上的银子是没减少,可此赚非彼赚。 “你三叔我最近有个好法子能赚银钱,你要不要试一试。” “按照律法,聚众赌博至少杖责十下。”纪元直接说出他的“好法子”,堵得纪三叔直接闭口。 一直到纪元帮小黄打理好牛棚,也没敢再说。 纪元转头离开,直接去赵夫子家中,根本不打算在三叔家多待。 他离开没多久,租牛回来的纪三婶看着干净的牛棚,下意识道:“谁来我们家了!安大海?!” 除了纪元拜托安大海过来帮忙,没人会收拾牛棚。 纪三叔? 更不可能。 她男人什么样,她不清楚? 这几年越来越懒,地里的活都是她在做。 纪三叔撇撇嘴:“纪元放麦假,回来了。” 纪元?! “那事你说了吗!”纪三婶赶紧拉住他道。 纪三叔一愣:“什么事啊。” “你是猪吗?!利哥儿当兽医的事啊!” 纪三叔把这茬给忘了,就记得想问纪元要钱。 纪三婶破口大骂,直接拿手里的牛绳抽向纪三叔:“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天天就知道赌,赌出来个什么结果没?!” 邻居家关上房门。 这家又开始了。 看来又因为纪利的事。 还听到兽医两个字,哎,现在谁家小孩不想当兽医啊。 那可是个好营生,可惜了,他家的孩子太大,人家都不收。 同村的安大海学了兽医,可神气着呢。 还是纪元给推荐的,去了县学就是不一样。 纪元还不知道,现在兽医职业已经成了香饽饽,他还在去赵夫子家的路上。 正好赶上私塾学生们中午放学,纷纷好奇地看向纪元。 村里私塾是没放假的,这里的学生年纪普遍比较小,又都在村里,故而有没有麦假都差不多。 这些肯定是新来的学生了,安小河看到他,忍不住道:“纪元,你长高了。” 怎么人人见他,都说这句话。 纪元点头。 安小河还有点尴尬,他们之前是一个私塾的,现在纪元在县城声名鹊起,自己还在这读书。 不过越读下去,就知道自己跟纪元的差距有多大。 听赵夫子说,纪元上个月月考成绩,在县学已经进了前十,真让人羡慕。 周围学生听到纪元这个名字,眼睛下意识睁大。 “纪元?” “真的是纪元啊。” “原来他长这样。” “县学的衣服好好看。” 纪元被看得无奈,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然后去找赵夫子。 赵夫子看到纪元回来,自然惊喜,中午两人说了会话。 等到下午赵夫子去上课,纪元就在小室读书。 听着私塾里面的朗朗读书,倒是有些感慨。 一晃,一年都过去了。 去年他还在窗外读呢。 不过这会窗外,怎么还有几张桌椅? 等下午放学,赵夫子才说:“村里也有几个家境不好的,坐在窗外可以便宜些,他们就主动坐外面。” 其实也是效仿纪元。 赵夫子没办法,只能答应。 现在他的学生也有三四十,并不缺外面的学生,也是为了给他们机会,这才应下。 说不定,还有下一个纪元? 赵夫子自己都笑了。 哪有那么简单。 不说纪元的天分,他的勤奋都是独一份的。 赵夫子一家看到纪元过来,同样欢迎得很。 特别是他家的小孩,一口一个纪元哥哥。 纪元哥哥也想着他们,把买来的点心都拿出来。 全都是县城最时兴的点心。 第82节 他前后收了牛家的治病的银钱,又有官府发的奖赏,就算平日买纸买墨用钱不少,身上的银钱也是不增不减。 买些点心还是有钱的。 赵夫子自然不愿意让他多花,但看着孩子们高兴,就没说什么。 纪元还专门在县城割了块肉,买了条鱼。 方才在纪三叔家里,纪元还藏了藏,没被对方发现。 现在全都拿出来孝敬夫子。 有点心糖果,又有猪肉鱼肉,赵夫子家里都高兴不少。 赵夫子则对纪元抄的新书爱不释手,开口道:“这些书很是难得,不错,真不错。” “书是你找人抄的?这字有些风骨,必然拜了名师。” 纪元一愣,笑着道:“多谢夫子夸赞,这是我的字啊。” 赵夫子顿住,把几本书翻了又翻,一点点对照,看看书再看看纪元,满脸写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你的字如今长进这么多?” 赵夫子这里还有纪元以前的课业,下意识翻出来对照。 差别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说纪元以前的字像蒙童,现在的字都能称为有些风骨。 “好,太好了。”赵夫子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纪元的学业先不提,单这手字,就能看出他的功底。 要说太好看,那也不至于。 但明显有了门道。 还是那句话,一看就是拜了名师。 纪元把自己拜师的经历说了下,赵夫子只知道尊经阁那位夫子姓房,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说着,纪元也要进厨房给赵夫子做饭食,连师娘都拦不住,一定要自己亲手做。 赵夫子哭笑不得,只好答应。 纪元做吃食的手艺没得说,更让赵夫子感动的是学生的心意。 他这个学生,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无从挑剔。 现在的学生想超过他? 不可能。 这一晚纪元自然在赵夫子家住下,第二日赵夫子去教书,纪元则去帮师娘摘豆子,锄地。 不过赵夫子家种的东西少,再有学生家长们帮忙,不到两日就干完了。 夫子家田地的农活做完,纪元没有回去,而是顺着田间去找安叔公。 农忙的时候想要找到安叔公,必须在田地里寻。 果然,安叔公一家十几个男女老少,都在田地干活,没在田地的也在家里洗衣做饭喂牲口。 见到纪元过来,安叔公笑着道:“知道你回来了,赵夫子家的活干完了?” 纪元点头:“是啊,去帮忙的人多,夫子家也没种多少东西。” “是啊,他家能做事的人少。”安叔公说着,等纪元走近低声道,“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要商量青储料的事。” “果然瞒不过安叔公您。” “跟我还说这些。”安叔公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衣裳,平日什么钱都不舍得花。 但要让他挣钱,那出多少力都无所谓。 安叔公又道:“你不来找我,我还想去寻你呢。现在正在收麦子,麦子收完,秸秆就出来了,你说咱们今年做多少斤青储料?” 去年做了一万多一点,除了自己吃的,小黄吃的,卖出去九千多斤。 安叔公家挣了几十两,纪元也拿了不少银钱。 这么好的买卖,安叔公今年肯定还做。 虽说现在秋收都没结束,漫山的草足够牛羊吃的,但凡事都要提前去做,他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纪元回村一趟,目的之一也是这个。 青储料是他一年以来挣钱最多的地方。 若不是去年卖了饲料,他在县学读书肯定更加抠搜。 有着去年的先例,安叔公心里已经有谱:“去年卖出去九千斤,今年肯定只多不少。” “李家的指名还要,你上次说的牛家更是大户。” “咱们村,还有隔壁村也在预订。” “我估计,至少要做五万斤。” 去年吃了青储料的人户,都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好。 谁家养牛谁知道。 他们村吃了青储料的牛,就算生了场病,拿出去也是比其他村子牛要壮的。 这种牛不仅租价高,干活也利落。 买过的人户自然还要买,其他看见的人,则一定要预定。 再来算算牛对青储料的消耗。 一头牛每天消耗的干料,基本是本身体重的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差不多二十斤到三十斤。 冬日差不多两三个月没青草,干湿料混着吃,一日一头牛也至少需要五斤青储料。 就李家五十多头牛加起来,冬日就预定两万五千斤的青储料。 这数量看着惊人,实际上湿料又压秤,算起来也不算多。 说五万斤,已经是最低限度了。 那可是牛,胃口大得很。 若要是喂马,估计数量更惊人。 纪元新交好的县城牛家,他家还有一百头牛,数量则更为惊人。 “五万斤?”纪元都被这个数字惊讶到,“那去年开的青储窖是不是太少了,至少要再开五倍了。” 安叔公信心满满。 他已经做好准备,还跟家里老小提前讲了。 去年他们家得到实惠,纪元的分账不谈,年底的时候安叔公家各房都分了银钱。 不止如此,去年过年的时候,抠门的安叔公还让安二娘子提高了家里伙食,给孩子们做了新衣。 有这种好处在,安家上下甚至都很期待。 “有去年挖青储窖的经验,今年挖得会更快,就在后山那。” “不过挖窖的时候,还要你过来看看,若不合适,那一个窖都废了。” 安叔公越说越兴奋,用麦秆在土地上比画,告诉纪元他的想法。 这些事自然没问题,纪元点头:“好,等我回县城了,问问牛家具体要定多少斤。” “咱们提前做好准备。” 一老一少两人坐在田间地头,把今年最重要的事给定下来。 想到即将到手的银钱,两人同时深吸口气。 终于又要挣钱了。 别看一年就这一回,但一回够吃一年! 青储料的事定下,分成自然跟去年一样。 纪元依旧拿两成,工钱出力他都不用,抽空过来看看情况就好。 今年甚至不用他跟着跑,直接拿银子。 纪元放心了些,随着他读书越来越多,需要的银子也越多。 比如说基础的书本可以抄,但有些书却不成,必须买才能看。 书铺老板那边,也是 不允许随意翻阅的。 钱飞的书倒是不少,可经常借书,倒也不妥。 等今年的青储料钱到手,他就自己买! 尊经阁老夫子还准备教他画画,画画的颜料钱他也要提前备下。 都说学美术的极为费钱,想来古代也差不多,不提前存点钱,他心里没底。 钱还没到手,纪元都想好怎么花了。 此事说定,安叔公又提起另一桩事:“大海的活计,还要多谢你,他学兽医也学了小半年,如今都羡慕他呢。” 正说着,就听原本干活的安大娘子道:“大海!大海回来了!” 只见安大海小跑着过来,先跟他爹娘打了招呼,又跑到他爷这,拍着纪元肩膀:“就知道你回来了!我赶紧把手头的事忙完,跟师父请假回来的。” 安大海气喘吁吁,他今年十二三,个子也长高了点,比起长高,更明显的则是壮了不少,看着也沉稳。 但安大海一来,周围村人下意识凑上前。 如果说纪元的热情,那是恭敬里带了点仰慕,对安大海则是另一种期盼。 “大海你回来了,有空去我家坐坐吗,我家的牛最近累着了,吃饲料也少了,你帮忙看看呗。” “我家的养的猪最近掉膘,有原因吗。” “我家大黄狗要生崽了,大海去看看吧。” 第83节 纪元好笑地看着,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晾到一边,安叔公暗暗点头,再次道:“这都是沾了你的光。” 安叔公打开话匣子,把大海去学兽医的事说了。 自从正荣县病牛的事之后,衙门就很重视县里的兽医,说是那么大的正荣县,下面几十个村,竟然只有七八个兽医。 这些年县里养牛养猪的人多了,兽医自然不够用,不仅不够用,水平还不够。 隔壁村的张兽医算个半吊子,就这也被天天请来请去。 所以衙门就暗示他们收几个学生,到时候县里还会请府城厉害的兽医教他们本事。 于是,几个兽医都在收徒。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 当时张兽医那的场景,纪元都听说了。 因为张兽医跟纪元的关系,安大海被当场收下,成了张兽医的大徒弟。 安大海本就勤快,对牲畜的事也上心,不仅成了大弟子,还是张兽医最喜欢的徒弟。 加上大海认字,帮张兽医看他的半本兽医书。 没想到师徒两个,看病的手艺是越来越精进。 不到半年的时间,大海已经成了附近靠谱的牲畜大夫。 只要他一回村,各家都抢着让他过去帮忙看诊。 今日也不例外。 “不知道多少人都羡慕呢。” “但现在张兽医已经收了六个徒弟,再也不收了。” “所以大家只能眼巴巴地看!” 安叔公越说越高兴,更加感激纪元。 “大海识字,人也勤快,去当徒弟本来就有优势。”纪元没有全然揽功,“跟我关系并不大。” “怎么会不大,要不是你,我爹娘要买多少礼物啊。”安大海答应了乡亲们,赶紧来答,“我师父人很好,但礼物还是要收的。” 他下面的师弟们其实各个都不错,但该送的礼还是要送,礼节是不能少的。 而且去一次也不成,必须去个五六次,才能看出诚意。 这倒不是张兽医故意拿乔。 而是收徒本就是件郑重的事,古代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教的都是吃饭的手艺,是跟自己抢饭的,故而必须要有这个过程。 像安大海这样第一次去就成了的,整个县城就这一份。 安叔公跟着点头,显然他们全家都是这么想的。 “好了,你们玩去吧,地里的活还没干完呢。”安叔公赶他们走,明显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玩。 说是去玩,大海还是想去村里人家里看看,把几个紧急的牲畜病给治了。 纪元自然不会拒绝,干脆跟着去看。 哪家没有养点牲畜的,最差也要养几个小鸡仔,安大海一个个帮忙看过去,一天也就过去了。 看来这生计确实不错。 虽然都是同村人不收什么银钱,但一天下来米粮蔬菜拿了不少。 这活干起来,至少不会缺吃的。 怪不得大家都抢着当兽医。 “其实去当兽医的念头,都是你说的。”大海笑着道,“没想到还真的适合我。” “那就好,我也算没有瞎指路。” 说到这个,大海欲言又止,低声道:“最近在村里,绕开你三叔三婶,不然肯定会有麻烦。” 安大海也不隐瞒,把他三叔三婶的事说了。 如今正荣县兽医那样抢手,所以去拜师的人里面,不止安大海识字。 但就算识字,也要先看品行,毕竟字可以再认,品行却轻易更改不了。 比如说纪利。 听说如今当兽医火,纪利也动过心思。 他所在的张家绸缎庄事情多,他去了快一年,都是当杂役,故而想换个行当。 本来纪利只是想想,在听说安大海得了纪元的举荐之后,直接当了学徒,这下不爽了。 纪元的三叔三婶为了自己儿子,竟然打着纪元的旗号找到隔壁村张兽医家中。 原本听说是纪元的堂兄,张兽医是有些心动的。 但安大海在,又怎么会允许这事成功。 不过安大海不是个说人坏话的,只隐晦提醒:“师父,您要不要再考察考察。” 就这一句话,让张兽医起了疑心,他有那么多好苗子,确实也不用直接订下。 都不用张兽医托人打听,其他想来当兽医的人户主动来报。 这里面也有安纪村的亲戚,直接说了这夫妇俩什么德行,一个爱赌还懒,另一个对纪元并不好 张兽医多聪明的人,稍微想想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等纪利一家下次出现,他直接让几个徒弟把人赶走! 旁的不说,就他们那么对纪元,还想来自己家学手艺? 做梦! 纪元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桩事。 不过这家的情况他也懒得管。 有着亲缘关系,又不好直接闹得太僵。 那边毕竟是长辈,即使他心中不认,在其他人眼里还是他亲叔。 这种血脉关系在古代十分看重,甚至有亲亲相隐的规定。 就是亲人之间犯罪是可以互相帮忙隐瞒的,如果告了亲人长辈,肯定会被处罚。 他如今并无功名,科举之路也没正式踏上。 若被人揪住这种错处,那就别想着考秀才了。 毕竟在明面上,他五岁到八岁,都是亲叔养着。 在外人看来,即使有些苛待,好歹也是养了,就不能忘恩负义。 普通人就罢了。 要科考的人,那这就是一项严重的罪名。 这也是纪元回到安纪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三叔家中,面子功夫要做到。 正想着,就听前面传来热情的声音:“元哥儿回来了!怎么不回家啊。” 纪元被这声音喊的一抖。 他那三婶,什么时候这么热情过啊。 安大海给他使眼色,明显在提醒。 纪三婶这么热情地招呼,村里路过的人都看过来。 纪元扬起笑脸,不就是恶心人吗,他也会:“是啊三婶,我回来了。” “我刚回村就去看三叔了啊,他最近是生病了吗,怎么没有下地干活啊。” 这一说,安大海直接笑出声。 村里谁还不清楚纪三叔! 他确实有病。 懒病! 忙里忙外的纪三婶脸色一变,也装不下去了:“你们姓纪的懒得要死,还说这些!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管管你三叔!” “安纪村这么多姓纪的,三婶你一句话把人都骂了个遍。” 安纪村安纪村,有姓安的,有姓纪的。 只是他们这一支比较远,其他姓纪的多也低调,不怎么来往。 但人还在啊。 纪三婶这句话,确实把大家都骂了。 看着周围的目光,纪三婶只能把脏话咽到肚子里,想到心里的打算,勉强笑道:“晚上回家吃饭吧,你爹娘都不在了,一直都是我跟你三叔照顾,你可不能一直不回来,咱们都是一家人。” “三婶给你炒几个好菜,可不能不回家。” 纪元就知道,对方会拿这个说事。 “好啊,晚上我就回去吃饭,不介意我带着大海吧。” 纪三婶似乎想到什么,又笑:“不介意不介意,大海在还好呢。” 这模样安大海都看出意思,肯定还是学兽医的事,否则她怎么可能那么大方。 安大海看看纪元,知道他肯定也明白,纪元还用得着他提醒吗。 等纪三婶离开,安大海才道:“她家肯定要提兽医的事,你要帮他们吗?” “吃了饭,又不代表一定要帮。”纪元笑道,“她在外面说这话,不就是让好不拒绝。” 血脉关系,外人面前不能闹得太僵。 便是在现代,跟亲叔叔闹地看,都会有人指责,何况古代。 纪元想了想道:“小河,还有你弟弟他们有空吗,要不然来蹭个饭,今天肯定有好吃的。” 啊? 第84节 蹭饭? 纪元解释:“她家不是想请客吗,那就请。” 血脉亲情对纪元是约束,对纪三婶三叔同样是约束。 大海关系好,他们还有可能闹起来。 但请几个关系一般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再说,那么多人过去,肯定会有说出去的,到时候难堪的可不是他。 这种双向约束,用好了,就会对自己有益。 大海竖起大拇指。 怎么纪元去县里上学,越来越聪明了! 当天晚上,想要用饭菜收买纪元的纪三叔纪三婶看着过来吃饭的小孩们,脸都绿了。 安大海,安小河,安小湖。 还有安小湖学堂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进门就道:“三叔三婶,你们做什么好吃的了。” 被安大海喊来的人,肯定都是活泼开朗的,就是有些太活泼,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说吃饭那就是来吃饭的。 村里寻常人家吃的也一般,安叔公家又抠门,这些孩子们平时也没吃什么好东西,看到三婶做的炒肉,眼睛亮了。 半大的孩子们一上桌,一盘菜瞬间清空。 纪三叔心疼得要死,话都没说出来,饭菜就没了。 纪元笑着看饭桌上的场景,只吃了些青菜,其他东西一丝未动。 安大海那边还道:“三叔三婶,你们饭菜是不是做少了啊。” “是啊,都不够吃。” “这够谁吃的?” “没意思。” 纪三婶再也忍不了:“纪元!谁让你找这么多人过来的!自家没饭吗?” 纪元并不回答,反而慢悠悠道:“今日瞧着三叔三婶好像有事,你们直说吧。” 果然,提到这茬,两人气焰瞬间消了。 纪三叔开口道:“听说你跟大海的师父张兽医关系不错?” “还好,有过一面之缘。”纪元说得冷淡,根本不给对方机会。 “怎么会还好,大海都是因为你,才拜的师父。”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想着你堂哥。”纪三叔赶紧道,“你堂哥在张家绸缎铺过得一般,那边给的月钱也少,还是当杂役,你帮帮忙,给你哥介绍过去呗。” 纪三婶跟着道:“咱们可是一家人,不要胳膊肘往外拐,说出去,咱们才是一个姓。” “就是,你考上县学之前,都是在一个屋檐下,肯定要顾着自家人。” “我可是你亲叔,养你那么多年,你要是不答应,那还算什么读书人。” 这番话肯定不是一日之功,两人早就做好让纪元帮忙的准备。 纪元不答应,也不反对,只道:“要不再等等,等我有空了就去张兽医家看看。” 除了几个不知事的,安大海跟安小河都看过来,安小河更是瞪了纪元一眼。 这种事能答应?! 平时看着很聪明,你叔婶什么人,你不知道?! 其他村里人或许不明白,但安小河这种聪明孩子,早就在纪元叔婶不让他上学时候,看出这两人的黑心面目。 故而他的反应最大。 安大海不用说,他跟纪元走得近,也知道内情的。 纪元朝小河笑笑,对欣喜的三婶三叔道:“不要着急,纪利哥聪明,肯定会有出息的。” 这些话大大安抚住两人。 直到纪元他们离开,两人还是高兴的。 纪三叔又要出去喝酒赌钱,纪三婶骂骂咧咧,直接跟纪三叔打一架。 听着门里面的争吵,安小河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纪元冷淡地看着纪三叔的家门,开口道:“明日我就回县学了。” “再说,我又没答应。” 说来吃饭,也没说应下什么事。 讲帮忙跟张兽医说情,又没满口答应纪利一定能去学兽医。 用不了多久,这夫妇俩就会明白,自己白白花钱请大家吃饭,其实什么事都没办成。 什么? 纪元答应了? 哪里答应了,这么多人都听到,他可没应下。 他都说跟张兽医只有一面之缘了,这种关系,也做不成事啊。 安小河想明白后,忍不住道:“还是你狡猾。” 他不知又想到什么:“这些亲戚是真烦人,自己什么也不做,就想得好处。” 谁说不是呢。 纪元耸肩:“不管他们就好。” 他下次回安纪村,估计就是十一月放冬假了。 到时候要么跟赵夫子一起住,可以讨论学问。 要么去安叔公家,正好看顾青储料的买卖。 根本不怕这些人。 当然,如果他们再做什么小动作,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纪元笑眯眯的,狭长的桃花眼好像很温和,仔细看到话,又觉得深邃得厉害,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果然,第二日一早,纪三婶便反应过来,纪元在跟他们打太极! 明明饭都吃了,却什么都没答应。 可仔细一回忆,他也没吃什么东西。 似乎早就做好戏耍他们的准备。 纪三婶想冲到赵夫子家中,把纪元给揪出来,可赵夫子是读书人是秀才,她又不敢。 纪三叔被提醒,也意识到他们夫妇俩被耍了,干脆就在村里等着纪元,一定要他好看。 谁料安叔公那边传来消息,人家纪元清早就走了,回县学读书去了。 什么? 去县学找纪元麻烦? 他们敢吗! 学兽医的事又没成,纪三婶只好给纪利递了消息。 纪利是盼着学兽医的,毕竟现在兽医多吃香啊。 得到口信的纪利气地想骂人,但在铺子里他是最年轻的伙计,谁都能欺负他,只好低眉顺眼。 纪元。 都姓纪,凭什么他在县学里。 如今县学的名声人人都知道。 连他所在的张家绸缎铺少爷,谁不想去县学读书。 去年考试没考上,今年他家又出钱出力,想要把张少爷塞进去,皆没成功。 好像张少爷就差几个排名,就这都没成功。 很多人说,只要在县学读书,大概率会考上秀才。 这样的机会,竟然也是纪元的。 想到这,纪利就恨不得再打纪元一顿。 明明以前的纪元任他打骂,根本不敢吭声。 纪利一边咒骂,一边整理衣料,只听旁边有人问:“你在骂谁?” 纪利赶紧摆手,对眼前的少爷道:“刘少爷,我谁都没骂。” “我分明听到你在骂纪元。” “县学的学生,也是你能骂的?” 刘嵘虽然不喜纪元,却也听不得别人骂同窗。 被刘少爷这么一说,纪利赶紧道:“那是我堂弟,我说着玩的。” 堂弟? 刘嵘这才看了纪利的脸,下巴那确实有点像,但眼神躲闪,一点也没有纪元那般坚定有神。 本来这事就过了,刘嵘的表兄眼睛一亮:“那个神童纪元?他的堂哥竟然在我家做伙计。” 原本无人问津的小伙计,因为纪元的缘故,被东家的少爷,还有少爷的亲戚看着。 就连掌柜看他的目光都不同了。 “你倒是说说,为何骂他。” 听着神童二字,又见刘家少爷都维护纪元。 第85节 纪利心里更加扭曲,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他抢了我上学的机会!” “要不是他,我还在私塾读书呢!” 纪利的谎话张嘴就来。 “我爹娘说他有天赋,所以不让我读书,把钱省下来给他读了!” “偏偏他得了我家的恩情,连去学兽医的机会都不给我!” “两位少爷,您说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在县学读书吗!” “他父母离世后,都是我家养着的!” “若不是养得好,他怎么会有时间读书啊!” 张表兄正是张家铺子东家的儿子,疑惑道:“不对啊,都说他贫而好学,是靠自己读的书。” “那读书之前呢!他五岁就没了爹娘!都住在我家啊!” “去年他读书之后,我就没读了,被送来当杂役!” “都这样了,我家会亏待他吗,现在好像显得我家苛待他一样,他反而名声极佳。” 纪利在绸缎铺干活快一年,别的没想到,这些小算计却是有的:“算了,不说了,都姓纪,不求他照顾我们家,只要他不抹黑我爹娘就行了。” 这些话越说越委屈,纪利甚至都要哭出来了:“我只想学兽医,他宁愿让村里大户的孙儿去学,也不肯帮自家亲戚,谁又能说什么。” 这话讲的,纪元简直是嫌贫爱富,只巴结有钱大户,不理穷亲戚。 素来称自己有“侠肝义胆”的张表兄不爽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反而是跟纪元不对付的刘嵘拉住表兄:“纪元,不像那样的人。” “这有何难,咱们派人打听打听,不就成了。” “看看这家是不是真的养了纪元好几年,看看是不是纪元读书后,这伙计就不读了。” “还有,看纪元跟村里大户的关系是否真那么紧密。” “若事情真是这样,你们县学的人都要丢完了!” 张表兄又对纪利道:“放心,我肯定会给你打抱不平的!” 刘嵘看着,只觉得不对劲,眼前的伙计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人分不出真伪。 那就查查,看看纪元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恶劣,那么趋炎附势。 若真是这样,他还配在县学吗。 刘嵘皱眉,纪元真的不像这种人。 可他又有些期待,如果纪元走了,那他就是新进学生里真正的第一,他祖父就不会拿这件事说他。 到底查,还是不查。 “刘嵘表弟,这忙你帮,还是不帮,如果纪元真的是那样的人,他就不配在县学。上次入学考试,我排名也在二十多,他要是退学了,咱们就是同窗!” 张表兄说得大义凛然,其实心里抱着去县学的想法。 他就差一名,差一名就能进去! 别说刘嵘看出来,纪利也听出蹊跷。 是啊,东家一直在操持张少爷县学的时候,张少爷好像排名二十四五。 只要纪元离开,那县学就空缺一人。 依照张家的厉害,可以让排在二十三,或者二十四那两个人滚蛋,按照顺序,自然到张少爷。 好像上次县学是秘密联系入学考试的二十一,二十二名。 东家还可惜,没有提前去打点。 这是要借着自己的事,张少爷好去县学吗? 那自己在这事上,是不是也能沾光?! 刘嵘眉头皱得很深,张表兄见此,警告道:“不许说出去,听到没?否则,否则我就跟你祖父说,你根本不喜欢读书,看他还看重你不!” 第36章 第36章 纪元从安纪村回县学, 主要原因也并非为躲着三叔家。 他在安纪村的事已经忙完了。 帮赵夫子家秋收,跟安叔公谈冬日青储料,又跟大海小河他们叙旧, 也该回来继续读书了。 回县学之前, 又去了趟牛家。 牛老爷自然欢迎纪元, 青储料的事更是直接定下, 剩下的不用纪元操心,到时候安叔公会来谈具体的份额。 七日的假期,现在是第四日,算下来三天没好好温书,不过每日的二十大字还在练。 这几日的大字写完后,依旧送到尊经阁。 尊经阁的老夫子今日罕见不在, 他把大字放好,便直接回丙等堂。 丙等堂里没几个人,此刻安静得很,正适合背书。 还是钱飞跟李廷找过来, 这才打破平静。 李廷竟然也提前回来了? “我昨日就回了, 没想到你也提前过来。”李廷说着。 他家继母看他不爽快, 还在因为一套十两银子的新书不高兴,李廷索性直接回县里,然后去找钱飞玩。 钱飞还道:“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就立刻来找你。” “你怎么不去我家啊,我爹可想你了。” 纪元的好名声好成绩大家都知道,哪个家长都愿意让自己孩子跟他一起玩。 现在钱飞的成绩在县学也不错, 钱飞他爹做生意的时候都有光。 再知道跟纪元是好友, 那更不得了。 名声这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纪元笑:“三天没看书了, 就怕把东西给忘了。” 七月份底放麦假,就没月考。 这样一来,很容易松懈。 纪元不愿意懈怠,自然要好好读。 但今日也差不多了,左右放假,不如出去走走。 见纪元站起来,钱飞跟李廷一左一右夹着他:“这才对嘛,明日,明日咱们三个一起学,今天晚上去吃酒楼,如何?我请客!” 钱飞惯爱请客,但纪元青储料的买卖点都谈妥了,他不好让钱飞再请:“我同你一起付钱。” 李廷也道:“别啊,咱们三个平分,我爹私下给了些银钱。” 说起来,不止钱飞一人是县学的受益者。 李廷的他爹原本对他读书也不抱什么指望,考上县学之后,才想着买整套的书。 现在正荣县县学的名声起来,那就更不一样,走哪都说自己儿子是读书人,私下自然给了贴补。 但钱飞跟李廷心里清楚,如不是有纪元这个勤学的好友在,他们说不定也松懈了。 一想到这,就觉得纪元这样的品格,实在难能可贵。 三人说着,去了县城最新开的酒楼。 听说做的是川菜,比着他们正荣县的菜色要更鲜香麻辣,很多人都爱吃得很。 “味道有些辛辣,但听说那边的厨子已经减轻辣度了。” “反正滋味是好的,我也没吃过,咱们去尝尝。” 川菜? 纪元眼睛一亮,谁会不喜欢吃川菜啊。 没想到他们这个小县城还会有这样的酒楼。 三人去的时候,新开的酒楼人头攒动,还好钱飞早早预定位置,这才有地方坐。 二楼都是用屏风隔开的单独位置,这地方也清静。 进来之后,就能闻到川菜特有的麻椒辣椒味道。 想来这一餐也不会便宜,古代的香料不算便宜。 三个少年点了四菜一汤,配着米饭再好不过。 本地不产稻米,面食居多,米饭算是调剂。 饭菜一端上来,纪元便食指大动,刚要下筷子,就听到有人道:“那就是纪元?” 听到自己的名字,纪元下意识抬头。 因为是放假,纪元他们都没穿县学的衣裳,能认出来他们的人并不多。 纪元看到眼睛躲闪的刘嵘,那边勉强打了个招呼,纪元也点点头。 刘嵘今年十三,他身边有个比他高一头的少年,看着十五六的模样,脸上写着兴奋。 那个少年看着肥肥胖胖,表情带着不一样的夸张,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盯着他们这边。 李廷下意识皱眉,钱飞反而有些想躲。 “张宝山。” “这是谁?”李廷问道。 钱飞压低声音道:“刘嵘的表兄,叫张宝山,咱们县城有名的人户,他叔叔在江浙一带当官,他爹是县城商会的会长。” 第86节 商会会长,自然不是钱飞家这种普通商人能比。 而他家也并非商籍,算是士族,这些铺子,不过是他们家的产业罢了。 一定要说的话,这就是标准的豪绅家族。 江浙一带又是富裕地方,在那边当官,可见其前途远大。 这样的人家在正荣县必然首屈一指。 不过钱飞为何这样怕。 钱飞继续小声道:“张家跟刘家还有姻亲。” “所以在正荣县,他们谁都不怕,也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的。” 钱飞虽然说得隐晦,纪元跟李廷却听明白了。 正荣县高门大户没几个。 刘嵘家算一个,毕竟有举人的祖父,如今虽然致仕却也有些人脉。 另一个是张家,张家二房的在江浙当官,算是势头正好。 这两家结亲,势力自然更大。 怪不得刘嵘跟张宝山一起,关系格外好。 大家都是同龄人,看样子钱飞也被这个叫张宝山的欺负过。 钱飞低声道:“之前被他骗过很多次。” “他知道我家是经商的,笑话我家不通文墨,一会骗我买紫毫笔,一会骗我买假画。” “当时很是给我爹丢脸,就是去了县学之后,这事才好转。”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 看来钱飞努力学习,考入县学,也有这个张宝山的缘故。 说起来,当初入学时,纪元确实听到钱飞说紫毫笔被骗的事,他家小厮也习以为常。 见钱飞忐忑,纪元干脆把屏风挡着,开口道:“咱们是来吃饭的,不用管他们。” “不用管谁?” 张表兄早就想过来,见他们嘀嘀咕咕,忍不住走上前,正好听到纪元的话。 钱飞起身,跟张表兄见礼,自己的爹在人家爹手下商会做事,自然要客气。 张表兄却不在意钱飞,只盯着纪元道:“你就是纪元?” 纪元点头,他只想吃口川菜,怎么就这么难。 筷子夹了口鱼香肉丝。 这勾芡不错,配着米饭应该绝佳。 张表兄这才看向钱飞,嗤笑道:“你怎么那么蠢,就让别人白吃白喝你的?” 钱飞道:“没有的事,我们一起付钱。” “他这么穷,付得起吗?” 这位张表兄说话夹枪带棒,看样子就是冲自己来的。 说了这话后,似乎还觉得不够:“听说他在学校天天蹭吃蹭喝,也就你这蠢货愿意帮着两个穷鬼。” “这人也是,还县学学生呢,占便宜占到学校外面了,穷得成这样,还上学啊?有这功夫还不如老老实实放牛,也让你叔婶家减轻负担!” 这些话句句都在说,你这个穷鬼有资格上学,有什么资格在县学读书。 不如回去放牛! 纪元听得莫名其妙,放下筷子,开口道:“今日酒楼客满,你们是没位置吗,等我们吃完,正好可以坐着。” 这话一说,张表兄带了震惊。 他们来的确实晚了,不过掌柜的已经去帮忙收拾出一个新的包厢,他们张刘两家怎么会没位置坐。 而且普通人见到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邀请一起坐吗? 这会竟然要自己等? 凭什么! 刘嵘皱眉拉了拉张表兄:“表兄,去吃饭吧,你不是惦记很久了。” 被刘嵘强行拉住的张表兄怒上心头。 旁边伙计见此,赶紧来劝。 这一群少年郎,说不定就打起来了,还是赶紧分开的好。 见张表兄离开,钱飞松口气。 李廷也觉得那人蛮横,很是不喜欢。 坐到专门包厢的张表兄越想越气,对仆从道:“去,把绸缎铺的那个什么,就纪元他堂哥喊过来,说本少爷请他吃酒楼!” 刘嵘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他这个表兄一向任意妄为,谁也没有办法。 就连他姑姑,也就是刘嵘的亲娘都管不住,他说了也不会听的。 再说,刘嵘也有点好奇。 他堂哥的人去查了,还真跟纪元堂兄说的一样。 纪元去读书之后,他堂兄就不读了,很像是一家只能供应一个。 而且纪元爹娘离世之后,确实一直在他堂兄家住。 不多时,穿着伙计衣裳的纪利气喘吁吁地过来。 东家少爷请他吃酒楼! 这种好事他肯定过来! 上次在张少爷这说了不少纪元的坏话,对方非常爱听,看样子还想要纪元读书的名额,自己肯定帮忙啊! 只要讨好了东家少爷,什么好日子都会有! 他在张家绸缎铺快一年了,自然知道张家的势力,他家在商会那可是说一不二! 人家少爷指头缝露出一点,就够他吃很久了! 现在就不带他来吃酒楼了。 天知道绸缎铺其他伙计听到后,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纪利一来,立刻点头哈腰。 他的模样让刘嵘看得恶心,这里的饭菜又有些辛辣,干脆放下筷子。 张表兄却道:“你,给我说说纪元平时怎么欺负你的,怎么占你家便宜的。” 啊? 这要怎么说。 他之前不是讲过吗。 张表兄道:“打开门,大声说。” 大声说,为什么啊。 刘嵘立刻反应过来。 新开的酒楼那么多人,今日说的事,明日就会传遍整个正荣县。 真说出去,那纪元的名声就完了。 流言这种东西传的最快。 更别说现在县学在风口浪尖上。 因为这次 县学考上秀才的学生很多,多少人都盯着县学的名额,都想进去。 就算纪元这事是假的,有些人都能传成真的,让自己的子弟进去。 “不行。”刘嵘皱眉,“纪元是县学的学生,你这样做,让县学怎么办。” “很快就不是了,品行低劣的人,怎么配在县学,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想进县学吗?!”张表兄打定主意,一定要这么做。 纪利还有点犹豫,但被张表兄一脚踹到门外:“说啊!你不是很能说吗!说得好听了,少爷我赏你一百两银子!” 多少钱?! 一百两?! 刘嵘赶紧给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也机灵,趁乱去找纪元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纪元知道这事,肯定能解决,刘嵘莫名对自己同窗有这个自信。 他确实一直觉得纪元压他一头,可也该从学习上比过去,不应该在这上面动手脚。 刘嵘一向不喜欢张家的做派。 但自家已经没人当官,反而是姑姑嫁得张家人考出来。 所以再不喜欢,也要跟着张表兄。 按照祖父的话说,这是维护好官场上的关系。 十三岁的刘嵘即便再聪明,也会为这些事感到心累。 那边吃过饭的纪元听说此事,下意识皱眉。 李廷跟钱飞也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这样恶毒。 今日新开业的酒楼那么多人,来这吃饭的,也不乏正荣县有钱有势的门户。 若这能让纪元堂兄胡言乱语,以后纪元怎么办? 便是他以后科考,说不定也会被人告到衙门上去。 第87节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谁说得清楚啊。 纪元面容不变,眼神微冷。 本以为纪三叔他们住在安纪村,翻不出什么花样,没想到还有个纪利,纪利的东家儿子也对上县学有兴趣。 这大概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前段时间他们还在说,夫子教谕他们被想来走后门的人烦的不行。 没想到歪心思就打到学生头上。 纪利在县城豪绅家当伙计,这倒不稀奇,县上有名有姓的就那么几家,撞到很正常。 但纪利万万不该这样做。 纪元眼神微敛,开口道:“走吧,看看热闹。” 李廷跟钱飞莫名觉得这样的纪元似乎有些可怕,但具体哪里可怕又不知道。 明明他还是笑模样啊。 纪元走到张表兄刘嵘的包厢门口,那门大开着,门口站着的正是他的堂兄纪利。 纪利终于鼓起勇气,要赚那一百两银子,他都被东家少爷踹一脚,不赚白不赚。 谁料纪元过来,又一脚把他踹进门里。 虽说纪利今年十四,纪元今年才九岁。 可经常锻炼的纪元卯足劲踹一脚,还是让对方踉踉跄跄摔到门里。 纪元淡定走进去,对李廷钱飞道:“关门。” 关门?! 方才把他们拉开的伙计,这会更怕了。 一群年轻人,这再打起来啊! 不过听里面的动静,好像又很温和,有个年轻的声音气定神闲地说话。 算了,还是赶紧找掌柜的吧。 也不知道这些少爷们的家长在哪!能不能找到! 纪元确实气定神闲,笑着问纪利:“堂哥,你要说什么?” 纪元的动作吓住一群人。 刘嵘都没想到纪元会这么做,难道纪利说的都是真的? 想来纪元的性子,确实不会吃亏吧。 纪利一路跑过来,酒席没吃上,生生挨了两脚,脸上龇牙咧嘴:“纪元!我就说了!就是你抢了我读书的机会。” “抢了机会不说,连兽医都不让我当!还带着一群人在我家吃吃喝喝。” “你对得起我们家吗!” 纪利骂骂咧咧,想着那一百两银子,更是添油加醋道:“知道你没爹没娘,我爹娘对你多好啊。” “冬日里,冬日里还让你的屋子里烧柴暖和,我们都没有!” “读书的机会也是紧着你,当初你考县学的时候,吃得多好!” “我家仁至义尽了!要不是看你可怜,谁收留你啊!一个丧门星!” “你爹娘都是你克死的!” 你爹娘都是你克死的。 你天生命硬。 所以活该受苦。 这些话听在纪元耳朵里,也从小纪元的记忆深处挖掘出来。 纪元微垂着眼,记忆里的小纪元原本也是活泼的。 爹娘死后,更不是一日变成那样。 他穿过来时,看过小纪元的样子,挨打挨骂一声不吭,整个人麻木得像是没有灵魂。 只有被骂克死爹娘的时候,他的心才会有所触动。 五岁的小纪元不懂什么是克死。 但六岁七岁的小纪元听明白了,他爹娘是因为他才死的,他天生命硬。 所以挨打不能哭,挨饿不能说。 麻木地承受着一切。 死之前还在说,他好饿。 而对方,肯定是看出来小纪元把这些话听进去了,所以一口一个丧门星地喊。 是啊,骂人的时候不骂狠点,又怎么叫骂人。 直到小纪元死了,变成他在这,还在听这些骂。 可惜了,他这个灵魂,直接给对方一拳,再踹上一脚。 纪元笑了下,又一脚踹过去,笑眯眯道:“纪元要是真的命硬,就该把你们一家全都克死算数。” 刘嵘跟张表兄已经被纪元嚣张的模样惊到了。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纨绔啊。 纪元拉了张凳子坐下。 说别的,他倒是不生气。 一要损害他的名声。 二又要污蔑被他们早就逼死的小纪元。 实在触了他的逆鳞。 纪利被纪元这样子吓到,想要张牙舞爪上前,可纪元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 十五岁的李廷,十三岁的钱飞,他怎么可能打得过。 纪元把袖子挽起来,指着上面的伤疤:“这个痕迹,是你留下的。” “冬日里,你说五岁的纪元偷偷烤火,所以把纪元推到火盆上。” “这个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纪元又挽起裤子,小腿上的伤赫然醒目:“这是六岁的时候,纪元劈柴的时候把腿给割伤了的。” 五岁因为烤火,被推到火盆上? 六岁就要劈柴? 这,这是人过的日子?! 哪家小孩会是这样啊。 剩下的伤痕纪元懒得展示,只是盯着纪利道:“至于抢了你的上学机会。” “纪利?你怕是三字经都不会背。” “我用得着抢你的?” “抢,也要看你有没有。” “你不过是个废物罢了,你说对吗。” 纪元的话不紧不慢,如果不仔细听内容,他好像在夸人一样,这样的语气,加上纪元说话时还扫过张表兄的脸。 总感觉纪利跟张表兄在一起挨骂! “纪元!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我要打死你!我怎么不早点打死你!你才是废物!你当初被我打得都站不起来!”纪利挣扎着上前,被李廷直接按住。 刘嵘也对下人道:“快,快按住他。” 等掌柜匆匆赶到时候,包厢里已经恢复平常,只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被按在地上。 小厮而已,也没什么要紧的。 掌柜赶紧出了房间,另外三个人也走了出来。 这三人中最小的那个气度不凡,眼神瞥了一眼,总觉得似笑非笑。 房间里还传来刘嵘的声音:“说了不要惹他。” 张表兄咬牙,他怎么知道纪元那么难缠。 刚刚那纪元的表情,他都吓到了。 这事,真的就这么了了吗。 明明进县学的机会就在眼前。 酒楼外面,李廷跟钱飞深吸口气。 纪元到底怎么弄的啊。 刚刚气势太足了吧。 两人还在感慨,就听纪元道:“有没有兴趣,赚笔钱。” 赚笔钱? 怎么赚。 纪元看向钱飞:“那个张表兄不是骗了你不少银子,这次就给弄回来。” 也让这位再也不敢招惹自己。 更要让纪利直接滚蛋。 啊? 这要怎么做啊。 第88节 钱飞自然愿意,李廷也觉得这热闹有意思。 “还有三日的假期。” “三日里,等着看好戏吧。” 别人的假期,要么吃喝玩乐,要么帮家里干农活。 钱飞跟李廷的假期,前三天还算正常,第四天见到纪元后,就不同寻常了。 两人按部就班听纪元的吩咐。 要他们做的事也简单,就是在酒楼茶馆说县学的事。 他们买通几个县城的懒汉,这些懒汉没事就在茶馆一坐就是下午。 让这些人传消息,是最简单的。 而茶馆这些地方,又深受“读书人”的喜欢。 不过那话刚开头,就引来不少人关注。 没有其他缘由,谁让这事关乎声名大噪的县学,关乎正荣县的小神童纪元。 “纪元刚入县学的时候,考了个倒数第一。” “如今半年过去,直接变成前十,听说还有进步的可能。” “你们猜为何?” 为何? 众人看过去。 在场的读书人,谁不想知道原因。 或者家中有学生的,自然也想效仿。 “是他那手字!” “不信你们去找县学的学生打听打听,他是不是因为那手字,排名才迅速提高。” “他那手字,可是最正宗的台阁体,这你们懂了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心里顿时升起希望。 学纪元的勤奋,是不大可能了。 但要学他的字,是不是可以啊。 李廷跟钱飞感觉的出来,纪元堂兄怎么半遮半掩编排他的,他就用同样的招数打回去。 要说纪元的排名,确实有字写的越来越好的原因。 可他本身的真才实学,才是进步的底气。 其实外人也许知道,可学问一时半会提升不了,字总能学吧。 殊不知,这练字很需要坚持。 纪元的坚持他们都看在眼里。 每日细细琢磨的二十大字,从不间断。 昨天要不是他们去喊,纪元还在县学读书。 这般的刻苦,才有如今成就。 以纪元这般天赋,都要加上刻苦,何况那些庸才。 可天才的名气出来,多的是人效仿。 盲目也好,寻求进步也好,都会自动成为焦点。 到最后,他们派出去的人,再抛出最后一个答案。 “因为纪元有一副好字帖!” “姜帖!” 姜帖?! 这谁人不知?! 姜立纲,书画双绝的大家。 如今许多书籍,许多官府的石刻碑文,还都是他的字。 科举之上的书写,多也是以他的为标准。 用现代的话来说,印刷体怎么写的,他就怎么写。 跟这样的字帖练习,能不好?! 原来是这样! 纪元是这样提高成绩! 提高排名的! “要是能跟纪元这样学,说不定下次县学入学考试,大家也有机会!” 钩子埋的那么深。 自然要有鱼饵。 鱼饵便是,入县学。 如果说去年正荣县招生,都有六百多人报名。 过了今年的童试之后,只怕要有一千六百人了。 特别是县城的学子们,个个更加追捧姜帖。 纪元依旧在县学明伦堂坐着,见钱飞跟李廷都看他,好笑道:“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 昨天被他羞辱过的张表兄肯定不高兴。 按照那人的恶意揣测,肯定会想自己的“姜帖”到底哪里来的。 钱飞听此,立刻坐直:“好的!接下来到我表演了!” 跟酒楼的川菜一样,张表兄上来便以为,那是钱飞请客,自己是花钱飞的银子。 有千金难求的姜帖在,第一个怀疑对象,必然也是钱飞。 没办法,这是纪元身边最有钱的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纪元手中的姜帖是复刻本,根本不是原帖。 虽说复刻本也很难求,但价值就差远了。 纪元放出去的消息模棱两可,让他们随便猜。 反正他们可没说过是真的。 纪元心里跟姜帖副本真正的主人老夫子道歉,心里已经盘算着给老夫子做什么好吃的补偿。 最近县里川菜那样火,但做的菜色都偏辣。 不如他找个机会,给老夫子做不辣的川菜。 得了纪元的话,钱飞跟李廷才拿起书本读书。 这三天时间,可不能都浪费到那些人身上。 今年五经里,已经学了《诗经》,正在学的是《尚书》,眼看马上学完,接着便是《周易》。 尚书讲的是先秦的思想政治,也被称为“大经大法”,也算是第一部讲历史的书。 尚也有上,上古之意。 故而这本“上古之书”堪称晦涩难懂,跟着注解学,也要费很多功夫。 纪元本就抄过一遍书,又得了赵夫子那的注解,先一步学完。 现在翻开的却并非《周易》。 不日五经博士就会讲到此书,他不用太过着急。 他翻开的,则是明年要学的《礼记》。 礼记极长,近十万字的内容,加上注解说的上书山书海。 之前学过四书里的《大学》《中庸》都是从《礼记》十万字里抽出来的两篇。 可见其书重要程度。 纪元翻开一页,认真阅读。 按照县学的课程。 今年学字数较少的诗经,尚书,周易。 明年为礼记,后年是春秋。 四书不用再提,这是每年必学的科目,每年增加不同大家的集注背诵。 如此,新生学三到四年,准备考乙等堂。 但纪元觉得,时间不等人。 他必须提前学习。 或许,他能在两年内学完三四年的课程,提前进入乙等堂。 只有进了乙等堂,才距离科举更近一步。 离某些事远一步。 八月初二,放假第五日的下午,钱飞那果然得到消息。 有人试探地问他,纪元的姜帖,是不是他的。 钱飞按照纪元吩咐的,回答得模棱两可,只是露出他的如今的字。 台阁体! 第89节 又是台阁体! 钱飞竟然也在练! 看来没错了。 钱飞看着自己的字。 心道,这可是纪元教的,自然是台阁体,多亏跟着纪元练习有段时间。 只是他的技法并不成熟,跟纪元的字相差甚远。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字,也引得不少人侧目。 毕竟那传言说着说着,就变成:“纪元成绩好,都是因为字好!” 至于中间经历了什么扭曲,钱飞他们就不知道了。 反正张宝山又派人来找他。 上次派人来找他,还是骗他买紫毫笔。 去年大家都要考县学,张宝山说他一个商籍学子,必然考不上。 还说什么,好书要用好笔,不然就卖他一个紫毫笔。 那紫毫笔自然是假的,还是张宝山的仆从特意在入学考试之前告诉他。 目的就是为扰乱他的心态。 当然,之后他考上了,张宝山没考上,自然又闹起来。 不过也因为那时,钱飞不怎么跟他们接触。 那边估计也觉得丢脸,很久没联系钱飞。 这次联系,必然是为“姜帖”而来。 钱飞咬牙,按照纪元的话来说。 对面欠他的,都要拿回来! 纪元还说,这事不会影响到他爹,毕竟都是小孩子们的把戏。 而且,对方也说不出什么! 县学里,纪元还在淡定练字。 今日练的这一篇从《诗经·小雅》中节选。 《小雅·巧言》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 无罪无辜,乱入此幠。 昊天已威,予慎无罪。 昊天泰幠,予慎无辜。 ...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 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既微且尰,尔勇伊何? 尤为将多,尔居徒几何? 之前讲,《诗经》可以颂,可以兴,可以叹,可以讽。 那这首上古诗篇,就是骂了。 骂什么呢? 骂巧言的小人。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 其实就是在说,老天爷啊,爹娘啊,你们睁开眼看看吧。 后面又说我又没有罪,我也没有做什么错事,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 都是因为小人的谗言,也因为高位者相信那些愚蠢的话,所以我才会被诬陷。 昏聩无能,目光短浅的人,就会听小人的话,这才姑息养奸,有了现在的局面。 最后就是直接骂了。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 你们这些小人,就会躲在河边的水草丛中。 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屁本事没有,也没有高尚的品格和本事,只会造谣生事。 既微且尰,尔勇伊何? 这句更加直白,这些小人的下场一定是小腿生疮,脚步肿烂。 尰也就是肿的意思。 等大家知道你们的真面目,还会相信你们吗? 以后你们的下场就跟过街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纪元用的纸张跟平时最便宜的纸不同。 这是他特意去书铺买的,这种纸张较硬,写出来之后可以装裱剪裁成书帖。 姜帖原帖是没有的。 姜帖副本他也不会给。 自己临的这首《小雅·巧言》倒是可以送给他们。 古人可真会骂啊。 骂得还挺直白。 相信那些人也能看的懂。 八月初三,放假第六日。 钱飞推脱不见,大门都不出。 八月初四,放假第七日。 张表兄亲自登门,提着攒下的私房钱。 当天下午,县城豪绅子弟张宝山离开,脸上带着愤恨。 看起来一无所获。 晚上,一个包裹送到张宝山家中,其中就有他心心念念的“台阁体”书贴。 夜晚灯火昏暗,张宝山注意力又被包裹里其他东西吸引,也没仔细看,只觉得这书贴的字实在是太漂亮了。 至于其他东西,那都是他之前骗钱飞买的破烂货。 什么假字画,假古董,假紫毫笔。 这些东西送回来做什么。 本就心心念念想要字帖,这会也来不及多想。 张表兄把银钱三百两,塞到送包裹的小厮手中。 而那小厮出了张家的门,按照少爷的吩咐,去了本县郊外的慈幼院。 慈幼院。 本地官府组织的慈善机构。 里面多住着孤寡老人,跟没人养的孤儿。 由官府拨款,也有民间的捐助。 民间的捐助,多是在年节,又或者佛道两家大能诞辰。 平日很少有人会来。 今日不年不节地,慈幼院管事的小吏看着眼前三个少年,再次询问:“你们要捐多少?” “二百五十两。”纪元答,“这是银票,您看看。” 原本是三百两,纪元把钱飞之前的损失扣下来,剩下的捐出去。 钱飞跟李廷见此,干脆给对方凑了个整数。 二百五! 慈幼院的小吏仔细看手里的银票,银票没错,还写着银号的名字,确实不是假的。 “你们哪来的,别是从家里偷的吧?你们家长知道吗?”小吏追问,又让手下去找院长。 二百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 够他们慈幼院的老人小孩吃很久了,甚至买点布料,给孩子们的衣服添些布,看起来合身一点。 纪元,李廷,钱飞,三人对视一笑,直接把银票放到桌子上。 纪元道:“让老人小孩吃顿饱饭,就算了了我们的心愿!” 不等小吏再问,三个人窜得飞快。 这动作矫健的很,背影都能看出少年人如风般的灵活。 小厮自然也跟着跑,一口一个少爷。 钱飞还道:“你快回家吧,对了,跟我爹说,最近几天我住县学,不用管我。” “哦,午饭要继续送啊,做点好的!我们可太忙了!” 放假七天,忙什么啊! 第90节 小厮不明所以,纪元他们早就跑回县学。 三人忍不住大笑。 想来张表兄看到心心念念的姜帖,再看到里面的内容,估计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这种情况,自然要躲到县学里啊。 不过这事又能怎么追究,他们可是把钱都捐了! 还捐给慈幼院! 让慈幼院给孤儿老人们买吃食! 嘿嘿,谁又能说什么啊! 此刻,县城张家。 张宝山抱着三百两买来的“姜帖”兴奋。 有了姜帖,他就能练好字,就能进县学,就不会再被父亲骂! 这可是姜帖啊。 按理说三百两都少了,但钱飞那个软蛋,自己稍微吓唬几句,就把东西送上。 说实话,三百两对他来说也肉疼。 不过没关系,这个价格买到姜帖,他爹只会夸他。 他已经派人去寻他爹,一起欣赏好帖! 至于那些假画假笔? 送过来是做什么。 难道自己还怕他? 他爹可是商会会长。 想到这,张宝山更兴奋了,回头把姜帖给刘嵘看看,他表弟考上县学之后,一直看不起他。 现在自己有姜帖了,也只是刘嵘看! 不让表弟学! 纪元能靠着练字成绩超过刘嵘,他也可以!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总觉得别人能行,他也能行,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不看看自己努力了没。 张宝山在烛光下看着字帖,本来还在欣赏上面的字。 漂亮,太漂亮了。 原来上好的台阁体是这般。 等会,张宝山就算再蠢,也看出不同。 这墨好像刚干?! 他不是看错了吧。 书贴最开始的墨水还好,越往后面,墨水的痕迹就越新。 姜帖已经有百年,怎么可能有新墨的痕迹! “我儿!你真的买到姜帖了?” 急匆匆回来的商会张会长兴奋不已,再看自己儿子呆傻的表情,直接从他手中抽出字帖。 最近正荣县说得火热,都夸姜帖好,没想到他儿竟然买到。 方才酒桌上他还大肆夸耀了! 好,好得很! 但张会长何等眼界,刚接到手中,一眼便看出是假的。 “谁在骗你?!快说!” 张会长自然护自家人,余光又看到桌子上的假字画假紫毫笔:“你你你,到底买了多少假货!” “说啊!谁骗的你!” 张宝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手里的姜帖确实是他买的。 旁边的假画却是他卖的! 这要怎么解释! 张宝山忽然想到字帖上的诗。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 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这些小人就像河水边上的杂草,没有品格也没有能力,就会造谣生事。 学过的《诗经》解意,像是巴掌一般扇到他的脸上。 再想到这章的名字。 巧言。 钱飞! 不,纪元! 是纪元! 自己骗了钱飞那么久,也没见过他反击。 只有纪元那个刁钻的人会这么做! 自己竟然被一个九岁的少年给戏耍了! 张会长看着自己儿子满脸通红,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说啊!你花了多少银子!” “这么多假东西!谁卖给你的!我们现在就报官!” 包裹里其他散落的东西在一旁,一看就知道被坑骗不少。 现在快点追回损失才是。 张宝山哇地一声哭了。 他没法说! 真的没法说! 而且感觉自己被骂的特别厉害! 夜晚的张家一阵鸡飞狗跳,张表兄挨了顿打,他爹张会长终于知道发生什么。 此事要怎么追究? 说是姜帖,没人说是原帖。 也没人给张宝山承诺。 再说,包裹里其他假画假笔,又是张宝山之前的“杰作”。 如果把钱飞告了,那之前那些东西怎么说? 好,好得很。 就这么让他们吃哑巴亏。 假姜帖上的《小雅·巧言》,更是把他们都骂了。 既是骂张宝山听家里伙计巧言,也是在骂张宝山的长辈们不管教自家子弟。 既然你不管教,那有的是人帮你管。 好狠,好会骂。 “把这一篇,给我抄一百遍!”张会长把假字帖扔给儿子,“不对!五百遍!给我长长记性。” 说着,张会长又道:“去,把绸缎铺那个纪什么的,给我辞了,让他今晚就滚。” “月钱?不找他赔钱就不错了!” “让他立刻给我滚!” 月明星稀。 纪元吹灭烛火,准备休息。 明日麦假结束,要开始上课。 旁边的李廷跟偶尔过来休息的钱飞,两人还在兴奋,低声讨论这次的事。 其他人多也准备休息,放了几日的假,大家都很高兴,颇有些舍不得睡觉。 一觉起来,就要苦读了啊。 常庆见纪元收了书,下意识问了句:“纪元,你这个假期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 纪元回想了一下,笑道:“这个假期,还挺充实的。” 挺充实的? 李廷跟钱飞瞬间看过来。 好像确实很充实?! 第37章 第37章 “鸡豆花也是川系名菜, 是川东达州的特色。味道清淡醇厚,还有鸡肉跟火腿,您尝尝。”纪元把自己做的川菜端过来。 第91节 一份鸡豆花, 一份回锅肉, 还有一个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更多是麻, 辣味少一些, 适合老夫子食用。 尊经阁外的石桌上,菜色让老夫子食指大动。 “怪不得你说,让我过来用晚饭。”老夫子也不客气,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前几日县城新酒楼开业,我也去了,味道极好, 但辣得肚子疼。” 他们这的饭菜口味没有那么辛辣,偶尔吃一次,自然会不舒服。 “早知道川菜还有淡口却鲜美的,就早点了。”老夫子吃着, 见纪元认真写字, 又提起另一件事, “这几日县城有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你知道吗?” 提起新酒楼。 又提起县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纪元下意识抬头,在外人面前,他还能稳得住。 在教他写字的老夫子这,只能尴尬轻咳:“夫子,您是说姜帖的事吗。” “对啊, 都说你是学了姜贴, 才成绩进步的。”老夫子半眯着眼看他,“没有走漏风声吧?” 纪元一愣。 原本以为老夫子会追究他胡说。 没想老夫子只是在意, 自己有没有暴露他的老师是谁。 纪元赶紧道:“外人都说,我是自学的姜贴。” 老夫子点头:“那就好,别人蠢笨,我不愿意教。” “房老夫子,谁蠢笨了,我吗?”教谕笑眯眯的声音传来,“怪不得您不愿意教我。” 纪元一惊,赶紧起身给教谕行礼。 教谕绕着纪元转了半圈:“放假七日,过得如何。” 自然是精彩万分。 可纪元哪能说啊。 房老夫子还要劝,不就是姜帖一事吗,有什么了,一开学,就没人提了。 教谕都要气笑,无奈道:“那二百五两银子,是你们捐的?” 二百五十两银子?! 房老夫子就不知道这个了。 教谕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色,让纪元给自己盛米,跟着一起吃。 “今日一大早,县令大人召我过去,说昨天傍晚,慈幼院有三个少年人,平白捐了二百五十两银子。” “我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县令说,正荣县张家子弟,昨日买假字帖花了三百两。” “还要我说清楚其中的关联。” 最开始是慈幼院的小吏早早去报。 毕竟这么大笔银子,他们不能直接做主,一定要过了名路,再问问会不会有哪家失窃。 正荣县衙门办事一向有规矩,县令听说,自然派捕快去查。 同样是昨晚,张家鸡飞狗跳的事,也瞒不住。 县令串联起其中联系。 心里大概明白来龙去脉。 既然是县学学生的事,自然要找教谕问话。 开学第一日,就去见上官,教谕听明白之后,当场差点笑出来。 县令瞪着眼看他,教谕才忍住。 又听慈幼院的小吏讲:“最小的那个少年,说用这些银钱给慈幼院孤儿老人吃顿饱饭。” 县令跟教谕皆知纪元的身世,当下沉默。 房老夫子也没想到纪元他们这般大胆! 居然直接戏耍了张家的子弟! 不过房老夫子嘴上却道:“是那张什么先挑衅,在酒楼找事,又爱欺负钱飞商籍。纪元是钱飞李廷朋友,自然看不过眼。” “少年人,有点脾气怎么了。” 教谕心道,我在县令面前也是这么讲的。 估计县令也跟我这会一般无语。 但教谕私下来寻,还在房老夫子面前找纪元,确实没打算追究。 一来这也不只是年轻人的矛盾。 还是县学名额的问题。 不过是那些人在他们这些大人身上找不到缺口,便去欺负小孩子。 纪元是被牵连了。 还有,纪元他们三人不为钱财,除了钱飞之前被骗的银子之外,其他全都立刻捐出。 有这份品性就不一般。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这句话倒让他们学明白了。 教谕心中,还真是喜欢纪元的性格,此刻也不装了,说起后续:“张家那边也不会来找,听说张会长准备把张宝山送到张宝山叔叔那读书,江浙一带的私塾不比我们这差。” “这事瞒不住,想来也解决县学的问题,不会有人再看中学生们的名额。” “慈幼院的善款已经过了名路,县里再添了五十两,专门给里面孩子老人们做几顿好饭。”教谕说着,有些肉疼自己出的二十两银子,好在县令出了三十两,心里又舒服了,“放心,孩子们可以吃饱的。” 纪元听着,忍不住看向教谕。 其实钱飞躲到县学不回家,确实是自己出的主意,想着县学肯定会庇护。 但教谕出面解决后续的问题,还是他没想到的。 “看什么看,快写字,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姜帖写得如何。” 程教谕跟房老夫子在这边吃饭,纪元则在练字。 等到两人吃完,学生纪元帮忙收拾。 房老夫子不计较自己用“姜帖”的名声。 程教谕帮他摆脱了后续的麻烦,做这点小事,自然不算什么。 接下来几天里,县学果然平静如常。 就连钱飞家也没被找麻烦。 钱飞他爹还是听到钱飞 说了,这才知道这群孩子们都干了什么。 不过要说害怕,那也有。 但更多是绝对痛快。 还把那堆假东西还回去,钱不钱的其次,主要是爽啊。 以前他因为这些事,被笑话了多少次。 怪不得张会长最近阴阳怪气,还把儿子送走。 可也不敢直接找他的麻烦,毕竟这事县学给拦下了,也就说到此为止。 上了县学就是好啊。 甚至有靠山了。 钱飞见此也搬回家中住。 姜帖风靡一时,确实如房老夫子所说,开学了就消停了。 再好的字帖不去练习,那也白瞎。 纪元日复一日地练,才有今日的成果,别人不练,想靠一本字帖便提升成绩,做什么春秋大梦。 其实县学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刘嵘。 刘嵘每每看到纪元,总是欲言又止。 这次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道:“那事,真的是你们做的?” 用假消息误导张表兄,让他以为钱飞有姜帖。 按照张表兄霸道的性子,肯定会问钱飞要。 以此引对方入局,入局之后,就是欲擒故纵,专门挑晚上交易,还把之前被骗的事全都还回去。 之后更是把钱捐给慈幼堂,让对方根本揪不住错处。 太厉害了。 这样的纪元,谁会是对手。 纪元并不回答,只道:“那日在酒楼,还未谢过你。” 要不是刘嵘派人通传消息,纪元都拦不住纪利犯蠢。 “谢我做什么,就算你堂兄真的说了蠢话,你也有办法的。”刘嵘并不揽功。 他如今算是心服口服了。 纪元年纪是比他小,却比他厉害得多。 不仅是读书厉害,也比他聪明,甚至比他勤奋。 这点都是他没有的。 刘嵘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道:“这事不要说出去,不然我姑姑肯定会找我的麻烦。” 第92节 刘嵘简单说了刘张两家的关系。 刘嵘的姑姑,就是他爹的亲妹刘家二小姐。 当时刘家当家人,如今的刘举人还在做官,官员家的二小姐,就嫁给了耕读的张家长房。 说是耕读,更确切是地主,家里几百亩良田,还有一个铺子,故而条件不算差,但也是低嫁。 刘家二小姐生下的就是张表兄张宝山了。 时过境迁,刘举人年纪到了致仕归乡。 反而之前耕读的张家出了个官员,张家二房的如今不过三十多,正当壮年,还在江浙当官。 所以当年强势的刘家,如今要依附后起之秀张家。 那张表兄有父母娇惯,从小霸道。 而没人在朝当官的刘家里,则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家中最会读书的刘嵘身上。 刘嵘不知为何,今日竟然把难以说出口的事讲给纪元。 他本能觉得,纪元知道他的意思。 他之前的竞争是带着恶意,但他确实有自己的理由。 纪元叹口气。 这县学里,谁都有必须刻苦读书的理由。 刘嵘这不用说,全家的希望,举人祖父亲自带着。 说到底,刘嵘也不过十三岁,此等压力可想而知。 自己的好友李廷,家里有继母,不说对他很差,但也是绝对的防备。 他爹重利,也更偏疼家中幼子幼女。 这家也不算家的,否则不会假期第三日便回县学。 他也必须读书科考,只有这样,才能在家中扬眉吐气。 好友钱飞,因为商贾出身,被嘲弄过许多次。 之前在私塾读书,又被王兴杰,张宝山之流欺负过无数次。 所以这次报复回去,才会那么痛快。 他读书,也是想给自己爹搏个颜面。 同宿舍的常庆,陈良志。 乃至被称为铜臭社的蒋克等人。 谁都有必须读书的理由。 至于自己。 纪元笑笑。 纪利,纪三婶三叔那种人,可在他头上悬着呢。 说起来也是这个世上唯一血亲。 他必须要有功名,才能彻底压制这些畏威不畏德的。 虽然最近纪利应该不会出来蹦跶,但他们那种人,迟早会自取灭亡。 只希望他们死的时候离远点,血不要溅到自己身上。 纪元自然不会把刘嵘报信的说说出,也交代过李廷跟钱飞。 听此刘嵘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家早就想送他去江浙读书,这次也是狠下心。” “以后他家也不会找麻烦的。” 纪元点头,最后道:“嗯,以后好好学吧,快些考上秀才,才是正经事。” 是啊,快点考上功名,才是第一等事。 如今的县学学生,每个人都很珍惜自己读书的名额。 特别是外面花样百出的贿赂手段,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正荣县县学读书,是多么幸运的事。 县学郭夫子甚至还说了,今年年底不会再招生了。 如今的县学人数九十九人,已经太多了。 县学的位置,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去年清理掉一批不学习的,这才腾出的席位。 这么一说,县学学生自然更加用功,生怕这好不容易的机会被自己糟蹋了。 特别是纪元,李廷,钱飞,蔡丰岚,刘嵘他们一个个卷王,每日早早起来读书,甚至早早起来锻炼。 每个人好像都有很多事要忙。 纪元甚至已经在看明年要学的东西。 怎么办,这些人过了个假期,怎么变得更可怕了啊。 有刘嵘主动靠近,加上纪元早就不管什么铜臭社,穷酸社,该有交集的就交际,丙等堂竟然变得和谐很多。 这里是县学! 一切以学习为主! 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要说! 县学里学习气氛紧张,正荣县下安纪村纪三叔家气氛同样紧张。 紧张的情况自然不同。 纪三婶喘着粗气,手里的竹竿打到纪利身上:“让你不好好做工,让你不好好做工。” 纪利被打得一直跑。 在外面一年,他别的没学会,偷懒耍滑学了个干净。 现在被打得也有点恼怒,竟然直接一用劲,刚刚还在追他的纪三婶直接摔倒在地。 纪三婶今年三十多,力气也是足的,见纪利敢还手,打得更凶。 以前纪三婶就有爱打人的毛病,有了纪元之后,这些打多在纪元身上。 现在落在纪三叔,如今连纪利也跟着挨揍。 主要纪三婶知道,为了纪利能去做学徒,他们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家里本就没什么银钱了。 给纪利跑学徒的事,花出去五六两不说,现在本都没回来,他就被东家赶走! 纪利说是自己不想干了,但连夜回来,这不是赶走? 不仅如此,纪利在铺子做了快一年的杂役,竟然一个铜板都没攒,回家之后也不说去地里干活,竟然直接在家里一躺。 还说什么,他爹有挣钱的法子。 有什么法子? 她怎么不知道? 其实什么法子,纪利也不知道,他就是糊弄人的。 在铺子当伙计可比下地轻松,他养成懒散的毛病,实在不想去干农活。 还是纪元跟他提了一嘴,他爹能挣钱。 管他真假,有个糊弄的借口就行。 纪三婶看向纪三叔,纪三叔瞬间明白,他之前随口跟纪元提过一嘴,说带他赚银子。 当时纪元直接回他,聚众赌博要挨板子。 这,这怎么又告诉他儿子啊! 纪三叔心里明白赌钱不好,根本没打算带纪利。 一来二去,纪利家又吵起来。 这次是三个人一起吵。 纪三婶要纪利跟纪三叔跟她去地里干活,现在秋收到最后阶段,等等还要犁地,她一个人怎么干得过来。 可那两个怎么会去做。 一个想去赌钱,另一个觉得地里的活辛苦,全都躺在家里。 纪三婶看着,总觉得又回到以前。 纪元他爹娘还在的时候,看着人家两口子都勤快,就连纪元也聪明伶俐,当时把她气得够呛。 那两个人死了之后,纪三叔起来动过一阵,如今又躺下了,更多了个纪利一起躺。 反而纪元在县城读书,多少人都羡慕的很。 同样都姓纪,怎么自己就嫁了个这样的人。 想到这,纪三婶更气了,又上手打人。 这次纪利下意识又还手,看着他娘再次摔在地上,纪利发现自己可以打过他娘了。 小时候只能挨打,现在能打过了。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纪利就有了还手的意识。 纪三叔一看,赶紧在中间拦着,一个是他儿,一个给他洗衣做饭,哪个不能打坏了。 整个院子都被他们弄得乱糟糟的。 自从前几日纪利回来之后,几乎都是这样的场景。 一直到纪三婶去地里干活,纪三叔才偷偷起身,准备去跟村里几个懒汉赌钱。 第93节 纪利看着他爹鬼鬼祟祟,下意识跟过去。 直到听见里面玩骰子的声音。 赌钱啊,他在县城也玩过,就是赔了不少,他爹能挣? 纪利也走进赌博的屋子里,纪元那句,你爹有挣钱的法子,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即使纪利不承认,却也觉得纪元比他聪明多了。 纪元都那么冷静地说,应该没错吧? - 县城书铺。 纪元罕见踌躇,站在书铺里挑挑选选。 书铺胖老板笑呵呵道:“这可是最新的书,你们都需要的。” “看,《十三经注疏》,可以分册购买,你们现在主要是四书,五经大概了解即可,所以四书的注疏一定要买。” “子书,荀子扬子韩非子,这些都要读,对理解经书有帮助。” “史书就更不用说了,史记汉书,你不读?三国志,晋书,魏书北齐书。” “停停停。”李廷喊道,“胖老板别念了。” 胖老板嘿嘿一笑,习惯性推荐,没停住。 他许多生意都来自县学,自然要对学生们更亲切,更关注。 别说对县学丙等堂第一名,则要更上心才行! 纪元在八月底的考试,考了第一! 直接超过一年来一直第一的蔡丰岚。 蔡丰岚听到成绩的时候一脸不敢置信,随后小声嘀咕:“怎么这样快。” 他知道以纪元的聪明,肯定会超过他,可现在八月就超过,是不是太夸张。 在知道纪元私底下在学《礼记》,准备提前考乙等堂时候,他更努力了。 不行,今年年底升堂考核,他必须进去! 不然又要跟纪元一个学堂读书了! 第一啊。 九岁,就在县学丙等堂拿了第一。 这样的学生,考上秀才,那不是简简单单的事。 故而书铺胖老板别提多亲切,更低声道:“因为是卖给你,所以可以便宜一点。” 李廷跟钱飞瞬间看过来,异口同声:“那我们呢?!” 他们这次都考进前三十,也很厉害了啊! 当然,跟第一还是没法比。 以前只有纪元一个人用功的时候,学堂众人还能说是他努力。 现在整个县学都在努力,这话就不能说了。 一样努力,还是比不过纪元,摆明了资质问题。 纪元听着他们开玩笑,终于选好自己要买的书。 集注确实要买,还要买同本书不同人写的集注,子书当然也要买。 史书就算了,可以在尊经阁看。 他现在除了在尊经阁练字,就是在尊经阁看史书。 那些喊着史书要背会的,都是假的。 可读到什么地方,需要查阅资料,还是要翻一翻,这才是资料书真正的作用。 如果全都背会,他都能背到头发花白。 书山书海,可不是白说的。 选了手头的一本书,又买了不少纸张,再买两支耐用的毛笔。 他之前捂在手头的二两四钱,直接没了一两四。 别的就罢了,书是真的贵啊。 李廷钱飞他们也买了,三个人还是凑着买,都买对方没看过的,这样凑着也算一套。 钱飞家虽然有钱,可也不是冤大头。 “还是你们会买,我少赚多少银子啊。”胖老板自然是开玩笑,看着纪元,又附赠了本书,“这本你们拿去看,不值什么钱。” “是今年建孟府童试第一的文章。” 真正的名字是,《天齐国化远三十二年建孟府童试录》。 童试分三个考试。 县试,府试,提学院道试。 这本书把各县县试第一的文章,府试前十的文章,提学院前三的文章,全都收录到里面,供学子们查阅。 因为是官府出资编纂,买的时候基本都是印刷价,所以胖老板舍得给他。 当然,也因为纪元他们花了不少银子。 这书很能看出各县考题的区别,也能看出题人,以及当地阅卷官的喜好。 重点也是府试的题目,以及提学院的重点在哪。 对纪元他们还第一次学五经的人不算什么。 但对准备明年童试的学子,却是很有用的。 二月开始的县试,四月的府试,五月的提学院道试。 现在九月初,书便印出发到下面,可见建孟府学风之盛。 也跟当地有印刷作坊有关。 回去之后,纪元翻开一番,再对比自己写的文章,又跟上面做参照。 丙等堂的学生们跟着纪元一样,学着来写。 但怎么写,都觉得差点东西。 尤其那文章,平日自己写倒还行,如今看了各县第一的,那就不经看了。 “如何写文章,还是乙等堂教得多,你们不必忧心。”早上过来上课的四书夫子看了看,笑道,“你们不过初学经典,文章里能有一句入眼的,就不错了。” 夫子博士们虽严厉,但也不会揠苗助长,第一时间没继续教书,而是拿了学生们的《童试录》,帮他们重点分析。 一上午下来,不少学生都有了感悟。 这更知道,自己所学的那点,对比渊博知识来说,就像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西瓜上,啃破了一点点皮。 但这样学着学着,心里便有底了。 终于有一日,他们说不定也能上这童试录! 日复一日,转眼到九月底。 如今考试难度慢慢上来。 四书背默已经免了,变成抽题来做,上午考四书四道题。 下午考《诗经》《尚书》,一本抽一题。 四书的题目,也已经从讲这句话的含义,变成这句话蕴含了什么道理,你又明白了什么。 写含义简单,写自己的道理却难。 既要切中题目,还要有独特的观点。 虽说以前他们多少写过这样的文章,可用来考试,还是头一回。 比如说被学生们不住摇头的这句话。 上午考四书,其中一道题目为:“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顺从天道就能生存,违背天道就会毁灭。 下午考周易,又一道题目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此句话虽然流传甚广,但至今,乃至纪元上辈子时,也为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争论不休。 比较通俗地讲,天的运行规律很好,君子应该效仿天道自强不息。 两道题似乎都在讲天道,往小了讲是在讲命运。 此题解法有许多。 可以从大方面讲天道的运转,因为天道不停转,人效仿天道似乎就能生存。 但顺天者存的上一句,又是说:“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为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 大概意思是,天下有道时,道德低的被道德高的去役使,笨的人被聪明人役使。 天下无道时,不讲道德聪慧与否,只讲李强的强弱。 但这两种情况,都符合天理。 这似乎解释了“天道”。 《周易》里的天行健的天道,又是另一回事。 它并不以人的品德高尚与否,决定大道小道。 只是告诉其他人,按天体一样运转不息,是君子应该做的。 都在讲天道,都在讲生存。 却又像完全两回事。 第94节 仔细看,又像一回事。 至于是不是一回事,那不太重要。 因为两个观点都没错,都有自己的道理。 那你就把自己道理写出来吧! 跟打辩论赛差不多。 正方反方都有话说,都有对错。 是对是错!辩论吧! 学生们上午还在为蓝方摇旗呐喊,下午就要为红方加油助威。 也是难为他们。 但说实话,如今学生的学问,还没到真情实感打辩论的环节。 他们就像打辩论赛的参赛队伍,对正反方的看法,或许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要表达所代表观点的想法。 只有学得更多,学得更深。 才能建立高阶的思想观,才会形成自己独有的观点。 就像人写试卷一样。 普通人从第一题开始做,这没错。 从最后一题开始做,也没错。 只有写卷子写多了的人,才能分析出来,自己到底喜欢哪种做法,到底哪种方法对自己最有利,是真正喜欢并热爱的。 热爱并支持一个观点,必然是要自己熟悉并了解的。 现在丙等堂的学生,不过初学五经,远远达不到熟悉二字,特有的观点更为形成。 所以这样的题目对他们来说虽然不好写,但等到以后建立自己的认知观时,更会知道夫子们每天都在出什么题目给他们。 而丙等堂的夫子博士们,正在这条路上,带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虽然学得不深,但并不耽误学生们在上午的问题,跟下午的问题里自己打架。 打到最后,对自己所写的内容也不甚自信。 这样写出来的文章,自然差了很多。 纪元不同。 纪元只当试题来做。 什么样的问题,就有什么样的答案,不能一概而论。 九月底考完试,也就他还有心情再学一篇文章。 第二日公布的排名,纪元稳坐第一。 蔡丰岚边摇头边复习其他四经,自己赶紧考入乙等堂吧,考进去了就不跟这个考试怪物在一起读书了。 秋去冬来,十月的天气顿时寒冷起来。 安纪村那边的青储料也已经做好,纪元收到安叔公他们那边的口信,心里也放心了。 今年不用他多操心即可。 县学这边,课程要上到十一月二十才会放冬假。 如今天气渐冷,冬衣也要重新拿出来。 不拿也就罢了,纪元刚穿上,就发现去年还大一些的冬衣,今年已经小一寸。 看来今年没少长个。 不过这衣服还要拿到铺子里添些衣料,不然短半截既不保暖也不好看。 穷人家做衣服,自然不是衣服短了便换一身新的。 而是在袖子裤腿衣领乃至衣摆处缝一圈布料。 更精细的,自然是把衣服拆了,按照边线重新添补,重新封上。 纪元今年长得快,身板也宽了些,肯定要后者,不然肩膀处肯定很窄。 杂事处理完,纪元又去买了些骨头,冬日给房老夫子炖点骨汤喝。 房老夫子喝着汤,对纪元的字稍稍满意,一年的练习时间,他的字总算长进了些。 转眼,纪元都来县学一年了。 年底事情也多。 对普通学生来说,自然是着急十月底,还有十一月二十的大考,也叫岁考。 考好了,会有奖励。 考差了,冬假的课业会翻倍。 纪元虽然不用担心这个,却在观察蔡丰岚的另一个考试。 对蔡丰岚,常庆,蒋克,他们这些学了一遍五经,又学了几年四书的学生来讲。 除了十月月考,冬假前的岁考之外。 他们会在十一月二十五左右,进行升堂考核。 从丙等堂升入乙等堂的考核,纪元很想了解。 纪元有心结束丙等堂的课程,估计明年就要跟着一起考,自然要看看蔡丰岚他们是如何学的。 十月,十一月转瞬即过。 甲乙丙三个明伦堂的学生们齐齐叹口气。 岁考真的太难了! 甲乙不用说,题目让他们直挠头。 丙等堂的考试更让学生们抓耳挠腮。 四书的考题不用说,大家都快习惯了。 五经里面已经学了三科,现在三科混着考,更让人头大。 夫子们就算不是有意为难,还是让学生们绞尽脑汁思考,到底学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文章起笔,他们是真不会啊。 四书义题的文章也在进一步加深难度。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夫子们就会浅显地讲解文章的要义。 如今的基础再不把握好,如今写文章。 岁考成绩出来得也快,夫子们从不会在这种事上拖泥带水。 “第一又是纪元!” “八月之后,他就一直是第一啊。” “明明年纪最小,却拿得第一最稳。” “可怕,咱们县学,不会出个十二岁的秀才吧?” 最后一句话让大家沉默。 看样子肯定会啊。 “丙等堂明年学礼记,后年学春秋。” “也就说,至少还有两年时间,等纪元十一的时候升入丙等堂,第二年十二岁就能去考秀才。” 好可怕的人。 十二岁的秀才,再加上他本人的勤勉聪慧,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道蔡丰岚怎么想。” “蔡兄豁达,再说他正在愁升堂考核,估计也就难过一会。” 蔡丰岚确实如此,看到岁考第二的时候,心里还是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稍稍平复下心情,便准备三日后的升堂考核。 纪元就在蔡丰岚旁边,蔡丰岚也不藏私,介绍道:“升堂考核不设名,只看真才实学。” “故而我与参加考核的其他十一人,并不存在竞争关系。” “大家在一起多学多问才是好的。” “虽然咱们在学五经,升入乙等堂的要求也是学完五经。” “可你也知道,童试作为科举里最简单的考试,重点还是在四书上。” “所以考核的重点,也在四书。” “四书看着少,可必须引经据典,多读多看,更要多练。” 听着蔡丰岚介绍,其他学生也暗暗记下。 这对他们后年考乙等堂有很大帮助。 大家也没多打扰,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今日岁考成绩都放了,除了要考乙等堂的十二人之外,其他学生都可以归家。 甲乙两个堂的学生早就走了。 也就是他们想听听怎么个考乙等堂的方法,这才留下。 钱飞也在收拾东西,在这读书一年,学堂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极多。 “纪元李廷,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暂时放到我家保管。” “也省得你们搬来搬去。” 冬假时间长,十一月二十一放假,等到明年正月十六才开学。 第95节 学校里的书本物件,收拾不好很容易丢失。 纪元跟李廷也不跟钱飞见外,搬了这些东西到钱飞家中。 纪元挑选冬日要看的书,又去买了许多笔墨纸砚,冬日是放假,也不能松懈。 夫子们留的课业要写,自己也不能懈怠。 见纪元如此,钱飞李廷他们跟着学。 都说良师益友,纪元这样的,真是益友。 纪元好笑,他是想赶紧考出去。 他打定主意要跳级,肯定要更加努力才是。 不过误打误撞,大家都努力认真,这也是好的。 东西收拾好,又在县城采买不少东西,纪元就听到熟悉的声音:“纪元!这里!” 安大海招手:“你东西都买好了?怎么不等着我们一起。” “你们来接我,也不好让你们多等。” 因为青储料的事,纪元跟安叔公家多有往来,他家自然知道纪元什么时候放假。 安大海也在年前回了家,天寒地冻,也跑不了太远,索性赶着牛车来接纪元回去。 一路上,安大海讲了最近安纪村的事,又讲了赵夫子的私塾如何受欢迎。 还说他们青储料卖得特别好,现在已经销售一空,纪元回去之后看看账本,就能分钱了。 纪元听得也有意思。 最后还讲了纪三叔家的事。 纪利跟他爹纪三叔染上赌博的毛病,要知道赌博是有瘾的,有时输有时赚。 在这上上下下期间,自然成了瘾。 “他们上阵父子兵,一起赌,一起玩。家里的活都是纪三婶干。” 纪三婶自然也不会那么听话,跟那父子打起来,特别是纪三叔,打的胳膊都断了。 可就算胳膊断了,依旧去赌。 纪三婶还想打纪利,竟然被赌瘾上来的纪利反打回去。 一听到这些,纪元就头疼。 “放心,最近他们家高兴着呢,说是赢了不少银子,应该不会找你。” 这就好。 纪元想到他对纪利说的那句话。 告诉他你爹有赚钱的法子。 这人既蠢又笨,真的听进去了。 又或者,他也知道这事不对,但就是懒得干活,直接陷入泥潭。 他家过的这般“精彩”,怪不得下半年那么安生。 “小黄呢,他们没有苛待小黄吧。” “怎么会,小黄是他家最值钱的物件了,也帮纪三婶干了不少活,谁会舍得打。” 倒不是他们多珍惜多喜欢牛,是因为牛能替他们做工,替他们挣钱。 小黄没事就行。 纪元彻底放下心。 整个冬假,纪元就在学习,赚钱,看纪利家八卦中度过。 青储料卖得确实很好。 县城牛家买了不少回去,竟然在年前又问能不能多买一点。 这就是知道青储料的好处了。 可惜今年安叔公家出动上下老小,也只做了六万斤,在纪元放假之前,全都卖光。 县城牛家有些失望,更说明年一定要多给他留一点。 堡李村李家更不用讲,他家已经是纪元青储料的固定客户。 同村的也差不多。 还有的是因为安大海兽医的缘故,跟着试着买了些。 结账的时候,依旧是安家大娘子管事管钱,安二娘子写账本。 不知为何,安二娘子看着很是疲惫,只有安静记账的时候才能得一些松快。 属于纪元那一份也拿了过来。 不过今年的收成好,其他饲料的价格都在降。 即使他们的饲料跟其他干料不同,当时纪元跟安叔公商量的,还是把青储料的价格降了降。 若仗着奇货可居,恶意抬高饲料价格,不日官府就会找上门。 说实话,他们现在的规模已经不小,官府就算过来收税,都是合理的。 六万斤的青储料,扣掉自家用的,给小黄留的,剩下的每斤两文钱。 赚来的银钱,扣掉一部分材料钱,工具钱,其他的二八分账。 即使今年饲料价格下降,但卖的饲料多,纪元得到手的银钱,也有二十六两银子。 这银钱可是不少了。 纪元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安叔公他们那得了八十多两,但也是一家三十几口分。 算下来,纪元的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赚钱多了。 “在外面我只说给你几钱银子。”安叔公道,“你三叔跟你堂哥纪利,如今赌瘾很大,若让他们知道,你就没安生日子了。” 纪元点头,感谢道:“是了,一定要帮我瞒着。” “多谢安叔公,大娘子,二娘子。” 安大娘子对纪元就有好感,又因安大海当兽医的事,更是热心,她说什么都不会讲。 安二娘子道:“读书确实费钱,你多攒些,以后用处多了的。” 这话也是理解的意思。 安二娘子娘家弟弟是秀才,她自然明白。 不过听她话里的想法,好像她弟弟花钱更多。 安小河倒是跟他说了原因,小河舅舅在府城读书,一年的其他花销就要二三十两。 平日还要姐姐给他补贴。 好像是安二娘子又寄钱过去,所以有这样的感慨。 纪元心里是有些奇怪的,他虽然别的花销不大,买笔墨纸砚却比一般人要多。 如果在书籍笔墨更便宜的府城,应该花不了几十两银子? 还是因县学包吃住的缘故。 纪元并未多讲,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他去年除了最后买书之外,没有花太多钱。 本以为过年回来要炭火之类的东西,也要些银子,但他岁考第一,学校发了些布料米粮炭火。 所以纪元只要买点吃食即可,还割了些猪肉,又买了两只鸡带回到赵夫子家中。 他过年吃住都在赵夫子这,自然要备下礼物。 总的算下来,年初带出去的一两六钱银子,年末还剩一两。 这自然还有他平时意外所得。 现在身上,则有二十七两。 纪元平时顶多买买笔墨纸砚,这些银子够他花很久的了。 正想着,纪利家又传来消息。 年前纪利家还热热闹闹,好像是父子上阵赢了不少银子。 这才大年初六,好像赢的钱全都赔进去,气得他们天天在家骂。 纪元想笑,还真把赌博当赚钱的营生。 十赌十输,十赌九骗,还真以为是假话吗。 纪元又写了篇大字,赵夫子在旁边看着暗暗点头。 仅仅一年的时间,纪元的字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夫子感觉,用不了一两年,纪元这手字绝对会比自己的要好。 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纪元收拾好东西,直接回县学。 这期间,纪元除了去看小黄之外,也没踏进三叔家里。 去的时候,他们家也没什么人,这对父子赌瘾越来越大,要么出去吃酒,根本不着家。 其实纪元有些奇怪。 他家这般,是怎么攒下银钱的,还是说之前没有这样不堪。 这些倒也无所谓。 以纪利一家的情况,如今已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过年的时候不回纪家,村里人也没说什么,甚至村长都让他远离纪利父子,不要沾染他们的恶习。 第96节 可见这一家在村里如何地人厌狗嫌。 回县学之前,纪元又看了看小黄,私下拜托安大娘子:“若他家赌到要卖牛,还请帮我买下,暂时养在您家里,我会送银子过来。” 小黄跟他的情谊不同。 他刚穿越过来 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牛。 之后在窗外读书,也是牛在陪伴。 甚至没有冬衣的寒冷初春,同样靠着照顾小黄的名义,住进厨房。 这才让他熬过来最艰难的一年。 人的恩情要报答,牛的恩情同样要报答。 安大娘子应下,又道:“看他家这样,卖牛是迟早的事,我肯定第一时间买下。你家小黄也聪明。” 纪元再次谢过,提着东西回县学。 十岁的他有些力气,身量也比寻常十岁的孩童要高。 加上每日锻炼,看着气质不同,眼睛也明亮得很。 若不是这身带了补丁跟接了一截的冬衣,只觉得他出身不俗。 又是一年了。 在这个世界读书的第三年。 想来今年年底,就要尝试考入乙等堂。 必须更加刻苦才行。 今年的目标,一本礼记,一本春秋。 再读更多集注,好让四书的解意更加清晰。 新年新气象。 就定个小目标。 考入乙等堂! 争取在明年这个时候,准备考秀才。 时间可不等人啊! 都说出名要趁早,这考功名同样要趁早! 第38章 第38章 回到县学, 依旧跟上一年一样热闹。 如今已经是化远三十三年。 纪元来这个世界的第三年,也是入县学的第二年。 去年升堂考核的十二个人里,有五个考入乙等堂。 蔡丰岚不用说, 他是第一的成绩靠进入。 常庆竟然也考过去, 已经搬到乙等堂的宿舍。 乙等堂宿舍四人一间, 条件要好很多。 副舍长蒋克却没过, 但人更沉稳了,估计今年也会奋发图强。 甲乙丙堂人员稍微有所变动,其他情况倒是跟去年差不多。 夫子博士们又把注意力放在乙等堂上。 二月又是县试。 但今年丙等堂的情况跟往年不同。 今年丙等堂的学生们,不管夫子博士们在不在,都在用功读书。 珍惜读书的机会,已经养成了习惯。 再说, 丙等堂以纪元,刘嵘为首。 这两个人,一个十岁,一个十四, 勤奋得不行。 他们这些人年纪大些的, 又有什么资格贪玩。 跟纪元要好的李廷钱飞, 更是手不释卷。 学吧,跟这一群卷王,除了学习还有什么事。 三月份,县试已过,夫子博士们照常上课。 四书夫子还是之前的几位,不过讲的内容明显更深入。 明经博士则换了。 明经就是通晓明白经书的意思。 博士也是夫子的另一个称呼, 也有职位的意思。 明经博士, 意思就是精通经书的老师。 而明经博士,也可以按照他们所教授的内容, 分别称呼。 就像老师都可以喊老师。 但分开来说,就是语文老师,数学老师,物理老师等等。 县学里的称呼也差不多。 教《诗经》的就叫诗经博士。 教周易的就叫周易博士。 去年诗经博士,周易博士,尚书博士都讲了自己擅长的内容。 今年要学《礼记》,自然也换了最精通礼记的博士。 但礼记要分两位老师来讲。 一个是秀才,平日带大家通读。 另一位是举人,只能抽时间来教学,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乙等堂,乃至甲等堂。 举人博士极为年轻,今年不过三十五岁。 是浙东余姚人,江浙读书风气之盛不必多说。 那里出来的夫子,多擅长《礼记》《礼仪》《周易》,他能在这教学,也是看了县令的面子。 今日是举人博士头一次出现在丙等堂,学生们根本坐不住。 中午吃过饭,所有人都坐到自己位置上,只等着礼记博士过来。 这可是举人啊! 三十五岁的举人。 这个年纪明明可以再考,或者去当官。 当然,现在的官场,举人想要立刻当官,必须进候补名单。 之前赵夫子好友,黄举人那个是例外。 他是被卷入科举舞弊,所以给的补偿,而且黄举人也只是当了个偏远的小官。 但是三十五,真的可以再考! 考上进士,那这辈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很多人都好奇,他为什么不继续考。” “刘嵘你知道吗?” 刘嵘的祖父是举人,或许他知道? 刘嵘只把自己听说的讲了下:“我祖父考上举人,已经五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的士子比之现在不算多,所以考上举人之后,遴选两三年就有合适的位置。” “五十多年过去,天齐国多了不知多少举人进士,但官职就那么多。” “殷博士应该还会再考,来咱们这教书也是备考。” 剩下的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了。 职位是固定的。 考上功名的却越来越多。 所以想要进候补名单都要排队。 听到这,大家的热情似乎少了点。 刘嵘却又道:“殷博士是浙东人,他们当地科举又盛,能在当地考上举人,实在了不起。” “而且浙东一带,特别是余姚当地,对礼记的理解甚好,远超其他的地方。” “天齐国各处开馆收徒,首先想要的,就是浙东余姚出身的夫子,专门教导这几门课。” 纪元之前听过一星半点。 这会刘嵘认真解释,他对即将过来的殷博士抱有很大期待。 首先,殷博士所在的地方,放在现代来说,就是高考大省。 那地方卷生卷死的,出来的学子必然不一般。 说起来,江浙在现代同样高考难省,古代竟然也是一样。 再者,当地对礼记等三本书的理解非常深刻。 这可以比作当地对此的文化底蕴深厚。 那就卷中卷出来的。 第97节 如此厉害的夫子,竟然是他们的老师。 去年他开始自学《礼记》,虽然通读一遍,又跟着注解再读。 但依旧积累不少问题。 现在正式开始学习,想必他这些疑惑一定能解开。 刘嵘知晓这么多,肯定是他举人祖父讲的。 老举人都这样推崇,那说明他们的殷博士真的很厉害。 学生们又躁动起来。 “殷博士长什么样啊。” “不知道,他大多都在甲等堂教秀才们,偶尔会在乙等堂指点备考学子的文章。” “丙等堂,他还没来过。” “常庆,蔡丰岚他们倒是见过,不过那也是之前了。” “羡慕他们在乙等堂的。” “谁不是呢,咱们努努力,明年也考进去。” “有点出息,考进甲等堂!” 甲等堂就是秀才待的地方,那能一样吗。 学生们忍不住往外看,终于看到一个穿着天青色绸衣的中年人走进来。 他跟其他夫子不同,衣服料子显然很好,也有不俗的品位。 三十五的年纪,更是显得年轻。 这就是他们的举人博士,殷博士了。 殷博士显然知道大家期待什么,笑着道:“我就是殷博士,以后是大家的礼记博士。” 在殷博士眼中,下面就是一群小孩。 常庆他们去了乙等堂之后,丙等堂年纪最大的也就是蒋克,今年也不过刚十九。 其他都是十五六岁。 看着他们,殷博士也没讲课,笑着道:“瞧着你们,想起我当年读书的模样了。” “我是浙东余姚人,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江浙读书的风气。” “无人不读书。” “读书成风。” “若有不学子弟,半条街都能笑话你。” “什么农户,什么商籍,什么河运上的子弟,什么士族的孩子,只比一样东西。” “读书。” “你家孩子读书好,别说是商籍,就算是主人聘的家仆,主人都会客客气气多问几句,你家儿郎如何学的。” “你家儿郎每日读的什么书。” 学生们听得入神。 特别是贫家子弟和商籍学子们。 那边读书风气这样盛行? 也不在乎什么商籍? 甚至聘的仆从都要客客气气? 这里聘的仆从,肯定是指责外面平民百姓过来做工,故而有科举的资格。 大家本以为殷博士会讲不论什么出身,都要好好学习的话,没想到殷博士话锋一转:“所以在这种环境下读书,苦啊。” “苦到眼泪拌饭也要读书。” “所以也三十二岁时,就是举人了。” 学生们下意识哇了一声。 三十二岁就考了举人! 有胆大的学生问:“那您怎么不继续考,或者去当官啊。” 殷博士大大方方道:“考啊,那也要做好准备再考。” “当官也想当了,我还在遴选名单里呢。” 众人哄堂大笑。 无他,殷博士说得太坦荡了。 只听殷博士继续道:“礼记第十八篇,学记,讲的就是教书,传道,授业的顺序。” 听到这,纪元下意识翻书。 他手头两本礼记。 一本手抄的《礼记》。 一本印刷的《礼记》。 即使翻的时候再小心,所有书页都有些褶皱。 他去年就在自学,冬假也不耽误,所以翻得也轻快。 纪元声音虽小,殷博士却看到他的动作,更注意到他的书早就看过许多遍。 其他学生见纪元去翻书,不知为何,下意识跟着学。 怎么回事! 现在纪元做什么,他们就本能地去做什么! 一时间,课堂上都是哗啦啦地翻书声。 殷博士看得有趣,继续道:“礼记第十八篇,开篇说,‘学记’者,以其记人学、教之义。” “什么意思呢?” “纪元你来说。” 啊? 让纪元讲? 这是今年新开的礼记课,大家都没学过啊。 纪元被点名,站起来道:“学,既有教导,也有学习,更有学校、教育等等的意思。” “用学记来命名,就是指本篇的内容,便是这些。” “后面也说记人学,教之义,是作为‘学’的解意。” 这就是古文难懂的地方。 礼记第十八篇的标题为《学记》。 听着简单。 可这个学,却不是单一的特指。 而是包括了上面说的所有含义。 教导,是对老师的。 学习,是对学生的。 学校,是对官方的。 教育,是整个方方面面的诠释。 一个简单的‘学’字。 想要表达的,便是上面种种概括。 学记,后面的记,就更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便是记录这些事情的意思。 这还只是标题。 后面记人学,教之义。 既是帮忙解释‘学’,也同样引申出其他理解。 标题两个字,代表了那么多含义。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对方给你发送了一个超链接。 看着平平无奇,点开之后,全都是字! 全都是! 所以说五经难。 他们去年学的那三本,夫子们也不讲这是学习,只说通读,也是这个道理。 没想到的是,殷博士一来,便要他们解意,还要从源头开始解。 学生们之前接触得浅显,显然猛然一听,只觉得头都大了。 殷博士看着笑眯眯地,立刻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而殷博士根本不用翻书,所有的内容张口便来。 仿若整本《礼记》都在脑子里一样。 那可是十万字的礼记。 太厉害了吧。 这也佐证他方才说浙东余姚读书风气之盛。 如果说对礼记本篇熟练的话,那引经据典,就更让人侧目。 第98节 殷博士依旧背着手,慢慢走着:“朱子在《仪礼经传通解》中解释过,本篇说的便是古代教人,传道,授业的顺序。” “还讲了教育的得失以及教育兴废的缘故。” “所以这篇叫学记。” 说着,殷博士又点了纪元:“《学记》第二段最后一句的内容为,《说命》曰,念终始典于学。这是什么意思。” 《说命》? 其他学生看着礼记第十八篇。 没找到这两个字啊。 倒是有个《兑命》。 哦,是同一篇的不同名字,就像红楼梦又叫石头记一样。 这个时代并没有红楼梦,只是做个比方。 好在纪元反应得快,也看到那句话,立刻回答殷博士的问题:“意思是,自始至终都惦记着学习。” 殷博士觉得有趣,想继续问,却看其他学生已经茫然了,笑着道:“好了,先通读吧。” 不过最后还是总结道:“念终始典于学,殷博士我是如此,不管是举人也好,以后考上进士也好,做官也罢。” “读书始终是要坚持的,所以不用管什么功名,读就对了。” 其实殷博士还想再问,但只有纪元读过整本礼记,不好再说。 他倒是想知道,纪元学了多少,又学了多深。 接着便换了秀才博士过来。 讲课的方式,大家就能接受了。 一句句跟着朗诵,博士再解释其中的意思。 这便是通读。 也是去年学其他三经的方法。 原来浅浅地学一遍,是这个意思。 虽然这个“浅浅”学,已经让很多学生痛不欲生。 如果往深了学,那是什么场景? 殷博士刚刚一番话,让众人脑子都有点打弯。 主要还是殷博士的问题对他们来说,问得杂,又问得细。 一会朱子的《礼仪经传通解》,一会《说命》,再回到礼记原本。 脑子不转几下,都不知道问的是什么问题。 其实殷博士并非故意为难大家,而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教学。 而五经的难,也确实是这样。 刚刚提到,一个标题“学记”,便有那么多含义,便是一个“超链接”。 那正文里面字字都是超链接就算了。 超链接里面,还有超链接。 首先看殷博士方才说的《礼记·学记》第二段到底是什么内容。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 这是原文。 原文自然要逐字解释。 解释到最后,原文又引用了另一本书《兑命》里面的话。 为了不曲意思,那就要再把《兑命》原本读一遍,不说背诵,却要看到句子,就知道前后上下在说什么。 那如果《兑命》里,同样引用了其他典籍的话呢? 肯定还要再去读。 这超链接算是点不完了! 用现代吃瓜来比喻。 你看到一个歌手的八卦,立刻点进链接去看。 啊,这个八卦里,还有歌手朋友的瓜。 好吧,点进去再去看歌手朋友的瓜。 吃着吃着,有人跟你讲,只看歌手跟歌手朋友的瓜是不完整的。 快!去看歌手前男友的微博! 一连串下来,你的网页打开了七八十来个! 一晚上在瓜田里翱翔的感觉,跟十几年在书海里遨游,肯定是两个感觉。 但同样的,都是眼冒金星,睡不成好觉。 殷博士的第一堂课,好像给丙等堂所有学生们打开了一扇门。 这样说也不准确。 应该讲,把学问门缝开了那么一点点。 只这么一点点,都让人望而却步。 里面仿佛有不可名状的怪物,又像长满甜美的果实,引诱着你过去。 不过从这以后。 丙等堂的学生再也不求着殷博士过来了。 没办法! 他的课听不懂啊! 让一个大学资深教授来给初中生讲题,两者都会很烦躁的。 一个想教,另一个想学。 可脑回路对不上啊! 纪元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他认真理解了,也看了所有解意,更把能读的注疏都读了。 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连通读都称不上。 这些问题都汇集在笔记上。 好在今年学的就是《礼记》,他有时间慢慢问。 今年大课学礼记,有礼记博士可以帮忙解答。 那他即将要自学的《春秋》怎么办。 四书五经,四书不提。 五经里,去年县学大课带着读了三经,只剩今年要学的《礼记》,明年要学的《春秋》。 纪元有意跳级,早日去乙等堂。 故而去年就在自学礼记,今年准备自学春秋。 最好年底就参加升堂考试。 现在看来他有些高估自己。 其实有些地方跳过也可以。 毕竟夫子们都说了,只要能大概通读即可。 秀才考试的主要内容,还是四书,乙等堂也是如此。 纪元却总觉得心里许多小疙瘩,这些小疙瘩若不解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纪元深吸口气,沉下心,把写着《礼记》疑问的笔记放在一旁,咬咬牙翻开《春秋》第一页。 刚看第一页,又把礼记拿回来。 不行,这些疑问不解开,他真的学不进去。 纪元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有强迫症,手头这一科不学完,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纪元挠挠头,还是找夫子问问吧。 但研学处是不能去的。 研学处就是老师办公室。 之前严训导说过,研学处不经传唤,不许学生们随意进出。 现代都讲尊师,古代更是如此。 尊师重道,也体现在这种事上,纪元自然不会违背。 其实县学学生们,也不会主动过去。 谁会在下课的时候去老师办公室啊。 便是在县学里遇上了,原本欢快的学生也立刻安静得跟鹌鹑一样。 若在县学外面遇到,更是吓得站直身体。 想想也是,在上课之外看到自己老师,总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就算是好学生也不例外。 若老师随性而起,再考究一下功课,那学生能当场晕过去。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多数学生对老师都有敬畏之心。 除了必要的问答之外,基本上不会跟老师有太多接触。 第99节 纪元思来想去,既然研学处不能去,那就在课后问。 而且他那些疑惑,也没必要去找殷博士。 最常带他们读书的秀才博士,他的学问就足以帮自己解惑。 所以第二日,下午的礼记课刚结束,纪元便起身站起来。 其他学生下意识看向他。 纪元平时都要再看会书的,他这会赶着去吃饭吗? 谁料纪元竟然站在礼记博士面前,开口问道:“夫子,我有几个问题,能否耽误您一些时间。” 别说学生们了,就连礼记博士也顿住,见是纪元问话,不自觉道:“你问吧,今日学的,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纪元感觉礼记博士似乎有点紧张,但又觉得自己想错了,答道:“不是今日的问题,是之前自学了些,有些地方却读不通。” “想请教博士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哦,原来自己没讲错。 梁博士这才点点头,低头看了看纪元递过来的笔记。 梁博士今年二十九,也很年轻。 他考上秀才之后,因家境贫寒,故而当了县学的夫子。 跟其他秀才夫子一样,一边备考,一边教书。 虽然同是礼记博士。 上次过来的殷博士性格开朗。 这次的梁博士则比较严肃,平时不苟言笑。 看笔记的时候,梁博士还有心情想别的。 其他学生别说问问题了,基本上看到老师们就胆怯。 殊不知他才教书两年,看到那么多学生求知的目光,也会觉得不适。 还好,他勉强撑住了。 只要冷着脸学自己的夫子,那就没问题! 只是面对纪元,又是不同感觉。 纪元是谁? 入学一年,直接超过丙等堂原来的第一。 原来的第一就是蔡丰岚。 他的学问很扎实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考上秀才。 想来纪元这样的本事,很快也能成为秀才,自己哪能教得了他。 梁博士强行忍住不想社交的表情,认真给纪元解答疑问。 好在沉浸在学问里,这是梁博士擅长的领域,慢慢也不紧张了。 而且越看下去,越觉得纪元的笔记做的很好。 纪元的字,如今是标准的台阁体,看着非常舒服。 虽然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但分类清晰,笔画流畅。 因是自己的私人笔记,纪元自然用现代读书时归纳总结的方法。 这种方法经过无数人的实验,自然更科学。 梁博士翻开来看,眼里流露出欣赏。 一边翻看,一边帮纪元解答疑惑。 不过有些问题,梁博士也回答不上来。 好在他当夫子两年,这种情况知道怎么应对。 梁博士淡淡道:“好了,你先去用晚饭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梁博士提醒,纪元才发现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连忙跟博士道谢。 博士点头,想到有几个问题没记住,问题都没记住,明日还怎答疑, 梁博士开口道:“这是你做的全部笔记?” 纪元称是。 “我拿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对的,给你点出来。” 纪元听此,把笔记双手递过去,心里松口气。 他那些疑问,终于能找到答案了。 今日耽误梁博士那样久,真是不好意思。 殊不知梁博士心里也松口气。 纪元这个学生,还真是天赋异禀。 很多问题问得他都有了想法。 都说教学相长,这话果然没错。 教学生的同时,自己的学问也能有进步。 梁博士快速离开,让纪元还以为自己真的耽误夫子的时间。 殊不知梁博士飞快回到研学处,长长舒口气。 终于回来了! 纪元再多问一个问题,他都要答不上来了! 倒不是说梁博士的学问不好,但就算是夫子,知识也会有盲区。 并非其他人以为的全知全能。 要真的全知全能,他早就中举人了!不对,中进士! 半躺在椅子上的殷博士看着他笑:“梁博士,都教学两年了,怎么还紧张。” 另一边的夫子在安抚自己刚买的雀儿,一边喂鸟一边道:“人的性格不同嘛,谁像你,天生教书的料。” 研学处里,夫子博士们,逗鸟的逗鸟,吃点心的吃点心。 还有半躺着看书的殷博士。 更有讨论手里这幅画到底,争论到面红耳赤的夫子们。 现在回来个梁博士,大口吃了茶水,丝毫不像在学堂时那样风光霁月。 如果丙等堂学生们看到,估计会大跌眼镜。 他们印象里的夫子,不是这样啊! 梁博士吃完茶,这才道:“是纪元问了我几个问题,你们知道吗,他竟然自学了礼记。” “还学完了!” 纪元的名字,夫子们自然不陌生。 自学礼记这事,让大家都有些惊愕。 他不是去年才入学吗。 去年学了三经,他还超过蔡丰岚一直拿第一。 他拿第一的同时,私下还学了《礼记》?! 他的时间是比别人多还是怎么样啊。 半躺着殷博士摸摸下巴:“不意外。” 众人等他解释。 殷博士道:“上次去丙等堂,他两套礼记,每本书都很旧,一看就是经常翻看。” 看过的书,跟新书,完全是两个模样,这点经常读书的夫子们都知道。 但两套礼记都很旧了。 那说明他看了不止两遍? “怪不得,他的笔记能做这样好。”梁博士赶紧把纪元笔记拿出来,递给殷博士。 他们两个虽然都教礼记。 但一个带着通读,一个是真正理解。 再加上一个秀才,一个举人,梁博士对殷博士非常尊敬,也时常请教问题。 “这几个问题,我实在答不出,殷博士能不能帮忙看看。” 殷博士随手接过来,嘴里还道:“客气什么。” “这是纪元的笔记?” 说着,逗鸟的夫子也走过来。 什么问题,让秀才都答不上啊。 “这笔记,倒是别出心裁。” “问题,疑点,猜测。” “归纳,总结。” “还有学习进度。” “更有目标。” 夫子们围过来,倒不是看问题,而是在看纪元的笔记。 第100节 平日纪元就爱做笔记,大家都知道。 可没想到他的笔记竟然这样详尽。 殷博士也觉得新奇,随手拿来纸笔,帮忙解答疑惑,梁博士看着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意不在本经当中,还要看旁书佐证。” “纪元抄的那本礼记,应当没有写明,所以他不明白。” 就算是礼记,也有许多版本,有的版本为了偷懒,不会写清楚佐证古书的名字,也会省略许多话。 这种情况,不明白很正常。 殷博士精通《礼记》,一眼看出问题。 “不错,这个提问倒是有意思,都说他的想法不落俗套,果然如此。” 其他夫子也点头。 文章的好坏先不说,纪元还没开始正经写文章。 可他文章里的灵气,是怎么也盖不住的。 有时候那些想法,实在超脱凡人,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是那么回事。 四书五经已经存在上千年,无数大家对其诠释,自然各个角度都有。 可纪元有时候的想法,却是闻所未闻的。 这在文章上,已经占尽先机。 这也是夫子们认为,他迟早会考上秀才的原因。 梁博士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擦擦头上的汗道:“他的礼记已经通读,还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应该已经不适合我的课了。” 要往深了讲,梁博士自然有那样的本事。 可不能因为一个纪元,就提高学习进度。 丙等堂还有其他五十四个学生呢。 “让他再巩固巩固也行。”殷博士倒是不在意,“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如今才刚入门,你的课他还要听的。” 殷博士把纪元笔记从头翻到尾,帮忙补充几个知识点,又随手给纪元列了个书单。 照着这个读,一定没问题。 有殷博士的话,梁博士这才把心放肚子里。 还好还好,他还能教。 哎,要不是为了教书的银子,他真的不想去教学啊。 也是纪元并不了解夫子们,梁博士也没表现出来。 否则纪元肯定会脱口而出:“原来梁博士是社恐。” 真社恐那种。 还是社恐强行当老师那种。 估计纪元心里会更愧疚。 再上课,纪元就收到梁博士冷着脸给的笔记。 笔记里面夹着几张纸,上面明显是两种字迹,一种内敛些,另一种龙飞凤舞。 两者把纪元所有疑问都解答了,还附赠了书单,可以再往深了读。 纪元看着都震惊了。 梁博士竟然做到这种程度,他昨天还担心打扰了夫子,没想到夫子回去之后竟然帮他把答案写下来。 还有另一个人的字迹,大概是殷博士的? 纪元郑重感谢,梁博士表情依旧淡淡,继续上课。 课后,其他学生下意识看过来。 钱飞跟李廷也道:“梁博士把你的笔记还回来了?没有解答吗?” “岂止是解答。”纪元并不藏私,把笔记拿出来,又把两位夫子的答疑也拿出来,“博士们帮我把问题全都回答了。” 众人哇了一声。 昨日看到纪元前去问问题,他们还以为博士不会搭理。 毕竟梁博士一直很冷淡。 谁料一教便是半个时辰,又私下帮纪元写了这么多字。 天啊。 梁博士人也太好了。 原来夫子们,也并非那样可怕? 这个想法萦绕在大家心头。 等回家回宿舍才想到。 等会,纪元那些笔记,好像已经超过了他们学习的内容? 有记性好的,下意识去翻书。 “纪元已经自己预习到最后一章了吗?!” “他?他都不累的吗!”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啊!” 众人发出跟夫子们一样的疑惑。 纪元到底哪里抽出来的时间啊! 对纪元来说,时间挤一挤就出来,他的理解能力又好,背诵跟理解都不是问题。 加上平时专注认真,这些课程对他来说确实都不难。 三月底的考试,纪元依旧是第一。 整个丙等堂里,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再说他的《礼记》已经学问,之前读不通的地方,现在也有了解答。 跟其他人比,考试的时候更不一样。 钱飞跟李廷的进步同样飞快。 去年他们还在三十多名徘徊,今年丙等堂厉害的学生走了不少,加上两人用功努力。 三月的月考,李廷排名第九,钱飞排名第十,竟然一起进了前十! 看着自己的成绩,他们两个简直不敢置信。 第九! 第十! 在县学啊! 正荣县县学,用现代的话来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重点学校。 所有的学生都很勤勉,资质也不算太差。 在这种地方,还能考到前十。 以前还觉得学海茫茫,不知道是否能考上秀才。 现在却觉得,自己好像是有指望的。 见他们两个这样,想跟纪元当朋友的人更多。 就算当不成朋友,一起学习也是好的。 还有同窗已经瞄上夫子博士们。 纪元可以提问! 那他们也可以吧?! 学生们战战兢兢过去,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没想到夫子们真的为他们停下脚步,答疑解惑,而没有一丝不耐烦。 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私下找老师的! 县学夫子们私底下还笑,学生们爱学,他们这些当夫子的怎么会阻止。 若真的不答不解,那才是愧对当夫子。 就是梁博士这种社恐就完蛋了。 他是愿意答疑的,可学生们太热情,他有点招架不住啊。 最后他干脆把课后时间留下来,直接让学生们提问。 不要围着他转啊! 大家要有点距离感! 或者把问题写下来,自己第二天挨个解答!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县学的习惯。 每日上课前,想提问的学生提前过来,夫子帮他们解答。 渐渐地,不止有一个学生在蹭听。 毕竟别人的问题,自己说不定也有,就算没有的,可以查漏补缺。 被迫提前上班的夫子博士们:? 第101节 你们怎么回事。 我的学生们太用功了怎么办! 教谕听说此事,都忍不住跟县令炫耀。 看他的县学看他的学生们。 厉害吧? 事情传到县学以外的地方,别说正荣县其他学子了,就连隔壁几个县的学 生们都倍感压力。 你们不要卷了啊! 本来就有个好学校,还有好夫子。 现在自己勤奋到这种地步吗! 甚至卷这个字,都是你们先说的! 而说出“卷”源头的纪元,此刻神清气爽。 太好了。 礼记的疑问全部解开,通读一点问题都没有! 殷博士列的书单,他也在尊经阁看完了。 有些书尊经阁没有,老夫子还帮他寻了。 五经里,已经初学了四经。 就差最后一本了! 也是最厚的一本,《春秋》。 春秋是以时间为轴的编年体史书,主要记录的是鲁国的历史。 而后又有很多书籍,对《春秋》本体加以阐释。 一直到天齐国今日,主要是三本,被称为“春秋三传” 《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三本合为《春秋》。 三本记录历史,记录王公贵族言行,同样记录春秋时期,那个急剧动荡的年代。 而在那个年代,所碰撞出的思想火花至今让人学习。 当时的时代,从“天”到“人”的关系,全都在重新思考。 之前学《尚书》,已经强调“敬天保民”的想法,同样在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意思是,上天看到的东西,就是老百姓看到的。 上天听到的东西,就是百姓们听到的。 已经有“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的想法。 现代一点的话来说,便是百姓想要的东西,老天爷都要听从。 以上古说的“天道”,渐渐转为“人道”。 民心民和民力。 都是统治者要关注的重点。 这些圣贤们,早在几千年前,窥探到学问的真理。 从尚书到春秋,“保民”的思想,在《春秋三传》里体现得更加明确。 保民,爱民,得民,恤民等等,已经是史书里一大重点。 不管统治阶级因为何种原因推崇这些圣贤书。 也不管这些圣贤书是否成为他们的工具。 但这些话,这些道理,却是亘古不变的。 一句经典,或许会被断章取义,也或许会曲解意思,为上位者所用。 可仔细去读原本,就知道很多意思,并非流传的。 所以读到最后,圣贤书的根本,必须掌握。 春秋三本,历来有“微言大义”之说,每个句子都有其含义。 古代科举读书,不可不读春秋。 所有的话都在讲,最后一本《春秋》的重要性。 更别说,春秋本身的文学性也很强,读通了,读顺了,对文章也会有长进。 纪元深吸口气,再次翻开春秋的第一页。 上次礼记还留有疑问的尾巴,没看下去,这次已经完全解决,该正式读春秋了。 厚厚的书拿在手里,看着便有分量。 在丙等堂其他学生初读《礼记》,纪元已经奔向最后一本。 春去夏来。 春秋在他手中,也有一个多月。 纪元看着自己写的笔记。 怎么读书越多,疑问就越多。 这笔记已经写一本了。 问题积累了三十多个。 明明春秋连一半都没看完。 纪元抬头看看正在答疑的夫子,有心想找夫子帮忙,但礼记的问题,问礼记夫子固然可以。 现在读《春秋》遇到的问题,能去问吗? 便是纪元再厚脸皮,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可惜丙等堂的春秋博士,要到明年才会出现。 头疼。 纪元站起来,手头的书翻来翻去,要不然再去买几本注疏? 看看其他人对春秋的解释是什么。 多看几本,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纪元。” 站在前面的梁博士喊道:“去一趟研学处。” 去研学处做什么? 纪元惊讶。 他上次去研学处,都是去年了吧。 那时候是有事,这次好像没什么其他事情吧。 纪元跟着梁博士进了研学处,梁博士却指了教谕的房间:“进去吧,教谕在等你。” 教谕? 上次跟教谕说话,应该是去年在尊经阁外。 教谕帮他们摆平县城张家的麻烦。 今年也只在每月初一祭祀文庙时候见到过。 都说教谕今年极忙,不怎么出现在县学。 纪元出声先说明来意,再叩门进去。 教谕并未坐到办公桌后,而是在旁边喝茶。 教谕旁边还坐着一个老者,头发花白,老态龙钟,抬眼皮看了纪元几眼。 纪元作礼:“见过教谕,见过夫子。” 虽然不认识,但县学一律喊夫子准没错。 老者哼了声,打量纪元一番。 教谕却道:“过来,给我和夫子倒茶。” “不喝。”老者起身,带走教谕的茶叶,转头就走。 “哎,我这个教谕当的,可真难。”教谕说话笑眯眯的,明显并不生气,“过来,给我倒。” 纪元走过去,认真把茶倒上,就听教谕道:“丙等堂最近在学什么。” 虽说已经自学过礼记,但课堂上所讲,纪元还是在仔细听。 “回教谕,讲到第十七,少仪。”纪元答。 《礼记·少仪》讲的是君臣,长幼,尊卑之间应对的礼仪。 也有自身修养,以及宴会礼仪等等。 “第十八呢?”教谕又问。 “是学记。”纪元再答。 “学记讲,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是哪四失。” 按理说,教谕听到他们只学到第十七章,那十八章就不用问了。 但教谕不仅问,还要让纪元答。 现在手头又没书,更是让他背。 纪元却是记得。 教谕说的,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 第102节 意思是,学生很容易有四种过失,而这四种过失,老师必须要知道。 后面的内容则是:“人之学者,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 纪元背出,见教谕不说话,又继续背:“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究其实也。” 意思就是,学生容易犯这四种错。 一是学得太贪婪,二是学的太片面,三是太肤浅,四是过于自以为是。 这四种错误老师必须知道,然后纠正错误。 教谕微微点头,纪元却在思考,教谕这样说,是觉得他最近学得太多太肤浅,还是如何? 谁料教谕却又道:“不是这些,是后一句。” 后一句? “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纪元再次背出。 “意思呢?” “教育的意义,就是让学生们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才能。” 纪元说着,似乎有些明白教谕让他过来的意思了。 教谕笑着让他坐下:“不错,看来《礼记》确实通读了。” 方才都是在考究纪元学习情况。 看来他自学的礼记,不仅学了,还掌握得不错。 怪不得教谕明知丙等堂学到第十七章,却考他第十八章。 不过教谕要说的,也不止这些。 “是啊,做教育,自然要发挥你们的长处。” “如今五经里只差春秋,可有什么疑惑。” 那太有了! 纪元眼睛亮了。 没记错的话,他们教谕也是举人吧?! 教谕肯定懂。 纪元蠢蠢欲动,想把羊毛捋到教谕身上。 他笔记还在身上呢! 教谕轻咳:“既然礼记学的不错,确实可以往下面学。” 话还没说完,又听外面哼了一声。 纪元仔细听才发现,方才的老者拄着拐杖,这才真正离开。 啊? 老者在偷听? 为什么。 教谕笑道:“方才那是咱们县学的春秋博士,也是县学夫子博士里,唯二的举人。” “你去寻寻他,说不定,他可以解答你的春秋疑问。” 第39章 第39章 教《春秋》的博士?! 还是举人?! 纪元下意识起身。 原来方才的茶, 是这个意思? 不过春秋博士没喝。 教谕让他不要慌,解释道:“听殷博士讲,你的礼记已经学得差不多, 上面的疑惑, 梁博士殷博士也都有解答。” “既然这样, 是可以来学春秋。” “要学, 就要有夫子,独学而无师,谁来解惑?” 教谕虽然不怎么在县学,却对这里情况了如指掌。 听说纪元学了礼记之后,心里便清楚他的想法,便抽空以喝茶的名义请了春秋博士。 方才同老博士讲了纪元的情况。 但老博士却不愿意。 不是他不愿意私下教导, 而是觉得纪元学有四失,教谕不但不教导,反而揠苗助长。 入县学才第二年,就想着学完五经。 这不就是或多则是? 所以, 那杯茶他才不喝。 纪元过来后, 老博士上下打量, 就是在看纪元的神情。 见他谦卑有度,不卑不亢,才在门口站了会。 教谕自然知道,顺手考究纪元。 也是让老博士知道,纪元确实通读了礼记,并非学得肤浅, 也并非贪婪, 更不会贪多嚼不烂。 纪元没辜负教谕的期望,老博士故意出声, 算是表示暂时过关。 听了教谕的解释,纪元这下明白,方才教谕让他背的,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为学《春秋》苦恼,都被夫子博士们看在眼里。 既如此,纪元也说了自己的打算:“实在感谢教谕费心,学生确实打算学春秋,若能赶上年底的升堂考,自然是最好的。” 以往这些话,纪元只跟李廷钱飞浅浅说过。 没做成的事不好多讲,只怕夸了口,回头再食言。 现在跟教谕讲,便是知道教谕真心在为他们学生考虑。 教谕也不意外,点头道:“那就要下苦功夫了,勤勉二字不用我提,但凡事也不能操之过急。” 教谕慢悠悠说着,又道:“正荣县县城你逛过没?” 不等纪元答,教谕继续道:“县学隔壁的安顺巷,有家卖茶叶的,你没事去逛逛。” 这是什么意思? 纪元满头疑问。 要不然去看看? 教谕说的话自有深意,上下想想,应该也跟春秋博士有关。 这毕竟是私下的教学,老博士若愿意教,那他应该感恩戴德。 不是随便一个学生,都有举人教学的。 若不愿意,更是常理。 纪元一想到自己那么多问题,都能得到解答,便浑身充满干劲。 安顺巷,卖茶叶的 他一定会去的! “去吧,先去看看。” 纪元应下,再次谢过教谕。 纪元虽然没怎么逛过县城,却也知道安顺巷就在县学附近。 虽然在县城中间,却也算幽静,县学许多夫子就在这个巷子里住。 走出县学,纪元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出来,顶多在晚上的时候,跟好友同窗们一起在街上走走。 其他时候,就连买书也是让书铺胖老板直接送到县学。 想到这,纪元有些庆幸自己一直坚持锻炼,不然几年下来,真的成书呆子了。 进了安顺巷,正好是饭点,各家炊烟升起,纪元到茶叶店的时候,店里老板也在吃饭。 “你是县学的学生?来买茶叶?” 纪元摇头,问道:“罗博士今日来了吗。” “看到了,他已经回家了。”茶叶店老板随口答。 纪元要是问的话,茶叶店老板估计也会跟他说罗博士家里在哪。 可这么贸贸然地问,实在不合适。 明日再来吧。 教谕既然指点,那就说明不好在县学跟老博士攀谈。 只有等着跟罗博士亲自见面才好。 也是,这种事只能秘密进行。 否则就会像夫子博士们的问答时间一样,形成惯例。 老博士跟房老夫子还不一样,他愿意教人,却不好打乱县学原本的进度。 故而想要求罗博士教他,必须在县学外面见。 这么想着,纪元干脆提前准备拜师的礼物,不管能不能成,东西要先备好。 四月的天气,傍晚也是温暖的,纪元一连几日下课都在茶叶店等着。 第103节 最后索性把春秋带过来,反正天还亮着,外面也不冷,正适合看书。 周围人来人往的,纪元也不介意,找块石头一坐,一直到天黑再回县学。 那茶叶店老板心道古怪。 有心说:“你不用干等着,我每日都能碰到你们罗博士,顺口带句话的事。” 可这学生不提,老板也懒得讲。 只是日子久了,老板还是忍不住跟来买茶叶的罗博士儿子说了此事。 罗博士的儿子读书才能一般,未能考上功名,一直操持家里的田产铺面,听到有学生在等自己父亲,开口道:“让他不用等了,我爹不收徒的。” 这样的学生他见多了。 都知道他爹《春秋》理解堪称上乘,当年考举人时,那年的考官,也是如今当朝阁老都夸的。 不知多少学生想来拜师,他爹都不答应。 要不是县令跟教谕亲自来请,他爹连县学的博士都不想当。 既觉得现在的学生蠢笨,也觉得他们不够用心。 罗博士的儿子则认为自家房屋田地都不缺,自己读书虽然不行,经营上倒还可以,养得起老父亲,没必要挣这个钱。 茶叶店老板都为纪元感到有些失望,随口道:“那孩子认真得很,看他的年纪也不大,或许是个读书的材料。” 也是纪元如今长高不少,否则以他去年的身高,茶叶店老板绝对猜得出来他就是“小神童”纪元。 罗博士儿子摆摆手,他爹很固执的,等了也是白等。 四月十二,下午放学,纪元依旧过去。 这几日连食堂的晚饭他也不用了,提前过去等,他就不信了。 见这学生一连七八天过来,茶叶店老板于心不忍,可还是把罗博士儿子的话给说了:“他家儿子讲,罗博士不会收徒的,让你死心。” 竟然这样吗? 纪元却又问道:“是罗博士自己说的吗。” 茶叶店老板摇头。 “既然不是罗博士亲自拒绝,那我就再等等吧。” 纪元一直不请茶叶店老板带话,就是怕话传来传去说误了。 而且这样也不郑重。 既然是拜师,必须自己亲口当面说出才行。 见学生并不放弃,老板都觉得此举可敬,给他搬了个小板凳:“你坐下读吧,可以往里面坐一点,也清静。” “谢谢老板。”纪元静下心,继续读书。 此刻罗博士家中。 罗博士下午没课,睡了个午觉,起来又读了卷《春秋》,刚要泡茶,发现上次从教谕那顺来的茶叶已经没了。 眼看要吃晚饭,罗博士又觉得没茶不行,对自己儿子道:“我去巷口买些茶叶回来。” 茶叶? 罗博士儿子道:“让家里小孩去买吧。” “读了一下午的书,我自己去。”罗博士拿起拐杖,慢悠悠走着。 又听自己儿子道:“还好,我让茶叶店老板赶走那个学生,让他不要再等您了。否则您碰上,肯定会被缠着的。” “什么?!”罗博士拄着拐杖回来,瞪着儿子,“你说什么?!” “你把他赶走了?!” 正在跟媳妇看账本的罗博士儿子立刻站起来。 “是啊,他等了有七八日,肯定想找您,让您教他学春秋。” “那孩子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是不是十岁左右,人虽有些清瘦,但眼睛明亮得很。”罗博士举起拐杖,直接给四十多的儿子一下。 罗博士儿子赶紧回答:“我不知道啊,我就跟那老板随口一说,那人您认识?” 罗博士气的要死,直接出门。 儿子不假思索只好跟上去,生怕老爷子有个好歹。 去茶叶店路上,儿子才知道自己老爹的想法。 罗博士这几日也没闲着,教谕让郭助教整理了纪元这一年多的试卷。 再把平时课业整理出来。 罗博士从眉头紧皱,看到微微点头。 无他,单那手字就不用提。 文章的灵气也是越来越足。 假以时日,他必然写出一篇才华斐然,并言之有物的文章。 纪元读的书或许还支撑不起来他写一篇这样的文章,可他的天才想法,早就跃然纸上。 看完这一年多的试卷,再了解纪元入学以来的坚持。 天赋跟勤奋,这个十岁的孩童什么都不缺。 就连县学兴起的问答之风,也从纪元开始。 这样的好苗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哪个老师看到这样的学生不喜欢。 罗博士心里已经收下这个学生。 就等着教谕什么时候把人往他这边送。 等了几日也没等到。 现在才知道,学生一直在等自己。 等七八日了! 自己也是,一定要教谕那点茶叶,最近都没去买。 他儿子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赶走。 那样天才的学生,丢了他给找吗? 罗博士儿子擦着头上的汗。 他哪知道这些! 怎会知道他爹突然要收徒,往日前所未有啊。 两人快步过去,只见茶叶店前冷冷清清。 还是吃饭的点,安顺巷里没什么人,老板也在吃饭。 纪元走了? 罗博士微微失望,开口道:“算了,有缘无分。” 刚起收徒的心,现在又回去了。 “买些茶叶,就回吧。” 罗博士的儿子心里愧疚,赶紧道:“给您买最好的。” 正说着,两人往前走,正好看到茶叶后面坐着的纪元。 纪元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春秋》的其中一卷,看得正入神。 旁边的路人,老板吃饭,乃至凌乱的茶叶铺子,都不能打扰他分毫。 罗博士的儿子一看,就知道这是老爹要收的学生,刚要喊,就被罗博士拉住。 罗博士装作没看到,对吃饭的老板道:“老板,给我装些茶叶。” 罗博士儿子赶紧也道:“最好的,要最好的。” “好嘞!”茶叶店老板赶紧起来,招呼老主顾,同时下意识看向纪元。 纪元已经抬头,眼里带着惊喜。 等到了! 纪元快步向前,朝罗博士行礼,也同罗博士身边的人行礼。 罗博士儿子深感愧疚,稍稍打招呼便去跟老板买东西,留父亲跟纪元说话。 “罗博士,上次在教谕那见到您,还未自我介绍,我叫纪元。” “在这等您,就是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罗博士微微点头,还带了矜持,看得他儿子想笑。 罗博士自己交易的时候心不在焉,发现茶叶店老板也是。 这老板好像在担心纪元? 纪元什么本事,就连认识没几天的老板都向着他? 那边纪元还在跟罗博士交谈。 只听罗博士道:“丙等堂明年才有春秋课,你这么早学,不怕贪多嚼不烂。” “怕的,所以每学一步,都觉得艰难。所以想找夫子请教。”纪元恳切道。 纪元并未扯其他,也没说什么会给罗博士回报这种混账话。 以罗博士的性格,愿意教一个人,那就是学生的福分,扯其他都没用。 钱财? 若纪元把这话说出口,那以后罗博士的面都见不到。 第104节 学生在夫子面前,只有真诚跟恳切。 并非纪元不会报答,而是这话都不用说。 一旦有了师生的情分,以后这辈子都是师生。 就像纪元跟启蒙的赵夫子,跟教他写字的房老夫子。 无论哪个夫子,纪元都是真心敬重爱戴。 罗博士见他真诚恳切,开口道:“把你的笔记给我看看。” 纪元惊愕。 罗博士怎么知道他记得有笔记。 自己怎么不知道? 纪元记笔记的方法,都在夫子博士之间流传了。 特别是小殷,每日在自己面前晃,不是让他看记笔记的好方法,就是跟他讲纪元有多聪慧。 还跟他说,有空看看纪元的笔记,你也会有收获。 整个县学里,也只有殷博士敢这样跟他讲话。 不过也能说明,纪元有得受夫子博士们看重。 纪元自然随身带着笔记,双手把笔记送过来。 这本春秋笔记,已经记满一整本。 读到哪里是模糊的,哪个典故不知道出处。 哪个解释含糊不清,哪个字生僻古怪。 全都分门别类,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的学习进度,更知道他不是假用功。 “成了。”罗博士儿子低声道,语气还带着惊奇。 都说爹懂儿子,儿子也是懂爹的,看他爹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成了。 “真的?”茶叶店老板同样低声,但他却是惊喜的。 罗博士儿子问出疑惑:“你怎么回事,这是你家亲戚?” 不然这么向着啊。 茶叶店老板却道:“这几日,他日日都来,每日来了便读书,也不会耽误我的生意。” “看的出来他是真认真。” “若我家儿郎有这般努力,肯定也能考上咱们这的县学。” “看他的模样,县学只是起点。”罗博士儿子见过许多人,他说这话,大概是没错的。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啊。”老板再问。 罗博士儿子刚想说自己不知道,就听自己父亲道:“纪元是吧,来我家吧。” 纪元?! 他就是纪元? 老板跟罗博士儿子瞬间明了。 怪不得啊! 小神童纪元! 茶叶店看来看着他们离去,后悔的放下碗筷。 早说啊,早说就让小神童给他家题几个字,说不定以后值钱得很呢。 凭他这样勤奋机灵,以后肯定不一般。 自己凭着小神童留下的字,肯定能发财。 罗博士儿子提着茶叶跟着走,前方是罗博士跟纪元两人。 到了罗博士家中,家里请来做饭的婶子已经摆好饭菜,纪元自然也喊过来用。 纪元并不扭捏,谢过之后,规规矩矩吃饭。 桌上也有同龄人,以及罗博士的孙辈,都看着纪元好奇。 罗博士家中讲食不言寝不语,故而他们只是看着,等到吃过饭后,纪元被带到后面的小院。 罗博士家的院子不算太大。 除了前院待客之外,左边院子是罗博士的,右边则是他儿子,孙辈住着。 他最大的孙辈都二十多了,因是春耕在下面巡视。 这样的家里,儿孙绕膝,罗博士确实没有教学生的念头。 他身体也不算太康健,县学的课都是挑着上,没必要因为一个学生,耽误自己的身体。 所以教谕说了多次,他也没同意。 要不是看到纪元确实聪明勤奋,这才点头。 即便如此,罗博士还是说了自己这里的规矩。 “在我这读书,必须按我说的做。” “一,不得耽误丙等堂的课,学不好《礼记》,《春秋》也不必学了。” “若每月考试,下了前三,无论谁来说,都不准再来。” “二,丙等堂每月一次考试。在我这,则要十天一考。” “每三天都要写一篇文章。” “三,不得肆意炫耀,若以夫子身份欺凌同学,别说当我的学生,便是县学学生,也不用当了。” 有举人当自己的先生,许多学生会借着夫子的势压人。 罗博士虽看纪元不是这种人,丑话却是要说在前头的。 “最后,老夫只教你这一年,不管年底有没有考进乙等堂,只此一年。” 现在是四月份,一直到十一月二十五考试。 罗博士只准备教这么久。 若考入乙等堂,那自然不用说,说明纪元的能力达到,跟着乙等堂上课即可。 若考不上,明年的丙等堂同样会开《春秋》课,纪元也就不必再上小课。 当然,也有罗博士嫌弃的意思。 虽然没有明说,纪元却懂了。 总的来说。 一,想要上小课,大课不能落下。 二,必须勤勉,考试,课业,都会按照严格地进行。 三,不能炫耀,否则既引人生妒,也会打扰罗博士。 四,他的小课时间,只有四月到十一月二十五,过期不候。 说实在的,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其实是有些苛刻的。 纪元努力,难道丙等堂其他人不努力吗? 要让纪元上双倍的课,做双倍的课业,多了三次考试不说,还要保证他月考排名。 在本就勤奋的丙等堂里,做一个更卷的卷王。 如果再加上纪元还要坚持练字。 甚至在年前都跟房老夫子说好,练字之余,还要练画,他连颜料都买好了。 纪元身上的课业堪称压力。 罗博士坐在院子里,看着纪元,等他的回答。 纪元笑,如果他真的是十岁的孩子,或许会望而却步。 但他毕竟不是。 他还是经历过高考的人,现在的压力虽然大,却也不是不能承受。 作为一个古代的孤儿,若不科考,若不坚持走上这条路,他连个退路都没有。 退回亲戚是赌鬼的安纪村吗? 还是继续小纪元当初的命运。 小纪元走到绝路,那是因为他真的是个孩子。 如果自己再退回去,倒还不如孩子。 纪元朝罗博士认真拜下:“求先生教我。” 罗博士见他面不改色,微微点头:“有些魄力,那老夫便教你。” “以后酉时放学,戌时初便到我这,戌时离开。” 便是六点放学,七点到罗博士这里上小课,九点离开。 每日教一个时辰。 别看只有两个小时,这可是私人精品小班课。 教你的还是举人,更是精通《春秋》的举人。 这课放到外面,都能被家人抢疯了,根本不是银钱可以衡量的。 纪元强忍激动,再次拜谢。 “好了,今日便是第一课,到书房来。” 这院子两个房间,一个是起居室,另一便是书房了,书房甚至比起居室还要大。 第105节 进到里面,纪元才明白怎么回事。 这,这书房的书,怎么这样多! 看到纪元眼中的惊讶,罗博士颇有些自豪道:“这是老夫几十年来的收藏,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 尊经阁的书够多了吧。 罗博士的书竟然不遑多让。 罗博士还拉踩起来:“县学里的书,多是官方发下来的,我这的书可是珍藏,其他地方轻易买不到。” 若一户人家,说他家财万贯,普通人只会觉得他家有钱,并无触动。 但要说他家藏书千百,那就不同了。 藏书不仅需要金钱,还需要积累,更是需要时代积攒。 古代印刷业又不像现代那样,什么都能影印出来,有些书不会再版,买起来颇为困难。 像钱飞他家确实有钱,但想要买藏书,却没有门路。 故而他家也是四处搜寻。 不说钱飞,便是县学藏经阁,也是只有世面常见的书籍,像这种私人珍藏,那是没有的。 “这里的书,你都可以借。”罗博士道,“但借一本看一本,写一篇感悟。” “若借了书,却没写感悟,以后不许再借。” 纪元大喜。 感悟而已。 只要能读这里的书,感悟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不仅拜了春秋夫子,更像坐拥一个私人图书馆啊。 好,太好了。 纪元对书籍的喜欢溢于言表,让罗博士暗暗点头,不错,这学生像他。 今日的课业开始。 罗博士扫了一遍纪元的笔记,已经记住他缺失的部分:“你的问题,倒不在于理解,而是对子书史书的匮乏。” 子书,就是庄子,列子,墨子等等,这些书是对儒家经典的注释。 史书不用说,则是各朝典籍。 总的来讲,纪元的理解能力超越旁人。 但看的书太少,知道的佐证不多,所以很多地方理解不了。 之前说过,一部经典经书,里面不仅有经书本身的意思,经书也会加入其他书籍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纪元只看经书本身,自然是不行的,必须多读多看。 再有一些字词的上古含义太过抽象,需要逐字解读。 罗博士从头说起,纪元手底下笔记也记得飞快。 一个讲,一个学。 罗博士原本讲得还慢些,见纪元跟得上,就不再放慢速度。 一个时辰下来,罗博士讲的酣畅淋漓,纪元也重新对儒家经典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这句话竟然是这个意思,原来不同的人竟然解读的方法可以南辕北辙。 原来还有不少冷门的大家,说的意思那么有趣。 站在书房外面,等着给两人送宵夜的罗博士儿子,听着老爹不停气地讲课,怎么就想到自己小时候。 他小时候,老爹还年轻,也喜欢教人读书,第一个学生自然是自己。 他爹教的快,自己却怎么都听不懂,气得他爹拿着竹竿想打人。 那会他爹教书的速度,好像还没这个快? 等会,他不会才是他爹不想教书的原因吧? 送茶水点心进去,罗博士儿子被罗博士瞪一眼。 怎么感觉就是自己的缘故啊! 今日的课上完,纪元又被留下吃些点心再走。 罗博士想到什么,随口问道:“你每日还要练书法?什么时候练。” 纪元字的变化,罗博士自然看出来,故而有此一问,也是想让他不要松懈,继续坚持的意思。 纪元老实回答,他早上起来锻炼的时候练习:“清晨练二十大字,再练山水线条一篇。” 还要练画?! 罗博士吃点心的手顿住。 也就是说,纪元早上起来,既要练字,还要练习画画的线条。 上午学四书典籍,以及各家子书。 下午上《礼记》的课,晚上再来自己这? 回到县学,再做两份课业。 罗博士的儿子今年四十多了,听到这样的安排,吓得点心都不想吃。 甚至不想坐在他爹旁边。 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啊。 而且纪元看着并不疲惫,甚至有种学习之后的轻松快乐。 “你不累吗?”罗博士儿子下意识道。 纪元年纪小,罗博士儿子看他就像看晚辈,说话也没那么顾忌。 纪元倒是习惯了,而且他也不是勉强自己的人。 再说 ,虽然一天的时间很满,但也没有逼得自己一点空闲都没有。 “还好,练字读书,也是一种休息。”纪元道。 练字的时候,甚至能放空自己。 读书则能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如果说上辈子他学的是现代知识,那这辈子就把古代知识补上了。 两者结合起来看,对他来说只会充实自己。 这种奇妙的感觉,纪元虽然说不出来,但确实不累。 罗博士儿子半天没说出话。 他知道有一类人,天生精力旺盛,也知道有一类人,把读书当作真正的乐趣。 没想到眼前的小孩就是这样。 如果说之前还不信,现在却是实打实相信。 他到底年纪不小,眼前的小孩什么状态,一眼就能看出来。 纪元确实不累,甚至觉得有些兴奋。 怪不得他爹以前总嫌弃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庸才啊。 罗博士儿子送纪元出门,虽然已经晚上,但距离县学很近,不用担心安全。 一回头,看到自己吃糖的儿子。 怎么办,现在怎么看自己儿子都不顺眼啊。 有点想打一顿怎么办。 哎,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纪元回到宿舍,舍友们也不奇怪,以为他在尊经阁,或者明伦堂读书。 回来之后,纪元开始写今日的课业。 去年在县学第一次月考时,严训导说,倒数后二十都要写双倍课业。 没想到一年多了,自己照样也要写双倍课业。 写吧,明日都要交的。 等把课业收拾起来,正好碰到开学前买的颜料。 这些最便宜的颜料,都买得纪元龇牙咧嘴,要不是靠青储料赚点银子,还真不够自己画的。 晚上睡觉前,纪元闭上眼,先是回忆今日罗博士教的《春秋》,然后再复习学的《礼记》。 最后就是消化房老夫子所教的工笔画。 虽说书画同源,都考验对笔法的掌控和控制。 但具体来说,还是有些不同。 房老夫子让他先从线条开始练习,因为学过书法,只好稍加控制即可。 既然要学画,那就要认真对待。 等线条练好,才能正式铺纸。 这期间,纪元还在罗博士那看到一本名画谱,上面临摹了古今名画。 读书休息的时候翻一翻,很能提高个人的品位。 除此之外,尊经阁跟罗博士的书房,几乎成了纪元最爱的地方。 从之前买不起的各种史书,再到名家子书,以及收录各朝各代诗词散文的集部。 第106节 更别说大块头的集部,全都成了纪元的精神食粮。 连李廷,钱飞都跟着沾光,也能看上一会。 这些书的好处自不用说。 有些书看过一遍,可能根本记不住,但实际上你看过的字,看过的文章,都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在写文章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四月匆匆过去,纪元转眼在罗博士那学了半个多月,也要迎来四月底的月考。 按照跟罗博士的约定,若排名落下前三,就不会再教小课。 许久不为月考紧张的纪元,此刻也难免提起精神,考试之前认真复习,看得同窗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 第一都这么努力,他们怎么能不读啊! 说起来,自从跟纪元做同窗之后,好像越来越勤奋了。 这点不用多说。 但他们的勤奋也被家人看在眼里。 以前在家的时候,或许还会贪玩,现在回家,还是忍不住念书。 现在整个县学丙等堂的学生,在家时,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在正荣县其他学子耳朵里,恨不得不要认识县学的学生,更不要跟他们当邻居。 否则家长肯定要说:“看看人家!看看你!” 哎,这点对县学学子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受影响的也不止学生们,就连这里夫子都更加受人尊重。 听教谕讲,还有些人户,想把他们这里的夫子博士挖走,做自己的私人老师。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正荣县县学名声太厉害。 对纪元来说,这些或许只是听听,但收到安小河的来信,还是没想到。 安小河这封信写得扭捏,仔细读下来,更是能知道他的为难之处。 事情还要从过年的时候说起。 当时安二娘子脸色不好,就是为了她的秀才弟弟。 小河舅舅在府城读书,花费一直不少,不仅自家人补贴,已经出嫁的安二娘子也会补贴。 没想到刚过完年,小河舅舅竟然从府城回来,说是那边花销太大,也读不下去,不如回来备考。 其实小河舅舅是松口气的,在家至少能省点银钱。 没想到的是,小河舅舅竟然找到自己姐姐家,想要求安叔公帮忙疏通疏通关系,让他来正荣县县学教书。 为什么找到安叔公? 自然因为安叔公是一圈亲戚里最有钱的。 这几年的青储料,也确实攒下银子。 安叔公是抠门的,肯定不愿意。 七拐八拐的,知道纪元是县学学生,还一直是丙等堂第一,想让纪元帮忙问问。 这实在是荒唐。 纪元只是个学生,却问到他这。 所以安小河信件写的别扭,最后也讲,他只是说说,让纪元不用在意。 纪元确实不在意,写信回绝此事。 他只是个学生,再说了,县学教书是有名额的。 不是随便一个秀才就能过来,便是府城回来的,也要经过教谕同意。 他可没那么大的脸。 此事只是插曲,纪元还在准备四月的月考。 丙等堂的《礼记》已经学到第二十二篇。 《礼记·丧大记》,通俗来讲,就是丧事要怎么办。 从诸侯到平民亲人,当时的饮食,丧服,处所等等。 这些东西极为繁杂,很容易记错,所以要认真背诵才行。 背到最后,纪元下意识想到小纪元爹娘的葬礼。 那时候小纪元五岁,对他来说记忆却很清晰。 好像是纪三叔不知从哪把小纪元他爹的尸体带回来,小纪元他娘看着早就腐烂的尸体,哭的背过气,没两日也走了。 再之后,就是匆匆下葬,并未半点仪式。 虽说村里的规矩跟这些书上的规矩相差甚远。 但对比同村人来说,还是太过简陋。 若有机会,帮小纪元爹娘重修坟墓才是。 四月三十,月考来临。 上月第一的他头一个走进考场。 考试! 努力进前三! 第一的纪元都如临大敌,其他学生更是谨慎。 看在夫子们眼中,对这次考试的试卷大为赞叹。 “不错,这次考试,大家都很认真。” “便是最后一名的文章,也有可取之处。” “看来大家都认真学了。” 夫子们忍不住点头。 罗博士则拿起纪元的试卷,只见上面大写的“善”字,一看就是殷博士的手笔。 罗博士装作不在意地放下,哼笑:“还算可以,依旧是第一。” “您仔细看看他的文章。”殷博士拿起纪元的试卷,“他已经把左传的想法,糅合到文章里了。” 《左传》就是《春秋》三传之一。 也就是说,纪元在大课的月考上,不只是死板的学习《礼记》的知识,更是在无形之间,把两者合为一体。 此等文章,若还拿不了乙等堂的第一,谁还能拿? “不错,不错。”罗博士点头。 说罢,又板着脸:“还有进步的空间。” “他现在在何处?我那的考试,他还没考呢。” 郭夫子答:“去尊经阁找房老夫子了,说是给房老夫子做了点心。” 罗博士:? 给老房做点心,那他呢? 他也是纪元的夫子啊。 不像话! 偏偏殷博士还在旁边道:“纪元倒是把我推荐的书都看完了,却也不能这样停下,等我再列个书单给他。” 罗博士:? 又一个抢学生的?! 这像话吗。 第40章 第40章 纪元用茶叶做的软糯点心, 既有茶味,吃着又香甜,房老夫子喜欢得很。 自己这个徒弟做点心手艺一流, 还每每照顾他的脾胃。 就连点心里的糖也用得少, 可偏偏味道刚刚好。 这让喜欢吃甜食的房老夫子更是喜欢。 今日月考, 月考下午放学总要早点, 纪元就利用这个时间给房老夫子做点心吃。 不过今日,房老夫子让他等一等:“纪元,你练字有多久了。” 多久? 纪元算了算,从去年一月下旬开始,到今年的四月底,已经一年两个月了。 时间竟然过的这样快。 房老夫子点头:“之前说, 等你字练的差不多,就教你画画。” “前几日也让你开始练笔法,可觉得吃力?” 房老夫子只是随便问问,在他看来, 画画写字都是玩, 怎么会累。 好在他是在纪元面前讲, 换了其他学生,估计叫苦不迭。 画画写字,怎么是玩啊! 房老夫子又看了看纪元最近练习的笔法,稍稍点头。 算是入门了。 第107节 既如此,画画也可以教了。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对胃口的学生,不教对不起他的本事。 “还好, 学生也买了些颜料, 不知道合不合适。”纪元把自己买的颜料说出来,只见房老夫子摇头。 “暂时用不到, 我们学山水画,先用水墨即可。”房老夫子道。 说起来,今年学画画的事,是去年已经定好的。 纪元去年还在发愁颜料,没想到暂时用不到。 不用就好,他那点钱,真的不够买多少颜料。 怪不得都说学美术烧钱。 而且就算不用颜料,买宣纸也是一笔开销。 还好,他还有些家底。 只听房老夫子介绍道:“华夏山水画,大概分为两类。” 说着房老夫子随手画出一幅儒雅清秀的山水韵味:“这是南派。” “因为地域不同,所产生的画作也不同。” “南方,特别是江南一带,土地肥沃,气候湿润,这样地方就会给人一种百草丰茂之感。” “而诞生在这种地方的画作,风格也大多如此。” 不同的土壤,不仅能长出不同的粮食。 就连人的性格,风俗,都会大不相同。 这跟地域有很大关系。 换句话说,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画作也是一样。 不同的风土人情,画出来的画都是一样的。 纪元想到罗博士说的,南派学生跟北派学生的文章都不同,没想到画作也是这样。 想也是,县学诸多夫子中,代表南派的自然是礼记博士殷博士,他的性格就跟典型北派罗博士很不同。 纪元思索稍微走神,又回到画作上。 房老夫子画出的南派画作,有一种平淡天真,细腻婉约之感。 打个比喻来讲,像是如沐春风。 房老夫子又添几笔,只觉得画作上植被茂盛,丰富多姿,确实有江南风情。 这就是纪元上辈子见多识广的好处了。 虽然没有自己去过江南,但脑海里有江南风景的印象。 若换个没去过江南的学子来,估计看也看不出这是什么风格。 不仅是江南风景。 说出西北风景,沙漠风景,甚至许多人一辈子都未见过的大海,纪元都能有所印象。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要把读书读到的,跟所见风景结合。 古代人可没机会坐在家里面,便欣赏大好山河的风景。 华夏有着世界上所有的地貌,而纪元,自然是全都看过的。 单这一点,纪元在各地风貌上,就领先别人一大截。 估计纪元跟房老夫子都不知道,这些各地风貌印象,会在接下来的画作学习里,占有多少便宜。 人没有办法描绘出自己从未看过的景色,自然也画不出来。 纪元有幸,他是见过祖国大好山河的。 “婉约秀美,好漂亮的江南景致。”纪元忍不住赞叹道。 房老夫子看看他:“你怎知江南是这般?” 纪元顿住,总不好说自己是在电视,纪录片上看到的。 就算是后代的电视剧,也能欣赏绝美的江南风光。 更别说,他跟爷爷奶奶还去苏州看过真正的园林风光。 纪元含糊道:“罗博士那有幅名画录,我翻看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房老夫子道,“若有机会,一定要自己去看才行。” “烟雨蒙蒙,不知有多美,老夫的南派画作,就是在那有所提升。” 如今笼统说南派,其实南派中也有细分,房老夫子走遍江南,才摩挲其中一二。 纪元看着,以为房老夫子就是南派,没想到老夫子又抽出一张宣纸。 房老夫子道:“咱们这里算是北方,学南派,并没有那个环境。如今适合你的,还是北派山水。” “北派山水,自然也跟北方气候有关。” “干燥,风沙,是北派地貌的特征,而北派的人多豪爽耿直,画作也带有其中特征。” 房老夫子大手一挥,强劲浑厚的山石跃然纸上。 高山飞泉,一眼看出其豪杰气势。 这里的山石轮廓清晰,丝毫不见方才的柔美之感,就连笔法也是大开大合。 “水墨山水画,听名字就知道,由水跟墨来作画。” “但重点,就在这水上,如何用水,怎么调墨,也是作画的根本。” “有人说第一个画水墨画的,是唐代王维,他师承李思训,又学吴道子,其风格纯正单一,审美不同凡人。” 说起作画,房老夫子不复往日的沉默,滔滔不绝讲着。 大诗人王维,纪元自然知道,都说他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诗画合一,水墨画,极能代表文人画的风采。 故而,这也是初入国画最佳的选择。 一直到近戌时,纪元才从房老夫子这离开,满脑子都是绘画。 水墨画更见笔下的功底,按照房老夫子说:“若能画好水墨画,你的字必然能再次进步。” 也就是说,这两者相辅相成,老夫子让他开始学画,也能同样练字。 毕竟考验的,都是笔头的功力,对毛笔的掌握。 从尊经阁离开,纪元先是去了厨房,把自己做的点心取上。 给房老夫子做点心,自然也不会忘记罗博士。 这次做的茶味糕点,也是想到罗博士的口味。 见纪元如此上道,罗博士倒是不再故意冷着脸,可还是把试卷往他面前一放。 “来吧,《春秋》经考试。” 下午考了大课的月考。 现在继续小课的月考。 纪元赶紧整理思绪,把杂念清空,认真答题。 罗博士在旁边吃着糕点,从书房里找出几本压箱底的画谱。 既然要学画画,那就要学好。 他罗博士的学生,不能只精一样。 多看画谱,同样能提高审美。 像房老夫子所说,每个地方的风格不同,罗博士这里收集的画谱,多也是北派风格。 看来纪元想要学会南派,只有去江南的时候才能学了。 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过去,小课的月考结束。 大课考试结果出来得很快。 小课更快,罗博士让纪元坐下等,他立刻改试卷。 背默多是没错的,纪元对此一向上心。 他记忆力好,旁人背好几遍的东西,他两三遍便能默记,看着罗博士满意的表情,就知道背默上问题不大。 春秋经论,倒也符合初学者的见解。 “算过关了。”罗博士下意识伸手拿点心,才发现盘子空空如也,见纪元认真听他说话,没发现他的动作,悄悄收回手。 “好了,回去吧,今日不留课业。” 纪元从罗博士家中离开,手里又带了几本书。 一半是殷博士推荐的礼记相关典籍,另一半是几本画谱。 这都是他今年要学的啊。 巩固好《礼记》,学个水墨画的入门。 还有新学的《春秋》。 打底的四书。 这样的日子,充实且快乐。 古代读书人一边学四书五经,一边练字画画,原来是这种感觉。 特别是画画上,纪元从中学到许多乐趣,有时从一个人的画作上,就能看出画师不同的性格。 房老夫子在画作的笔法更是让纪元惊叹。 第108节 而且他年轻的时候去过江南各地,去过西北各地,在天齐国各地游走,终于习得一身上乘画技。 之前纪元就觉得,以房老夫子的书法,放在哪都是一等一的好。 刚开始纪元还会以为是自己见得少。 但从罗博士那看到不少书法名家的书帖,他更加确定房老夫子绝对不一般。 罗博士提到房老夫子,态度也是不同的,听说房老是秀才的功名,可并不妨碍上到教谕,都对他恭敬有加。 如今再看到房老的画作,南派北派,被他信手拈来。 如此功底,必然不是普通人。 要说他们正荣县县学,有两位举人专门教学,已经很厉害了。 再多一个房老夫子,更是隐藏中的大佬。 看教谕的意思,大有随房老心情的感觉。 纪元虽然好奇,但房老夫子不说,他也无意窥探。 只是跟着房老学习久了,房老自己倒是讲了些:“老夫年轻的时候,游遍大江南北,只为求得书画双全。” “也想过科举,但始终耐不下性子,最后在府城考了个秀才,实在烦那些俗务,便在考上第二年离开府城。” “一路游山玩水,再回头,发现父母双亲离世,自己年岁也大了,便找了个清静地方幽居。” “我来正荣县县学的时候,这里基本没有人,更没人来读书,别提多清静。” 房老说得简单,纪元却从中听出什么。 都说穷家富路,能在年轻的时候便游遍大江南北,家底必然丰厚。 又或者一路卖画,这倒是很有可能。 若是这样,那说明房老的名声必然不同凡响。 无论从哪方面看,纪元都觉得,他这位夫子很不一样。 房老点点他:“别想了,等你绘画出师,自然知道老夫是谁。” 纪元不好意思道:“只是觉得,以您的画作,肯定很出名。” “这还用说?想当年。”房老还没说完,自己就闭嘴了,摇摇头道,“画你的。” 没过片刻,房老似乎想到什么,摇摇头道:“官场艰难,仕途艰难,珍惜如今在县学的时光吧。”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正荣县县学给了这里学生很大庇护,用现代的话来说,这里便是象牙塔。 不用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他们在这只要学习就好,唯一要比的,就是学习。 而县学之外,情况大不一样。 或者说正荣县县学之外,是不一样的。 说句旁人都不知道的。 前年考县学的时候,成绩迟迟不出来,外人只当是个意外,以为是县学推迟了放榜的时间。 也只有衙门跟县学教谕他们知道,为了出这个成绩,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若不是赵夫子好友黄举人,在信中将实情告知,纪元也不会知晓。 那在他这里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放榜晚了的事。 再比如县城张家戏耍钱飞多次,自己跟钱飞李廷他们整治了回去。 若他们不是县学学生,对方肯定没那么容易松口气。 这一方相对自由的天地,确实难得。 房老夫子今年六十多,想来他的人生经历格外丰富。 他的一手书画,却愿意在尊经阁当看守的夫子,其心境也令人佩服。 纪元再次静下心,右手持笔,跟着房老夫子认真练习。 心要静,事要缓。 一笔一画,纵情水墨当中。 清静无为,不染尘劳,水墨渲谈。 水墨丹青。 此,为文人画。 纪元一笔一画中,已经带了文人风骨。 - 五月初一,照例祭文庙。 纪元顺便把殷博士借给他的书还回去。 这书罗博士那也没有,但殷博士说又必须看,所以把书让罗博士带给他。 纪元心中感激,快速抄完一本之后,自然要亲自还回去。 殷博士等着去乙等堂上课,也不理纪元的道谢,还道:“都是师生,客气什么。” 大有夫子教学生,天经地义之感。 怪不得都说,殷博士像是天生的夫子。 不过殷博士顿住:“要是真想感谢,下次给房老,罗博士做点心的事,也别忘了殷博士啊。” 都怪那两人,一直说纪元做点心的手艺有多好。 都是夫子,凭什么他没有啊。 这下变成纪元愣住。 啊? 这不早说。 纪元赶紧点头,殷博士拍拍他:“去上课吧,有就送,没有就算了。” 知道殷博士是跟他开玩笑,纪元这才松口气。 不过回丙等堂的路上,撞到一个骨瘦嶙峋的秀才。 这人穿着青衿,自然一眼看出是秀才。 他走路晃晃悠悠,纪元着急去上课,不小心碰了下。 纪元见礼,那秀才竟然道:“你这小童,懂不懂礼?叫什么啊,我一定跟你们教谕讲。” 旁边跟着的李廷钱飞面面相觑。 再看这秀才,根本不认识啊。 既然不是他们甲等堂的秀才,也不是这里的夫子。 纪元道:“学生纪元,请秀才相公见谅。” “纪元?!” “你就是纪元?!” 这话纪元听了许多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所以话里的意思很容易分辨。 有的人是单纯惊讶。 有的人带着好奇打量。 还有的人含酸带醋。 眼前的秀才,显然就是这个。 “我是安小河的舅舅。”小河舅舅抬起下巴,再次打量纪元。 见他小小年纪,衣服上带着补丁,还因为衣服小了,重新改过几次,更是看不上。 “本以为你在县学第一,还有点用,没想到跟夫子博士们关系也一般。” 李廷跟钱飞震惊。 纪元跟夫子博士关系还一般? 他可是夫子们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 纪元心里却明白怎么回事。 可跟夫子们关系好,也不能开口给自己学校找老师吧。 就像你在你们初中次次考第一。 难道就能插手学校的人事安排? 这不是开玩笑吗。 纪元点头:“小河舅舅您先忙,我们还要上课。” 说着,拉了李廷钱飞便离开。 回去的路上,纪元把那封信的事说了,听得李廷钱飞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敢开这样的口?” “是啊,不合理啊。” “好像事事都要围着他转一样。” 纪元想到安二娘子,她娘家应该就是这样围着小河舅舅转的,这种家里,养成唯我独尊的心态,也很正常。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要成为他的垫脚石也理所应当。 “不理他,能不能当咱们这的夫子,也要看本事。” 事实上,安小河的舅舅李耀众,不仅没能当上县学的夫子,连甲等堂都没能进去。 教谕眼力毒辣,眨眨眼就能看出对方什么性格脾气,婉拒了李耀众的请求。 借口都是现成的,他们县学没有夫子的位置了。 第109节 至于甲等堂? 那是要考进来的,并非谁能来。 不过作为秀才,确实有进县学的资格,可是现在名额也满了,等着名额空缺了再说。 一套下来,李耀众只拿了秀才应得的俸粮离开。 后面的事,就是安小河说的了。 安小河讲他舅舅确实很气恼。 说自己从府学回来,竟然如此冷遇,好像还写了几首诗,大有哭诉命运不公的意思。 但写得一般,也没流传出来。 现在他舅舅就在他家住,说是帮他,还有安家其他子弟辅导功课。 这,这不就是蹭住在姐姐夫家? 也是,安叔公家被称为安大户,自然是日子好过的,至少比自己日子过的舒服。 更别说青储料更让他家把院子门头重新修缮,看着就气派。 可再怎么样,去自己姐姐的夫家住,还是离谱了些。 安小河大概意思是,他舅舅想当安叔公家的私塾先生,算是自家的私学。 但安叔公根本不理这一茬,先不说他更敬重赵夫子。 再者,他家还养个先生?他钱多烧的吗。 他家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学生的。 不过看在小河舅舅秀才的身份,不好赶人走。 这些八卦纪元看的好笑,也没当回事,只当茶余饭后的调剂。 他方才又买了些宣纸回来,书画线条的练习,他也不觉得枯燥,反而从中找出乐趣。 像书画大家所说:“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此会,方知书画本来同。” 这收拾就是强调笔墨跟线条的艺术,从中更能体会到“写意”之感。 落笔,用色,结构。 字与字之间,线条与线条之间,似乎都蕴藏着独特的节奏。 学了画才知道,怪不得都说书画同源。 也怪不得房老夫子说,先写字入门,再练习绘画,随后画画的技艺便能帮助写字,形成自己的风格。 书法入画,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画山石的高低远近,转折走势。 跟写字运笔的顿挫,有异曲同工之妙。 纪元的进步,夫子们看的更加清晰。 从他最近交上来的课业来看,纪元的笔法进步堪称神速。 他本就勤于练习,底子极好。 现在多了不一样的技巧,书法之道早就入门。 十岁的年纪,就有这么一手好字,太难得了。 房老夫子看着,也觉得脚下生风。 看看他的学生,多厉害。 纪元书画同练,不由地想到如今学的《礼记》跟《春秋》。 书画可以相辅相成。 那这两本经典的典籍呢? 如果相互印证,是不是还能得出不同的感悟。 四月底的月考,纪元把两者印证着写□□,可以说是潜意识所为。 意识到这一点后,五月份的月考,则是有意结合。 以礼记的观点来佐证春秋。 两者互相比较,互相补充,从而得到独特的观点跟文章。 月考时的文章,写得纪元酣畅淋漓。 考试结束,立刻去翻去年学的其他三经。 他的动作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 纪元早就成为丙等堂的风向标,他做什么,大家都有意模仿。 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见纪元并不介意,现在已经光明正大把纪元当榜样。 见他去翻去年学的三经,赶紧问道:“纪元,你翻去年的书做什么?” 纪元看着他们,眼里带着兴奋:“大家可记得去年《尚书·五子之歌》?” 众人自然记得。 尚书的字不多,但晦涩难懂,说起来,还不如《礼记》好学。 这自然因为尚书的成书之间更早。 所以更难懂。 其中五子之歌,是羿让国君的五个弟弟分别作歌批评国君哥哥太康。 此篇分为六段。 第一段是告诉大家作歌的原因。 身为国君的太康,不效仿他爹,也就是夏朝开国国君的传统,当了天子却不理朝政,丧失君德。 所以羿找到机会,让太康的弟弟们,来批评他的不作为。 后面五段,则是五个弟弟从不同的方面批评太康。 讲的便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百姓好了,国家才能安宁。 一直讲到,要记得历史教训,才能让祖宗基业传下去。 其中也有在其位谋其政的意思。 而与今日考的《礼记·哀公问》,则可以相互印证。 鲁哀公问孔子,一问礼,二问政。 孔子也答,民之所由生,礼为大。 就是说,人们生存凭靠的便是礼,礼最重要。 后面说的,便是只有遵守了礼,才能分辨君臣,上下,长幼,男女,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 以礼来定其位,也在强调所有人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 今日考的这一题,若把《尚书》的篇章来印证《礼记》的篇章,也是可行的。 夏国的国君都要在其位谋其政。 这不就是在佐证“礼”的重要性。 说起来,这个观点并不新颖,也并非纪元独创。 可他在书画之间领悟到读书的真谛,领悟到所有的书都是相通的。 一通百通。 这样的情形,已经是读书的纪元,在慢慢摸索自己的道。 这个道或许艰难,或许还不够正确。 但能形成自己的认知,已经难能可贵。 二经可以相连。 五经自然也可以。 读的四书理论同样可以共融。 这跟现代的科目并不一样,并不是隔行如隔山,反而把知识真正领悟,摸透,反而是求学的本质。 打比方说。 以前读一本书就是一本书。 十本,那就是单独的十本。 现在纪元不仅读了,还能用互相的观点在脑海里辩论,探讨。 书与书之间,知识跟知识之间,在相互交流。 学了一加一,又学了乘法。 本来是单独的公式。 现在可以结合起来,计算更复杂的问题。 纪元要翻书,就是要把去年学的翻出来,跟今年学的相互比照。 怪不得他学着礼记,私下教谕他们还愿意给他补习春秋。 完全是因为这些课都是一样的,岂止是不会互相干扰,明明能相互补充。 想来,若不是怕他们学的吃力,县学是愿意同时教授两部分知识的。 纪元仔细解释,大部分学生也如醍醐灌顶。 是啊。 以前学了那么多,不应该丢下,答题的时候,也不该只在原书上找答案。 第110节 怪不得他们的文章总被说不够丰满。 可这些知识要怎么融合。 融合的时候太杂乱怎么办? 众人陷入思考。 但这份思考,已经是进阶的思考。 严训导巡逻时,发现丙等堂的学生们都呆呆愣愣的, 全都在瞑思苦想,吓得他快步过来。 只听里面学生翻着书,一会背礼记,一会背周易,一会又在哀嚎尚书这一章太难了。 不就是考个月考。 大家这是怎么了。 以前也不是没考过啊。 还是今日的题太难了? 严训导喊来郭夫子,还有两个礼记博士。 四个人仔细听了听,最后哭笑不得。 学生们的问题,他们自然知道,可这也不是点透的时候。 等到他们上了乙等堂,通学了文章,便会懂了。 现在五经没有学完,却摸到学问的门槛,怪不得会目光呆滞,估计都在认真思考。 “让他们想吧。”殷博士笑着道,“咱们的学生,学问都扎实,会想明白的。” 学而不思则罔,之前只是学,现在则开始思考。 不错,很不错。 殷博士看着中间的纪元,又听学生们讨论得唾沫横飞。 倒是想到自己上学那会,不过他们那边可没纪元这样如此聪明的同窗。 跟这样的同窗一起学习,怪不得成绩会提高。 再回到画作上,纪元练习线条时,仿佛更加得心应手。 文人画,原来是这般意思。 不管别人是什么意思,反正他就这么想了。 丙等堂的这次讨论,让他们的文章很是混乱了一阵,好在大家慢慢都摸索出自己的风格,接下来的进步,便很迅速了。 这事传到乙等堂学生耳朵里,让乙等堂学生捏紧书本。 学弟们怎么回事。 这就悟到了? 在丙等堂就能悟到? 他们要赶紧参加县试,绝对不能跟丙等堂那一群一起考试。 否则根本考不过他们啊。 跟一群学霸在同一届,难免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特别是纪元! 他们要赶在纪元参加县试的时候就考走! 立刻考走! 纪元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快点学! 快点考! 蔡丰岚默默念道:“都说了他是纪元,你们还不信。” 五月过去,六月依旧是酷暑。 县学学生依旧用功。 纪元看看外面的日头,还好他的手心没汗,翻书的时候不会损伤书本。 七月天气转凉,日子一天比一天快。 纪元也从罗博士那知道,年底的升堂考他可以参加。 但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年底的岁考,必须还是第一。 若非第一,就没有资格参与升堂考核。 毕竟按照县学的规矩,学完五经才可以升入乙等堂。 纪元虽学了,明面上却是自学。 要是其他学生也说自己自学了,一定要参加考核,那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就像是专门为纪元开的后门。 答应,那大家一窝蜂地考试,跟岁考又有什么区别。 教谕干脆定下这个规矩。 就算没在县学学完五经,却能在岁考里考了第一的,有资格去升堂考。 不仅今年如此,以后年年都是这样。 大家也会心服口服。 岁考第一才有资格参加,便是设了限制。 纪元心中感激,学习自然更加用功。 罗博士那的读书感悟,他一篇篇交着,竟然已经厚厚一摞。 罗博士让他自己装订好,等到年底,重新温习自己写的感悟,看看能不能有新的想法。 房老夫子则开始让他着笔练习画画的基本技法。 这跟之前的线条又有些区别,像是更进一步,把之前粗犷的线条更细致。 如今就跟书法有所区分。 首先是笔法,这点纪元已经掌握。 点,勾,染,挑,扫等等,算是基础用笔。 接着是用墨。 之前说山水画,用墨极为讲究。 用墨也在用水,水跟墨的调和是画画的重点。 或浓或淡或清或浊,都有讲究。 而用墨又很难教,这更近乎一种感觉,一幅画的好坏,墨调的好坏,占了很大比重。 什么样的画面,用什么样的墨,也是极深的学问。 单着一点,就够很多人学一辈子。 用色着色,加上笔法的运用。 只能让画者渐渐领悟。 房老夫子道:“同你说了那么多,也不是让你怕。” “无论道理有多深,跟练字一样,先练再说。” 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房老夫子的教学方法跟其他夫子有些不同。 传统的学法,是不讲方法,多讲“功夫在画外”。 这个画外,指的便是其他文人雅客的玩意儿,文化哲学历史,以及音乐篆刻等等。 让学生先感受其意境,方能下笔如有神。 房老夫子的方法却是一定要实地观察。 从一草一木开始,从一花一石开始。 纪元听着,这倒像是他那个时代的西方学院派。 重分析,重系统。 写意的山水谁都想学,可不到那种境界,很难有所成就。 房老夫子亲自走遍大好山河,是在具体的环境下练习的画技。 说完特点,房老夫子取出一幅临摹的《溪山行旅图》出来,这是典型的宋代北派山石画。 山石的特色很有北派的感觉,山石阳刚峭拔,在画里也有体现。 纪元看着,便想到安纪村后面的山,确实有这种感觉。 不仅如此,上辈子爬过的许多北方山脉,以及电视里看的巍峨高山,都在脑子里具象化了。 就像南派的画作拿出来,他也能想到江南山石的低缓秀丽。 又看完几幅不同派系的画,房老夫子却不让他去练,而是拿出一张松柏图。 北方多有松柏樟榆杨柳竹,这画上的便是松竹。 房老夫子开口道:“树有常态,石无常形,先从树木开始练习。” 说着,指着尊经阁里的竹子:“去画它。” 画竹子。 观察竹子的形状,看清它的特点,摸清竹叶不同时间的不同形态。 第111节 刚长出来的叶子是什么样。 时间长的叶子是什么样。 下雨的时候,天晴的时候,阴天的时候,健康的时候,生病的时候。 日复一日地观察,才能画好一片竹叶。 纪元点头,宣纸铺好,认真调好水墨,便要开始练习了。 就先从,这片竹叶开始。 整个秋日,纪元基本沉浸在墨汁里。 调水调墨,有种水少了添水,墨多了添墨的感觉。 好在课业跟练字不在乎墨的浓淡,调得不对就当练字。 李廷钱飞连着半个月都没磨墨,全靠纪元调错了的墨汁来写课业。 终于调对了颜色,一个月都过去了。 画出来的各种形态竹叶,也让人啧啧称奇。 虽说山水画讲究意境,但其细节还是不能忽视。 若有人说,看着神似形不似也无所谓。 可大家的神似当中,形也是似的,只是处理的方法不一样。 要是本末倒置,能把房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跟说什么写得潦草便是草书的人,书法老师能气得弹他脑瓜。 日子一天天过去。 纪元看过的书,练过的纸张一日比一日厚。 书铺胖老板都说,纪元练字的勤快,是他从未见过的。 毕竟隔几日就要送一次笔墨纸砚,用起来跟流水一般。 在用无数笔墨之后,纪元终于画出一幅水墨竹子图。 线条简单,但一株勃勃生机的竹子呈现在纸上。 任谁一看,就能看出是尊经阁旁边的竹子。 为什么? 也说不上来,可看着就像啊。 房老夫子自然满意,他的学生画出这样漂亮的画作,当老师的自然也高兴。 纪元自己也松口气。 观察多日,练习多日,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而他的书法,随着画技的进步,同样在与日俱增。 偶尔有的漂亮字,罗博士都会夸赞。 罗博士那边的春秋课,纪元也已经上了五分之三。 这速度不算慢,主要是罗博士教得细致,平日还要辅助许多书籍。 纪元在春秋上的学业,可谓十分踏实。 纪元算着时间,马上要八月十五,他也要趁着中秋节,做些点心给夫子们。 上次做了茶味的糕点之后,虽然房老夫子跟罗博士都很喜欢,却不准他在费时费力地做。 那点心一看就不一般,肯定很费工夫。 以前也就罢了,两位夫子虽然没有商量过,但不约而同让他不要太辛苦。 纪元知道夫子们担心他休息的时间太短,也就受了这个好意。 但今年中秋连同麦假一起放,他干脆趁着时间,再做些吃食送给夫子们。 上次殷博士还开玩笑,说自己做点心的时候带上他。 虽是玩笑,可殷博士也教他许多,当学生的不能真的当耳旁风。 既然是中秋节,要做的肯定是月饼。 干脆做冰皮月饼,既新鲜,也契合时节。 古代人对月饼也没什么传统不传统的,更不会说祖宗规矩不能变。 许多文人雅客,反而愿意在这上面花心思,琢磨出不同的东西。 只是做冰皮月饼,必然要用到冰。 想着又要到年底,自己还有青储料的进项,纪元便拜托钱飞家帮他买些冰,再用钱飞家的厨房。 糯米粉,澄粉,粘米粉,牛奶,再加上不同的馅料,以及白糖。 这些材料确实都不便宜。 相比夫子博士教谕对自己的帮助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纪元抽时间做了冰皮月饼,其中还有竹叶香味的一款。 总算赶在放假前送到房老夫子手中,还有一份送到罗博士家里,再有送给殷博士,郭夫子。 教谕那边,纪元思想前后,不知该不该送。 送吧,好像自己在巴结,让别人看到了不好。 不送吧,又有些对不住。 罗博士直接道:“不用管他,他想吃的话,会找我们的。” 话是这么说,罗博士还是让纪元把东西给他,他帮忙送。 过来送衙门中秋节礼的捕快,刚到研学处,又看到县学夫子们在分点心。 捕快大哥下意识道:“你们县学肯定藏私了,上次的点心味道就极好,这次的卖相更好啊。” 上次他们过来送纪元治病牛的奖励,都闻到极好闻的香味,问教谕大人的时候,大人还说没有。 那次回去之后,两人魂牵梦萦了好久。 这回不能错过了! 郭夫子笑:“上次?我们上次也不知道。” 不过大家稍微想想就知道,多半是纪元给房老做的。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俩记这样久?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吧。 冰皮月饼的味道自然不用说,如今虽然八月,但秋老虎还是厉害,一口下去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整个研学处都弥漫着冰皮月饼奶香的味道。 怪不得房老那么喜欢纪元做的点心,果然好吃啊。 可惜之前他做的,大家都没有吃到,回头让他再做一些? 这个念头刚出,众人赶紧摇头。 这怎么行,纪元平时学习够辛苦了,不能让他再累着。 纪元又要兼顾学习,又要做点心,也太辛苦了。 罗博士的话都没说,大家自觉闭嘴,让他满意点头。 谁也不能轻易使唤他的学生。 谁随意差遣他,自己就跟谁急! 说起来,学生做的点心,就是香。 第41章 第41章 纪元好不容易做了冰皮月饼, 自然不会只给县学的夫子。 还有李廷,钱飞,也分了些。 剩下的准备趁着假期, 送给赵夫子, 还有安叔公跟安大海安小河。 他还在县学收拾东西, 没想到安叔公竟然找过来了。 安叔公身边, 甚至还有一个意外的人,张兽医。 这张兽医是他们隔壁村的兽医,如今的医术跟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出了病牛的事之后,县令便让正荣县的兽医精进医术,并且广收徒弟,还找了府城的厉害兽医过来当夫子。 张兽医, 安大海,还有其他五个徒弟,在这期间学了不少,还走遍正荣县。 他们的医术已经能治好大部分常见牲畜病。 往日张兽医跟安大海都很忙, 轻易也见不到。 今日怎么都来找他。 正好是晌午, 他们干脆在县学附近的面摊坐下。 纪元照例一碗素面, 一个鸡腿。 其他人也点了自己要吃的东西,然后说起话。 “我们找你来,是商量一件事。” “青储料。” 安叔公加上张兽医,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再加上十三四的安大海。 三个人前来同纪元一个十岁的少年商量事情,还显得很郑重, 看得其他人侧目。 第112节 不过他们三个坐在角落里, 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是这样,去年的青储料, 足足做了六万斤,到后面也是不够卖的。”安叔公道,“今年县城牛家,早早过来,说今年要买四万斤。” “堡李村李家,要的数量也增加了,要三万斤。” “这加起来,就七万斤,咱们安纪村各户要的,加起来也要一万多。” “这,这实在太多了。”安叔公愁得头发直掉。 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货物太紧俏也是麻烦。 第一年卖青储料的时候,一万多斤,都要他跑前跑后。 现在呢? 单预定的都有八万多斤了。 明明冬日要的东西,为何八月初,这里刚放麦假,也就是刚要收获的时候就来定? 自然是各家都怕晚了没自己的份。 安叔公话音刚落,只听张兽医又道:“我那边的还没算,我认识隔壁县一户养羊的,听说青储料的好处后,一定也要买的。” “他那边也要四万斤。” 隔壁县想要这事,安叔公都不想提。 提了有什么用,自己县城的买卖都做不完啊。 去年做了六万斤的青储料,都是他们全家老小齐上阵。 今年? 再多一斤都做不出来。 “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看看卖给谁,不卖给谁,或者有什么法子,让大家都买到。”安大海道。 安叔公跟张兽医讨论好几日了,还是安大海说:“不如去找纪元,他是个聪明的,找他啊。” 所以大家就到了县学。 纪元听明白了。 需求量太大,生产跟不上了。 卖给这家,不卖那家,容易结仇。 毕竟都是同行。 纪元道:“村里有没有人愿意一起做,多找些人吧。” 话说完,纪元也觉得不对。 很早之前,他就考虑过,卖青储料,到底属不属于商业活动。 自家这么干就算了。 再雇人一起,那就说不清了。 而且这利润确实不错。 他去年得了二十多两银子,这数字比得上农户许多年的积蓄。 再扩大,就不好了。 安叔公估计也这么想的,他还想着自家子孙出个能读书的。 肯定说什么都不会扩大规模。 所以事情又回到原点,就那么多,卖给谁。 安叔公果然道:“挣钱虽好,但要被归为商籍,却是不妥。” 虽说如今允许商籍读书。 但也就这几年的事,若什么时候改回去,那怎么办? 再说青储料的买卖如此之好,以后要是有代替的,他们怎么办。 农籍变商籍简单,商籍回农籍,那就难了。 按照他们本地轻商贾的想法,安叔公是绝对不愿意的。 纪元点头。 但张兽医却着急了:“这有什么想的,多雇人多做点啊。青储料的好处,你们不会不知道。” 安大海也点头。 他们是专业的,走访的人户越多,越知道青储饲料的好处。 特备是府城来的兽医,知道他们这有青储料,还大为惊讶。 毕竟他们这边不算富裕,养殖也是刚开始没多久,竟然有这种东西。 府城来的兽医还说,若能普及开,对县里的牲畜都有好处。 只要冬日耕牛掉膘不严重,明年春天就能多耕地,秋天才能多收获。 便是不给耕牛吃,给羊儿吃,长肉也能卖好价格。 县外的城防营马匹,吃这些更好,马儿跑得好。 总之一通话下来,许多人都追着安叔公要预订青储料。 “耕牛,肉羊,还有城防营的马匹?”纪元听着,面也吃完了,心里也有数了。 “也许,这事还有转机。”纪元笑着道,“这买卖,或许你想象中还要大。” 既然东西这么好,那说明全县都需要,甚至隔壁县也用。 别说六万斤,八万斤,便是八十万斤,都能卖得出。 “乖乖,卖这么多,我就真的是商籍了。”安叔公急了。 纪元摇头:“放心,要先去探探口风。” “此事,只怕要麻烦县令。” “谁?!县令?!” 别说安叔公坐不住了,便是张兽医也坐不住。 他们这里面,就张兽医跟县令接触得多一点,那还是因为要发展本地的兽医人数。 就这,他也才见过两次面。 安叔公更不用说,他见过最大的官,只是村长啊。 安大海虽然也惊讶,但还是更相信纪元。 “那谁去找县令?”安叔公问道。 纪元看向张兽医。 这事张兽医说最合适,但张兽医赶紧摆手:“不行,我不行,我见到县令腿肚子打转。” “这是对全县耕牛有益的事,不单单是生意。”纪元道,“对比赚的银钱来说,把青储料推广出去,才是最大的好处。” 纪元平时花销不大,便是安叔公一年买五六万斤青储料,再加上去年价格降低,他也能得二十多两,足够他一年的花销。 所以提高产量,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甚至闷声发大财才是好的,更不会引来窥探。 但方才张兽医说了那么多好处,加上最了解耕牛的养殖户争抢购买,就知道这不仅是买卖的事了。 张兽医还是摆手。 他真的不行啊。 他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如今被人追捧,是正好选对了职业,他一个半吊子都能被推上去。 让他去给县令说这事,他真的不行。 张兽医甚至没听纪元的想法,便坚持不做。 安大海了解自己师父,朝纪元摇头。 纪元思索片刻。 既要扩大产量,又不能让安叔公家转为商籍。 或许还有个法子? 纪元道:“等我收拾东西,咱们即刻回安纪村。” 回村? 这行啊。 纪元还去钱家拿了做的冰皮月饼,除了赵夫子家的那份,其他的给安叔公他们分了吃。 正要往村里走,没想到县城牛家的来了。 他家做事的看到安叔公他们来县城,立刻过来迎。 看样子,还是为了青储料的事。 现在也不好直接答应,只让他们暂时等等。 反正在秋收结束之前,就把事情定下。 回去的路上,纪元把他的想法同安叔公说了。 既然安叔公家不能雇人,也不能大规模生产。 那就把整个安纪村都算上。 他们先去说动村长,就以带着全村做农产品的名义来做。 村长牵头,招呼愿意做青储料的人户。 整个村都参与,也不好把整个村全都变成商户吧? 说到底,他们就是做饲料的初加工。 第113节 算起来跟村里晒果干,卖酱菜差不多。 安叔公越听,眼睛越亮。 纪元道:“想来带着全村致富,此事就能成。” “不过还是要同村长一起来趟县里,把这件事跟县令交代清楚,该交税交税,该有规矩有规矩。” 更要把青储料的事讲得明明白白,好让衙门的人知道,这不仅能赚钱,还有利于养殖户。 耕牛喂好了,便有利耕种。 耕种好了,便有利粮食。 民以食为天,天下间吃饱是头等大事。 如今的粮食产量本来就不高,能有一点点进步,都能多活一个人。 事关粮食,纪元自然上心。 此事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便不能不说。 至于他那份,自然不好要全村的两成。 到时候看一看,够他读书就行。 当然,还是要瞒着纪利一家,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纪利父子全都是赌鬼,要知道他这有钱,那还了得。 回到安纪村,纪元托人把冰皮月饼送到赵夫子家中,便一行直奔村长家。 此刻村长家里只有一个小姑娘,这会农忙,村长全家都在田地干活。 小姑娘年纪小,就在家看门,见一群人过来,还有些害怕。 还好里面有熟悉的人:“安叔公,您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把你爷喊回来,就说我有事想同他商量。” 小姑娘点点头,还特意锁上大门,这才去叫大人。 本以为还要耽误会时间,没想到村长一听安叔公,还有纪元喊他,锄头都没放下,人就回来了。 村长看到安叔公,张兽医,安大海,还有纪元,脸上忍不住浮现喜色。 “你们是想来收我家的秸秆吗,这好说,怎么还来这么多人。” 村长笑着道:“就知道你们今年还要收秸秆做饲料。” 话音落下,见没人开口,安叔公还带着惊讶。 “怎么?你们不是来收秸秆的?” 前年就算了,前年安叔公跟纪元做的饲料少。 但去年就成车成车地往外面拉。 收秸秆的时候,更是买了不少。 当时安叔公只买了自己相熟的人户,其实让村里不少人都羡慕。 反正秸秆放着也是放着,自家也用不完,不如卖了好。 眼看又到秋收,秋收之后就要收秸秆,安纪村很多人都盼着安叔公来收。 村长一听安叔公带着人过来,以为也要谈秸秆的事。 纪元看这情形,就知道要谈的事有戏。 想卖秸秆,是为了赚钱。 拉着一起卖青储料,更是可行。 安叔公明显也发现了,笑着道:“不是收秸秆,是比收秸秆还要好的事。” 安村长看看他们,安叔公跟他算是同辈,不过村里人都这么称呼,他也跟着喊。 自己这个同辈一向吝啬,他有好事,不自己捂着? 还带着他? 这怎么可能。 纪元道:“是真的,要不然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纪元一开口,安村长就信了。 不为别的,就为纪元现在的名声。 听说他在县学读书,也是最厉害的那个。 不信他,还能信谁? 等大家坐下,安叔公看向纪元,明显让他开口,纪元也不推迟,尽量把事情讲得清楚。 最后道:“总的来说,便是如今青储料的需求增加,但安叔公一家,做六万斤已经是极限。” “要说青储料,您家的牛也用过,这可是好东西。” “所以其他养殖户都想要。” “既然这样,想请您作为村长,牵头带着安纪村愿意做青储料的人户,等农忙之后用自己的秸秆,或者出人力入股,到时候卖出去的东西,大家按照出力出钱的多少来分账。” 入股,股份这些词并非完全外来。 只不过他们当地用的少,做生意多的江浙粤一带,早就有类似的说法。 纪元稍微解释一下,村长也就明白了。 这种事,由村长牵头最合适不错。 是带着整个村子致富的。 纪元还道:“听说隔壁县,有家种水果的,自制了极好的果脯,村里人都跟着受益,想来我们也是差不多。” 村长听得点头。 村长牵头,带着全村愿意做事的人,一起来做青储料。 去年他也看了,要说这东西,除了必要的秘方之外。 其他时间就是挖窖,铺料,最后人力运出去售卖。 所耗费的时间并不多,还正好在农忙之后,但凡勤快点的人户,都愿意参加。 村长刚想答应,纪元就把后面的事想好了。 “但毕竟是大宗买卖,所产生的税费,还要先跟官府沟通。” 纯粹的商业税,跟农业产生的税,向来都是两种级别。 前者更多,也会更苛刻。 村长这才知道,自己还想简单了,开口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要同官府通气,并拿到货物通行的许可,去年前年都卖的是安纪村附近,这些路凭要不要都无所谓。” “可要是大量运货,再卖到外县,就要提前沟通。有了货物的许可,也能少很多麻烦。” 等于说,提前找官方背书,不管售卖还是运输,都会少很多麻烦。 按照纪元对正荣县衙门的认识,这事并不难办。 主要还是跟外县的沟通。 这事,别说他做不成,村长也不行。 只有衙门去沟通最合适。 打点好上下关系,才能畅通无阻。 更能保证,做青储料这事,不会被归于纯粹的商业行为。 不管自己,还是安叔公,都能藏在背后,藏在大树之下。 一个多时辰,纪元说的事让村长越来越兴奋。 好啊。 要是真的能这么做,安纪村多少人户都能受益,他作为村长,更是功德无量。 做! 一定要做! 既然要去做,安村长干脆放下手里的农活,明日就去县城求见县令老爷。 安叔公,张兽医,自然也要跟着去。 纪元更不用讲,大家还等着让他跟县令老爷解释清楚呢。 安纪村其他人奇怪得很。 要说他们村里,最勤劳的,就是安叔公跟安村长。 但他们两个农忙的时候都不在,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安叔公家里还有,他虽然不在,大儿子安老大依旧埋头干事。 其他家里人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安叔公估计在忙着他们青储料赚钱的买卖,故而有条不紊做家里的活。 赶紧做吧,做完才能挣外快! 安村长那则不同,他不在,家里竟然懒懒散散,农活的进度都慢了许多。 这日一大早,纪元他们就到了衙门附近。 过来之后,自然是见不到县令的。 虽说只是县城的衙门,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项事务官一应俱全,所负责的事务更是极多。 像他们这种以做饲料为名,想要请求县令允许的,消息也要一层层往上递。 这事本不大,村长想带着村里人做青储饲料,挣些银钱。 青储饲料又确实是好东西,能让本地牲畜养的更好。 第114节 但后面还要售卖,更要定价,纪元他们还把去年前年的账本拿过来。 大意便表示,他们不会恶意抬价,都是按照市场的浮动来定。 这更看出来,他们本想喂养自家的牲畜,顺手走的。 没想到想买的人那么多。 中午时,县丞召见了他们,县丞也认识张兽医,跟张兽医详细了解了青储料的好处。 又招来县城养马的官员,确定青储料不是弄虚作假。 县丞便是县令的副手,帮着处理许多政务。 这一通下来,许可终于批准,也跟纪元想得差不多,按照农产品的税收来征。 安叔公也把前年,去年的税款准备好。 虽说出得肉疼,但这一关总是过了,而且以后挣的银子会更多。 纪元也出了一部分,毕竟他也有参与。 前面还好,见他们主动拿出银子,忙了一上午公务的县丞大人喝口茶,看了看等着的人。 县丞自然是认识纪元的,他上次文兴大发,写了封表扬信到县学,这事还没忘。 更没忘教谕说他,是不是平时处理政务太多,难得展现文采,这才写的天花乱坠。 之前的事也就不提了,眼下这桩事,安纪村这些人,办得也太妥帖了。 但凡政务,别说涉及村里面的政务,便是县城的事,流程也没这么快。 倒不是这里官员办事不力。 而是总要有问有答,不出纰漏才是。 安纪村这做青储料的事。 问题就在,到底是不是农产品,他们又打算怎么做,销路怎么样。 牵头的人,官府信得过吗? 看看人家怎么做的,村长牵头,官府既能信,也能管得住下面村民。 如何做饲料,如何售卖,心中也有数。 更把专业人士,张兽医拿来做担保。 还提了正荣县指挥营的马匹,同样能用青储料。 顶多召养马官员费了些工夫。 约等于你去政府办手续。 政府要的手续你全都准备好了,一样不拉。 这事看着简单,实际上需要费很多时间,也要格外的耐心细致。 否则差一样,都要打回去重新再做。 办事的有办事的难处,窗口的人有窗口的难处。 遇到一次性把证件资料带齐的,窗口的人先松口气。 这些就算了,县丞也只觉得安纪村是准备好了来的,各方面都没问题。 路引的事也好办。 既然青储料对牲畜有用,他们的价格也不会虚高,跟其他饲料基本持平。 估计跟隔壁县也好商量。 但最后这件事,他还没提,安纪村的人就准备好了。 那就是补上往年的税费。 同样按照农产品的税费准备的。 这有些过于完美了。 便是在衙门打交道多时的小吏们,都难有这样的细致。 县丞自然把目光放在纪元身上,索性道:“以后的税费,也是给银钱吗?” 安村长按照提前商议过的:“小人想以青储料的市场价作抵。” “只是去年前年的饲料已经卖完,这才用银钱。” 县丞忍不住笑。 要说现在的各项税款,确实以银钱交的为多。 但不是所有的税都用银子交。 比如夏天的绢布麻布,官府还是愿意收货物,省的再去采买。 这安纪村的青储料,他们也更愿意收实际的货物抵税费。 毕竟整个安纪村就这一家卖青储料的,他们就算收了税银,还是要用银钱去安纪村买。 一来一回的,不如直接把价格相当的东西拉过来。 整个衙门的马匹都有好饲料。 就连指挥营的县尉也会念他们的好。 县丞又看向纪元,笑道:“不错,跟文书一起写成条例,安村长跟村里人按了手印,此事在衙门备案,你们便做吧。” 这,这是成了?! 全程晕乎乎的安叔公,张兽医,就听明白这句话。 这衙门的事,那么容易办?! 他们还以为要等消息呢! 县丞看到纪元眼神也流露出惊讶,这才满意。 按理说是应该再等等,衙门公务多,一时半会轮不 到这么拍板。 但看在纪元的份上,倒是可行的。 再说,秋收结束,就要收秸秆,若错过这个时间,那秸秆就贵了。 秸秆一贵到时候卖的青储料同样会贵。 县丞办过的公务多,一眼看出问题关键,索性给他们直接批了。 归根到底。 还是因为,青储料是好东西。 不过他们具体的条例,衙门就不掺和了,他们定好之后,留在官府的只是备案。 以后要是有纠纷,好有个凭证在。 走出衙门的一行人,大家只觉得太阳晃眼。 来衙门办差,竟然这么简单? 怎么可能啊! 都说衙门这地方,进来没有银子是不成的。 要说银子也确实给了,但那是补之前的税,给的不算太多。 其他茶水费是没要的。 安叔公嘀咕:“我年轻的时候来衙门,可不是这般。” 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跟人发生矛盾,也是来过衙门的。 只是个脚还没踏进来,便要给差爷银子。 之后的官司更是不了了之,对方塞的钱更多,而且他也被衙门吓破胆,根本不敢再去。 时隔多年,衙门竟然也变了? 不管怎么样,反正安纪村做青储料这事,算是成了! 成了就好。 成了就能做青储料,还不会被当商籍。 就是那些银钱,够他心疼很久的了,昨天晚上都没睡着,满脑子都是多给的银钱。 安叔公一想到那交出去的税款就心痛。 要不是纪元劝,他估计直接不给了。 还是纪元劝,为了以后赚钱更多,还是交了吧等等。 现在还真让纪元说准。 事情真的成了。 安村长更是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说他看着安叔公家挣钱,他不眼馋吗,肯定眼馋啊。 本以为安叔公他们找来,自己能卖秸秆赚点银子。 没想到竟然是拉他一起做事。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谁家不想赚银钱,谁家又不想过好日子啊。 等他赚到钱,也学安叔公,再修个院子,把门头也给修缮了。 张兽医自然也高兴,这对牲畜有益的事肯定好。 而且见者有份,他这次也帮了大忙,肯定能分杯羹。 安大海则对纪元更加佩服。 别看纪元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可他做事真的厉害啊。 第115节 三言两语,就把困扰他们多日的麻烦给解决了! 以后的安纪村,肯定能挣更多银钱的! 大家一起赚过更好的日子! “走,回村里,跟大家伙说这个好消息!”安村长道。 搞定了官府的事,并不意味这件事就成了。 想要带着村里人一起做青储料,事情反而更多。 如何细化规则也是问题。 谁家参与,怎么参与,要是因为青储料的事,耽误了耕种,同样是麻烦。 若舍本求末,他们安纪村的买卖做不了太久。 安村长又把目光看向纪元,纪元则在思考现代农村集体经济的模式。 当然,也要有所改动,必须因地制宜。 生搬硬套,更会坏事。 以前书本上的东西,如今拿到现实里来用,差别肯定很大。 之前就听说基层工作难做,看来确实如此。 大家看着纪元思考,都没打扰他。 等到村里,纪元才道:“暂时先不要招人,要是人一窝蜂的过来,良莠不齐,到时候也不好管。” “安叔公,张兽医,要不然先把各家想定的数量统计出来,先要知道,今年大概要做多少斤青储料才是。” 知道了生产的数量,才能制定生产计划。 更能合理分配如何生产。 安村长虽然是村长,但以前也没干这种事,现在肯定信赖纪元。 从回去之后,张兽医跟安叔公就在收集青储料的订单。 按照纪元说的,他们自然不是白白做事,还能拿到一定的提成,按照现代的话来说,等于是他们的销售业绩。 安叔公不提,张兽医听到这句话,立刻上心起来。 他本来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分利润,现在不用想了,他认识那么多养殖户,随随便便都能从他们手里拿来“订单”啊。 安叔公则跟堡李村李家有关,李家的订单自然都是他的。 到了县城牛家,按理说该是纪元的,但纪元却把这放到安大海的头上:“咱们两个私下里平分。” 他是县学的学生,大量参与这样的事情不好。 而大海又是值得信赖的,私下的口头约定即可。 于是,安纪村里,就看到安叔公他们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忙什么。 放假第三四天里,纪元都在赵夫子家中。 赵夫子感叹纪元如今的学问,自己都快教不成了,心里也莫大安慰。 有生之年,能有这样的学生,也算幸运。 青储料的事,纪元也没多说,现在数量还没统计出来,不好放出风声。 安纪村这边稳得住,反而衙门县丞偶然提起:“纪元他们还没来吗。” 下面小吏答:“还未回来。” 虽然官府已经答应,但安纪村要把这件事形成文书,放到衙门备案。 只有等官府确认无误,此事才算成。 看他们办事那么利落,怎么两三天了,还不回来? 县丞看着手头的事,还是继续忙碌。 县令听闻,看到县丞时也问了问。 “青储料是好事,还没有什么消息吗?” 县丞连忙道:“大人,算起来也就四五天的时间,估计要等等。” 说起来,青储料的事刚递到县令手边,县令便默默点头。 他从化远二十九年初,因建孟府官员惊天贪污案之事,临时调拨到建孟府正荣县。 从那时开始,想要振兴当地农业,就从鼓励农户饲养耕牛,到鼓励百姓开荒。 因为接触过农司的人,自然了解养耕牛所需的青储料。 但天齐国会做青储料的人并不多,他也没能找过来。 化远三十年算是他正式调任的第一个任期。 到如今的化远三十三年,已经的第一个任期的最后一年。 从临时调拨到现在,已经快五年时间。 正荣县的百户耕牛数量,终于增长到他来时的三倍。 可这样的扶持还是太过脆弱。 前年的病牛让县令很是忧心,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培养兽医,这才稳住局面。 现在听说青储料的出现,更是对养殖耕牛有好处。 这样看来,他的这几年做的事没有白费。 今年年底,就会有人过来接任,在下一任来之前,这些事肯定要处理好。 所以县令才会有此一问。 县丞是县令的属官,是县令带来的“班底”,自然明白县令大人在担心什么。 “大人,咱们都在加紧处理公务了,一定会之前做完的事给完成了。” “青储料那事,有纪元在办,多半不会出什么差错。” 所以衙门上下都很忙。 之前留下尾巴的事,彻底做好才是,否则后来要是理念不合,很多东西就要半途而废。 还有各部的账册名目等等,都要在年底准备好。 虽说明年三月才离开,可现在已经是化远三十三年的八月份。 满打满算,还有半年多。 不知道青储料就罢了,既然知道,肯定要看着青储料稳定的。 不过县丞讲得也对,有纪元负责这件事,大概不会有错。 别看他年纪小,人却十分聪明。 说不定,以后还会是同僚。 县令叹口气:“继续忙吧,可惜此地的牲畜养殖,还未能到三户一头牛。” “您已经尽力了。”县丞道,“最开始接手这里时,那可是二十户只有一头牛啊。” 天齐国对官员是否称职的标准很是细致。 至少规定上是很细致的。 像每百户多少头牛。 每个地方多少人出多少秀才,以及等等等等。 全都是官员的考核标准。 像前朝盛世时,也未能达到三户一头牛。 在现在这个县令手里,能把正荣县变成六户人家,至少有一头牛,已经很厉害了。 当然,这算数也不够精准。 毕竟像县丞牛家,堡李村李家这种,一户就百头牛的,很容易就把低位者给平均了。 大概就是,小明今年收入一百块,你收入两块,对外面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去年一共一百零二块。 前者说低了,后者说高了。 县令原本想做的,就是平衡后者。 但做着做着发现病牛,以及正荣县缺兽医的事,几次向上峰请示,才逐渐改变如今的局面。 想要养好一头牛,都是千难万难。 更别说让全县每三户都能一头牛。 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实现起来更是艰难。 “希望多出些纪元这样的学生。”县令道。 从他不忍两个马家汤圆因为他而亏本,所以帮忙写食谱,在事后也不声张,就能看出纪元的品行跟机智。 那些,都是一个好官的特质。 自己当了多年县令,才明白的道理。 纪元小小年纪就本能做出这些行为,他看着都暗暗点头。 “安纪村青储料的事,一有消息,就来报我。” 要说安纪村不着急,那也不对。 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安叔公张兽医,找了安村长,又在统计清楚青储料的用量,安纪村还是有村人听说了此事。 纪元让安村长也不要着急,谁找过来,就把名字记下。 能听到风声就找来了,必然是想挣钱的,也是勤快的。 这些人用着更放心。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些人明显准备好了。 第116节 八月十二,麦假的第五天。 各方统计出来的青储料需求,终于送到纪元手上。 因是只要需求量,各家也不用管安叔公这有没有,只要做出来,他们能买。 当然,这都是值得信赖的人,还有张兽医做保,基本不会有错。 堡李村李家,六万斤。 县城牛家,八万斤。 这是正荣县养牛最大的两户了。 其他散户加起来,也要七万斤。 剩下的就是外县的。 张兽医那边联系了几家,一个张家定了五万,另一家定了四万。 剩下的多是观望,散户定了两万。 外县的观望很正常。 他们不像正荣县这些养殖户们,一有官府的认证,官府近几年都扶持他们养牛,所以更信赖。 二是这两年的青储料确实打出了名气。 不管怎么说,总的算下来,今年至少要做三十九万斤的料。 这自然是把税费,以及各种损耗都加到里面。 “三十九万斤?”安叔公惊呼。 不算就罢了,这么一算,才知道他家一年做那六万斤,根本什么也不是啊。 幸好当时不知道这个数字,否则他能一夜愁白了头。 安村长也在惊愕青储料的买卖。 他就算作为村长,也从未经手过这么大的买卖。 要怎么做啊。 众人的目光自然又在纪元身上。 他们现在除了信赖纪元,已经没有第二个想法。 好像都形成依赖了。 纪元那边已经把人数算好了。 安叔公家,去年男女老少二三十口一起齐上阵,不过做了六万斤。 但就算他们内部,也是有人做得多,有人做得少。 把十四岁以上的人算里面,主要劳动力大概在十五个人,可安叔公跟安老大这种,又是出了名的肯卖力气。 安大娘子更是居功至伟。 也就可以算是十八个人做了六万斤的青储料,还要去掉前年挖的窖。 纪元边解释边道:“这么算的话,青储料的买卖,一共需要一百三十人。” 不等他们说,纪元继续道:“分为两个工种,一个挖窖运草料。” “女子则来细细的铺料,这个活要格外细致,必须妇女来。” 后面算是纪元的私心。 如果一窝蜂地找人,各家必然先派男子出来,毕竟是挣钱的活计。 可铺料这事,确实要细。 而且这买卖从一开始,就有安大娘子这样做活的。 也有安二娘子这种记账的。 要是因为推广出来,全都变成其他男子的活计,那她们两个“创始人”说不定都会被排外。 纪元感激当时安大娘子雇他做事,必然不会让安大娘子“失业”。 而且他说的也是实情,相比于挖窖这种事,均匀地铺料,才是做青储料的关键。 一百三十个人,对安纪村这样一百多户,六七百人的村子来讲,人数也不少了。 六七百人的村子,去掉小孩老人生病的,差不多每户都能出个人,就看他们愿不愿意了。 安村长点头,这样就好。 订单有了,工作的人有了。 接下来就要说到利益分配。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纪元道,“先定下规矩,省得以后出什么事。而且这份文书要上报官府,一定要合理才行。” 安村长见纪元细致聪明,开口道:“元哥儿,你直接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安叔公立刻看过来,他也有点紧张。 以前青储料的买卖,他算是主家。 现在从唯二老板变成合伙人,自然担心自己的那份收益。 “安叔公是最做青储料的,所以以后青储料的买卖,他必得有话语权。” “您是村长,又是牵头人,自然也一样。” 首先,大权不能独揽,分为两个人。 但两个人还不够,意见出现分歧的时候,没有办法解决。 “我们再请赵夫子赵秀才做中间人,他清正严明,做事公道,大家都放心。” 赵夫子的为人,大家都相信。 纪元又强调夫子是秀才,自然是告诉大家夫子是有功名的,请他来做三权分立之一,非常合适。 安村长跟安叔公果然点头。 安纪村青储料的买卖,有了这三人,后面就好了。 那就是放出消息,他们要开始招人了。 一共招一百三十人,男女各一半,年龄都在十四到五十五之间。 等人招好,挖窖,收料,这些事都不用纪元管。 安叔公,安大娘子,二娘子,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毕竟他们家二三十口人是管,现在多了一百多人,一样是管。 利润分配上,自然是谁做活多,谁分的钱就多,大家可以互相监督。 安叔公家能多一些,是因为他家还能出九口现成的窖,而且一部分订单也是他家拉的。 安村长牵头做了此事,到时候利润由他分配,自然要受赵夫子的监督。 好处也有,他已经让他在外面给牛穿鼻环的大儿子四处打听,谁家需要青储料,他自然也能抽一份。 张兽医更不用讲,他倒是也会检查青储料的品质,而且他接触的养殖户更多,订单根本不用愁。 这已经是几乎农村集体经营了。 等于在安纪村开个青储料的作坊,原本的村长变成作坊老板。 大体的事情定下,里面细节更是磨人。 纪元亲自去请了赵夫子,赵夫子听说是经营的事,根本不想理。 可听说跟养牛耕田有关,这才应下。 有他这个铁面无私的,这事不会太差。 作为监督人,在细节的利益分配上,自然也有一份银钱。 赵夫子想推辞,纪元却直接写上,又道:“您做了事,就应该有报酬,这是您应得的啊。” 安叔公跟安村长立刻点头。 纪元劝了又劝。 最后跟村长商议,把银钱折合成米粮布匹,定时送过去。 主要是赵夫子年岁渐渐大了。 帮忙管着青储料的事,也需要费心。 换作别人当监督,说不定都不去看,但赵夫子应下的事,就一定会办妥。 无论从哪方面讲,这银钱赵夫子非拿不可。 最后纪元道:“您可是秀才,给官府的文书上有您作保,我们这事才能更通顺。” “全村的人都想养家糊口,您这也是帮忙呀。” 用秀才的名号给青储料“压阵”,确实好用。 赵夫子少见感慨:“老夫这酸秀才的名号,竟然能派上用场。” 纪元放麦假的第五天,就在商量这些细节中度过。 里面的细节包括许多。 村里集体挣的钱,也要给村里老人四时八节礼物,以及给幼童孤儿的补贴。 当然还有纪元这种。 只要考上县学,便能从青储料这部分银钱里拿出补贴。 纪元当然还有另一份银钱可拿,自然是安大海跟他的分成。 这部分并不细说。 但也是纪元以后学费的重要来源,算下来,一年至少一百多两。 如果是私人的买卖,自然不用顾忌那么多。 第117节 可这说了,并非纯粹的商业活动,村里挣了钱,自然要回馈乡里。 赵夫子也是听到这些,才更愿意帮忙做监督。 若他们只是把利润揽到自己怀里。 官府那边可就不依了。 一定会按照商税来收。 这种事可大可小,可以收商业也可以收农税。 全看一县之长的想法。 再说,纪元确实有意这样分配。 若小纪元在时,有这样的买卖,有能顾忌到孤儿的分红补贴,他根本不会死在即将温暖的初春里。 小纪元去世之前的梦想是吃顿饱饭。 纪元或许完成不了小纪元的梦想,但却可以照顾同他一样的孩童。 读书也是同理。 自己虽不需要村里再给补贴,有之前牛家的分成就足够了。 但以后像他这样的学生,不用再担心没有钱读书,也不用担心笔墨纸砚。 长长的文书写下来,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 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要是有商会的人来看,肯定会说,这几乎可以成为集体经济的模板。 从上午到晚上,再到深夜。 安村主任家的蜡烛都燃尽了几根。 赵夫子查漏补缺,按照天齐国律法,又定了几个细则。 这文书眼看越来越厚,也越来越详尽。 终于在天破晓时,安村长走出门去,对儿子道:“去吧,放出消息,赵夫子,我,安叔公,准备带着全村人做青储料。” “一共要招一百三十名村人,男女各一半,年龄在十四到五十五之间。”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整个安纪村,都因为这个消息沸腾了。 第42章 第42章 “安纪村要做青储料了!” “安叔公, 安村长牵头,赵夫子做监督!” “快去啊!只要出力,就能挣钱, 都不用去县城做短工了。” “安叔公那么挣钱的买卖, 竟然舍得让我们一起?” “好像是要货的人太多, 他做不过来了。” “他家前两年挣了很多银钱, 我们也能挣啊。” “怎么还要女的,还要一半?这干活的事,我们力气最足啊。” “别说笑了,你家干活的,还不是你老婆,她扛麦子比你有力气!” “管他呢, 反正我家的都去看看,谁能应上,谁就去做工。” “还是在农闲的时候,也不耽误农活啊。” 村民们本就听到一些风声, 现在知道正式的消息, 接受程度比预想中要快得多。 是啊。 这可是挣钱的事。 他们还看着安叔公家挣了两年的钱呢! 全村人蜂拥而至, 全都赶到村长家门口。 村长家门口已经摆好桌椅,安大海在登记大家的姓名,他写不过来,把安小河也喊过来了。 不过最后,还是安二娘子最细心,她记得最清楚。 安纪村里, 识字的大人还不如小孩多。 女子里更少了, 一个是赵夫子的娘子,另一个就是安二娘子。 所以想来做工的, 全都按照每户登记姓名,年纪,家里几口人,家里多少地,多少牲口。 一切填好之后,到时候等通知。 刚开始还有些混乱,到八月十三日下午,也就是放假的第六日下午,事情就捋顺了。 被喊过来的安二娘子刚开始还有些乱,现在已经成了顶梁柱。 她一一介绍前来报名的人,又按照各家各户的情况分好,安大海安小河都成了给她打下手的。 安大娘子又对村里各家清楚,给出人选的建议。 按照各家人数情况,抽调一到两人,要是家里人多的,就多抽几个。 当然,还要选勤快的人,这点安村长跟安叔公也清楚。 八月十四一早,名单就出来了。 所有入选名单的村人,简直欣喜若狂。 挣钱的机会来了! 虽然不知道能挣多少。 但多一分,对家里都有帮助啊。 等到过年的时候,家里就能添点新布,添点米粮。 还有些买不起牛的人户,甚至都在梦想过完年自家添点积蓄,然后买头春牛呢。 “你家去了几个人?” “我家人口少,只有六个,还只有我家儿媳妇入选了,说她平时做活最利落了。你家呢?” “我家小儿子去了,也是说他平时做事勤快。” “原来选人标准是这样的。” “那我也勤快啊!为什么不找我。”有人反驳。 “你家两个女儿都入选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家两个女儿比你勤!” 名单过了好几个人的手。 赵夫子,安村长,安叔公。 加上安大娘子,安二娘子,简直把方方面面都照顾了。 故而选出来的人,几乎挑不出毛病。 纪元看着整个村里喜气洋洋,终于松口气。 今年的麦假原本是七日。 但第八日,也就是明天,正好是中秋,故而也是放假。 终于在放假的时候,把青储料的事彻底搞定。 以后就算没有他,按照如此缜密的规范,安纪村的青储料也能自行运转。 要是青储料需要量再增加也不怕。 料少了就添人,安纪村有的是人等着去做工。 八月十四当天中午,所有去做工的人都签字按了手印。 安村长他们一行人也能去衙门,让官府先备份了。 不过这次去的人,就变成安村长,安叔公,安家二娘子,再加上一个安大海。 纪元肯定也会跟过去。 张兽医这种技术工种,就不用去了,跟安大娘子一起在村里找合适的地方,等秋收过后就挖窖。 中午吃过饭,一行人准备动身。 谁料在村口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人纪元也是见过的,很瘦,看着很没精神。 正是安二娘子李盼弟的弟弟李耀众。 “二姐!你们这是去县城吗?做什么?!”李耀众明知故问道。 李耀众如今住在姐夫家里,安纪村那么大的事,最近热热闹闹的,他能不知道? 原本抱着文书的安二娘子脸色一僵,下意识看看公公安叔公的脸色,开口道:“去县城做点事,你不是在读书吗。” 安二娘子被喊过来做事,也算意外。 是十三岁的安大海,以及同岁的安小河记录不周。 而赵夫子年岁大了,安村长识字又不多,这才找了既熟悉青储料,又识文断字的安二娘子。 这些文书工作做下来,她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人。 更别说,以后的账本还是她来管。 故而这次去衙门,安二娘子也要去,以后她跟衙门打交道的地方也多。 刚开始跟着忙的安二娘子还没意识到什么,这一日的活计下来,让她反而愈发精神,比在家烧饭开怀多了。 直到赵夫子跟纪元建议,让她跟着去衙门办差,安二娘子眼圈都红了。 第118节 这种价值被肯定的感觉,就跟她帮忙记青储料账册一样。 说实话,她只记账,不过手银钱,并没有什么油水。 但能像小时候一样读书写字,还不是偷偷写,就让她心里舒服。 这份好心情,在看到弟弟的时候直接消散。 “你快回去吧,好好读书,明年不是要乡试吗。” 安叔公可没那么好脾气。 说他抠门,那不是假的。 平日里一粒米都要算清楚,最近又因交税损失不少银钱,心里别提多不爽了。 家里突然来了个白吃白喝的李耀众,更是不高兴。 要不是看在二儿子跟儿媳妇的面子上,早就把他赶走了。 “我们家乱糟糟的,你要是实在读不下去,就回家吧。”安叔公直接道。 让李耀众跟李盼弟脸色都变了下。 李耀众纯粹觉得丢人。 安二娘子则知道,自己留弟弟在夫家,真的不好。 “我是在想,你们要是去衙门的话,带上我啊。我在府城的时候,经常跟府衙的人打交道。” “再说,若有文书上的活计,找我也行,我读的书我比我姐多,记得也更清楚。我可是秀才。” 李盼弟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安村长跟安叔公倒是心动。 是啊,李耀众再怎么样,也是秀才,还是个男子。 “村长,叔公,咱们快走吧,去晚了,就怕衙门关门。” “明日还是中秋,衙门也不办公的。” 纪元出声打断,又看看李耀众:“小河娘亲记了两年青储料的账目,她才是最清楚这些事情的。” “再说,这是我们安纪村的事。” 最后一句话,让安村长跟安叔公瞬间收起心思。 对啊! 他们安纪村的买卖! 不能让外人插手。 小河他娘,安二娘子,才是他们安纪村的人! 这李耀众算什么。 安大海见此,直接拍拍牛车的牛屁股:“走喽!去县城!” 李耀众没想到,他鼓起勇气来讨这个“苦差事”,这安纪村的人竟然还不领情。 纪元。 怎么又是纪元。 上次让他帮忙跟县学的人说情,他都不肯。 这次还直接搅乱这件事。 他姐不过是小时候蹭着他读书的时候偷学了会,怎么能比得上他学问。 李耀众嘴里一会之乎者也,一会成何体统,气得鼻子都歪了。 路过的安老二看看他,直接路过。 败家小舅子,就会惹人烦。 “姐夫,我姐跟着一群男人去衙门,你就不怕?”李耀众随口道,“一个妇道人家,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掺和什么记账的事。” 安老二这下停下脚步,指着李耀众道:“给我滚,立刻滚,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媳妇什么人,他不知道?贱不贱啊。 其实在李耀众出现之前,安老二对读书人很敬重的。 不说村里人人都尊敬的赵夫子。 就说他媳妇,在家也是最温和最和气最有礼貌的那个,除了在督促小河读书上不同,其他时候好得不得了。 他要不是家里有些银钱,当年都娶不到这样好的老婆。 安老二以为,所有读书人都跟他媳妇这般。 跟李耀众接触久了才晓得,不是读书人好,是他老婆好。 这次媳妇又接了全村青储料的账目,还管着村里谁能去做活。 这体面,以为谁都有啊。 被骂了的李耀众站在原地,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在府城的时候,被那些家世好的人看不起,也就算了。 怎么回到正荣县还是这般! 他是秀才! 他可是秀才! 县学竟然都不让他去当夫子。 想在自己村里开私塾,也被村里的老夫子比下去。 以为安纪村总行吧,他姐姐嫁给安纪村的大户,凭借大户的本事,把什么赵夫子赶走,不是很好吗? 谁料这话刚说,一直对他尊敬的侄子安小河竟然开口训斥他,说借着势大欺负人,不是君子所为。 还说赵夫子很好,他就算在窗口听课,也要受赵夫子教导。 等他知道,县学里那个什么小神童纪元,就是赵夫子教出来的,就连外村人听说,都想把孩子送到赵夫子这。 李耀众这才断了心思。 好吧,再退一步,他当安大户家的家学夫子,总行吧? 看安大户挣钱不少,家里还养了不少牲畜,应该有余钱。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安叔公先说更信任赵夫子,再者,一个月要给李耀众几两银子? 他就算给的钱,他也不舍得啊! 不可能,绝对是不可能的。 去哪都被拒绝,李耀众诗兴大发,又写了几首人生悲苦的句子,还让人散了出去。 谁知道还是没有反响。 完全没有小神童纪元一首《竹石》的效果。 李耀众觉得,他都退而求其次,愿意帮安纪村管青储料的账目了,怎么还被拒绝。 这简直可恶。 他姐识字,也不过是因为他爹教他的时候,他姐在旁边听,这才读书识字。 管青储料的账目,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 越想越气,李耀众恨恨地看着牛车远去的背影,又看看他姐夫。 安大户家这么有钱,他们也不懂得分家,要是分家的话,能分多少银子啊。 他就能靠着这些银子安心读书。 从府城回来的李耀众,自以为自己见多识广,他在府城参加多少宴会,吃过多少酒席,还跟大家公子们相交甚好。 没想到回来之后屡屡受挫。 在安纪村闲逛的时候,看到村里有名的赌徒父子,心里更是看不起。 对比这样的人渣来说,自己好像还不错。 纪利跟纪三叔看到读书人,现在脸色也不好看。 平常赌博赢了还好,一输起来,就有人调侃他不如堂弟纪元。 所以看到这种酸秀才,一定要翻个白眼,才能表示自己的不 屑。 纪利父子两个打着哈欠,两眼无神的回家。 他们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了。 这几天里,刚开始赢了很多钱,昨天晚上竟然一晚上又给输光了,不仅输光,甚至倒欠钱。 还好赌桌上都是兄弟,允许他们可以推迟还钱。 现在两人只想赶紧睡觉。 回到家,纪三婶破口大骂:“你们还知道回来,知道这几天村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叔公他们带着全村人做青储料,只要去做事,都能有分成!” “你那好侄儿纪元,跟他们家关系那么好,说不定也有钱拿!最近跟着跑前跑后的,怎么不让你沾点光!” 本就因为输钱烦躁的纪利跟纪三叔,直接把这些话当耳旁风,倒头就睡,只剩下纪三婶在外面骂骂咧咧,最后眼泪鼻涕一起下来。 她到底做的什么孽,嫁给这样的人,还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想到这,纪三婶就想打人,直接抽出竹条,往睡觉的两人身上打。 邻居们听着越来越大的动静,忍不住摇头。 两个赌鬼,一个爱打人,倒真是一家人。 同样都姓纪,人家纪元,还有纪元离世的爹娘,怎么不是这样啊。 第119节 纪元还带着他们一起赚钱呢,哪像这家人。 此刻的纪元,已经到了衙门。 因是下午,衙门的人忙进忙出,不过听说是安纪村青储料的事,还是让他们先进去。 依旧是县丞管着这事,这次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厚厚的协议也被拿到办公的地方,由主簿等人检查。 纪元他们一行就在衙门等着。 眼看日落山头,协议才被重新拿回来。 因为他们早就抄录了三份。 一份留在衙门,另一份交给赵夫子保管,最后一份则是村长拿着。 以后若有纠纷,会有三方凭证。 这些文书被衙门盖章后重新装订,上面贴着官府的条子,代表已经过了官府的这关。 上面的条子自然不能随意触动,否则会视为自己修改过。 纪元看了看条子上的章,有县丞的,有衙门的,甚至还有县令的。 这件事果然过了县令的眼。 要是换作其他地方,纪元办这事,还要再想想。 可本地县令的性格,他多少知道些,这事果然能行。 之前他说,此事要麻烦县令,也是这个道理。 这些东西终于办完,安纪村一行人,长长舒口气。 好了! 办妥了! 接下来,就是组织生产了! 有安叔公在,这事并不复杂。 纪元也松口气,总算在开学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商量好。 “多谢大人,等秋收之后,我们就立刻动手做青储料。”纪元笑着道,“一入冬,就把青储料拉过来。” 县丞同样笑:“好说好说。” “说起来,明日你有事吗?”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 自然是没什么事的。 县丞道:“明日中秋,晚上县令大人办了中秋宴,邀请县里读书人,还有商会各界,前来吃酒,你也来吧。” 说着,旁边小吏递上两份请帖,一份是给纪元的,另一份邀了赵夫子。 县令的中秋宴,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参加。 纪元不知道的是,这也算县令等人的送别宴。 不过县里贤达耆老,各界名人聚在一起,也是方便县令接下来的政令,要有个机会互通有无。 纪元一时愣住,他是读书人,但他一点功名也没有,还能被邀请? 不过衙门其他人已经在忙别的事了,显然宴会的事已经定下。 出了衙门,安村长脸上都写着羡慕。 “都说县令的宴会,只有全县厉害人物才能参加。” “要么是贤子贤孙,要么考上功名,又或者极有成就。说是往来无白丁也不为过。纪元,你小小年纪就能参加,实在是厉害啊。” 纪元稍稍点头。 哦,原来是表彰宴会。 趁着节日,把县里需要表彰的聚在一起,也等于县里的风向标。 请了谁,没请谁,大家就知道怎么做了。 当官还真不一样。 纪元以前对县令的了解,多来源于电视剧。 总有人说这是七品芝麻官。 可想来管着一个县,放在现代就是县长,是很多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了。 说小? 估计也是相对于朝廷来说。 而且想做好这个七品芝麻官,着实不容易。 看看中秋节前,衙门还忙进忙出就知道。 从县学的各种考试,以及村里牲畜治病,各项事务集于一身。 这是个职位低微的官,却也是最掌民生的官。 安大海也凑过来看请帖,羡慕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参加啊。” 安叔公摆手:“你想什么呢,咱们一介村民,怎么可能去县令大人的宴会。” 安二娘子就更不敢想了。 她不仅是个普通村人,还是个女子,这样的机会更轮不到她。 纪元却道:“或许有可能。” 纪元看了看帖子,开口道:“前年我考了县学,有了《竹石》,却没有收到请帖。” “去年有治病牛的法子,同样没收到。” “今年却因青储料的事,收到帖子,想来这个贡献更大。安纪村做好青储料的供应,说不定会参加宴会的。” 真的? 安大海又道:“说不定是好事做多了,也是你这三年的积累,所以收到的。” 不管是哪个原因,总之给了在场其他人一点希望。 只要好好做事,做对身边人有益的事,就能收到县令大人的请帖! 若真是如此,那真的光宗耀祖啊。 以后,他们也要往这个方向努力。 单是请帖发出去,就已经有了树立榜样的效果。 纪元对县令的职务更感兴趣了。 一县之长的作用,果然不同凡响。 回去之前,安村长特意买了鸡鸭:“晚上都来我家吃饭,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先秋收!秋收之后!就做青储料!” 剩下的事纪元不用操心,就连做青储料也不用太管。 有安大娘子跟安大海在,不管是铺料还是洒水,最后储存,都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他只要等着去参加明晚的中秋宴会即可。 回到安纪村,安村长果然张罗一大桌子饭菜,赵夫子则看着县令的请帖,菜也没动多少。 赵夫子心知,原本大约是没有他的。 但请了纪元,自己作为他的蒙师父,所以也被邀请。 好像收了纪元做学生之后,他的生活都在变好。 不管是许多学生慕名而来,还是因为青储料在村里的威望提升。 就连县里也时常能记起他,连着两年都去做了县试的考官。 若说真的不激动,那是假的。 但更多的,还是为自己学生的厉害感到高兴。 自己这个蒙师,竟然也能沾光受益。 村长家喜气洋洋,赵夫子也多吃了几杯酒。 纪元扶着赵夫子回家,晚上的村里黑灯瞎火的,好在已经是八月十四,天上的明月可以照亮脚下的路。 刚走几步,就看到纪利在旁边盯着他看,上来就道:“纪元,你分了多少钱?” 纪元并不理他,那纪利今年十五,个子自然比十岁的纪元高,上前逼近:“纪元!你分了多少钱!” “没有分。”纪元淡淡道,“让开。” 赵夫子皱眉,看向纪利,这也是他的学生:“你三字经会背吗?” 已经醉了几分的赵夫子,看到学生第一件事就是问他背书的情况。 纪元方才已经背了一遍,这会看到另一个学生,赵夫子还是让他背。 纪利听到这话,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像回过神一样,赶紧离开。 他被纪三婶打了之后,还是闷头就睡,睡到天黑才起,想到他娘说的那些话,就过来蹲着纪元,想要问他要钱。 纪元在自己家白吃白喝那么久,总要给点银子吧! 这会被赵夫子吓跑,也是本能反应,他刚想再回去。 一个老头,一个小孩! 怕什么! “你是大海?会背三字经吗?” 安叔公跟安大海也从村长家走出来,赵夫子又问。 第120节 安大海只好磕磕绊绊地背诵,干脆跟纪元一起,送赵夫子回家。 纪利听着,这才没敢上前。 没关系,他肯定会找到机会问纪元要钱的。 等他弄来钱,就去赌博翻本!只要一直赢下去,他肯定能成有钱人。 到时候看谁敢看不起他! 他就是比纪元厉害! 纪元回头看了一眼纪利,倒不是多在乎他,而是知道,这人肯定有什么歪主意。 “大海,帮我做件事。”纪元低声道,“等秋收之后,帮我把小黄买回来。” “看他们的情况,应该已经没什么钱了。” 听说纪三婶现在暴力倾向越来越严重,马上农闲,小黄出不上力,说不定会把拳头对向小黄。 安大海点头:“好,你放心,我肯定办好。” 安大海今年只有十三,但在外面做了一年多的兽医,办事非常靠谱。 交给他,绝对能办妥。 第二日一早,赵娘子就在帮赵夫子,纪元收拾衣服。 “参加县令办的中秋宴,这事不能马虎。”赵娘子说着,还给纪元戴上四四方方的帽子,读书人常戴的这种帽子,看着就文雅。 纪元看着水面的自己。 怎么看,怎么都像古代的读书人了。 下午,两人就坐着安村长儿子的牛车去县里。 安三叔跟纪元也熟悉,他这次也入选,可以去做青储料,简直浑身充满干劲。 他赶着牛车送两个人,还会在县城等着再把赵夫子接回去。 所以老婆孩子也在车上,他们一家三口干脆在县城酒楼过中秋。 至于纪元? 参加完县令办的中秋宴,肯定直接回县学了。 明日就要开学,他现在时间不多,必须争分夺秒。 县令家的宴会,就在县城一处宅子里,还是借的商会会长家的院子。 说起这商会会长,纪元间接接触过。 正是当初想把他从县学踢走,却没能成功的张宝山他爹。 拿着请帖进到园子里,虽然刚刚傍晚,各处已经点上灯,还有下人引着去正厅。 想来这里的下人也都是张家的。 能帮县令办宴会,让他们都与汝荣焉。 纪元则稍稍心虚。 因为他,这家少爷都去江浙读书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记恨。 赵夫子倒是不知道这些过往,但他显得有些紧张,对纪元道:“也不知道有没有认识的人。” “老赵!你来了!”郭夫子的声音传过来,“纪元!” 不少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那就是小神童纪元? 张家园子的下人也看向他,这就是把少爷赶往江浙读书的纪元? 好在多数下人并不会跟主子同仇敌忾,对纪元的态度依旧。 被县令大人请来的客人,再怎么也比他们强,当然也比他家少爷强。 有了相熟的人,赵夫子明显放开了些。 郭夫子带着他们去了一处亭子,坐着的,站着的,都是县学的一干人等。 也有其他私塾的夫子,大家都是读书人,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可这里面,唯独只有纪元是个没有功名的学生,不少人自然打量他。 再知道这就是纪元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纪元则头皮发麻。 眼前的多数人,都是他夫子啊。 “见过教谕大人,训导大人,郭夫子,罗博士,殷博士。” 众人微微点头,郭夫子又帮他介绍其他人,纪元作为小辈,自然一一见礼。 罗博士道:“你怎么来了,跟着蒙师来的吗。” 纪元心道,可能是青储料的事,合了县令的心思。 不过这会回道:“应当是。” 赵夫子却摇头,将青储料的事简单说了。 其他夫子还不明白,教谕恍然,县令一直要发展当地耕牛数量,纪元帮了大忙,肯定要请的。 罗博士对此并不了解,只道:“要专心学习,不要管那些俗务。” “老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殷博士拍拍纪元肩膀,“关心百姓生计,也是读书人应当做的。” 殷博士出身江南,那边商贾风气不同,心态自然更开放些。 夫子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各有各的观点,各有各的想法。 大家和而不同,但讨论得实在激烈。 纪元偷偷往外站了站,偏偏还被教谕看到:“纪元你的想法呢?” 这种情况,不亚于满场都是长辈,大家没得聊的时候,就把你拎着出来,问问你的看法。 问题就是,学生是不是应该专心学习,不管其他的事情。 纪元能有什么看法,他说哪边都不对。 罗博士跟赵夫子的想法差不多,郭夫子跟殷博士的想法则一样。 这只是私底下辩论,争个对错出来,也没有什么结果。 纪元刚想和稀泥,教谕一眼看出:“说实话。” “都是你的夫子,说什么都不要紧。” 这个倒是,夫子们并非小气的人。 纪元斟酌道:“一卷不能践,万卷徒空虚。” 这首诗的前句是,古人既已死,古道存遗书。 接着的句子则是,一卷不能践,万卷徒空虚。 五言八句的诗,大概说的是人要学以致用,不能空谈,要付诸实现。 既然要学习,也要做事。 这首诗一说,众人用更惊讶的目光看向他。 看样子都不准备讨论了,明显有更加不同的事。 后面过来的县丞多看纪元几眼,县令面色纠结,忍不住道:“你这学生。” 啊? 他说错了吗? 众人再看纪元的表情,就知道大家想多了。 教谕忍不住笑:“林县令,你家祖上写的诗,确实很好。” 这下纪元格外震惊。 方才他念的这首诗,名叫《饮酒》乃是诗人林鸿所为。 林鸿,林县令。 林县令家的祖上?! 林县令话不多,但有些闽地的口音。 那个林鸿,好像也是闽地人?! 怪不得大家的眼神这么不一样,还以为他故意溜须拍马呢! 纪元脸都红了,忍不住低下头。 啊啊啊啊这也太尴尬了! 他都忘了这是古代! 引用许多诗人的诗句,一定要看看对方的后人在不在啊! 不过说起来,林县令确实在遵循他祖先的想法,一直在付诸实践。 罗博士也跟着笑:“我家有闽地诗人的诗集,纪元应该就是在那时记下的。” “我就说,纪元送个月饼都要偷偷的,怎么会是当众拍马屁的人。”殷博士也跟着解释,“而且咱们县令是闽地人这件事,纪元也不知道。” 赵夫子点头:“纪元不是这样的人。” 县令看看这一群夫子们,全都争着给学生辩解,脸色愈发古怪:“我又没怪他,你们担心什么。” 纪元还真是不一般。 连罗博士都帮他说话。 殷举人平时看着随和,但要不如他的眼,他也懒得多讲。 看来,这都真的把纪元当自己的爱徒。 第121节 纪元还在尴尬,已经躲到赵夫子身后。 好在夫子们话题转了一圈,让他脸上的燥热才微微散去。 林县令一到,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商会张会长也是如此。 不过张会长路过纪元时,还多看了他几眼。 方才他引用林县令祖上诗句的事,张会长已经听说,这会心情格外复杂。 会读书,人勤奋,还这么有情商。 他儿子要是有这般能力,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张会长自然不会跟这样的人为敌,甚至客气地朝纪元点点头。 让纪元尴尬万分的事,反而成了他“高情商”的代名词。 这让纪元更尴尬了啊。 他真的没有溜须拍马! 早知道用别的句子了啊。 什么南北朝的“虚谈废务,浮文妨要”。 什么《周礼》的“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再不行用前朝的! 他怎么就偷懒用了本朝的诗句! 看来还是背书不够多,记得不够牢固! 回去就背书! 再背!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张会长家的园子内点满烛火,正厅内灯火辉煌。 歌舞美食流水般上来。 纪元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想到昨晚的安纪村。 安纪村不会有这么多烛火,只有一轮明月。 若月亮不在,那就会伸手不见五指。 两者对比,差别实在太大。 正厅四面的帘子掀开,不仅有烛火照明,还有明月可以看。 八月的晚风吹到厅内,只觉得惬意无比。 宴会当中,纪元倒是不尴尬的,他年纪小,又不用饮酒,跟着吃吃喝喝就行。 特别是新鲜的瓜果,全都络绎不绝。 等县令说了会话,大家便可以各自在园子散步,赏花赏月自行便宜。 看来这宴会,确实是比较放松的。 宴会上自然也有同龄人,但看着纪元,都没赶上来搭话。 他们虽然头一次见纪元,可纪元的名字深深烙在他们心里啊。 谁家动不动就说什么,学学人家纪元。 纪元怎么不累。 纪元已经在学《春秋》了。 那肯定会把纪元名字刻在脑海里。 纪元随便走了走,忽然听到另外两个耳熟的字。 “冰皮?什么是冰皮?” “是冰皮月饼!比这月饼好吃多了。”一个捕快边吃边道,“县学那边做的,好吃的很。” “纪元做的,你们说,他怎么什么都会。” “那你们俩怎么吃到的。” “我们去县学送节礼的时候尝了尝啊,当时夫子们都在吃。” “纪元还给夫子们做点心啊,真不错。” 那倒也没有刻意去做。 主要是房老夫子喜欢,他不好厚此薄彼,不给罗博士,殷博士。 然后只能大家都送了啊。 纪元方才的尴尬又涌上来,赶紧快步离开。 谁料正好对上张会长面色复杂的表情。 张会长满脸写着,纪元,你未免太会了吧! 这也行啊! 我儿子输得不冤枉! 同时又带了点,我家子弟要是这样,那家族就有望了。 不要问纪元为什么品出这么多表情,实在是张会长一时没藏住啊。 张会长纠结半天,走上前道:“纪元,听说你们村在做青储料,想过加入商会吗。” 商会,顾名思义就知道什么意思。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各行也有自己的行会。 正荣县不算太大,商业也不算发达,便把各个行会整合到一起,组成商会。 钱飞他爹做码头买卖的,张会长家里主要经营绸缎衣料,都在这个商会里面。 但青储料却是不同的。 更像要加入农会,可正荣县有农司,自然是农司来管。 比如牲畜的买卖,也一直是农司在操办。 张会长却从中窥到商机。 认为青储料的买卖,完全可以归于商会。 而且各家养牲畜,绝对会舍得出料。 青储料这种东西,是长久不衰的买卖。 他便想把青储料的生意拉拢到商会。 张会长在宴会上听说这件事后,就立刻有了想法。 纪元经手此事,又年纪小,先跟他打好关系,肯定没错。 这种做买卖的事,肯定要进商会啊。 商会吸纳这样有潜力的买卖,自然而然会壮大自己的势力。 就在张会长要继续道时,纪元却道:“因是饲料的买卖,也跟庄稼粮食有关,此事还是要听农司的。” 意思就是,我们的买卖跟商会无关,是农业活动。 张会长此时并不知道,安纪村已经打通官府那边,在官府备份的文书也说明饲料买卖并非商业活动。 他还解释道:“有进有出,便是买卖,加入商会是迟早的事。” “你们村推选出来一个人,不时来参加商会活动即可,我看你就很合适。商会对官府很是了解,以后你们买卖的时候,我们也能帮衬。” 普通行当得到张会长的认可,心里不知多高兴,纪元却并不觉得眼前这个身份贵重的人对他夸几句,他就飘飘然了。 纪元却回道:“因为是饲料,自然是农产品,此事官府已经认定过。安纪村村长牵头此事,已经归于农司。” 张会长听到这,下意识看了看官员那边。 安纪村,不是这几日才准备大批量做青储料。 他们已经疏通好官府的关系?! 这怎么可能。 方才他也听说了,纪元从县学放假后在忙这件事。 算下来,放假不过七八日。 就能全都办好? 还直接跟农司对接?! 这,这怎么可能! 作为商会的会长,他知道一个行当的不容易。 还是跟下面村人打交道,更是复杂。 要跟他们说清楚事情要如何做,又要得到官府的许可,还要做许多文书。 青储料这买卖,虽然安纪村做了两年,但几万斤的量,根本不值得说。 现在敞开了来卖,事情可就复杂了。 从无到有的买卖,还牵扯那么多乡村野夫。 七八日的工夫,全都办好了?! 这,这实在不可能! 张会长心中闪过无数个不可能,方才还觉得纪元是会溜须拍马的,现在才觉得。 纪元自己的本事,可比溜须拍马厉害! 第122节 他到底怎么办到的! 张会长还想再问,纪元却被人喊走了。 “纪元!来给他们露一手。”殷博士看了看纪元旁边,无比身高还是年龄,都比他长许多的张会长,再看看纪元的神情,开口道,“给他们画个竹叶,让他们知道你可是诗画双全。” 纪元:???? 殷博士,你不要乱说啊! 他才刚学画画而已! 纪元快步过去,教谕也往张会长那边看了看。 趁大人不在,就欺负小孩是吧? 没道理。 教谕吃着酒道:“画,让他们看看咱们县学学生的本事。” 纪元:? 教谕大人! 您怎么也这样啊! 第43章 第43章 纪元目送赵夫子回家, 自己则被教谕他们带上马车,送回县学。 教谕就在县学里住,正好同行。 教谕手里还拿着纪元被起哄画的竹叶, 笑着道:“不错, 画得还算可以。” 殷博士也点头。 纪元根本不想说话了, 今日的中秋宴, 对他来说也太社死了。 不过也算宾主尽欢。 宴会上的气氛一直都很好。 只是,林县令还说了另一件事,他在正荣县的任期已满,接替他的县令会在九月底过来。 而他在明年一月上旬便去其他任地。 纪元想了想道:“教谕,殷博士,咱们正荣县接下来的县令, 是个什么秉性,您知道吗?” 一般来说,下一任的信息,应该已经送过来了。 官场上互通有无, 都知道对方的情况。 “是个进士, 新科进士。”教谕道, “京城人士。” 新科进士?! 最近的一次会试,就是在化远三十二年。 也就是黄举人考中的第二次。 如今化远三十三年,确实是新科进士。 进士一般不会直接当官,而是送到翰林院各部“实习”。 等着任派公务。 一个京城户籍的进士,在翰林院实习之后,来了正荣县当县令? 县令不过正七品的官职。 按理说去过翰林院的进士, 怎么也要有个正六的职位。 这样看来, 像是低就。 但正荣县又是不同的。 纪元眼睛微睁,似乎意识到什么。 教谕跟殷博士对视一眼, 开口道:“你觉得,他为何会来正荣县。” 自然因为正荣县的政绩好。 无论是费力不讨好地促进六户一头牛。 还是得罪许多人,也要以功名成绩论的县学。 全都是政绩。 肉眼可见,还是可以持续地政绩。 林县令从临时被任派过来,到正式在这,差不多五年时间。 听周围人的说法,也知道正荣县算不上翻天覆地,那也是于民有功。 这样的好地方,无论接下来谁过来当县令,都能在年末考核中混一个上上,对之后的升迁非常有利。 这种不冒尖,反而往下任职的行为,是最聪明的那种。 说直白点,那就是已经到摘果子的时候了。 这果子还不会太显眼,不至于让人眼红。 不过说摘果子不对,林县令确实到了该离任的时候。 就算不是这位过来接任,那也是另一个人,这份功绩跟责任,迟早要传下去。 对方的家族明显深谙官场之道,把人“恰好”安排到最合适的位置。 直接把人捧上高位,那可能有诈。 但这种结结实实给后辈铺路的,会让人走得更舒服,也更远。 纪元没说话,表情也从一开始惊愕收敛起来,让人看不明白。 不过到底是在教谕跟殷博士面前,纪元还是吐露出一点心声:“镀金。” 正荣县原本不算“金”,但经过林县令的改革,已经算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 冲着县学超高的考秀才概率,必然在整个天齐国首屈一指。 这份履历,再加上有人提拔,绝对是以后的升迁利器。 估计在去年,十个人里面,七个中了秀才时,这个镀金的“好位置”,就被人盯上了。 对方还算客气,等到林县令任期满了,这才派人过来。 教谕跟殷博士听到这话,还愣了下,随后也觉得贴切。 “这话不要说给外人听了。”教谕难得正色,“万事小心。” 官场上,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断了对方的仕途。 教谕也没想到,纪元能猜出关键。 越是说对了,越要提醒。 殷博士道:“咱们县令从正七品去了江西府做正六品的户司副司,也算不错。” “对方家族还算客气,应该不难相处。”教谕也道,“无非年龄轻些,到时候再看吧。”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对一县之长的县令也是这般。 古代县令的职责,几乎集合了司法,行政,经济,为一身。 也就是这里管着指挥营的县尉不用怎么听差遣,否则连军事也能握在手中。 对朝廷来说,可能是最微末的官职。 但在这个县里,却有绝对的话语权。 一个县令,能在几年内把县学变得很好,也能变得很差。 教谕他们自然也会担心。 看来私底下也讨论多时,就怕新来的县令是个胡乱行事的。 如今看来,应该不会特别差。 既然守规矩,等着林县令任期到了再调任,那就不难说话。 若有些霸道的,在正荣县刚出政绩时,就能把人派过来了。 不仅如此,天齐国的正六品户司副司这个肥差位置,想来也是对方争取过来的。 否则这么好的官职,不好说能不能派给林县令。 从县令到府城的户司副司,算是高升了。 这位置还容易调动,无论是升迁到正司,还是以后正司调往其他地方做知州,又或者调往京城,这都有可能。 算是天齐国惯性的升迁之路。 而且既然想来镀金,想要政绩,便不会随意乱搞,至少他走之前,正荣县不会出太多差错。 顶多是年纪轻,经验不足,这点都好说。 纪元也放心了,县学的好坏,太依靠长官的品行。 说实话,他们县学能顶住许多压力,既是教谕的功劳,也有县令他们从中周旋。 就拿县学一定要按成绩排名进县学一样。 换个县令,随便张张口,有些大族子弟就会被塞进来。 正荣县县学,能有现在的“纯净”,离不开林县令。 县里兽医的增加,同样也是如此。 还好,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样的林县令此次调任,都是升职了。 第123节 这就没有愧对他的努力。 马车在县学门口停下,殷博士在附近租了房子,家里仆从已经在等着。 教谕则一起进了县学,他就住在里面。 回到宿舍,纪元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里面都是宴会上的点心,教谕让他带的。 说什么反正不吃白不吃,带回去给学生们尝尝,就说给他拿的。 他们教谕还真是,放荡不羁? 纪元这个食盒果然受到舍友们的欢迎。 明日就开学了,住宿的学生们大部分在下午就能到了县学。 李廷吃着点心,兴奋低声道:“听说你被邀请去了县令的中秋宴?” “这就是宴会上的点心?” 纪元点头,见其他舍友也好奇,就把宴会上的场景说了说。 “若我们考上秀才,说不定也能 参加?” “是啊,甲等堂有两个秀才都去了。” 这个倒是,纪元也见到他们,还聊了会天,不过他们就在县城住,没跟教谕一起回来。 “乙等堂都没人去,咱们丙等堂却有一个!” “纪元明年就不是丙等堂了吧。” 这句话让大家瞬间沉默。 纪元想参加明年的升堂考,这并非秘密。 一想到这么勤奋的同窗就要离开,以后谁督促他们啊。 这么一想,甚至还有点难过。 纪元哭笑不得:“还早着呢,现在不过八月十五,要等到十一月二十五才考。” “而且,我必须在年底岁考的时候还是第一,这才能参加升堂考。 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他的《春秋》确实快学完了,但学完之后还要统一复习,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先得岁考得第一。 再参加升堂考看实力。 差一步,都不能去乙等堂。 纪元还在谨慎,李廷却是绝对相信他:“拿岁考第一,对你来说肯定很简单,就看升堂考了,我也相信你。” 其他舍友同样点头:“对啊,相信你。” “我也觉得你能考上。” “回头那边夫子博士教了什么,你还能提前跟我们讲呢,那我们也沾光!” 纪元向来不吝啬,同窗在学问上有什么问题,他有问必答。 都知道乙等堂的夫子们厉害,能蹭着听听,也行啊。 纪元倍感压力。 怎么感觉想考上乙等堂的压力更迫切了啊。 李廷跟着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感慨。 不过对于纪元,他没有半分妒忌。 无论是纪元的天分还是勤奋,都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自己跟纪元是好友,更明白他的努力。 一个努力的天才,谁会嫉妒? 只会升起敬佩之心。 第二日上课,不少人都知道纪元参加县令中秋宴的事。 也有些同窗知道的更多。 刘嵘的祖父昨日也在,更知道情况,刘嵘道:“昨日林县令说了新县令要来的事?” 纪元点头。 刘嵘生在官宦人家,比其他人要敏锐:“也不知新来的县令如何,不要影响县学才是。” 纪元有些奇怪,要说县学庇护住这里的学生,但更多的是庇护他们这些没有关系门路的穷学生。 像刘嵘他们这些祖上有功名的,按理说不该担忧。 因为不管怎么样,他们想进县学很简单,跟穷学生不是一个路子。 刘嵘讲了些细节:“旁的不说,县学多数夫子们,能靠着衙门发的俸禄过日子,便不会有其他想法。” “要是换个克扣的,那夫子们肯定会另寻出路。” 按照天齐国律法规定,凡秀才以上功名,每三个月可以领一次俸禄米粮。 这算是朝廷对读书人的补贴。 不管是赵夫子,还是从府城回来的小河舅舅李耀众李秀才,都能按时领取。 而县学的夫子们,最低也是秀才。 他们靠着县里发的俸禄,以及县学的米粮银钱,这才能维持住一家老小的生活。 更厉害的,诸如殷博士,罗博士这种,县里还会额外拨钱给补贴。 如果这三部分银钱被克扣掉,日子就会艰难,也不能专心教学。 正荣县县学夫子们名声在外,随便出去教书都会拿到不菲的教资。 这样很容易被挖走。 纪元听明白了。 刘嵘是怕新来的县令克扣老师们的奖金跟工资,然后这么好的老师们跑路! 毕竟老师也是要吃喝的,老师也有一家老小要养。 有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也有人更讲什么,读书耗费银资考上的官,必须要捞回本才成。 这种官员一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捞钱。 刘嵘怕的就是这种人。 纪元昨日听教谕说了一些,大概猜得出对方的来历,肯定非富则贵,应该不会贪图小利。 虽然不能明说,纪元对刘嵘道:“新县令应该不会这么做。” 昨日纪元是参加了宴会的,刘嵘还听祖父讲,县令同县学的人说了好一会的话。 纪元那会就在旁边。 或许那时候听来的? 纪元安他的心:“放心吧。” 纪元虽然知道县令是新科进士,又是京城人士。 可不知道这消息能不能说,自然闭口不言,只挑能说的讲。 刘嵘倒是放心了,纪元都这么说,应该没错? 只要县学没有变动,至少在他考上秀才之前没有变动即可。 这里的夫子,可不是哪都能找到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县学里都在讨论即将过来的新县令。 大多数人想不到那么多,只是好奇新来的长官。 九月下旬人家就要来了,难免多讨论讨论。 纪元又恢复放假的学业。 上午四书,下午礼记,晚上春秋。 抽空还要给安纪村回信。 八月底秋收已过,耕地也翻整好,就等着做青储料。 按照之前说好的,安叔公,安大娘子负责技术,安二娘子负责记账杂务。 村长管着新招来的人,利落地在安纪村找到合适的位置。 那位置地方平整,又距离安叔公家之前的九口窖不远,还能近邻主路,以后方便运输。 但凡纪元说的点,他们都牢牢记住。 八月十五之前,青储料的需求在三十九万斤。 十五之后,县里许多人听说青储料的事,也去安纪村预定,就连农司那边也被指挥营托付,预定了十万斤的。 算下来,如今的需求已经有五十七万斤。 所以安纪村更加忙了。 挖窖,收秸秆,收野草,分类,铺料,调配料水。 很多人都说,明明之前这个时候,就是农闲了,现在却比农忙还要忙。 但大家都知道,这事做好了,是能挣钱的! 一想到挣钱,谁会不卖力啊。 里面还有个小插曲,安二娘子的弟弟李耀众说什么,现在事情多,还想插手,被安二娘子几句话点了回去。 好像也没跟她弟说什么,只在干活的时候讲:“安纪村的买卖,难道他们那也想一起做吗。” 这句话让村里人警觉。 第124节 自己村的人都没吃饱呢,别的村还想来抢? 他们村很多人等着被喊过去做事啊。 不少人自发维护起安二娘子:“安二娘子记账清晰又快,说话解释得还清楚,人家做事还有得挑?” “男的了不起?你不是你娘生的?安二娘子就是个娘们又怎么了。” “就是,什么酸秀才,在我们村蹭吃蹭喝,还不赶紧滚!” 听说这事的第二日,李耀众便灰溜溜离开。 如果一个村的人都容不下你,那基本上没有可立足的地方。 他走的时候,还想问姐姐再要点钱,直接被安叔公骂回去。 那李耀众的爹娘甚至还传口信来,说安二娘子对弟弟不好云云。 这些都是八卦了,纪元听得有滋有味。 好在青储料一切都很顺利,预计十月二十五到十一月二十五内交货。 各家的订单也在签,收了定金之后,收料的速度也变快了。 安纪村因为青储料的买卖,都繁华不少。 还有就是小黄的事。 纪三婶竟然一直不肯卖小黄,便是农忙过后也不卖。 大海去问了几次,纪三婶的意思是,她家就她一个干活的,如果再没有小黄,明年的地都不用种了。 纪利跟纪三叔的赌瘾越来越大,整日不回家,回家倒头就睡。 反正她不卖。 好在小黄是她家的劳动力,纪三婶对小黄也不算太差。 既然这样,那就暂时不用再问了。 问多那边说不定另有想法。 没办成这事,大海还有点愧疚,说自己一定帮忙看好,不让小黄出问题。 只要他家要卖,自己立刻买回来。 一直到八月三十日考试,纪元从考场出来,就立刻回了安纪村。 没办法,青储料还需要他盯着。 不过看了一圈之后,跟安大娘子道:“做的很好,没问题的。” 安大娘子头一年自己负责,怎么都不安心。 安大海在旁边也说:“我都讲没问题,但我娘一定要让你来看看。” 做青储料,料水的调配也是关键,纪元把这个方子给了安大海跟大娘子。 现在发酵出来的青储料也是没问题的。 剩下的就是时间了。 全村人一起忙这事,确实干得很快。 九月上旬,竟然就做了六十万斤的青储料,全都掩埋好,就等到天冷再挖出来。 没想到的是,安纪村做青储料,连周围的村子都受益。 不少人户的秸秆都被收了过去,让大家都赚了些银钱。 安纪村还有人调侃,他们还没挣钱呢,其他村子的人都赚了。 不过也有很多人忐忑,要是赚不到怎么办,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那岂不是瞎忙了。 安村长安慰了好几次,最后也懒得说了。 说再多也没用啊,等钱到手里了,大家才能安心。 村里还在做着发财的梦。 县城则在讨论即将过来的新县令。 这位新县令的书信公函已经到了,说是九月二十七左右到任。 现在林县令实际离任时间是一月初,也就是说,新县令提前来的。 一个是还未离任的县令,另一个是即将接任的县令。 都说天无二日,现在正荣县要有两个县令。 别说县城里面议论纷纷,县学里也在说这件事。 最焦急的,反而是甲等堂的秀才们,他们找了教谕几次,询问新县令的情况。 按照几个秀才的话说。 他们如今能安安稳稳地备考,就是因为正荣县县学,以及朝廷发的补贴很及时。 换作其他县里,属于秀才的俸银根本不会给,大家怎么安心备考。 好在教谕能稳住他们,秀才们才安心些。 他们明年就要参加会试,万万不能在这前面出了岔子。 乙等堂的学生们也有些忧虑。 明年二月,就有一部分学生要去考县试,要是出了个有私心的县令,他们怎么办? 丙等堂学生不知道着急,还在打听其他情况。 刘嵘忍不住道:“县令牵一发动全身,大家想想自己吧。” 这话说完,倒是又闭嘴了,估计也知道自己不该多讲。 在纪元看来,新县令提前过来,多半是想跟着林县令学学,好能第一时间接手政务。 工作的人都知道,有人交接工作,跟没人交接工作,上手程度都不同。 人家提前过来,未必是想“夺权”,顶多是跟着学学。 林县令能把正荣县管得这样好,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好在新县令快到了,到时候大家心里就能稳住。 眼看县学教谕夫子博士们忙忙碌碌,又给秀才们裁剪新衣。 新县令过来,衙门所有人,加上县学的夫子博士秀才们,都要在城门口相迎。 乙等堂跟丙等堂学生自然是没份。 “纪元,你也过来做身衣服。”严训导来喊,“新县令在信里也提到了你,估计是要见的。” 看来新县令对正荣县很了解,所以自然要见正荣县的“小神童”。 纪元没想到,自己还能平白多件衣服,甚至道:“能做件冬衣吗,我冬衣不太合身。” 严训导都被他逗笑了:“九月底迎,还未到穿冬衣的时节。” 可惜了。 纪元跟着秀才们一起裁剪衣服,等衣服到手之后,才发现这料子竟然很不错。 虽然跟秀才们的衣服款式不同,可料子都是同一匹。 可以,新县令还没来,他就已经沾光了。 但他没时间多看,把新衣服放一边,继续写罗博士给他的功课。 虽然八月的月考依旧是第一,罗博士却觉得他上月春秋文章有些单薄,让他再想想。 房老夫子那边的画画也在继续,完全成了他休息之余的放松心情。 时间到九月二十七,严训导宣布明日临时放假一日。 纪元自然要跟着迎接新领导到来,让他明日一早跟着甲等堂的秀才们一起。 纪元忽然有种回到现代的感觉。 小学初中时,学校来大领导,都是要夹道欢迎的。 不过这次不同,是跟全县官员秀才们,一起去迎新县令。 纪元已经拼凑起对方的信息。 京城人士,新科进士,年纪应该不算大。 这算是他第一个地方上的官职,也是真正的官职。 本人的信息是这样,可他的家族,应该不一般。 能这么平稳地给子弟铺路,能看到背后的本事。 还能在那么多外放的职位里,找到最合适,最舒服,还最能出政绩的。 估计背后是真正的大族。 他们正荣县什么张家,刘家,王家估计根本不够看。 再多猜测也没意义。 明日就能看到了。 宿舍里,其他人比他还紧张。 “那么多人去迎,能看到新县令本人吗?” “听说刘嵘被刘举人带过去,也在场。” “跟纪元没法比啊,县令在信里都对纪元好奇。” “好多官员,听听都紧张。” “跟着甲等堂秀才们就行,一个县学的,肯定会照顾。” “万一明天新县令召纪元问话怎么办?” 第125节 李廷也很担心,开口道:“要不然我们模拟一下问答,到时候也有话说。” 纪元刚翻到春秋最后一章。 今日从罗博士那回来,春秋已经讲完了,剩下的便是复习。 纪元并不着急:“明日事多,估计不会想到我。” “没事,还有教谕他们呢。” “这个倒是。” “明日回来,第一要同我们讲讲啊。” 纪元点头,这都是小事。 等他明天见了再说。 九月二十七,一大早,城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正荣县衙门等等一行人,就在旁边等着。 县令,县丞,教谕他们肯定还没来。 来接班的都是同职位的,不必那么早来迎。 这也算官场上的规矩。 等到说好的巳时正刻,也就是早上十点。 县令,县丞,教谕带着捕快随从们过来。 另一边大道上,新县令一行也来了。 新县令坐着马车,快到的时候被小厮扶着下马,快步走过来。 身边有个年老的吏官提醒了下,他才稳住脚步。 纪元就在秀才们旁边,衣服颜色都一样,跟着一起行礼。 纪元仗着自己个子小,往前面看了看。 新县令果然年轻,二十三四的样子,其貌不扬,长着一张国字脸,却并不显稳重,脸上带着强撑的镇定。 身边年老的吏官在旁提醒,这才挺直了腰背。 “大族出身。”有个秀才酸溜溜道,“身边还带着这样的老吏。” 一般百姓爱把官吏放在一起说。 实际上两者有很大不同。 浅显来说,官是朝廷任命的“管理者”,负责管理跟决策。 吏是官员任命的下属,负责具体的事务。 比如天齐国的县令,县丞,捕快。 县令是官,这不用说。 县丞是县令的副职,虽然一般会随县令的升迁调动跟着走,但所到之处还是要向朝廷请求任命,故而县丞也是官。 捕快则不同,捕快是当地县令自己任命,去留由他做主,不用朝廷点头。 这就是吏。 新县令身边带着的老吏,就是这样任由长官差遣的身份。 为何要加个老? 自然是这样经常负责具体事务的老吏,比一般的官员都懂得地方事务。 这样的人,就是最强的辅助。 新县令虽然头一次当地方官,却带了一个经验包,随用随取那种。 一般的地方官,或者说贫民出身的地方官,哪有这样的“经验包”帮忙。 单这一项,就证明纪元的猜测没错。 新县令必然大族出身。 这个老吏,大概也是“师爷”的身份。 前面寒暄一阵,果然没提起纪元,一行人跟着去衙门。 林县令办事妥帖,虽然新县令刚来,但这一次也算带着新县令认人。 林县令客气,新县令那边自然识趣,处处还是以林县令为尊,只当自己是个副手。 衙门各部门一一拜见新县令。 到县学这的时候,自然是教谕带着众人拜见。 新县令目光在纪元身上顿了顿,张口就是:“这是小神童?” 新县令旁边的老吏深吸口气,低声提醒:“公子。” 新县令赶紧道:“只是问问,我叔叔。” 老吏再次深吸口气,这次新县令终于闭嘴了。 教谕倒是大方道:“纪元确实有些天赋,却不好太过夸耀,戒骄戒躁得好。” 教谕平日也是夸纪元的,否则不会亲自帮纪元找罗博士教春秋,更不会在宴会上护着。 但自己私底下夸就算了,现在那么多人,容易给纪元树敌。 纪元无父无母,竭尽全力护他的人可不多。 更别说像新县令这样,身边带着老吏的大族子弟了。 估计都不知道树敌的意思。 好在新县令没有坏心思,只是不知这些弯弯绕绕罢了。 是的,别看还不到午时。 在场的老油条们都已经看明白了,新县令就是生瓜蛋子,什么都不懂。 估计他家给他配的老吏,就是知道他这一点。 不少人都松口气,只要不是胡乱搞事的人就行。 这个小插曲过后,剩下的流程就顺利了。 新县令身边的老吏对林县令很是满意,本以为他们提前过来,现在的林县令会不满,没想到安排的如此周到。 对比起来,自己少爷真的太嫩了。 也怪不得少爷的长辈把少爷安排到这,估计也是因为林县令公事公办,很好相处。 当然,也因为这里实在有潜力,这几年的底子不错。 总体来说,自然还是穷的,但有潜力就够了。 中午新县令留了饭,是提前过来的仆从们在酒楼准备的,一切安排得十分圆满。 下午,纪元回了县学,瞬间被大家围住。 就连乙等堂的蔡丰岚他们都过来询问,纪元也不好说,那新县令一看就好欺负,只挑好了地说:“新县令是化远三十二年的进士,今年不过二十四,说是京城人,姓聂。” “新科进士,很是厉害。” 进士?! 进士来当县令? 还是正荣县这种不算富裕的地方。 “我以为举人已经够稀奇的了。” “对啊,竟然是进士,还是二十四岁的进士。” “那他的学问,是不是很厉害?” 纪元好笑道:“我哪能知道这个,新县令今日就是见见人。” 刘嵘到第二日才过来,知道更多消息:“是京城聂家的,他的叔叔已经是吏部侍郎了。” “他爹好像也很厉害,在翰林院当值。” 吏部侍郎。 这算解答了纪元之前的疑惑,吏部其中一项事务,就是管着官员们的升迁。 正荣县的情况,吏部必然了解,更知道林县令什么时候走,还给林县令安排了个升迁的位置。 当然,也是因为林县令本身才干出众。 纪元道:“他看着挺好相处的。” 这个倒是真的。 新县令毕竟年纪不大,沉稳也是强装的。 人却不错。 九月过去,十月里秀才们的俸银还是照常发放,县学夫子们的补贴也没减少。 这让大家的心终于放下。 新县令不是个搞事的。 教谕也是松口气。 最近一段时间,新县令都跟着林县令学习办公,在学着处理具体的事务,以学生身份自居,新旧两派并无什么矛盾。 对正荣县来说,这样自然最好。 一个县令都会有自己的手底下的官吏,也有自己的班子。 现在两个县令,等于两个班子,两个团队在做同一件事,能暂时如此和谐,实在难得。 县学里因新县令过来的风波,也逐渐平静下来。 该好好学习了! 第126节 十月份有月考,十一月有岁考。 哪个都不能松懈。 对纪元来讲,十一月更多了个考试。 九月份时,他的《春秋》已经学完了。 罗博士考究了几次,知道他背得还算流利,接着还要写文章。 大课上的《礼记》也已经学完,殷博士多到丙等堂了几次,同样有意深教。 考入乙等堂,他可以的! 十月份的月考过后,十一月初一的祭文庙,新县令竟然也来了。 他说文庙祭祀是大事,这是他到任后的第一个祭祀,必要过来。 这件事倒是让原来的县丞等人有些不满。 到任? 你是提前过来,不应该来拜的。 若想来拜,也该是明年的二月份,也就是第一个任期时再说。 林县令还没走呢。 好在只是小小的摩擦,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两个人在一起还经常吵架呢。 两个团队在一起办公,没有摩擦才是稀罕事。 纪元在十一月份明显更忙了,好在青储料完全不用他费心。 安大海跟安二娘子时时会来信说明情况。 从十月二十五开窑,陆陆续续把订单都送出去。 也按照纪元说的,头一批送到农司,也就是他们税费了。 后面的以订单顺序,往各家拉青储料。 这事也让全村养牛养驴的人户受益,拉料出去,都是租村里的牛车驴车。 估计到十一月上旬,订单就能全部完成。 还剩一点青储料,就卖给其他散户。 看那情况,可能还是不够卖。 果然,纪元十一月十五收到的信件,五十七万的青储料全部卖完了。 不仅如此,隔壁县还有人来问。 这时节已经没有青草可以吃,按理说各家的牛羊都会掉膘。 偏偏吃了青储料的没掉,隔壁县没买青储料的自然心疼,估计明年说什么都要预定了。 村里的银钱还没分,安村长跟安叔公想到纪元回来再说,反正也没几日了。 这买卖从一开始,就是纪元的手笔,他帮着整个安纪村把这事做起来,说什么都要让他露脸。 再说了,新县令来正荣县当日,就对纪元喊了句:“小神童。” 这事大家都知道啊。 让纪元来分,再合适不过。 纪元看得有些囧,不过也回信答应。 做事有始有终,他肯定不希望出什么意外。 十一月十五。 还有五日,便是岁考。 岁考第一,才能参加升堂考。 要说特别紧张,其实也没有。 从去年超过蔡丰岚做了丙等堂第一之后,纪元的排名从未往下掉过。 今年开学到现在,他一直都是第一。 甚至有些稳居第一的感觉。 但要说不紧张,却也不对。 这一年他读的书比之前多了百倍,学过的知识更是不知凡几。 但读得越多,越有种书读不尽的感觉。 圣人说,吾生有崖,而知无涯。 想来便是如此。 读得越多,人就会越谦卑。 纪元既期待接下来的考试,又觉得稍稍紧张。 十月二十,岁考来临。 岁考跟月考也不一样。 一般的月考,都是考当月学过的内容。 岁月却是把这一年的教学融合在一起。 还是那句话,划重点?没有重点。 只要这本书你学会了,就不用怕。 可谁考试不怕啊。 礼记那么多字,看都看的头晕。 也就是县学的教学严格,若换到其他地方,两年能通读,已经可以了。 一本书,涵盖了社会,政治,伦理,哲学,甚至宗教。 能通读都是了不起的事。 纪元翻开试卷,第一道题。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道德仁义,必须有礼才能完成。 教导跟训诫,也要有礼才会更加完备。 “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 跟人争论,没有礼就不能分辨对错。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没有礼就不能分尊卑名分。 第一道题,就在说礼的重要性。 更是在说这一年的学习内容,作为礼记第一章,整篇都在为“礼”定调。 以此作文章,既要说礼,又要讲礼。 这道题并不罕见,却容易落俗套。 就像很多老师说的,如果一张试卷上的题目很简单,对优等生来说,反而不好。 因为只有上了难度,才能显示出优等生的成绩有多好。 太过简单的试卷,只会让更多人都考满分。 那样就分辨不出谁是真正的第一第二。 数学考试还好,都有个对错。 若是语文考试,只能在细节见分晓了,甚至要从卷面分来分辨谁是第一。 文无第一,评第一的时候,更会纠结。 而这次的岁考第一,又跟往年不同。 这样一来,第一必须脱颖而出,第一也必须答对附加题。 就算没有附加题,也要把作文写得近乎满分才行。 纪元一瞬间看出夫子博士们的意思。 这个考究对他来说,确实不简单。 怎么才能别出心裁,又稳扎稳打? 纪元撸起袖子,旁边刘嵘看了一眼,下意识皱眉。 纪元有这个动作,就是要认真了啊?! 题目这么简单,真的用那么认真吗? 刘嵘再看看试卷,确实简单啊。 这题目都是经常会考的,更是礼记的开篇,他们丙等堂里,应该没人答不出来吧? 还是说,这题目另有什么玄机? 第44章 第44章 “道德仁义, 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 父子兄弟, 非礼不定。” 礼记的开篇, 自然在强调礼的重要。 道德仁义, 教训正俗,等等,几乎涵盖了人的方方面面。 第127节 这样的礼,到底是什么地位,想必没有人会不知道。 而《礼记》的开篇,在整个丙等堂里, 也没人不会背。 更理解他的意思。 说起来科举发展到天齐国,已经有数百年,这句话也考过很多次。 任何一个学生想要答得漂亮,都轻而易举。 所以如何能答得新颖? 纪元沉思片刻, 礼, 涵盖生活方方面面, 人不学礼无以立。 题目简单,却不知该怎么开篇写自己的文章了。 子书《荀子》曾说,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 大意为礼仪道德,人人都要遵守。 引用这句开篇? 纪元刚要落笔, 又停住了。 荀子没有正式列在必读科目里, 县学也没有讲过。 可《荀子》又是课外必读科目之一。 这句话,实在太普通了。 《将苑》倒是说, 失礼则人离,人离则众叛。 这是本军事类的书籍,罗博士说他这版本最全,应是正荣县唯一一套。 纪元还是没落笔。 比得过同窗,却难说夫子博士们会不会满意。 思索片刻,纪元又拢了拢袖子,看得隔壁刘嵘更紧张了,自己都写了半篇,往日下笔如有神的纪元为何还未动笔。 难道说,这题目自己想得简单了? 好在纪元动笔了。 “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 “身尚礼则身修,心尚礼则心泰。”1 此话从国家起笔,格局便已经不同。 随后又讲家族若崇尚礼,家业便能兴旺。 人的品格崇尚礼仪,人就会有教养。 心里,也就是自己的想法崇尚礼仪,则人就会平和安定。 四句话,已经把文章的基调定住了。 后面进一步诠释礼的意思。 不到三百字的文章,写到考试结束,正好停笔,竟是连抄录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他如今这一手台阁体,清雅漂亮,根本不需要再誊抄。 负责监考的郭夫子看了一眼,眼神流露出满意。 他刚刚转了一圈,大部分学生的试卷他都看了,纪元这开篇,便又是第一了。 郭夫子想起研学处夫子们在讨论岁考试题时的讨论。 “纪元能不能参加升堂考,就看岁考了。” “问题不大,他的本事,夫子们还不知道?” “那就把题目出难一点,看他怎么考。” 殷博士却摇头:“不行,要出的简单。” 罗博士瞪了殷博士一眼,明显看出他想做什么。 殷博士才不怕,把话说明白了:“题目出的简单,才能看出谁才是别出心裁的那个。” 普通的题目,大家都会答。 那谁在众多答案中,当最特殊的那个呢? 所以不怕考试太难,反正大家都做的一样的卷子。 就怕太简单,答对的人太多,筛选下去的人太少。 殷博士还真是会折腾学生。 平日里大家还当他是最好脾气的那个。 不过殷博士也确实相信纪元的本事,他后面还道:“纪元答出新意,明年我亲自指点他《礼记》” “不,礼类通教。” 礼类不仅有《礼记》,还有《周礼》《礼仪》《白虎通义》《大戴礼记》等等。 越想功名往上进一进,这些肯定要读。 甚至不是考秀才的本事,而是考举人的本事了。 殷博士这么说,那就是有教纪元的心思。 全靠纪元能不能过了这关。 让殷博士教这些书,便是郭夫子都有些羡慕纪元了。 浙东余姚对这些书的理解 ,在天齐国都属于上乘。 更别说殷博士这种真才实学的举人。 看了一圈的试卷,郭夫子就知道纪元已经过了岁考。 他肯定是岁考的第一。 能不能进乙等堂,则要看五日后的考试。 等会,殷博士当时说的是,只要纪元能答出新意,他就会教。 并未说纪元能进乙等堂,他才教吧? 也就是说,这篇文章过了殷博士那关,明年纪元无论在哪,都能去殷博士那学习? 说起来,罗博士的《春秋》课,确实结束了吧。 郭夫子有点怀疑,殷博士是不是早就想教纪元了,正好找了借口。 郭夫子收了试卷,对学生们道:“跟往年一样,明日上午会出岁考成绩,各自按排名写课业。” “下午便开始放冬假,除了准备升堂考的八人之外,其他学生可以归家。” “记得,明年还是正月十六开学,若有事情,提前告知。” 这是每年冬假前的流程。 其实到现在,已经算是放假了。 除了升堂考的人。 今年丙等堂里,有八人参加升堂考。 或者说九个,纪元是那个待定的,他能不能考试,还要看明日的成绩。 其他学生等成绩,就是看自己要不要做冬假的双倍课业。 只有纪元,还在等待考试资格。 虽然考试结束,很多人都来说:“你应该还是第一。” 话是这样讲,同窗还是道:“要不我们对对文章?” 刚考过的试,还有人誊抄过一遍,文章都在手边,对对文章,自然能看出优劣。 到纪元这,纪元双手一摊:“时间来不及,没抄录。” 刘嵘终于找到机会,问出疑问:“这次考试的题目不难啊,你怎么想那么久。” 纪元想了很久?! 刚刚觉得自己考试良好的同窗们,瞬间打起精神,李廷跟钱飞更是道:“不是吧?不是很简单吗?” 钱飞也道:“对啊对啊,礼记的开篇,都明白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纪元想想该怎么解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问题。 说起来,他终于不用吝啬纸张了,等他升堂考结束,就能回安纪村领钱,想想就开心。 纪元写的问题是:“一加一等于多少?” 这还用说啊。 “二啊!” 同窗异口同声道。 “若这个题目为考题,那你们谁是第一?” 这怎么分辨? “我们都答出来了,答的时间也一样,怎么分。” 纪元又写了一题:“五十六乘以三十九,等于多少,立刻答。” 手疾眼快地已经去计算了,钱飞道:“两千一百八十四!” 刘嵘都比钱飞慢了一步,甚至也不如李廷快。 其他人更不用说。 “第一,第二,第三。这不就出来了。”纪元看向钱飞,李廷,刘嵘。 李廷明白了,解释道:“题目简单,不容易分出胜负,题目难了,才能看出谁最厉害?” 第128节 “所以这次的考试,看似简单,其实很难?” 一加一等于二,要从中选出最先喊出来的,甚至最先举手的。 啊? 这,这怎么搞啊。 本来沉浸在,岁考真简单真快乐的同窗们,现在傻眼了。 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题目太简单也是问题啊。 那怎么办? 他们还美滋滋地答了舒适区内的文章。 “你呢?你怎么写的?”又有人问道。 纪元看着众人目光,干脆背默出来。 他写字极快,又是极好看的馆阁体,几乎他一边写,周围人一边念。 与此同时,研学处也在念纪元的文章。 殷博士看着开篇的文章,赞道:“很有儒家之风。” 说着,忍不住给周围人传阅:“都说纪元是有天赋的,不信你们看。” 很多人看着纪元的勤奋,便忽略他的天赋。 可他的夫子们却知道,纪元的天赋远超勤奋。 十岁的年纪,就能做出如此文章,实在不得了。 “明年的礼记,我教定了!” 郭夫子默默腹诽,看来他猜得没错,殷博士早就想好要教纪元,只是没找到时机。 要是老赵知道这件事,估计也会很开心。 他这个学生,真是人人抢着要。 纪元的试卷在研学处传阅,已经是无可争辩的第一。 路过的教谕都夸了几句,他最近经常去衙门,这会还是过去,顺口道:“我就知道纪元会是第一。” 啊? 您这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纪元升堂考的资格,确实有了。 升堂考在五日后,十一月二十五。 如果说岁考,是考一年学习的内容。 升堂考就是真的考四书五经了。 虽然重点还在四书,但五经也会涉猎。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看学生们的掌握情况。 十一月二十一下午,看到成绩以后的甲乙丙三个明伦堂的学生,全都陆陆续续回家。 往日热闹的县学变得安静下来,只留了九个学生。 他们就是丙等堂的考生们。 其中有几个,是去年考过一次的,看起来格外紧张。 特别是蒋克,他是丙等堂的副舍长,以前还会嘲讽穷学生们为穷酸社,今年却收敛心性。 一个是县学的氛围变了,二是他去年升堂考并未考过,一整年都在努力复习。 纪元在其中,自然是年纪最小,也最晚进县学的。 他跟其他人也不算特别熟,但这会学堂只剩下九个人,难免多说一会话。 蒋克念念叨叨:“我爹说,最近几年,可能是正荣县县学最好的时候,如果在这种环境下还考不上秀才,那多半没指望了。” “反正正荣县的机会难得一遇,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升堂考不设名额。 九个人都不是竞争对手,只看谁的学问够了,谁就进入乙等堂。 故而这里少了火药味,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去年我考过的,题目不说很难,但考得很全面。” “四书你们也多看看,每年都教四书,这四书实在是重点。” 说着,蒋克翻了翻书,应该是为了缓解紧张所以说了那些话,他还隐晦地看了看纪元。 纪元见他们若有若无的看过来,轻咳道:“你们有要讨论的吗?” 或者说,有要问的吗。 “有!” “这句话的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这也有,两本书的注解根本不一样,应该信哪个?” “这句话,太生僻了,用的哪个典故。” “还有这个,引用的书我听都没听过。” 纪元顺着看过去,能解答的都解答了,不能的大家也在讨论中找到答案。 还有四天考试,他们要抓紧一切时间复习。 四书五经,这些早就被翻烂的书,总能找到知识点。 纪元也不敢马虎。 这里的九个人,基本就是丙等堂的前十五了。 也是学全了四书五经的,有的学了不止一年,像蒋克今年二十,他可是七岁就启蒙的。 算下来,已经读了十三年的书,都说古人十年寒窗,那是说少了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县学宿舍里也变得冷清。 纪元宿舍里的人已经走完了,李廷回了家,钱飞也在年末跟着家里做买卖。 其他舍友自然趁着天气还好,赶紧回去。 十人间里,晚上骤然只剩下一个人,难免冷得厉害。 李廷临走前把被子塞给纪元,算是又多铺一层,多盖一层。 钱飞则把暖手炉子留下。 但十一月,马上十二月的天气,还是冷的厉害。 纪元一边哈气一边继续温书。 十一月二十五,终于迎来升堂考。 九个人准备妥当。 考! 不就是考试吗! 他们可以的! 县学里面,多数夫子已经离开。 只有殷博士,以及附近住的两三个夫子还在。 殷博士家在浙东,回去也远,一般会跟教谕县令他们一起过年。 这次留下,正好做监考老师。 严训导看了看,还道:“举人给你们做监考夫子,你们可要好好答题。” 答答答。 好好答! 他们也想考过啊! 升堂考的题目果然没那么简单了。 跟蒋克说的一样,非常全面。 四书五经,全都有涉猎,偶尔还有其他内容。 总之考的方方面面。 考试的地方四面围着,又点了几个火炉,倒是让人昏昏欲睡。 写题写到最后,甚至有种马上睡过去的感觉。 升堂考,完全是考基本功。 纪元答着答着有些熟悉。 这好像就是入学考试那会的感觉,不过那会只有四书,内容也不复杂。 现在四书五经混在一起考,考得也更深入。 就像有老师想要看看你到底掌握了多少,到底学会了多少。 以此,才能评判是否能进乙等堂。 毕竟进了乙等堂,第二年就要参加县试,就要去考秀才。 纪元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县学考秀才的概率那么大。 如果每个人都是这么翻来覆去地学,翻来覆去地考,那学问必然扎实。 那么好的政绩,那么好的成绩,都不是凭空得来的。 十一月二十五下午,考试终于结束。 第129节 纪元第一时间出屋子透透气,跟他一起的还有其他八位考生。 众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大家算不算共患难了啊。 九个人干脆就在门口坐着,屋子里是温暖的炭火,外面则是冬日的冷空气。 “我们能不能考上。” “进了乙等堂,就能考秀才了。” “蔡丰岚已经在准备,他明年就要考,保书提前半年交上去的。” “家里的情况,也早就让人报上去了。” 蔡丰岚,以前丙等堂的第一。 纪元来了之后,超过了他。 但蔡丰岚还是考进乙等堂。 甚至在明年就要考秀才。 保书是俗称,正式名为“童子试具保”,就是县试之前必须填写的东西,约等于报名表。 童生须请求五人连保。 意思就是连带自己,再加上其他四个考生,互相做担保,保证五个人都不会作弊,但凡有一个作弊的,就会牵连到自己。 不仅如此,还要让村里亲朋长辈,按了证明考生身家清白,未服父母之丧等等的文书。 符合上面的条件,方可应考。 蔡丰岚提前半年准备,也是对自己有信心。 明年的二月,就要进行考试。 他去年年末考进乙等堂,在乙等堂一年,就能去参加县试。 能参加县试,肯定是夫子博士们点头的,至少有几分把握。 所以提到他,大家一阵羡慕。 谁不想考秀才啊。 他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最终的目的,不就是考取功名。 纪元听着大家讨论。 他也想考。 既是因为学习对他来说不是负担,也是因为他的退路不多。 士农工商,古代一层层下来,只有士族最安全,也能生活得更舒服。 他是个小人物,在这个世界不求一方天地,但至少能庇佑自己。 再说,县学的日子还挺快乐。 学习的忙碌跟真正的辛劳相比,什么都不算。 研学处还在改他们的成绩,估计晚上就能评出来。 他们九个人就在学堂聊天。 罕见不用读书的时候,自然轻快许多,蒋克还从外面叫了吃食。 反正已经放冬假了,大家大着胆子在明伦堂吃东西! 夫子们那么忙! 看不到的! 纪元他们凑了钱给蒋克,算是平摊这次的吃食。 其他人就算了,到纪元这里时候,蒋克道:“你就别给了,你年纪最小,家里还。” 话没说话,蒋克赶紧闭嘴。 算起来,纪元到县学应该是第二个年头,也是整整两年了。 县学学生们,都知道纪元的情况。 父母双亡,叔婶也是不靠谱的,好像还有个姑姑,但早就嫁人,很久没回来。 这种家境,都不知道他平日怎么过的。 纪元笑道:“我有挣钱的门路,放心吧。” 有人家也养牛,顺嘴道:“是你们村的青储料吗?” 安纪村突然出了个青储料。 正荣县很多人都知道了,隐约知道跟纪元有些关系。 纪元点头:“是,当时跟着村里长辈一起,挣得不多。”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许多人都知道他从中有分红,就是不知具体数额。 “唉,那你也艰难。”说话的人赶紧摆手,“我不是可怜你的意思。” “我知道。”纪元当然明白,只是大家吃吃喝喝的,难免变成坦白局,他道,“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的。” “我们可是读书人,以后要考科举的。” 纪元这句话,重新燃起大家的斗志。 没错! 他们是读书人! 以后要考科举的! 众人闲聊着,还提到县学之前的人,蒋克跟他们最熟悉,还说起王兴志跟王兴杰。 纪元甚至想了才,才回想起他们是谁。 从去年退学之后,好像过了很久。 “他们已经不上学了,跟着家里做些杂事。” “不过张宝山倒是回来了,说是浙菜他吃不惯,一定要回来。” “明年乡试结束,估计咱们县学还要进一批人。”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突然听到严训导轻咳。 严训导手里拿着成绩单,扫了一眼他们的吃食,努力当没看到。 放冬假了,放冬假了。 先不管他们。 等开学了再说。 九个人下意识看过去,也忘了自己手边的东西,只等着听成绩。 “六人升入乙等堂。”严训导一一念出名字,最后道:“蒋克。” “纪元。” 九个人,六个人进了乙等堂。 比去年十进五还多一个呢! 考进去的学生自然兴奋,纪元也忍不住握了握拳头,一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明年,就是乙等堂的学生了。 没考进的三个人,得了平时板着脸的严训导生硬安慰:“你们确实也不错,但稍微差点火候,基础知识,一定要牢固,明年再试吧。” 三个人得了安慰,还是垂头丧气。 好在马上冬假,可以在家里喘口气。 纪元等人则被留下。 现在县学空空荡荡的,往哪走都没什么人。 严训导让他们直接去找教谕,教谕就在研学处等着。 去了研学处,这里也变得冷清,大家彻底放了冬假。 教谕见他们来了,给每个人发了张纸,上面的字正是教谕的。 内容并不复杂,第一项内容,是让他们冬假回家后,去找其余四个人,作为自己科举的连保。 大家互相确认科举不会作弊。 第二项内容,要让自家附近的长辈,亲朋,确认考生家世清白,未服丧。 这,这分明是科举要用到的材料。 六个人面面相觑,难道让他们参加明年的考试?! 这怎么能行。 他们刚考进乙等堂啊。 便是蔡丰岚他们,也是过了一年再考的。 教谕显得有些疲惫,喝口茶解释道:“是让你们提前办理,最好在年前便办妥。”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五。 还有不到一个月。 五人连保这事倒也不难,不过找的对象,必然是格外熟悉,又要确保对方人品的。 一般人都会找自己的族亲。 毕竟一个人作弊,五个人都会被连累,这种风险,可承担不起。 但五人连保,他们这有六个。 第130节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元,他们都想跟纪元互相作保! 纪元的人品,大家绝对可以相信! 蒋克主动道:“我同族亲作保便可,家里也安排了。” 那五人连保的事算办妥了。 教谕现在就能出具文书。 虽说一般是要去衙门填写,但教谕明显早有准备。 “第一项成了,第二项便是让村里长辈出具文书,你们写好,让长辈们签字或者按手印即可。” “这份文书,须在正月初六前交过来,听到了吗。” 两个文件都做好,才能正式报名考试。 但蔡丰岚那种准备充分的,都是提前半年才办。 他们这刚升入乙等堂,明年又不考秀才,为何这样早? 教谕并未过多解释,只让他们先回去,又让他们一定在正月初六之前交上来。 考秀才的两份证明文件,五人连保的其实比较难,长辈的文书反而简单。 但在纪元这,完全反过来了。 他的长辈,是纪三叔。 这就是他一直不跟他们闹翻的原因之一。 这是一个讲究亲亲相隐的古代社会。 亲人犯罪,你帮他隐瞒不报,你是无罪的。 若你直接报官,反而你也会被牵连。 纪元踌躇片刻,又回头询问教谕:“大人,一定要长辈吗,村里的贤达耆老可以吗。” 教谕没想到纪元返回来,想到他家的情况道:“也可以,但最好是亲人来签,更有效力。” 想到纪元的家境,教谕道:“你不是还有个叔叔,他签最合适。当然让你蒙师赵夫子签字,也是可行的,只要能证明家世清白即可。” 教谕没提后面的未服丧。 他知道,纪元的爹娘去世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纪元点头,再次谢过。 等纪元离开,教谕才半躺在椅子上。 最近快把他累死了。 新县令屁事不会,麻烦挺多。 不是说他坏,而是有些蠢。 怪不得他家派个油滑的老吏过来,两人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总之,一定要在林县令走之前,把县学明年该安排的事情安排了,省得新县令拖拖拉拉。 他最近忙的,就是这些事。 提前批好县学一年的银钱,还有四季衣料,厨房的补贴,修缮宿舍的补贴。 甚至把乙等堂所有学生的保书都提前安排好。 新县令不是个坏人,只是办事效率太慢啊。 一个新瓜蛋子,真是让人头疼。 他都快跟哄学生一样了。 纪元出了教谕那,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去找了房老夫子。 谁料房老夫子被旧友邀去听戏,给他留了张字条。 “好好练习。” “不可松懈。” 这就是老夫子给他的叮嘱了。 纪元回到宿舍,把早就准备好的年礼取出来,放到尊经阁的茶室里。 另外三份节礼,一份送给郭夫子家中,一份给到罗博士。 罗博士又给他塞了些书:“冬假好好读。” 虽说过了今年,罗博士不再私下教纪元,但他这的书,完全对纪元开放。 纪元点头:“还有感悟,不会忘的。” 罗博士笑,看着纪元送来的茶叶,皱眉道:“老夫不用你来送。” 说到底,大家都念着纪元家里的情况,不愿让他多破费。 纪元却道:“这是学生的心意,还请您收下。” 罗博士只要点头,指了指最后一份:“这是?” “夫子,殷博士是不是也在这附近住。”纪元可听到一些传言,殷博士说自己岁考的文章要是能过关,自己要被他收了当学生的。 这种好事,他怎么能错过。 罗博士好笑道:“是在这附近,我让我家仆从带你过去。” 不过罗博士站起来,从他书架里挑挑选选:“这本《泰泉乡礼》你拿去给殷博士。” “让他读完记得还回来。” 《泰泉乡礼》乃是当代官至少詹事的黄佐所著,当年他辞官归家,潜心研究孔孟之道,写出这本《周礼》的注疏。 说来这人科举坎坷,主考又有偏见,将他从会试第一改为二甲十一。 仕途也不佳,晚年归乡后,讲所著书编著,但甚少流传。 罗博士也是几经辗转,才得到这本《周礼》的注疏。 就是对周礼进行的诠释。 像是一个电视剧不同版本的理解,这《泰泉乡礼》就是其中一本对于周礼的理解。 殷博士研究礼类,必然会喜爱此书。 虽然不用这书,殷博士多半也会收下纪元,可自己的学生,肯定要多照顾。 纪元拿着礼物跟罗博士的赠书,跟着他家仆人去殷博士家里。 没想到殷博士家里十分热闹,他虽然一个人住,仆从却比罗博士家中还多。 不仅如此,今日好像还有客人。 纪元扭头一看,竟然是县丞?! 纪元忽然想到,殷博士好像就是林县令请来当夫子的,那县丞作为林县令副职,他们认识确实不奇怪。 “我当是谁,进来吧。”县丞虽穿着官服,却未戴官帽,刚刚明显在发牢骚。 县丞在殷博士这听过许多次纪元的名字,故而也没当外人:“你这书给去瞧瞧。” 说着,接了纪元手里的《泰泉乡礼》。 县丞略略翻看:“凡乡里纲领,其本原有三:一曰立教,二曰明伦,三曰敬身。” 就是一要教书育人,二要跟团结亲朋,三要修身节俭。 殷博士果然感兴趣,他读书极快,随口道:“也算简明切要,可以施行。” 可以施行这四字,似乎让县丞笑了下,无奈道:“我先去忙了,回头再聊。” “过年就在你家,记得备好宴席。” 等县丞走了,殷博士的目光还在书上,等他看完,这才道:“今晚再考一次试,明日算你放冬假。” 还考? 白日可是考过升堂的了。 殷博士却不问他考没考过,因为监考是他,改卷子也是他,自然明白纪元过了的。 但此刻,却要纪元单独考一次。 如果让纪元来说,这像是摸底考试。 因为写完答案之后,殷博士没有评对错,只是让他跟着吃晚饭,明日再回县学收拾东西。 按殷博士的话说:“县学又没什么人,我这反而暖和。” 纪元谢过殷博士,博士家确实暖和,只是后半夜传来些响动。 纪元起身听了听,是县丞跟县令他们在说话,应当是这吃了宵夜,又回家去了。 怪不得殷博士这仆从许多,像是林县令他们的食堂? 纪元又睡了会,早早起身了。 想到昨晚听到县丞的唉声叹气,难免联系到最近衙门的事。 还是那句话,两个团队,在同一个系统,办同一件事差事,没有摩擦才怪。 从九月底到如今十一月底,两个月了,再小的矛盾,也会越积越深。 听林县令的意思是,反正他们正月初六就离开了,不在乎这些,回头大家上任吧。 等他们走了,新县令手底下的人就能消停。 他们自持办过许多差事,以前又跟着高官贵族,不太把这些底层官吏出身的人放在眼里。 正月初六。 纪元从身上摸出教谕给的文书,上面有一条,就是让他们在正月初六之前,写好证明材料。 看来新县令不太靠谱,教谕让他们提前办手续。 还赶在林县令走之前办。 第131节 头疼。 纪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更没想到新县令身边的老吏们妄自尊大。 纪元虽猜得七七八八,却不知晓里面真正的矛盾。 那新县令带着老吏前来上任,身边还有老吏带着的手下,自然形成一股势力。 刚来的时候还好,时间长了,肯定要从林县令他们那分走权力。 林县令一心想把自己的事办好,并不肯让步。 老吏撺掇新县令跟林县令斗法。 也是中间的新县令一会信老吏,一会信林县令,让中间不上不下。 不过总的来说,他肯定更信自己人,也信了自己人说的林县令他们运气好,实际能力却不如老吏们如何如何。 老吏们油滑得很,话极漂亮,事情却不怎么办。 这也是县丞听到那句“可以施行”四个字,差点笑出声。 县丞其实想开了。 年后就走,管他这些乱七八糟的。 县丞也深知,那老吏就等着他离开,自己当上新县丞,所以才故意使绊子,还想给县令瞧瞧他的本事。 要不是在正荣县经营出感情,他们才不这么卖力。 纪元从殷博士家中回县学,手里又多了几本书。 刚到县学门口,只见那附近停了辆牛车。 这牛车也熟悉,正是安大海家的。 “纪元!你怎么从外面回来的!我还想着怎么找你呢!”安大海使劲摆手,“快,快收拾东西,全村人都等着你回去分钱呢。” 这可不是假话。 整个安纪村,都在等着纪元回去。 他回去,青储料的钱才能分啊。 本来大家都打听了,说是十一月二十放冬假。 谁料又听说,纪元参加了一个什么升堂考,反正考过了就能考秀才。 大家只好又等。 昨日十一月二十五,见纪元还没回来,就让安大海快点去接。 大家着急啊,都想发钱啊。 纪元一时愧疚:“应该让你们分的。” “别啊,也是安村长的意思,你也是新县令认证过的小神童。” 不说新县令还好,说了纪元忍不住摇头。 算了,不提这些理他太远的事。 还是赶紧回安纪村,给大家分银子了!他们卖青储料的银子! 第45章 第45章 安纪村在十一月二十之后, 便是翘首期盼。 一是,所有青储料都卖完了。 二是,听说二十号, 纪元岁考结束, 便能回来。 纪元回来干什么? 分钱啊? 按理说, 一个村大几百人, 何必等着一个十岁小孩。 但村里人都知道,青储料的方法是纪元教的,安叔公他们前两年也所以因为纪元才挣到钱。 就连新县令过来,都点名要纪元去迎接,还亲自夸纪元是小神童。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那自然是纪元去县学之后, 几乎一直都是第一。 今年一整年,听说他们考了很多次试,纪元此次都是第一。 有人私底下说什么,纪元会不会是文曲星下凡, 不然怎么会学得这样好。 一来二去的, 不少人就默认纪元回来给他们分账。 安村长是个有见识的, 心知以后纪元必然前途无量。 也有意把这件事留给纪元。 谁知道,等到二十五了,纪元还是没回来。 安村长也在想,要不然把钱分了? 省得村里人着急。 毕竟青储料在五天前就全卖了,应该给大家分钱。 估计这五天,是整个安纪村人最着急的五天。 好在, 十一月二十六一大早, 安大海赶的牛车就回来了,上面还坐着大家熟悉的人, 纪元。 纪元并不知道村里还有这么多事,他当时对安村长说过,不用等他回来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二十六一大早,就是安纪村最开心,最热闹的时间。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 还是在安村长家门口,纪元回来之后,快速核对了一下账目。 不过有安二娘子把关,还有他们之前制定极为详细的计划,账目很快了解清楚。 首先是这次的收入,一共做了六十万斤的青储料。 其中六万斤是税费,因农司那边预定了十二万斤,安村长做主,添了两万斤送过去。 也就是,其中八万斤没有收益。 剩下的五十二万斤青储料,以两文钱一斤的价格卖出去,得了一千零四十两。 这一千多两银子,也不是最后的收益。 肯定要扣掉原料钱,运费,工人工资等等。 其中安纪村村人的工资,算是最复杂的,也是牵扯人数最广的。 好在每个人做了多少工,出了多少力,安二娘子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关系到钱,大家自然会督促身边的人,不会出现偷奸耍滑的情况。 这一部分的银钱最先开始发放。 当时被选进来的一百三十人,加上后来又招的人,全都上前领银子! “安老九,前期作料共计四十五天,后期运货也跟着去了三十天,一共是一两八钱,你点一下。” 安二娘子说着,安大娘子给银子。 “多少?!” “一两八钱?” “安老九干活那么卖力,原因是收入好啊。” “青储料一共是八十五天的工期,他只请假了五天,银钱肯定多。” 大家讨论着,安二娘子又道:“之前你家也送了秸秆过来,按照当时世面价格,四斤秸秆一文钱,咱们这按照三斤一文收。” “你家五百斤的秸秆,一共是一百六十文,你再点点。” 那会秸秆确实便宜,村里有卖秸秆的也知道价格。 村里收秸秆,竟然还比世面贵。 当然,也就是安纪村自家的贵,要是买外面的,全都要按市场价。 这些放一边。 安老九,竟然得了近二两银子?! 二两啊! 再添一点,就够买牛犊了。 果然,安老九马上看向旁边的安叔公:“安叔公,你跟堡李村李家是不是很熟,他家今年有小牛犊吗?” “有,年前刚生了几个,回头你去看看,就说我介绍的。” 安老九眼神都带着神采。 太好了,可以去买牛了! 他家也能有牛了! “安又辉,做满了八十五天,一共是二两一钱。” “全勤再奖励二钱银子。” 安又辉,就是安村长的五儿子,之前帮纪元卖过野菜,他满脸带着高兴。 安村长也微微点头,他这个五儿子老实,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出息,没想到做青储料竟然不错。 村里人对安又辉也是佩服。 要知道,从九月开始做青储料,一 直到十月二十五,这些天要么挖窖,要么去拉秸秆野草。 第132节 都是很辛苦的活,工期是四十五天,安五叔就做了四十五天。 等到十月二十五,再到十一月二十,又是四十天的工期。这四十天更累,要把青储料拉到其他村里,最远的甚至是隔壁县。 安五叔在运输的工期里,同样出力不少,做满四十天。 最后得了二两三钱,人人都知道,这是他应得的。 前两个人的银钱,让剩下村人兴奋不已。 “赵凤,做满八十五天,也是二两一钱。” “同样,满勤两钱,请拿好。” 赵凤? 赵凤是谁? 众人看过去,才知道这是某户人家的儿媳,平时做事就勤快,她竟然也跟着做满全勤。 那妇人拿着二两三钱银子,腰板都直了。 不过偶尔听到自己名字,还是让她愣了下,平日都是喊她xx媳妇,今日都知道她的真名。 这种感觉,好像跟有银钱差不多。 眼看一个女子,也是得了全勤,其他人更是兴奋。 他们呢! 他们虽然不如赵凤,那也不会太少吧? 这么想的人,自然也是勤快的。 在这事上偷懒的村人,此刻都不敢让人听到他的名字,毕竟有个人只做了几天,便说累得不行,直接离开了。 到最后,这位的名字还是被念到,做工几天,就给几日的银钱。 此时村长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有个人看着他道:“明年你别报名了啊,把机会留给别人。” 谁料不等这人说话,安村长就道:“明年他也不会入选。” 啊? 众人吃惊地看过去。 这点其实也是写在厚厚一沓文书里的。 如果前一年偷奸耍滑,又或者做不够三十天的,明年就会换人来做。 安村长心道,纪元还真是规避了所有的问题,让他说这事的时候也有理有据。 刚刚只领了几日工钱的村民,赶紧道:“凭什么啊!明年我肯定好好干!” “今年报名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安村长才不会给第二次机会,顺便把条例念出来。 “今年青储料从做到运,一共是八十五天的工期。” “做够五十天以上的,明年不用报名,直接可以继续做。” “做够三十天以上的,可以继续报名,要等结果。” “三十天以下的,全都不用来了,求谁都没用。” 这是勤奋者应得的奖励。 不对,这是勤奋者应得的。 一整个上午,安纪村热闹得像是提前过年。 太好了! 发钱了! 大家都发钱了! 不少村人还在讨论,好像整个安纪村都沾光了。 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 这两者都没的,卖秸秆都比市场价要高。 就算秸秆也少的。 自己有老人小孩,好像村里也会发粮食,虽然不算多,那也是白得的啊。 今年的安纪村,绝对能过个肥年。 就连纪利家都卖了些秸秆,价格也是高于市场价的。 按照安大海的意思,原本是不想收他家的东西。 可纪元却让他一视同仁。 毕竟这事可跟他没有关系。 而且只是收秸秆,收谁的不是收。 纪利家只有纪三婶干活,想来秸秆也不多。 没必要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影响村子其他人。 要是他利用这点权力阻止收纪三婶的秸秆,那其他人呢? 如今安纪村的青储料是个大摊子。 安村长,安叔公,安大娘子,安二娘子李盼弟。 甚至还有张兽医等等。 谁发个话,就要断谁家正常的财路。 这跟村霸又有什么区别。 纪元不屑做这种事。 整个村子热闹非常,不少人已经在讨论,明日去县城买什么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村里一帮懒汉看着,总觉得不是滋味。 以前他们经常笑话村里勤快的人。 不就是多种几亩地,多收一点粮,家里人也就勉强能吃饱。 这日子也没意思啊。 现在勤快的人不同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挣了近二两的银子。 再懒的人,也不会对这些钱无动于衷。 放在县城,也是一户人家不短时间的花销了。 放在他们村里,更是大钱。 只要做两年就能给家里买头牛,想想就觉得高兴。 好像近些年牛价格还低了。 “要不明年,我们也去试试?” 有个懒汉开口道。 他是懒,但他不是不爱钱啊。 也有人道:“纪三叔,纪元不是你侄子吗,看村长都要等他回来再发银子,这事他肯定能做主,你去说说呗。” “对啊,你去说说,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纪三叔脸色难看。 最近村里发钱,他已经被调侃过无数次了。 但每次想发火,又强行忍下来。 纪元那个人会给他钱?会帮他忙?做梦。 再说,他也不敢多跟纪元说话。 可身边人依旧不依不饶。 “那可是纪元,以后考秀才举人的料,听说在县学每个月都是第一啊。” “就这种关系,纪三叔你不去沾光吗?” “对啊,赶紧打好关系,他爹娘都没了,你可是他最近的长辈。” 纪三叔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变的难看,那些懒汉们嘴本来就碎,现在更停不下来。 就知道说就知道说。 他能不明白这些道理? 纪三叔骂骂咧咧,干脆回家。 好巧不巧,回去的路上,正好看到去往赵夫子家的纪元。 纪元袖子里还藏着一个钱袋,这是给赵夫子的报酬,还有青储料的盈余。 两人对视一眼,相看两厌。 纪元直接往前走,他要把银钱交给赵夫子。 在青储料这件事上,赵夫子只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完美做好一个监督的职责。 但今日发银钱,他是没来的。 上午那会,是村里工人们发钱,中午吃过饭,另一部分银钱发下来。 算是管理者的工钱,每个人都是二两银子,两钱的全勤。 从安村长到安大海,他们都是时时刻刻盯着的,也是从未有一日缺席。 给赵夫子的银钱同样如此,这是早就说好的。 第133节 安家两个娘子,顶着自己手里的银钱看,恋恋不舍交给公公安叔公。 他们还未分家,不能有自己的银钱,挣的都要给公中。 安大海同样如此。 安叔公看了看安大海,干脆给他们一人留了一两。 这已经让没分家的几个人欣喜若狂了。 除了这些,那就是订单的“提成”了。 这点是在为以后考虑。 现有的订单,除了农司预定的之外,其他的各有各的“销售”。 比如安叔公负责堡李村李家。 安大海负责县城牛家。 张兽医那边,负责的就多了。 就连安村长也拉来一些生意。 既是感谢他们的客源,也是让大家更有动力。 比如张兽医。 他们安纪村的青储料,从刚开始的三十九万斤,直接变成六十万斤,就有他的功劳。 他在外面,可是一直在夸青储料的好处,所以才引来那么多买家。 只有这个路子在,以张兽医在行业内的名声,青储料的订单只会越来越多。 各家的提成分了分。 安叔公那边,虽然没了往年的盈余。 但今年做的料翻倍,手里只拿分红,钱也是比去年多的。 李家多买了料不说,还介绍了其他人户,安叔公估计能得好几十两银子。 加上他家青储窖的租金,以及家里人挣的银钱,还有卖秸秆的银子,少说也有九十多两。 安叔公第一年挣了十几两。 第二年翻倍看似挣了八十多两,但却没有扣除运力原料这些东西。 现在自家人出力少了,成本也下降了,得到的手的银子,反而多了些。 安叔公眼睛笑得都要看不见了。 张兽医得的分红最多,谁让他拉的“订单”也最多。 最后安大海负责的县城牛家,一共定了十万斤的料。 按照现在的分一成,也就是二十两银子。 这原本是纪元的,纪元分到安大海的头上。 到这,所有人的银钱都分完了。 总共得了一千零四十两。 运费杂费近十九两一钱,原料钱二百一十六两,所有人工资加起来一百七十两五钱,还有带来订单的分红一百零四两。 最后,还盈余了五百三十两。 这些银子,其中三十两拿出来,给村子老幼买冬衣跟吃食。 安村长早就统计好了人数,明日就可以去采买了。 剩下的银钱一部分资助村里私塾,补贴孩子们的学习费用。 还有一部分,再用来修缮青储窖前面的那条路。 修路肯定也会优先找自己村里的人,工钱也会比外面要高。 等于说青储料的钱,分了两次发给村里人,也不是白白发。 如果突然给一笔高于市场价很多的银钱,只怕村里会不得安宁。 穷人乍富,很容易出事端。 安村长把钱分好几份,剩下的就由纪元交给赵夫子保管。 大家都信赖赵夫子不说。 赵夫子身上还有功名,如有不长眼的去偷盗他的东西,官府会格外重视,没人敢这么做。 等纪元走远,安村长还在赞叹,纪元到底怎么长的脑子,把这件事办的如此之好。 提前想好大概盈利的金额,还想好钱财如何分配不起争执。 整个村子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勤劳的人多得,年长的年幼的多照顾。 平常人也能分杯羹。 一切犹如细水长流一般,让每个人都受益。 说起来,若纪元一股脑把银子都给村民发下去。 确实会让安纪村所有人瞬间发笔小财。 不仅如此,他的名声也会随着这件事愈发响亮。 但纪元考虑的不是这个。 他只想让安纪村长久地做好这个买卖。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至少挺像的。 从早上回村里,纪元就没闲着。 看账本,分银钱,现在提着沉甸甸的银子去赵夫子家中。 这银钱纪元藏得很好,只有安村长他们几个人知道,会放到赵夫子这。 等明年开春修路发银钱,赵夫子才会取出来。 至于赵夫子的那份银钱,纪元直接交给师娘,省得来回推辞。 不过师娘拿到银钱后,下意识道:“那你呢?” 纪元跟安叔公做青储料的事。 旁人或许不知,但赵夫子跟师娘肯定知道,纪元也没瞒过,否则赵夫子肯定经常去给他送笔墨纸砚了。 他前年在这上面挣了五两四钱,去年挣了二十七两。 今年呢? 去年就不提了,前年挣的不多,却也够他平日用笔墨纸砚了。 纪元拿出同样的荷包:“自然有的。” 他也不会推辞这件事。 二两二钱的“工资”,再加上补贴给孤儿一年两钱。 读书的费用一年四钱。 按理说应该每个月来发,但安村长知道,纪元不是普通孩子,把一年的都给了。 师娘算了算:“这,这也不如你第一年的啊。” 一共四两四钱。 甚至还不如纪元第一年分红得的多。 明明纪元做的事,却比以往多多了。 当初怎么忙的这件事,师娘看在眼里。 别的不说,就那厚厚的文书工作,以及安纪村近乎完善的利润分配。 几乎全都出自他手。 这一番折腾下来。 怎么纪元挣的钱反而少了。 哪有人会这么做事。 平常人折腾一圈,肯定是想让自己的利润最大化。 但这个学生不是,他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让这个买卖变成真正的农家事。 若有人说这是商贾行为,那真的是丧良心。 毕竟这每一处手笔,都在诠释什么叫善百姓,照顾百姓。 纪元一直在忙,倒是把这事给忘了,下意识捏了捏他的银钱,安慰师娘道:“去年的钱我还没花完呢,想来也够了的。” 去年的钱他都没花完,还有岁考第一的奖励。 再加上这四两多,差不多还有二十两,对他来说,够用了的。 “如今你只是童生,银钱自然够。” “等再往上考,费钱的地方多了。” 师娘很少提这种事,现在满是心疼。 他们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安大海的声音:“赵夫子,纪元在吗。” “我找他有些事。” 安大海是来送县城牛家分成的,他只是代领,绝对不会拿这份钱。 牛家最初便是看在纪元的面子上才买青储料的。 再说,青储料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纪元的功劳。 第134节 别的他都不要了,这点银子,必须拿着。 当着赵夫子的面,他不好这么说,可他还有另一个好消息要讲:“就是小黄,小黄要被卖了。” “我娘已经赶过去,马上给你买回来!” 小黄?! 纪元眼睛一亮。 这确实是他关心的事。 小黄要买回来了。 第46章 第46章 安大海原本过来是给纪元送县城牛家分红的, 路上碰到急匆匆的他娘。 安大娘子说,纪利家吵起来了,正要卖牛呢, 她要赶紧去帮忙买回来。 这件事不仅安大海记在心上, 安大娘子也记着呢。 原本安大海要一起去, 但他转念一想, 不如正好跟纪元说这个好消息,所以赶忙过来。 纪元听到这消息,罕见快走几步,不过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 赵夫子,师娘看着他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去。” 他们都知道小黄对纪元的重要。 那时候, 只有小牛犊陪着纪元,寒冬酷暑,全都在一起。 按纪元的话来说,不是小黄, 他撑不过寒冷的初春。 在纪三叔他们想要赶走纪元, 以断他饭菜, 让他不要读书时,也是聪明极了的小黄不吃不喝,好让纪元有饭吃,有钱拿。 小黄是牛,却极通人性。 很多人都说,老牛会哭, 老牛懂人的心。 小牛也会的, 小牛看着纪元,就像看自己的朋友一般。 纪元更是如此, 甚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朋友。 纪元深吸口气,解释道:“如果我过去,对方肯定会开价很高。” 特别是今日还发了银钱。 纪元可以给钱,也可以把利益让出去给更需要的人。 但绝对不可能被宰。 或者说,为了小黄,被宰也可以。 但不知以对方的情况,会做出什么事。 如果对方提出极其离谱的要求,又或者为了报复他,从而对小黄下手,那就晚了。 纪元从未表示出想买走小黄的原因就是这个。 一直是让大海他们出面。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纪元反而冷静下来,还从身上摸出一张纸,对赵夫子道:“夫子,县学教谕说,让我们提前准备县试的资料。” “保书已经写好了,但还差一份证明家世清白的文书,我问了教谕,说是您写可以,想请您帮忙。” 在场的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赵夫子见纪元临重要的事不慌,眼底的喜欢越来越明显。 不过县学怎么回事。 纪元明年才能进乙等堂,最多后年去考县试。 后年去考,何必这么早准备? 但赵夫子也不是多问的人,让写就写,他最喜欢的的学生让他写文书,这又有什么了。 考过秀才的赵夫子自然明白,一份五人连保书,一份证明家世清白的文书,都是考秀才必要的文件。 后者,一般都是长辈来签。 但纪元的爹娘离世。 姑姑早就出嫁,最近的叔叔,家里已经闹到要卖牛的地步。 谁会给他签呢。 赵夫子不用纪元来写,他亲自下笔写这份文书,竟然越写越心疼自己的学生。 纪元家世清白吗? 当然清白。 祖父是农户,父亲是农户。 父亲死为修运河死的,说起来也是捐躯。 母亲品行温和,村里很多人说对方没生病的时候,温柔又勤快。 他家没出变故之前,纪元娘亲还带着他过来询问私塾什么时候办,她想送孩子来读书。 这样好的一家人,怎么就变成如今的模样。 好在纪元有出息,想来他爹娘泉下有知,也会宽慰的。 纪元看着文书,又看着上面小纪元爹娘的名字,轻轻叹口气。 四时八节,他都没忘记祭奠小纪元的爹娘,等小黄的事忙完了,他再去一次吧。 不管外面怎么吵嚷,赵夫子这里依旧平静。 只等着纪利家传来好消息。 赵夫子闲来无事,甚至想考究安大海的学问。 大海吓得想跑,他都学了一年多兽医了,真的不记得这些啊。 纪元还道:“要不然把你平时看过的情况记下来,说不定你也能成书呢。” 一线兽医的经验,成书之后,肯定有人争着看。 大海更加惊恐了,他哪做得了这个啊。 与此同时,纪利家中。 如果说安纪村最近几天喜气洋洋的。 今日更是高兴的不行。 各家都分到钱了啊。 那纪利家就是完全不同。 纪三婶没像其他人一样去看热闹,她家又没人在青储窖做工,卖的秸秆也不多,在这上面就挣了一钱银子。 这一钱银子,还被她儿子给偷走了。 所以这几天她都骂骂咧咧的。 昨天晚上,她儿子倒是买了些吃食回来,说什么他挣到钱了,孝敬老娘的。 纪三婶看着十五岁的儿子,心想这不过是个孩子,也就原谅了。 没想到一晚上过去,她的宝贝孩子把她值钱的首饰都偷走,还留了个字条。 纪三婶又不认字,还是隔壁家小孩读的。 “娘,你放心,等我翻本了,我一定会接你去县城住!在县城当尊贵的老夫人!” 翻本? 县城? 还老夫人?! 纪三婶怎么会不明白,纪利肯定把她首饰偷走赌了! 那会纪三叔刚起来,她恨的又把纪三叔打一顿:“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们儿子才会去赌博!” 这也是纪三叔出门看热闹的原因。 如果说这样的话,那还是纪利家平常的一天。 但下午那会,纪利忽然回来了,眼神都带着恍惚,一看就是赌了一整天。 最好笑的是,他连身上的衣服都没了,头发也被剪了。 古人头发被剪,就跟被杀头区别不大。 或者说这就是个警告。 如果不还钱,那下一个断的,就不是你的头发! 见他这样,纪三婶也不好再说他,一个劲的问怎么回事。 纪三叔赌了多久,一眼就看出问题,整个人的手都是抖的。 “你,你你怎么回事!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欠了多少? 纪利这才回过神,痛哭流涕道:“一百,一百两银子。” 多少?! 一百两?! 村里大家发个几两银子,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一百两什么概念?! 很多村里人一辈子都赚不到! 第135节 “你个败家子!怎么会欠那么多!” 这次是纪三叔纪三婶的混合双打,边打边听了事情的经过。 纪利偷了纪三婶卖秸秆的一钱银子后,就在村里赌,这几天运气格外好,竟然翻倍,挣了十两! 这钱还没在手里焐热,就有村里人喊他去隔壁县赌,那人是村里某户的亲戚,最近在安纪村串门。 纪利赢的十两银子里,有七两就是这个人的。 纪利边有些看不起他,但被激了几句,还真的去隔壁县城地下赌坊。 玩了好几天后,竟然越赌越大,终于有一次,竟然赢了七十两! 当然,赌博这种东西,十赌九输,还有一个是骗子。 引着纪利去隔壁县城赌博的,就是个骗子,还是赌场的托。 隔壁县城不像正荣县管的那么严,好几个这样的场子。 浑浑噩噩至少一个月,纪利都在赌场厮混。 直到输个精光,这才准备回家,回来的路上,偷了隔壁县城摊子上的吃食回来孝敬他娘。 趁着纪三婶不注意,就又把纪三婶的首饰都给偷了,直接冲到赌场,用极低的价格典当首饰。 再接着,就是现在了。 “我赢过钱,赢了九十两!我还说再赢一点,就带您去县城住,谁知道输了!”纪利哭着道,“最后输了九十五两,但对方说放我出来一趟,就要收利息,一共一百两!” 纪利当然说的是谎话,他在地下赌场昏天黑地的时候,心里哪还会有老娘的存在。 现在说这话,就是想让爹娘帮他还钱。 可一百两啊! 谁会有! “纪元有!他不是在弄什么青储料吗!我知道他有的!赌场的人都知道!”纪利喊道。 纪元? 纪三婶纪三叔道:“别提了,他肯定不会给。” “怎么不会,你们可是他们最亲的长辈啊,咱们还养过他的!”纪利现在心里只有纪元这个救命稻草。 他问很多人借过钱了,就连村长的孙儿都借了,他们之前关系还很好,一听说借钱,竟然都不理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讲义气的人! 不像他,他要是有钱,肯定会给的。 不知道谁跟他提了一嘴,纪元的青储料特别挣钱,让他去要,还说纪元肯定分成很多等等。 纪利闹着让他们去找纪元,以长辈的威严压着纪元,纪三叔脸上闪过不自在。 纪三婶倒是说:“要不然试试?” 纪三叔瞪她一眼:“你蠢不蠢,他会给钱?自从前年之后,他吃过亏?事情闹大了,咱们怎么办,他可不是八岁小孩了。” 说完,纪三叔自己顿了下,不是八岁,是十岁。 但他还是惹不起。 见爹娘不帮忙,家里被闹的天翻地覆,纪利终于打上小黄的注意,现在的小黄已经三岁多,正是壮牛的时候。 就算正荣县牛多了,也便宜了,但这样的好牛还是能卖到七两银子。 有一点是一点,等把牛卖了,他就靠卖牛的钱翻本! 想到这,纪利要牵着小黄走,小黄本就厌恶他,根本不动。 纪三婶知道儿子打牛的注意,赶紧去拉,两人又打了起来。 纪三叔本来想帮纪三婶的,想到早上自己挨的打,干脆就在旁边看。 那纪利发狠了,竟然真的打了他妈一巴掌,纪三婶愣在原地当场哭出来。 纪利还指着自己头发道:“我头发都这样了!你再不卖牛,那断的就是我的头!” 纪利的头发明显被胡乱剪的,对方才不理他好不好看,就是一个警告。 癫狂的纪利,加上乱七八糟的头发,看的纪三婶瘫坐地上。 这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安纪村其他人听到动静,也过来看热闹。 平日这家打打骂骂的,大家都习惯了。 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再看他们拉着牛,又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就知道他们要卖牛了。 在家的安大娘子听到消息,火速从公爹那取了十两银子。 说什么都要把小黄买回来! 安叔公听到儿媳妇的暗示,肉疼的把钱给了。 纪元不同。 对别人抠门就算了。 可纪元真的不一样。 自家,乃至全村都依靠着他。 自己要大方一点! 随后,安大娘子碰到安大海,让他快去找纪元。 纪元是不能去的,好在消息传的快,安大海帮着打听,他在赵夫子这也能知道纪利家的情况。 总之一通吵,安大娘子虽然没看到纪元,但想着自己买就行。 没想到的是,村里还有不少人也想买。 虽然刚赚到钱,但谁不想买牛啊。 “大海他娘,你家现在已经有三头牛了吧,还有好多羊,跟我抢什么。我家七口人,还没一头牛呢!让让我吧。” “别啊,我家也想买,我家也缺啊。” “你不是要买牛犊吗,争什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都知道纪利家肯定要卖牛的。 不卖怎么办,回头一百两利滚利,能滚到二百两。 隔壁县好多人都因此家破人亡啊。 纪三婶捂着脸哭起来,纪三叔也没好到哪去,给了自己一巴掌。 纪三叔平时只在村里玩,也不会太大,没想到纪利竟然敢去隔壁县,但确实是他带的。 哭过之后,纪三婶还是犹豫不决。 家里就她跟牛干活,没了牛,她以后怎么办。 谁料嗑着瓜子的村里神婆开口了:“卖了吧,卖了对你家运道好。” 这神婆看了看安大娘子,安大娘子赶紧上前。 神婆想到安大海刚刚过来转达的话。 “就说小黄对纪利家运道不好,他家肯定会信。” 村人都迷信大家都知道。 当初纪元便拜托神婆帮忙吓人。 这次更简单了,随口说一句运道就行。 神婆还问:“为什么啊,他家那个样子,还有空管鬼神之说?” 安大海答:“赌博的人都迷信。” 没想到还真是这样,神婆刚开口,纪利跟纪三叔立刻便信了。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 自从买了牛之后,纪元不听话,家里乱糟糟的,好像之前的好运气,全都没了。 卖! 必须卖! 卖了才能转运! 这下,一家三口两个想卖,一个不想。 争抢之下,父子两个竟然都打向纪三婶。 看的在场不少人下意识去拉架。 这,这是要干什么啊! 纪元听到结果,终于松口气,连忙跟夫子拜别:“夫子师娘,我先去大海家了,小黄已经被拉过去。” 两人点头,纪元跟安大海快速过去。 刚出赵夫子家门,安大海却拉住他,直接把钱袋纪元手里塞:“县城牛家的二十两提成。” 不等纪元说话,安大海就道:“平日你总说,赵夫子不接受好意,你要想办法给钱。” “你不也是?” “我家承你多大的恩情,难道我们都是黑心黑肺的,不知道回报?” 这么说这,纪元愣住。 安大海继续道:“一会你过去,肯定还要给买小黄的钱,难道你不需要吗?这分红本就是你的。” 安大海这话估计打了许久的腹语,不是一日之功,让一向擅辩的纪元都哑口无言。 确实,他是需要的。 第136节 至少买小黄需要。 加上今日村里青储料的分成,他手头一共二十一两一钱银子。 小黄最少也要七八两,还剩十几两是接下来一年读书的银钱。 偏偏进了乙等堂,花销又大了。 纪元倒不觉得什么,可看在安大海眼中就不同了,大有一种你拿我当兄弟吗,我为什么要贪你的钱,明明你更需要。 纪元叹口气,把钱袋里的二十两分红放到自己钱袋里,这才让安大海放心。 “走,这才是好兄弟。”说着,安大海搂住纪元肩膀,“去看我家小黄!” 纪元去的时候,小黄已经在安逸的吃草料。 安叔公家的牛棚比纪利家干净不知多少倍,肯定更舒服。 看到纪元的时候,小黄草都不嚼了。 “小黄!以后你就是我的牛了。”纪元还跟之前一样,摸着小黄的头,不同的是,他现在长高了,摸牛头的时候不用那么费劲。 小黄还在理解其中的意思,不过纪元多说几遍,小黄好像真的知道一样,吃草都欢快了。 当然,纪元以后还不能养它,只能暂时寄养在安叔公家。 安大娘子收了买牛的八两银子,却坚决不收寄养的钱,只道:“平时说不定还会使它,咱们就抵了吧。” 安家养牛一向精细,他家牛也多,估计顶多最忙的时候把小黄拿出来用。 这也是在帮纪元的忙。 纪元没有拒绝好意,语气充满感谢。 就连想给神婆的银子,也被她又送回来。 那边大意是说,她家两个儿子一个儿媳都在做青储料,纪元给他们带来这么好的东西,她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收银钱的。 纪元把拿回来的银子放在手里摩挲。 银子在掌心变得有些温暖。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并未贪图这些回报,但做了事,得到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好。 纪元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好好跟小黄说了会话。 小黄静静听着,就像他们在学堂那会一样,也像纪元对着小黄背书那会一样。 晚上还没到饭点,纪利家又出事了。 他家凑了二十多两银子,又买了些东西,本来打算纪三婶跟纪三叔一起,把这部分钱给还上,剩下的慢慢来。 谁料一眼看不到,纪利竟然卷着二十多两银子跑了,说自己一定会再赢回来的。 好不容卖牛卖家底攒的钱,又被卷走了。 纪三婶纪三叔全都在摔盆砸碗,指责对方有问题。 谁都看的出来,这家没救了。 安纪村其他人却是高兴的。 他们都准备明日去县城买东西啊。 得了银钱,该买添年货的,都要添年货! 今年大家的日子都会很好的。 就连赵夫子也准备去县城一趟,年底老友们聚一聚,他还想把给纪元写的证明文书给带过去。 倒不是赵夫子知道林县令跟新县令之间的事,更不知道新县令不靠谱。 单纯是赵夫子想把这事早些办妥。 在他眼里,纪元早晚都会是秀才,还会是名次极高的秀才。 这种事,一点都不能马虎。 纪元自然不会拦着,这事也算歪打正着。 教谕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快点办,赶着让林县令处理,否则以后会更麻烦。 纪元想到新县令那张年轻的国字脸,再想到林县令总是皱眉的神情。 之前他无 意说了林县令祖上的诗句,如今看来,还真是没错。 一语不能践,万卷徒空虚。 新县令是考上了进士,林县令是举人。 但要说政务,前者远远不如林县令。 希望新县令快点成长起来,否则遭殃的是县里百姓。 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才是耕种经商的重要依据。 否则,其他都是虚的。 看隔壁县就知道。 地下赌坊拉人头,竟然都拉到他们县了。 赵夫子去见老友们,纪元却没有去县城,他平日在县城时间长,不需要买什么东西。 他索性就在赵夫子家里温书,顺便给大海的“新书”起一个格式。 这新书的名字,就叫《牲畜病集》。 品种: 产地: 年龄: 病因: 症状: 解决方法: ... 按照这样的格式填下来,把每一个牲畜病都记下来,有空的时候整理成册,就是安大海的兽医手册。 日积月累,假以时日,必然有大用场。 第47章 第47章 化远三十三年, 十一月二十六。 临近年关,建孟府正荣县很是热闹,下面村子里的百姓都来县城采买, 备好最后的年货。 正荣县的安纪村, 一连来了好多人, 大家喜气洋洋地, 奔向布料摊子,吃食铺子。 赵夫子先路过衙门一趟,随后就去老友家中。 郭夫子等人早就备好酒菜,等着他过去。 赵夫子也不是头一次来正荣县,上次办青储料的事,还来过一趟。 但这次过来, 明显感觉这里的捕快变多了。 赵夫子看到认识的一个捕快道:“请问署礼堂这会有人吗。” 捕快见赵夫子,自是认识的,问清楚来意后,赶紧道:“我带你去吧。” 这让赵夫子有些好奇:“老夫也知道地方, 你们年关不是很忙吗, 不用麻烦的。” “不麻烦, 这麻烦什么。”捕快说着有些泄气,带着赵夫子去衙门里面。 衙门里似乎每个人都充斥着不满。 新旧两个团队的人摩擦到现在,就差起火星子了。 赵夫子不知道衙门里发生的事,但能看出不对劲,带着他去署礼房的捕快道:“估计过了年,我们这些老人就都要走了。” “哪用得着我们忙。” 说话的捕快叫雷力明, 本地人, 今年二十九,虽然只是个普通捕快, 但林县令带来的捕头,副捕头都很好。 三班六房的兄弟们,心里也服他们。 雷力明之前一直东奔西走,去安纪村送过东西,县学那边也去过几趟。 之前虽然忙碌,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但对比即将失业来说,那还是忙点好。 这还要从林县令要离任说起。 天齐国四年一个任期,这个大家都知道,除了有特殊情况的,四年后都会动一动。 所以林县令要走,大家都知道,心里也有准备。 问题就在于,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县里其实也差不多。 重要的位置,肯定换自己人上去才成。 像林县令来的时候,身边带了自己的副职县丞,主簿。 再有就是三个捕头,还有几个门房小厮。 可新县令却不同。 他带来的人可不止这些。 其他部门先不谈。 只说捕快这边。 虽然统称捕快,但捕快内里分为三个部分。 第137节 所以一共有三个捕头,下面七十九人分为三队,各司其职。 像林县令,自己只带了三个捕头过来。 剩下的人,要么在本地招,要么还用上个县令留下来的旧人。 林县令来的时候,接手的是烂摊子的,当时此地县令贪污腐败,手下的捕快们也不好用。 按理说,林县令带着自己人过来也没什么。 但林县令从当时河道被奴役的河工们选了些,又招了家贫但力壮,名声又不错的好手,组成如今的班子。 雷力明就是当时在河道被救下的人之一,做捕快一直做得好好的。 本以为新来的县令,说不定也只带三个捕头,那他们的工作就不会有变。 又或者多带一些人过来,他们这边也能接受。 雷力明等人自认没做错什么,七十九个兄弟们,哪日不是在忙公务。 一般来说,新来的县令也会喜欢他们这种认真做事,又没私心的手下。 可以很快帮新县令融入环境。 只是他们如今的新县令聂县令,竟然自己带了三个捕头,又带了三十个捕快。 捕快位置本就只有七十九。 新县令带了三十人。 那肯定有人会丢工作啊。 一个萝卜一个坑,新县令带来的萝卜,肯定会挤走之前的萝卜。 这种情况,发生在正荣县衙门各个地方。 雷力明等人有苦难言,心情低落无比。 这就算了,新来的捕快们似乎是从京城来的,又或者之前有过经验,对本地正荣县很看不上,一口一个乡下地方。 雷力明叹口气,闷头带着赵夫子去署礼房。 去署礼房的时候,这里明显也是两个班子。 赵夫子把纪元的证明文书交上去,新旧团队再次交锋,大家似乎都堵着一口气。 赵夫子默默把文书交给熟悉的一人,这个小吏办事利落,他记得的。 旧团队的人打开一看,开口问道:“纪元的文书?怎么不是他三叔签。” 这算个例常询问,要问清楚原因才行。 赵夫子道:“我是纪元的蒙师,也得教谕准许,纪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赵夫子简单把昨日纪利家的情况说了下。 在场不管旧团队还是新团队的人齐齐点头。 这种情况,自然是恩师作证明比较好。 赵夫子作为纪元的蒙师,绝对有这样的资格。 纪元的两份文书都交上来,旧团队的人道:“放心,等林县令回来,我就把东西送过去,教谕其实也在催。” 这话原本没问题,甚至显得态度格外好。 但新团队的人不愿意了,怎么还林县令批,难道不该他们新县令处理? 其他的人文书就罢了。 这是纪元的。 虽说这穷乡僻壤,但有个纪元这样的学生,确实能称得上神童。 若有新县令来批,以后说出去也算老师之一。 反正官场嘛,能扯上一点关系,那就是关系。 以他们聂少爷的后台,纪元还要感谢呢。 有人刚想说话,被身边人扯了扯。 算了,就剩一个多月了。 他们聂少爷也说再等等。 署礼房的小吏们只当没看到。 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呢? 新县令的人私底下在结交正荣县一些没事做的秀才,准备随时顶替他们。 这种情况,他们会有好脸色? 现在两个团队,全靠上面的人死压着,否则早就打起来了。 区别在于,林县令可以管住自己的人。 新县令手底下则多认为他年纪小,还需要自己多“费心”,便会做些越俎代庖的事出来。 赵夫子从衙门出来,那雷力明又在门口歇着了。 看来他最近确实很闲。 雷力明以前是快班捕快,不是在外面传消息,就是在巡视正荣县的治安,很少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赵夫子摇摇头,还是去找老友们吧,顺便问问什么情况,会不会影响到纪元。 等赵夫子一走,雷力明站了起来。 不对啊,方才只听赵夫子说纪元三叔家的事,把其中细节给忽略了。 纪元三叔家的儿子,被隔壁县的托弄过去赌钱?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但只要遇到,衙门就会加紧审理,难道下面巡逻的捕快不知道? 雷力明正好看到回来的林县令跟新县令回来,赶紧把这件事报上去。 新县令还在疑惑,这是隔壁县的事吧,虽然受害人是他们正荣县的,那不报官,他们管不了啊。 雷力明忍住没翻白眼,林县令却道:“安纪村的青储料是不是已经卖完,银钱可发放了吗。” “那赌头什么时候去的安纪村?” 一般来说,都把这种故意做局的人喊赌头,这人多半就是赌场的人。 一连串的问题,让雷力明也没法回答,赶紧说了自己知道的。 新县令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说罢,求知欲旺盛地看向林县令。 林县令已经习惯了,解释道:“安纪村许多人都在做青储料,这是份额外的买卖,每个人能得不少银钱,至少是超过他们平时收入的银钱。” “突然多笔钱,惦记的人就会很多。” “隔壁县的赌场赌头,应该就是听说这事,所以提前去安纪村蹲守,等村民拿到银钱,就会想方设法骗走。” 说罢,林县令解释最后一个疑问:“雷捕快提起这事,自然是想要加紧预防,虽然受害者并未报案,但不加干涉,肯定很快会出现第二个受害者。” “对村民来说,那就是倾家荡产。” 这,这。 一个赌徒输钱的事,后面竟然还能牵扯出这么多? “雷力明,你去点四个人,穿着寻常衣服到安纪村一趟,找安村长打听,收留诱赌之人农户是谁,他家又是什么情况。” “多半里应外合,抓住他们,也能杀鸡儆猴。” 说罢,林县令再吩咐:“最近去巡查村子的捕快是谁,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报上来。” 林县令堪称雷厉风行,听雷力明说了情况,便能推测出背后的缘由。 甚至把青储料的买卖也联系起来。 等知道青储料的钱确实发下去,林县令心里更加确定。 旁边新县令的眼神,几乎带着敬畏。 他真的太佩服林县令了! 林县令虽然只是举人,可他真的太厉害了。 从九月底到正荣县,如今十一月底,新县令觉得,自己只是个蒙学的孩子一般。 这里实际的情况,跟翰林院学的完全不同啊。 用现代的话来说。 大概就是林县令基层工作经验丰富,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得心应手。 原本新县令很信任身边的老吏,但时间一久就发现,对于正荣县的事,或者说这些基础的事情,还是林县令最清楚。 新县令跟在林县令身后,并没有发现老吏的目光不对。 老吏总觉得自家少爷好像不相信他了。 雷力明雷捕快很快去办,当天晚上便捉到又来安纪村的赌头。 这个人见纪利回了隔壁县赌钱,偷偷又溜回来,甚至已经忽悠住几个村民。 这些村民也就是在青储料上挣了银钱的,现在手里有些碎银子。 不仅这赌头被捉住,连收留他的安纪村村民,同样也被带到衙门。 衙门牢房连夜审问,该羁押的羁押,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差点被骗的几个村民,第二日被安村长骂得狗血喷头,还故意当着村里人最多的时候骂,甚至还道:“把村里闲着的都喊来看看。” “这三个货脑子怎么长的,刚得了银钱,就要去赌?纪利家的情况你们不知道?还差钱买牛?他家的牛都给卖了!” 好一通斥骂之后,几乎半个安纪村的人都过来了。 “这赌博是有瘾的,那纪利把家里救命钱都给卷走了,现在她爹娘还在互骂。” “你们也想这样?怎么不长点脑子?” 第138节 “要不是衙门过来问话,你们这会是不是已经去了隔壁县?!就那么想倾家荡产?!” 安村长气得半死。 原本带着村里人挣钱,这可是好事。 村里喜气洋洋的。 可昨天下午,雷捕快就找上门,说明了情况,吓得他腿软。 没一会,人都给抓走,雷捕快还给了个名单,说这些人差点被骗,让他好好管管。 安村长怎么会不气! 也是纪元做得好,没有直接把钱全发下去,本来他家大儿媳还说,是不是纪元故意的,想把钱给他夫子。 现在也明白,太穷的人,不能突然给一笔大钱。 就跟饿了很久的人,不能直接吃大鱼大肉一样。 纪元听到这件事,也过来看了看。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想来,安纪村村民会挣钱的事,很快传到隔壁县的地下赌坊里。 所以那边的人才过来盯着,就等着骗银钱。 只是青储料的钱还没发呢,就有个纪利跳出来,这么看来纪利刚开始赢的钱,估计是对方做的局,目的就是引他输的更多。 对方手段老辣,一看就不是头一次。 他们县的反应也快,虽然没有报官,却提前做了预防,救了至少两家人。 听说县令还去了信件给隔壁县说明此事,估计那个赌场也要被端。 至于赌徒们欠的钱? 纪元心道,一个赌场端了,那些人却活着,而且跟其他赌场肯定也有联系。 官府或许不支持这些欠款,但他们的手段,必然会逼着赌徒们还钱。 高利贷这种东西,不还的话他们总有办法整你。 要说问题的根源,还是隔壁的违法犯罪太猖獗。 纪元手里提着他整理一部分的《牲畜病集》,拿着东西去安叔公家,准备把东西给安大海。 按照格式填写就好,要是有什么遗漏的,让大海自己再补充。 去了安叔公家,他家也在讨论纪利还有官府抓人的事,全村人都心有余悸。 这种事要找上他们,他们估计也难拒绝。 毕竟那些人最会花言巧语。 带着人去隔壁县吃喝嫖赌,谁都会乐不思归。 还有人干脆把银子给了自己媳妇儿,一定要藏好,就当这钱不存在。 顶多开春买牛用,其他时候,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吧。 没想到这件事让原本躁动的安纪村好了起来。 安叔公也觉得满意,本来家里人还觉得他拿着钱太过吝啬。 现在那些小辈们想想,如果钱在自己手里,估计早就没了。 正好安叔公采买回来,把各房的东西都送过去,安叔公家的气氛也变好了。 没想到牺牲纪利一个,幸福整个安纪村。 纪元过去的时候,安二娘子李盼弟也送她弟弟回家,开口道:“既然找了事做,那以后就好了。爹娘年纪大了,也不容易。” “这还用你说?我跟新县令的随从关系都好得很,明日就去跟着做事,明年正月正式入职,放心吧。”李耀众斜眼看向纪元,拦着他道,“听说新县令很喜欢你,回头你来也官府做事啊。” “哦,不对,只有秀才方能进衙门!” “弟弟,你说这些做什么。”李盼弟立刻道,她表情带了无奈。 上次李耀众被赶走之后,他一直没来过,家里总是指责她,还说过年也不要回娘家。 没想到弟弟竟然在年前回来了,说明可以缓和机会。 不过她弟这次过来,是说要借些银钱,然后跟县城衙门的吃酒,感谢他们让他去衙门当差。 李盼弟习惯性给钱,又捏紧口袋,硬生生说了句没有。 李耀众自然看出来了,说什么爹娘看中这个差事,他就是请人吃酒,以后发月钱肯定会还的。 还说新县令大方的很,现在的林县令根本没法比等等。 说的李盼弟头疼,算是给了五钱银子。 没想到送他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纪元,还对纪元说这样的话。 李盼弟心道,若纪元是我的弟弟,他必然不会这样做。 他对村里人都很好,何况自己的姐姐。 李盼弟连忙道歉,纪元并不在意:“我去找大海跟小河。” 纪元自然明白李耀众跟李盼弟家里什么情况,单看名字就知晓的。 他上辈子的学校里,也有个叫招娣的女同学,千年后那般,千年前更不用提。 这次李耀众过来,肯定是因为安纪村发了银钱,过来打秋风。 但他这软饭吃得竟然硬气,就让人十分讨厌了。 这也并非安二娘子的错,古代嫁人早,她现在也就三十多,放在现代说不定工作都没多久。 纪元拿着去找大海跟小河。 小河今年已经也已经十五,大海他们同岁,这会气得要命。 “就他会读书?他会读书还拿我家那么多银钱?” “之前还要我娘的首饰,说是送给谁。” “以前不同,现在还不知道吗,他在府城那是读书,分明花天酒地。” “上次闹掰了挺好了,竟然又来。” “还跟我炫耀,他可以去衙门当差,还只有秀才能当。” 纪元踏进门,就听到这些话。 要是前些年,安小河大海他们年纪小,平时还会有些小孩家的矛盾。 如今都是大小伙子,兄弟之间早就无话不谈。 见纪元进来,也知道纪元不会乱说,更不会对他家另眼相看,安小河红着眼道:“你们还记得当年他从府城给我弄的时文吗。” “那些东西,我娘也是要想办法给他钱的。” “以前不懂,以为很难弄到,现在听那边的亲戚说才知道,其实府城书很便宜,时文更是随处可见。根本花不了那么多钱。” 听安小河说着,纪元把《牲畜病集》递给大海,开口道:“那你可以拒绝。” “你已经十五,可以保护你的母亲了。”纪元道,“虽说尊卑有序,但长辈无礼,晚辈就不能提吗。” “都是长辈,更重要的,分明该是你的母亲。”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卒。为她出气怎么算冲撞长辈。”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讲的是父母的勤劳,父母的劳累。 安小河看向纪元,纪元抬抬下巴:“他还在门口呢,估计还想着再要点钱。” 若说想走,那早就走了,在门口磨磨唧唧,不就是想要钱。 安小河一向沉默,也就在大海跟纪元面前多说了些。 他还未学到《诗经》,但这首诗简单,也听出意思。 安小河站起来,十五岁的少年身板虽然青涩,却已经是半大的青年了。 纪元都这么说,应该没错? 再说了,他就是想帮他娘出气。 他舅舅每每来要钱,他爹还好,他爷其实很不高兴。 上次舅舅赖在自己家不走,还要当什么先生,气得他爷想打人,他娘还在背后被其他人笑话。 “再不去,他可就要走了。” 安小河直接冲出去。 安大海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行吗? 行的。 纪元也早就看李耀众不爽了。 估计怕安小河吃口舌上的亏,纪元道:“走,站在门口瞧瞧。” 不行他可以帮忙说话的。 要说不爽,纪元上次就对李耀众不爽了。 直接要抢他姐的活不说,对赵夫子也没什么敬重,还要抢他蒙师的工作。 听听就烦人。 安大海跟纪元走过去,偷偷站在门后。 那李耀众果然要走了,被安小河直接喊住。 “五舅!”安小河大声道,挡在自己母亲身前,“你把钱还给我家。” 啊? 安小河这么一喊,李耀众跟他娘都愣住了。 安小河继续道:“你从我家白拿多少了,这些银子是我娘辛辛苦苦挣的,她想买个首饰都不舍得,你凭什么拿走。” 第139节 “你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我这是借!还读书呢,动不动尊卑有序。” “尊卑有序,那我也要以我娘为先。”安小河学的很快,“还借呢?我娘为什么要买首饰,还不是因为你之前把她首饰借走了?三年了,还了吗。” 借字被安小河说的极重。 那李耀众自诩读书人,在府城或许没人当回事,但在安纪村,乃至正荣县,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李耀众气得发抖,就听安小河继续道:“还回来啊。” 小河他娘惯性想说点什么,可一想到自己做青储料时,李耀众还想抢走,便咬牙闭嘴。 而且她儿子在维护她,她不能拆台。 小河还句句说在她心坎上。 “我娘这么多年,给娘家送了多少银子,都花在你身上了吧,我姨妈他们,又给你花了多少银子。” “当年我娘识文断字,能嫁读书人的,你们觉得安家给彩礼多,就把她嫁给游手好闲的我爹,难道都忘了?” 安小河索性把憋屈全都说出来,压低声音说的,甚至连自己爹都骂了。 安二娘子原本眼泪直流,听到后面倒哭笑不得:“你爹也没那么游手好闲。” 听到这边有争执的安老二默默退后一步。 纪元知道小河他爹的性格,比安家其他人来说,确实更跳脱些,但有安叔公压着,还是会干活的。 被拆穿的李耀众简直恼羞成怒,直接把银子摔在地上,大喊道:“我不要了还不行!说什么什么!就你家这种农户,有什么好的。” “对了,等等说不定不是农户,是商户!还卖青储料呢,低贱的商贾!整个村都是商贾!” “我不屑跟你们为伍!” 安小河说的声音小,路过的人基本都听不清。 但恼羞成怒的李耀众这些话,嗓门确实大,让路过的安纪村村民都听了个清楚。 又是这个秀才,他们就没见过这样讨厌的读书人。 一群人七嘴八舌骂道,还有人说:“衙门都说了,我们这不是经商,卖的是农产品。” “有你什么事啊。” “又来你姐家打秋风?!” 安小河弯腰把钱捡起来,拉着自己娘亲道:“娘,走吧,咱们回家。回头咱们用这个钱买簪子。” 听此,纪元立刻给大海使眼色,赶在安二娘子看到他们之前离开。 安老二倒是没走,迎了上去。 一家三口在门口说着话,看着其乐融融。 应该是父子两人都在安慰安二娘子。 纪元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小纪元的娘,还有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也是多病,很早去世了。 “这本书真好。”大海翻着纪元写的格式,“这样记录的话,一定会很清楚。” 纪元点头:“对,尽量记得详细,以后遇到同样的情况,也更方便整理。” 两人说着话,外面李耀众已经起气哄哄的离开。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骂过了。 在府城的时候忍气吞声,怎么回家了还是这样,他姐竟然不给他钱了。 他可是全家最有出息的人,以后要是当了大官,肯定不会让他四姐沾光。 她识字都是因为自己,竟然还不帮他。 李耀众又有些后悔,怎么就把银子还回去了,他还说过请人吃饭,他身上就剩三钱银子了。 算了,省着点吧,这也够了的。 都怪他四姐,也怪安小河。 “这个侄子一辈子都考不上秀才,读一辈子都不行!” 这么想着,李耀众又想到纪元。 纪元是能考上的。 毕竟县学第一,还有那么多人夸。 不就是会作诗,他也会啊,他作的诗句意境悠远,怎么就没人能欣赏。 李耀众一路去县城都是骂骂咧咧,越走越气。 路上偶尔路过的牛车,都不愿意带他。 安纪村的人都不喜欢李耀众的很。 等到了县城,李耀众心里更气了。 对安家,纪元,整个安纪村,都气得不行。 好在想到即将请吃饭的人,那可是新县令身边的小吏,以后管着户司,他还能跟在手下做事。 别看这只是个小吏,那也是个秀才,之前还在京城当差。 据这个户司的人说,新县令可厉害着呢,他叔叔是吏部侍郎。 吏部管着官员们的升迁,这样的新县令,以后肯定前途无限。 自己要是能巴结了新县令,说不定也能得个一官半职,这不比继续考科举强? 还好他在府城见过世面,知道这些京城来的人物喜欢什么,李耀众用着在府城学来的本事,巴结上这群人,算是混了个脸熟。 最近一两个月,基本都在忙这件事。 送了不少银钱,现在总算谋个差事。 这次吃饭,就是再次感谢这次人情。 李耀众去到指定的酒楼,忙前忙后的,看着谄媚十足,就讨好户司的人。 谁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 好在那群户司的终于来了,对李耀众道:“倒酒。” 这正荣县会巴结的人没几个,就李耀众在这项上算是出众。 李耀众赶紧倒酒,丝毫不见平时秀才相公的傲慢样。 只听户司的人说起衙门的矛盾,又说林县令的人如何如何霸道。 还有一个月而已,他们竟然都不肯让步,还把持着权力。 让他们先上怎么了。 难道不知道清闲吗? 说着说着,又提起纪元。 “这就算了,纪元的保书都要林县令来签,为何现在就签,就算明年二月考试,也该是咱们聂少爷签的。” “肯定是想把神童的功绩算在林县令头上。” “林县令看着清高,怎么这样。” 官员治理的地方,要是有成绩优异的学生,算是官员的政绩。 而纪元这种,明显会考上举人秀才的小神童,哪个官员都想要。 就跟现代学校校长抢学霸一样。 对自己学校来说,是大功一件。 林县令批了纪元的保书,那以后提起来,提携神童纪元的人就是林县令。 要是让新县令批,自然是新县令的。 刚刚衙门在吵的事情之一,就是争这件事的归属,也就是争功。 “聂少爷脾气太软了,竟然让给了林县令。” “说起来,纪元现在就办了保书,他是不是要参加明年的县试,算起来,也就两个多月了吧。” “他今年几岁来着?” “十岁吧,翻过年十一。” “啧啧,这地方还能出个人才。” 原本倒酒的李耀众手一抖,酒壶掉在地上。 纪元,纪元竟然要考秀才了? 还是过了年就考?! 凭什么啊。 按照传说中他的学问,肯定能考过? 十一岁的秀才,那就真的是小神童了。 李耀众本就讨厌纪元,上次想管青储料还被他说回去,这次也无视他。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考秀才。 他怎么什么都有。 “你会不会倒酒?”聂家的小吏道,“不会倒站一边去。” 李耀众却追问:“纪元?是安纪村那个纪元吗?” 万一同名同姓呢! “是啊,怎么,你们认识?”聂家小吏道,他对此很有兴趣。 纪元毕竟不一样。 第140节 实际情况这些人并不知道,还以为纪元是要明年考。 殊不知就是因为他们的不靠谱,县学教谕才让提前办文书,至少以后不会出错。 没想到在他们眼里,竟然变成纪元明年就要考了。 也是知道情况的聂家带来的礼司小吏不在,否则也不会有这个乌龙。 听说那些小吏还在衙门吵架呢。 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李耀众咬牙道:“他人品极差,平时只顾自己,根本不会管其他人死活。” “还有,他跟他家亲戚关系也不好,谁给他开证明的文书?” 还有这回事? 聂家小吏面面相觑,还是道:“林县令都批了,文书肯定没错。” 林县令或许不肯放权,本事却不差的。 “或者就是因为他想揽功啊,反正轻易不会有人去翻文书。我姐嫁到安纪村的,我知道他跟他家亲戚关系很不好。”李耀众说的信誓旦旦,并提起揽功的事,还真把聂家带来的小吏说通了。 新旧团队本就有矛盾,没见刚刚都骂骂咧咧的。 不知谁喊了句:“这要是能抓住把柄,咱们少爷就能快点掌权吧?” 是啊! 能做成的话,那就是大功一件! 少爷身边的王叔肯定会高兴的。 那王叔就是新县令带来的老吏,他也是对林县令不放权最有意见的人,最近还觉得少爷似乎更想跟林县令学,颇有些不满。 这好像确实是个把柄。 一群人说的热闹,但没人去办,毕竟无凭无据的,但还是对李耀众说:“要是真有什么证据,那再来找我,能让他们提前滚蛋,让你升职!回头回京城也带着你!” 李耀众看得牙痒痒,只好在旁边唉声叹气,哪那么容易啊。 过来的伙计看到碎了的酒壶,立刻道:“你这要赔钱啊!” 碎了的酒壶? 还要赔钱? 李耀众愈发不满,揪着伙计领口道:“看到我们是谁吗?我们是衙门的差爷,不让你们请客就行了,还赔钱?做梦啊!” “你凶什么凶,正荣县哪个差爷过来不付钱?等我们老板告到林县令那,看你怎么办!林县令秉公办案,还能轻饶了你?!” 伙计根本不怕。 正荣县的酒楼,根本不怕这个。 还了其他地方,或许还要担心当差的为难,可这是正荣县啊。 没见这几年来了那么多新铺子,就是因为这里断案公道。 李耀众咬牙切齿,只能赔了银钱。 林县令装什么装,哪有这样的县令,他就不信,哪有不自私的官。 想到纪元的证明文书,纪利家肯定不会给他签的,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李耀众又凑了过去。 他是真想巴结聂家少爷,在府城的时候,多少溜须拍马的生员,都能靠着吹捧上位,他怎么就不行。 方才说,要是能找到纪元的把柄,就能被他们拉进圈子,这买卖太划算了。 要不然就试试? 酒过三巡,聂家的小吏们说着一口京城口音,嘀嘀咕咕地李耀众也听不懂,心里却更加向往。 李耀众干脆托了几个认识的人,看到纪利了一定跟他讲一声。 没想到的是,纪利还真在正荣县县城。 正荣县县城抓赌严格,他跟着几个破皮随便在偏僻地方玩骰子,这东西也好收起来,不怎么怕被抓。 当然,玩的就很小了。 纪利上次卷了家里二十多两去隔壁县继续赌,赌输了一 半,赌场那边说官府来抓人,他们这些赌棍们四散而跑。 问清楚之后,纪利才知道是正荣县衙门同这边衙门报的消息。 至于为什么提前走漏风声,他就不知道了,反正已经跑出来了。 但他害怕正荣县衙门捕快去找他,还怕他娘再给他几巴掌,根本不敢回安纪村。 于是躲在正荣县县城里,想着到年根了再说。 纪利身上原本的冬衣已经没了,现在穿得十分单薄,头发被剪之后也没打理,看着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李耀众在府城待的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知道县城哪里有下三滥的地方,还真的让他给碰上了。 为了能跟在聂家身后,他真是拼尽全力。 他见过太多攀附大家族就能当官的例子,现在说什么都要去做。 心里还有个隐晦的念头。 他不想让纪元考秀才。 这人还不是秀才,就那么无视他,还不带他赚钱,也不帮他推荐到县学里。 如果纪元考上了秀才,那自己怎么办。 还有安纪村,张口闭口就是纪元,自己不比这个人差! 还小神童,自己才是正荣县的小神童! 虽然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但他以前是神童! 只要能把纪元拉下水,不让他考秀才,那就可以。 李耀众自然没打算单用一个证明文书,扰乱纪元明年考科举。 可他太知道考秀才的流程。 一个证明文书可能阻止不了,或许还可以补办。 但若纪元的至亲举报他狼心狗肺,不尊长辈,这件事,就有的说了。 让纪元在科考之前背上官司,他就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 这件事并不难。 只要找到纪元的至亲即可。 现在看来,纪元的至亲,不就是纪利一家。 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关系。 什么小神童。 听着就让人厌烦,要是不把他毁了,他白在府城混那么多年了。 不带他挣钱,还无视他,连写诗的名气都比他高。 一个孤儿,凭什么? 李耀众嫉妒之心烧得极旺。 今日的他,仿佛有两个人格,对比他位高的人,即使那些人是聂家的随从,他也能卑躬屈膝。 对比他位地的人,比如酒楼伙计,或者比他年纪小,家境差的纪元,就能耀武扬威。 偏偏纪元根本不吃这一套,还带着安纪村都是如此。 安纪村还一口一个,他们村有个神童。 很快,这神童连县试都不能考了! 等他找到纪利,就要让纪元好看! 此时的纪元,还在赵夫子家中看书。 殷博士,罗博士给的书至少七八本,他肯定要在冬假看完的。 不仅如此,还有每本的感悟,自然要写。 一直到年根,纪元手不释卷,安安静静读书。 终于敢回家的纪利被纪三婶纪三叔又打了一顿,但还是自己儿子,最终只有原谅二字。 纪利下一句,让他们两个不敢动弹。 “爹,娘。咱们去衙门状告纪元吧,他可是您二位养大的,现在过年不回家,挣了钱也不知道给家里,您就告他一个不尊长辈,断了他的科举路!” “娘!您之前不是一直不想让他科考!这不是好机会吗!” 纪三婶跟纪三叔嘴角抽搐。 告官? 因为这些事告官? 纪三叔像是想到什么,大声道:“不行!不能告官!” “现在那个林县令还没走,他要是处理这件事,肯定秉公办理啊。他爹娘死了之后,都是咱家养的,这样的恩情,他能不还?!” 纪利自然没那么聪明,他是被李耀众撺掇的,李耀众终于在年根找到他,直接说了这个计划。 既然能让纪利弄到钱,还能毁了纪元。 纪利身上的赌债,已经有二百多两了,这绝对是他最后的机会。 再说,他也没打算真的告。 就是想让纪元给他钱,反正他认识那么多夫子,随便借一点也行。 只要给他钱,他就不告了! 纪利算盘打的响,完全没看到纪三叔纪三婶听到纪元爹娘死了的时候,脸色变的更难看。 纪三叔一记响亮耳光扇在纪利脸上:“不许提这件事!听到没!敢再提一个字,我打死你!” 第141节 纪利被打得差点跌倒,脸上立刻肿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行啊。 纪利后知后觉,他爹娘好像对纪元爹娘的死,一直有些惧怕? 可惜他脑子回来一瞬间,又挨了一脚。 纪三叔道:“把他绑起来,看他还敢出去赌不赌。” “报官?我先把你扔河里!” 纪利吓得挣扎,却被爹娘直接绑起来关到屋子里。 纪三婶跟纪三叔关上门,脸上写着惊恐。 “纪元,要考科举了?” “他爹娘真正的死因,会不会被发现?” 这句话说完,纪三叔站起来,脸上带了暴躁:“不会!我哥死在河道上,嫂子病死的,就是这样。” 纪三婶惨白着脸,喃喃道:“对,这是无可争辩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反正看住了,让纪元绝了报官的念头。” “至少,至少在林县令走之前,不要让他出来。” 第48章 第48章 化远三十三年, 除夕夜。 纪元还在赵夫子家中,这几年里,他除夕都在赵夫子家中。 赵夫子的孙子孙女, 也最是喜欢纪元, 每次他过来, 都会带很多好吃的。 今年更热闹了些, 大海小河也过来玩,几个人一起守岁。 说起县城的事,大海还道:“林县令是不是准备走了。” 纪元点头:“说是正月初六。” 衙门从十二月二十五一直到初五都在放假。 算下来,林县令已经不是正荣县的县令了,调任过来,时间也到了。 提起这件事, 安大海还叹气:“不知新县令会不会给我们请老师了。” 这说的是兽医老师。 他们正荣县兽医水平还是低下,去年林县令请求很久,才请了几位厉害的。 新县令来了,不知会不会继续这样做。 纪元也说不准, 但要是以对方的后台, 想请再厉害的兽医老师, 那也是可以的。 只看能不能想到这点。 纪元他们聊着,不免又提起林县令。 纪元虽然见这位严肃的县令不多,却深知他对正荣县做多少事。 县学里也能感觉到,作为兽医的大海也能感觉到。 能让底下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就是本地父母官的厉害。 “希望新县令能做好吧。” “也希望林县令顺利高升。” 除夕一过,又是新的一年。 化远三十四年了。 纪元也从八岁, 长成十一岁。 新的一年, 一定要好好读书。 大年初一,各家去坟山祭拜先祖, 纪元也不例外。 他准备了爹娘,还有爷奶的祭品,早早去了自家祖坟。 纪元先去爷奶的,又去爹娘的坟前烧纸,心里默念:“你们在天有灵,或许跟小纪元已经团聚,希望你们下辈子都投胎在新时代。” 那个世界当然不完美。 但比古代要好很多了,他也相信,那个世界会更好的。 当然,他现在的天齐国,也会更好的。 纪元一向是个乐观主义者。 纸钱就要烧完,纪元看到纪三叔跟纪三婶。 说起来,三个人其实很久没有讲话了。 纪元是懒得说,那两个人竟然也不来找麻烦,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应该是从纪三婶阻止他上学失败,就不再说话了? 纪元直接走过去,那两个人迅速扭开头,好像怕看到什么一样。 若不是今日要给长辈烧纸,他俩也不会过来。 当然,还有另一件事。 等四下无人,纪三叔跪在他哥,也就是纪元他爹坟前,口中念念有词,根本不让人听到。 “你们应该也投胎了吧,你的死跟我没有关系,嫂子的死也没有关系,真的不是我们的错。” “你们不要再来了,上次的鱼眼珠子之后,我们就什么也不敢做了。” “等林县令一走,这件事再也没有人知道,山高路远的,这事就算了。” “你儿子很有出息,以后肯定不一样,我们也不会做什么,为了给你儿子积德,你们也不能捣乱啊。咱们都是一家人,要是闹起来,他你儿子还能科举吗?” 纪三婶在公婆坟前也是不停地说,大意就是,都是一家人,你们在下面劝劝纪元爹娘,不要搞坏一家人的名声云云。 最后还要保佑纪利不要再赌了,再赌下去这辈子都还不完。 又说什么,其实这事也怪纪元爹娘,要不是他们,纪利也不会赌。 当然,还要保佑他们发财,赶紧把赌债全都给还了。 两人说话颠三倒四,也有人想凑近听听,但他们似乎觉得这些话有问题,说得格外含糊。 此时纪三叔家中,被绑着的纪利眼神带着癫狂。 他最近几日都要疯了。 凭什么绑着他,凭什么不让他报官。 按照李耀众说的,只要报官了,纪元至少今年不能考试。 县试就在二月,他们把官司拖得时间长一点就行。 明年要是还想考,已经在衙门当差的李耀众,一定还能阻拦。 纪利一想到纪元不能科考,心里就一阵舒爽。 凭什么他可以去县学,他可以考试啊。 而且自己说得也没错啊,纪元在县学吃香的喝辣的,完全不顾亲情。 他爹娘可是养过他至少三年! 养一个孩子三年,要费多少心血! 只要纪元认这份情,只要新县令命令纪元必须赡养叔婶,那以后纪元就算当了大官,也要管他们一家的。 不都说纪元读书厉害,至少能考上秀才。 秀才还要俸禄拿,到时候他就能问他要钱! 都是一家人!不给钱怎么行! 只要纪元想科考,就必须给他钱,帮他还赌债。 李耀众跟纪利的想法不同。 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把纪元拉下水。 一个不想让他科举。 另一个做梦都想吸纪元的血。 臭味相投的两个人,简直一拍即合。 最后的目的都是,状告纪元!揭穿他的“真面目”! 但他竟然被自己爹娘绑起来,根本不让他出门,还警告他不让他报官。 果然,这个世界上都是势利眼,他爹娘以前可不是这么对纪元的。 肯定是看纪元有出息,就不敢得罪了。 就连亲生的爹妈都这样,他简直要对人生绝望了! 纪利越想越气,手上的勒痕迹更深,可怎么都挣脱不开。 凭什么凭什么啊! 大年初一,纪利没能跑开,听着外面的拜年声,还互相再说今年这个年过得怎么好,他更是眼红。 这个年过得怎样好,是安纪村所有人的话题。 不少人都买了炭火,新衣,还买了平常想都不敢想的点心。 甚至有户人家,给全家买了整副的碗筷! 等过几年有人来走亲戚,别提多体面了。 第142节 所以村里很多人都在说:“真想明年赶紧做青储料啊。” “是啊,咱们都靠青储料挣不少钱。” 也有人压低声音道:“就是不知道村长,纪元他们挣多少。” “肯定很多!不过也是人家应得的。” 现在安纪村的人还不知道,年后还要修路,到时候剩下的盈余也会发下去。 让一年的青储料钱,真正的到大家口袋。 这事估计要初十左右讲。 安村长得了有赌头过来的教训,一切都做得很低调。 事情早早说了,估计会有变化。 但这事不说,村里人也是喜气洋洋的。 这个年过得可真好! 大年初二,初三。 村里人开始陆陆续续走亲戚,不少外村人过来,怎么听怎么羡慕。 纪元没什么亲戚可走,他好像还有个二姑,但二姑嫁的虽然也是同县,但距离比较远。 剩下就是三叔。 同村其他姓纪的倒是想来找他,纪元都给婉拒了。 有这时间,不如多看书。 他开学之后,就要去乙等堂,必须用功才是。 毕竟二月份的时候,乙等堂也是有月考的。 乙等堂的月考依旧要排名。 罗博士跟殷博士盯着他,若成绩太差,也是给两个博士丢脸。 再说,他的好胜心也不允许他再做倒数第一了! 纪元这边十分安静,顶多去找大海跟小河,还有小黄。 小黄在安叔公家里很舒服,条件也好了很多。 安叔公家,自然跟纪元不同。 他家三四十口人,亲戚也多,也因安叔公确实有些钱,不少亲戚都找上门。 安大海,安小河也跟着招待,他们都十五了,也确实跟着走动。 只是另一个亲戚,是他们都没想到的。 安小河的舅舅,李耀众。 按理说安小河在家门口那么说他,这舅舅竟然还过来? 他难道不觉得难堪吗。 安大海低声道:“你舅舅怎么回事,读书人不是最要面子吗,他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安小河也不知道啊。 他之前印象中的舅舅,总是很倨傲的。 这也是没看到刘耀宗在聂家小吏面前的模样,估计会更惊掉他们的下巴。 过年来者是客,又是二娘子的亲弟弟,安叔公面上还是招呼的。 其他过来走亲戚的人不明所以,夸赞声简直让李耀众飘飘然。 “竟然是秀才老爷,我们还是头一次见。” “听说你以前在府城读书,可真厉害啊。” “天啊,谁不羡慕家里有个读书人,还是读出来的。” 李耀众扬起下巴,满意地点头。 对嘛,这才是穷乡僻壤对他应有的夸赞。 哪像安纪村这些人,一点也不识趣。 竟然觉得纪元比他厉害? 做什么春秋大梦! 看看他多厉害,春秋大梦这四个人,可真精准啊。 李耀众还去看了看安小河,见小河在背四书,嗤笑道:“现在谁还背本经,我告诉你,府城那边只背注疏即可,这些东西知道意思就行。” 安小河并不理他,专注读书。 李耀众的意思是,课文就不用背了。 背课外阅读就行,最好再背几篇别人写的时文,考试的时候背默上去就好了啊。 比如,学而不思则罔这句话,后面不用背。 反正市面上肯定有厉害的人写了这篇的解析,还做了这篇的文章。 背文章即可。 打个比方讲。 不要去分析题目,不要去理解意思。 对答案死记硬背就行。 放在之前,安小河还会听一听,最近却不想再理这位秀才舅舅。 李耀众方才还被吹捧,这会被下面子,干脆嘲讽:“府城那边都是这样做的,也有人这样考上了举人。” “背本经,那是蠢笨的行为,好好读时文吧。” 一篇诗,不去理解原来的意思,就去背诗的答案。 确实投机取巧。 也是,四书五经加起来几十万字,还有各类子书注疏,一般人确实读不下去。 好像也确实是走捷径? 安小河却随口道:“若是如此,你怎么没考上举人。” 这句话把李耀众噎住了。 “怎么没考上!今年是乡试年,我肯定能考上!” 乡试年的意思便是,今年八月会有乡试,他们这些秀才都能参加。 安小河算是对自己这个舅舅滤镜全碎,继续背自己的书。 纪元也提过今年是乡试年,估计年底县学会空出一些位置,到时候县学肯定会招生,让他先做准备。 考上县学是安小河一直以来的梦想。 如果说自己跟纪元在赵夫子这读书时,自己还能勉强跟上进度。 可如今已经大大不同,他早就被甩开八条街。 好在安小河随着年龄增长,也知道人与人的不同,他不用跟其他人比较,只要按部就班读书即可。 不是谁都能同纪元比较的。 就以纪元的勤奋来说,自己都遥不可及。 见外甥不理他,李耀众气得跺脚。 以前安小河不是这样的,安小河明明很崇拜他,之前写信也是一口一个舅舅。 现在竟然变成这样,听说他跟纪元关系很好,肯定是纪元带的。 想到纪元,李耀众拂袖出门,他今日只是借着走亲戚的名义来安纪村而已。 目的是纪元的赌狗堂哥纪利。 不是已经说好了,他带着自己爹娘去状告纪元,这种不尊长辈,还无视养育之恩的人,怎么可以考科举啊。 听说纪元爹娘都是他叔婶帮忙埋的,丧服大事,必不能忘啊。 眼看林县令就要走了,他还怎么挑拨林县令跟聂家少爷之间的关系。 如果这事不成,他在衙门差爷面前怎么露脸。 李耀众心思弯弯绕绕,若仔细一看,就是两个字,嫉妒。 因嫉妒,所以才找了许多理由。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对方不好过,他就爽了! 能从中捞点利益,那才更好! 李耀众并不知道纪利家在哪,还是问了个小孩才过去。 还未靠近,就听到里面摔着东西,好像里面夫妻俩在打架,是真的见血那种打。 但是怎么都没看到纪利,正想着,听到纪利喊道:“今天怎么没肉!你们怎么做的饭!我不吃了!” 纪利被关在自己房间里,吃喝拉撒都是纪三婶纪三叔负责。 这会两人打架,也是在说今日的饭菜那么差,他们儿子怎么办。 纪三叔却说,家里又没钱,怎么买肉云云。 纪三婶一巴掌打过去:“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赌博!咱们儿子能这样吗!” 李耀众见他们又打起来,偷偷翻墙进来,走到纪利的房间后窗,不知道商量了什么。 正月初五,各行各业开门。 衙门的假期也结束了。 对正荣县衙门的人来说,一半人高兴,一半人难过。 第143节 自是因为,林县令最后一日在正荣县了。 想到这,雷力明雷捕快等人,脸上的难过溢于言表。 打开衙门大门,雷捕快忍不住叹口气。 等林县令走了,他们这些人估计就会被换掉吧。 听说新县令手底下的人,已经招罗不少当地的秀才力士,想要填补很多人的位置。 哎,这活真是,有一天没一天了。 聂家的小吏却高兴得很。 太好了,只要林县令一走,这正荣县就彻底归他们管。 接下来马上是童试,童试就是考秀才的比试。 这童试成绩出来,他们这拨人,身上就能有实打实的功绩! 是真的算他们身上的! 就算只是小吏,以后也有话可以吹。 不过林县令也是,明日他就要走了,今日是最后一天,他竟然还过来了,来的比很多人都早。 一个县令的权力,他至于这么贪恋吗? 此刻衙门内堂里,林县令再次吩咐下去,又把自己交接的文书仔仔细细检查。 虽然说是放假,但林县令几乎把正荣县接下来所有问题,都归纳出来。 这样新县令更好上手。 即便是最后一日,也不能松懈。 上午,衙门各处都在进行最后的交接,新旧团队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做什么。 外面递来的诉状,按照规矩一一放好。 一般来说,这些诉状都要经过吏司审核,之后再行处置。 不过这份文书拿到手里,对方咦了声。 “纪元。” 纪元这个名字,衙门的人都听过。 既因为纪元成绩极好,也因为新县令来的头一天,就说他是小神童。 “纪元的诉状?他状告什么。” “不是,是他堂兄,状告他横行无忌,不敬长辈,不赡养叔婶。” 写诉状的人明显很刁钻,把纪元的品行说了个遍,还特别指出,纪元爹娘去世之后,都是他叔婶在养他。 但今年叔婶家出了变故,他冷眼旁观,而且连着三年的过年,都没回家。 同村都不回家,可见他的态度。 不止如此,还说纪元童试的证明文书有问题,那份文书应该是家里长辈来写,但他并未找到亲叔叔,不知怎么的就给交上去,还请县令大人彻查。 诉状的落款,就是纪利,纪元的堂兄。 如果说上面的事,还能说亲戚纠纷,后面的事则跟科举有关,万万不能马虎。 而且纪元在正荣县,也算小有名气,不能马虎。 “来人,先去调查是否属实。”聂家派来的吏司官员已经走马上任,他吩咐自己相熟的捕快前去办事,也是聂家自己人。 诉状递上来,不会第一时间办理,还要让下面人查验,看看情况是否属实。 若太过离谱,肯定直接打回去了。 接到诉状的捕快,眼睛一亮。 这,这不就是李耀众说的,可以把纪元的科举文书变成他们聂少爷的名字。 说起来不太好,那就是把这份文书作废,让纪元重新写一份。 再写一份的时候,林县令已经走了,能盖章确认的,只剩聂少爷,也就是新县令。 虽说二月初六就要科举,如今正月初五,也就一个月准备时间,确实会耽误一点事。 可纪元那么厉害,应该没事吧 这聂家带来的小吏,就是想把神童的功劳全都算在自家少爷头上。 上一份证明文书给作废了。 让他在考秀才只剩一个月的时间,重新补办。 既然作废,那就是证明文书跟五人连保一起作废。 虽然是麻烦了,可这对他们少爷来说,是绝好的机会! 各方都有自己的心思。 于是聂家捕快下去探查一番。 得到如下的消息,纪元爹娘走了之后,他确实在叔婶家住的,吃饭穿衣都是叔婶在管。 他叔婶家里出变故,今年把牛都卖了,他堂哥还想找纪元帮忙,被纪元拒绝。 而纪元虽然今年只有十一,可他去年在安纪村青储料里,应该分了不少银钱,却并不帮忙。 估计他堂哥就是因为这事,一气之下把纪元给告了。 要说聂家捕快也看不起这堂哥纪利,赌债还让亲戚还,真不是个东西。 至于证明文书。 确实不是纪元唯一长辈叔婶签的。 为了防止出错,聂家捕快还特意去问了纪元叔婶本人。 这两人看到捕快,吓得哆嗦,赶紧问道:“我们没签,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跟纪元没有关系!” 他们两个的态度有些奇怪,其中一个捕快刚想说实情,被旁边人拉了下:“没签就行,回头你们就知道了,这跟他的科举有关。” 纪三婶跟纪三叔脸上惊恐,开口道:“林县令,林县令查的吗?!” 捕快不开心了,直接道:“没有林县令,现在做主的是聂县令,以后都是聂县令做主。” 啊? 换县令了。 纪三叔算算时间,好像真是这样。 如果换县令的话,那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担心那件事了? 纪三叔心思活动,或许真的可以跟儿子一起状告纪元。 肯定能捞不少钱啊。 至于这两个聂家的捕快,他们带着问题去找答案,那所听到的答案,一定是你想要的。 在这件事上,也是没错的。 下午,两个捕快带着消息回去,同吏司的人道:“情况属实,可以立案了。” 其他事情可以不管,只要能把纪元的证明文书给换掉就行。 至于什么不尊长辈这种事,不会真的影响纪元科考。 等纪元有了功名,这些还是事吗? 作为少爷第一项政绩,别说这件事看着似乎有蹊跷,就算纪元真的做了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年头,功名才是第一等要事。 纪元迟早能考上功名,谁在乎这些。 要说这件事,其实也简单。 就是挑事的李耀众嫉妒,又知道新县令的人想要纪元当功绩,从中作梗。 被当枪用的纪利,也许想到这件事,可他就是不服纪元,恨他考上县学还能考秀才,又想吸纪元的血,所以甘愿出头。 至于作为调查方的新县令手下,一心想为主子谋政绩,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是作废一张证明文书的事。 反正可以再办嘛。 至于对纪元的影响,暂时可以忽略,跟他们聂家打好关系,还怕这个? 李耀众跟纪利暂且不论,这两个从来都是眼高手低,见不得人好的。 新县令的手下们,同样目空一切。 这事如今立案,影响的不止纪元。 也好在教谕是让纪元他们提前办文书,是在为后年科考做准备。 若真的跟这些人猜想的一样,纪元今年二月就要考县试,那就完了。 首先,跟纪元五人连保的其他四人,也会突然被牵连。 比如你要高考了,高考前不到一个月,有人说你身份证丢了,还要重新□□件。 如果办不好,今年的考试就不能参加了。 这个时候你慌不慌。 纪元跟其他四个人,从五人连保的保书,再到证明文书,全都要重新办理,等着官府审查。 考试前压力本来就大,再遇到这样的事,只怕考试都会受影响。 其他四个人要是讲道理的还好,可若对纪元心生怨恨,那也很正常。 谁也不想在考试之前出问题吧。 在新县令手下们的想法里,不就是费点功夫的事。 他们眼中的小事,却要让五个考生,乃至五个考生家里,都被牵连。 第144节 正月初五傍晚,此事正式立案,等明天一早,就会提审涉案相关人员。 谁料吏司的官员们想了想道:“再压一日。” “等明日林县令走了,我们再审。” 这样也行,省得被林县令知道,他给纪元签的证明文书要作废。 到时候说不定会出什么事端。 各方的心思藏在后面,这张薄薄的诉状,也变得复杂起来。 日暮西垂,衙门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林县令又看看案上的公文,刚想下意识去看。 又想到他已经不是正荣县的县令,再看并不合适。 对方本就觉得他早该走了,要是再看,小聂身边的老吏必然不喜。 没必要在最后引起矛盾。 以往每日晚上,都要处理正荣县的公文,今日突然不用,倒是有些不一样。 县丞道:“大人,教谕他们准备了送别宴,咱们去吧。” 林县令点头。 教谕准备的送别宴,就在殷博士家中。 来这的人都很眼熟。 除了要跟着林县令走的众人之外,其他都是相熟的官吏。 林县令换了常服过来,同大家把酒言欢。 关于衙门的事,大家没有多聊,反正都这样了。 而且有人给小聂把关,不会出太大问题。 正月初六。 一对意外的人来了县城。 纪三婶跟纪三叔两人在家中商量了一晚,越聊越兴奋。 如果林县令真的走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想到纪元如今的名气,肯定能用他捞一大笔钱,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小神童,这还不赚钱吗? 以前他们不这么做,是顾忌林县令,毕竟当年的事,林县令知道一点。 要是纪元跟林县令聊起这件事,那他们的秘密就暴露了。 他们要找到儿子纪利,好好聊聊这件事。 想到纪利身上的赌债,还有背后的赌场跟赌头,两个人就胆战心惊。 纪三叔接触过那些人,要是不还他们的钱,那等着断胳膊断腿吧。 本来以为都没办法了,现在告诉他们,林县令今日就走了,可以告纪元,让纪元孝敬他们。 这可是白白得钱的好方法。 “他身上有很多书,那些书卖了,都能挣很多钱。” “好啊,让他卖书还债。” “要是考上秀才,咱们家的田地就不用交税。” 两人说着,托认识的人寻纪利。 虽然不用马上状告,但他们也可以先问问什么情况。 或者用这个威胁纪元,看他还敢那么傲慢不。 “只要林县令离开,一切都好办。” 此刻的林大人,已经不再是正荣县县令,换了一身常服,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好了。 林夫人打包好行李,幼童也跟在身边。 剩下的属下同样赶车跟着,他们早上就会出发,去到隔壁县城运河附近,再搭船前往下一个任地。 必须早点出发,才能赶到船只附近。 衙门许多人过来送,就连新县令也过来了,聂县令真的敬佩林大人。 这几个月里,他跟着林大人学会很多东西。 一众人在这告别,林大人看向以前的同僚,跟县学众人也点点头。 教谕跟殷博士叹口气,两人神色都有些不同。 林大人看向正荣县。 从县里人被强征去修运河,到如今也五年时间。 正荣县的运河是没修成的,当时却死伤那么多人,想想都是惨痛的教训。 希望以后的正荣县越来越好吧。 “我走了,以后书信联系。” 话是这么说,但天齐国那样大,山高路远,交通不便,一年能看到两封信便是幸运。 从建孟府到林大人即将上任的江西府,两千五百里的路程。 这里 面的人,除了跟林大人关系最好的殷博士之外,其他人,多半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众人拜别,聂县令很是不舍,没话找话说着,送林县令上马车。 今日新旧两个团队的人很是和谐,连聂县令身边的老吏都和颜悦色。 聂县令还趁机问了许多不解的问题,林大人有问必答。 聂县令说着,还提了句:“没想到纪元竟然被他堂哥状告了,方才我来送您之前,学着您先去了趟衙门,翻看文书才发现了这个诉状。” “不过看上面说的,应该都是小事,以他的人品,不会出问题的。” 聂县令本来只是随口一提。 在他看来,纪元这般有学问的小神童,肯定被人嫉恨了。 他堂哥不知道什么身份,但按照学问来说,纪元应该不会有错。 若是纪元的叔婶来告,他还会更重视一点,同辈来告,多半没事找事。 谁料他这话一说,县学的教谕,殷博士等人不干了,最不沉稳的严训导道:“纪元?被他堂哥告了?怎么回事?” 林大人本以为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到纪元堂哥时,想到当年一些事。 运河,还真是牵扯太多。 林大人认为小聂能解决,就没多问,可殷博士不肯啊,继续追问:“状告的内容是什么,那堂哥想做什么?” 他学生什么样,他能不知道? 怎么好端端地状告了。 聂县令好歹也是进士,博闻强记,把诉状说了下。 聂县令身后几个小吏当场愣住。 他们没想到少爷竟然提前去了衙门,本来以为等林大人走了再处理了。 “还牵扯到他的证明文书,可我刚刚查了,他的文书是启蒙夫子签的,也没问题。” “你们放心吧,大概率是诬告。” “不过确实要调查,那堂哥说纪元在他家白吃白喝,却不侍奉养育他的叔婶,这件事确实不妥,咱们天齐国以孝为先。纪元叔婶养育他多年,是该好好对待的。” “再说了,纪元叔婶,可是帮他爹娘帮了后事的,别的不论,这可是大恩。” 聂县令说其他的,林大人还微微点头,听到白吃白喝这几个字,下意识回头:“诉状上真的这么说的?” “对啊。”聂县令立刻问,“有什么问题吗。” 一行人脚步顿住,林大人眉头紧皱,似乎在犹豫什么。 正想着,雷力明雷捕快快速跑过来,开口便是:“县令大人!有人鸣冤鼓,敲了许久,说有冤枉要诉,衙门门口引来许多人!” 天齐国正儿八经的诉讼,就会像李耀众撺掇纪利那般,写了诉信,递到衙门,等着衙门审理后再说。 像衙门门口的冤鼓,可不像戏文那样人人都能敲,必然要有大冤才行。 而且一击鼓,必然又有人去处理。 一般来说,百姓不懂这个,衙门捕快们前去劝说即可,再走正确的流程。 可这次人怎么说都不听,还说自己冤枉至极,一定要告对方才成。 他们要告的人,正是纪元。 而这对夫妇,正是纪元的三叔三婶。 所告的罪名。 那便是纪元忘恩负义,不顾血脉亲情,竟然要逼死他们。 还说就是他弄来的青储料买卖,让自己的儿子欠上赌债。 肯定是纪元故意的! 如果纪元不赡养他们,不照顾兄弟,那还是人吗,还能科考吗? 他们可是实打实养育了他,让他白白在自己家住了那么多年,更是在他爹娘离世的时候照顾他。 这种恩情,他必须报! 不报不是人! 在赵夫子家的纪元听到这句话,满头都是问号。 不过这件事来得,比他想象中竟然要晚。 以他对那对夫妻的了解,应该早就用这招对付自己,没想到竟然到现在才用。 也好,至少不是在他考秀才的时候。 第145节 纪元整个假期都在赵夫子家中读书,其他事情根本不关心,更不知道小小正荣县衙门“风起云涌”。 而他,也是诸多混乱中的一环。 前来的雷捕快道:“先去吧,林大人要亲自处理这件事,而且大人说,有些人必须你亲自去才成。” 有人状告,还是“击鼓鸣冤”,那肯定要去的。 纪元点头,跟着雷捕快他们去县城。 雷捕快骑的马,带着纪元过去,很快就能到。 纪元还问:“林县令不是今日离开吗,怎么还在衙门。” 带着纪元的雷捕快顿住,这怎么说呢。 衙门这会也在为这事吵架。 原本就要上马车的林大人听到此事,竟然看向聂县令道:“这件事,恐怕要我亲自处理。” 不等聂县令回话,聂县令身边的老吏立刻反对。 “林大人!您的任期已经到了!还是早些去下一个地方吧。” 这话一说,林大人身边的人自然不满。 或者说早就不满了。 “怎么?你们提前来了那么久,我们大人就推迟一天,这就不行?” 此事确实是聂家这边的人理亏,他们也抓到把柄:“怎么?因为纪元是小神童,所以林大人格外照拂,是不是想让他成为你的学生,以后成名了,您也有一份?” 话说完,便一发不可收拾。 积怨已久的新旧团队就差打起来了,站在路边对骂,林夫人甚至捂住小孩子们的耳朵,拉了车帘,任他们吵。 纪元的案子,像是一个导火索,引爆了这几个月积攒的怒火。 双方谁都有理,谁都觉得对方贪恋权力。 但无论怎么吵,林大人下定决心要处理纪元的事,他脸色深沉,似乎想到了什么。 聂县令压不住手底下的人,喊了好几次,这才道:“不就是纪元的事,不就是推迟一天,这又怎么了。” 那老吏却道:“少爷,不是一日的事,他要是明日再待下去怎么办?” 这意思就是,林大人要是不走了怎么办。 一直耗到县试结束,那这次正荣县考秀才的功劳,也会有林大人的份。 他真的是为自己少爷考虑。 想让少爷身上的政绩越多越好。 可他也不想想,不说林大人没这个心思,便是有,又怎么了。 这些人都是在他手底下培养出来的。 县学也是他扶持起来的,别说今年县学科举成绩是林大人的,以后的三四年里,只怕都是他扶持的学生。 新旧团队彻底爆发真正的争吵。 还是林大人开口,才维持住场面。 不管怎么样,所有人还是回了衙门,原本要走的马车也停下来。 只等着林大人把这件事处理完。 林大人头一句就是:“把纪元带过来。” 这语气,明显不是审问的意思。 等雷捕快去找人,林大人才对聂县令道:“聂县令,我们借一步说话。” 林大人并未走衙门的正门,只在旁边看了看纪元的叔婶,还有纪元的堂哥,穿着常服从衙门后门进去。 聂县令按照林大人的吩咐出现,带着这三人进到衙门内堂,理由自然是好好听听缘由。 纪元到的时候,衙门内堂的人都看向他。 此刻最上面坐着的,自然是聂县令,他一脸惊疑地看向纪元。 后面站着老吏,表情倒是正常。 两侧都是衙门的官员,县学的夫子也在里面。 按理说,就算敲鸣冤鼓,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还是因为大家刚刚在为林县令留下的事吵架。 而且新旧团队的人都在这,只有林大人本人不在,可这里没人提起,好像就是在审理这个案件。 台下跪着三人,站着一人,这些纪元全都认识。 站着的是李耀众,跪着的为纪三叔纪三婶纪利。 李耀众是这三个人的状师,口若悬河地细数纪元的错处,这会见纪元过来,下意识闭嘴。 纪三婶纪三叔简直窃喜,方才他们的一通哭诉,让在场很多官员都信了他们的话。 果然啊,林县令走了之后,根本没人知道五六年前的事了。 他俩却没发现,其中一侧官员,脸上却是诧异,似乎想到了什么。 “现在纪元来了,你们再说一遍吧。”原先的县丞开口道。 李耀众也看到他了,虽然奇怪,为什么林县令走了,他却没走,却并未放在心上。 说不定就是有些事没处理完。 在他看来,利用这件事,不让纪元今年科考才是真的。 李耀众给纪三婶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跑到纪元面前哭诉:“你!你真是狼心狗肺!” “枉我们家养了你那么多年,从你五岁没了爹娘,一直到今年十一,我们做亲叔亲婶子的,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之前就觉得你不想让我们这些穷亲戚,现在看来是真的!” “连科举的证明文书都不让我们签,是不是怕我们暴露你的真面目!” 纪三婶声泪俱下。 一般的十一岁少年早就怕了,纪元却淡定依旧,平静看向纪三婶他们。 小纪元过得什么日子,他能不清楚吗。 现在这些人倒是敢说。 不过也不是头一次了,想办法解围才是。 在这一群官员面前,跟在那时候的张什么面前不一样,只凭身上的伤疤,肯定不够。 因为其他事好讲。 小纪元爹娘的丧事,都是纪元叔婶办的。 这份恩情,在外人面前,怎么回报都不为过。 但纪元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挑这个时间状告自己,难道是让自己给他们儿子还钱? 纪元想明白一部分原因,接下来知道了第二个原因。 李耀众立刻道:“县令大人,纪元这样的品行,怎么能去参加县试,怎么去考科举。” “他连证明自己家世清白的文书都不敢让亲叔叔签,说明他自己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 “县试?”纪元语气疑惑,说了到衙门之后第一句话,然后拜见上面的县令等人。 纪元见礼的时候,眼神微垂,模棱两可道:“我要参加县试,难道不行?” “自然不行!” “你这种品行!没有资格!” “要不是新县令明察秋毫,就让你糊弄过去了!还真让你参加了今年县试!”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以为自己办了保书,证明文书,就是为了参加今年的童试。 殊不知,这只是县学教谕提前做的准备。 教谕面上带笑,可眼神几乎能杀人了。 他原本是想避免麻烦,早点办妥,没想到竟然让这些人误会纪元今年就要考试。 还要在他考试的时候找碴。 殷博士更是气愤,如果纪元二月真的要县试,这些人就是在毁他学生的前程。 县学夫子们看向纪元,见他并不慌张,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越临大事,纪元越是淡定。 纪元抬眼看着张牙舞爪的李耀众李秀才,顺着他的话道:“我今年科举,所以你要阻拦。” 李耀众张张嘴,辩解道:“只是不想让你这样的人进考场!玷污了科举的名声!” 纪元微微点头:“我是什么样的人?” 眼看他们又要说一遍。 那纪三叔纪三婶刚刚在众人面前哭过了,就连聂县令都有些动摇。 在这两人口中。 纪元爹娘前后脚去世,纪元三叔亲自去隔壁县给他爹收尸,回来之后整理棺木。 没想到中途纪元他娘也去世了。 于是他们夫妇俩倾尽所有给兄嫂办丧事,家底几乎都掏空。 不仅如此,从那之后,把纪元养在自己家中,吃喝比对自己儿子还好。 之后还让他上学云云。 反正按照这个版本来说,纪元连着三年不去叔婶家过年,不跟叔婶主动说话,确实够白眼狼的。 纪元深吸口气,后面的可以反驳。 第146节 帮爹娘收尸,他却要好好想想。 一直以来,纪元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他在去年时候一定要《春秋》《礼记》一起学。 就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众人看向纪元,等着他的辩解。 聂县令也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一直以为纪元贫而好学,是位天生的神童。 没想到私下竟然这样。 帮自己爹娘收敛棺木,筹备丧事,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听说他已经学过《礼记》,难道不知道丧仪的重要性? 纪元刚要开口,就见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常服的人。 这正是林县令。 不对,应该叫林大人了。 林大人眼神带着怒火,跟着他的官吏也是如此。 三个捕头指着纪三叔,直接怒骂道:“不要脸!这种颠倒黑白的人!怎么敢来告状的!” 县丞跟主簿也冷着脸道:“自然以为我们这些人走了,就能任由他胡乱编造了。”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纪三叔看到林县令,直接瘫软在地上。 纪三婶知道这是林县令后,下意识道:“不是说,不是说他已经走了吗!” 在场的人下意识起身。 里面有什么隐情? 若还看不出来,他们就不用当官吏了。 另一拨捕快赶了过来,这些捕快同样去了安纪村,跟雷力明他们却不是一路。 他们几个直接去找了安纪村的村长,私下了解些情况。 还有几个人又去了纪元二姑夫家,但那边比较远,估计明日才能到。 林县令道:“纪元父亲在河道劳累致死,本官到任之后第一件差事,便是收殓他们的尸体,通知到家人。” “纪元母亲病重,不能来,所以是他弟弟,也就是你过来。” “早就买好棺木的尸体,加上官府给的抚恤金,以及安葬尸体的费用,上任县令欠的工钱。” “本官,一一亲自交到死者家属手中。” “正荣县因上任县令强行征役,害死本县一十九人,所有人赔偿的银钱,补发的工钱,本官全都记得。” “纪元他爹被扣在河道共计十三个月,河工艰辛且有危险,官府每日应发三百文,商贾补贴二百文,十三个月也就是一百九十五两。” 一般来说,修城墙的,以及河工,都属于危险辛苦的行当。 官府给的银钱向来丰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林县令不管那么多,账面是多少,他就要发多少,绝对不会克扣一分一毫。 “本地贪污大案上达天听,所有死者家属补偿三十两,并由官府发棺木。只是事情太大并未张扬,可所发之物,本官丝毫不差地发给死者家属。” “纪元家,是唯一一个女主人生病不能起身,家中孩童年幼的。” “见你是死者亲弟,本官便让你领走,并私下补贴七十五两,让你好好照顾幼童寡嫂。” “纪常林,这共计三百两纹银,你花到地方去了!” “按照你们所说,纪元,可从来都不欠你们的。” “反而要问问你们,这些抚恤金到底去哪了。” 三百两纹银。 便是在场众人,都不觉得是个小数目。 当然,这银钱是纪元他爹拿命换来的,扣在河道十三个月,最后累死过去。 他用命给妻儿换的银钱,却没能用在给妻子看病上,也没用在养育幼子身上。 纪元猛然知道这件事,脑子轰鸣。 他不是在为自己难过,而是在想,原来小纪元不是寄人篱下,原来小纪元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该死。 该死的,另有其人。 第49章 第49章 林大人话虽然不多, 可意思很明白。 事情自然从六年前说起,当时建孟府大修河道,修到隔壁连绍县。 那连绍县在本地强召河工, 又跟本地原县令勾结, 放出一日五十文的价格吸引正荣县的人去修河道。 河工之苦, 不堪言说。 每次修运河, 总会死人。 但架不住给的银钱确实不少,当时说的是,每日五十文,还管吃喝。 其实这个价格,对熟知河工有多苦的百姓们来说,都不想去。 可还是有人家想挣这个银子。 纪元他爹就是如此。 纪元的母亲生病, 家里能典当的都典当了,还有几亩地是祖产,实在不能卖。 正好正荣县原县令手底下的人把河工说得天花乱坠。 纪元他爹是不信的,却想着做几个月就回来, 有银子看病就行。 他甚至可以多做几个月, 还能买头牛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 正荣县一百多人过去。 谁料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迟迟不发工钱不说,每日的吃食也都搀着沙子。 不到一个月,正荣县的人就觉得被骗了,想从连绍县回家。 带着鞭子的监工根本不让走,从此被扣了十三个月。 这十三个月里, 经常有人死, 特别是连绍县的河工,他们来得特别早, 每个人都瘦得不行。 近千河工也反抗过,但每日干活吃不饱,身边的监工还拿着鞭子,更有马匹随时追逃走的河工。 一直到死的人太多了,连绍县死了二百多人,晚来的正荣县河工也死了十几个。 此事让朝廷震怒,派了按察使过来。 才知道建孟府的惊天贪污。 朝廷拨给修河道的钱,大半进了建孟府官员的口袋,小部分进了连绍县等运河沿路县官的口袋。 剩下的,还有打点各项,正荣县当时的县令跟他们串通一气,早就知道这些河工有去无回。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几千两雪花银是到他口袋了,建孟府的上司还觉得他识趣,以后会带他继续发财。 震惊朝廷的贪污案被迅速清理。 但死的人回不回来了。 纪元他爹,就是在河道上,等官府的人过去,他的尸体早就凉了。 当时是盛夏,尸体混着泥土,还有些发臭。 林大人看着正荣县十九具尸体,面露不忍,当地买了棺材,带着十九个人回去。 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当时林大人,县丞他们,花了很大力气安抚,并且把所欠的银钱,以及朝廷发的抚恤金如数给到他们。 这件事同样没有声张,连他们的村长都不告知。 原因也简单,就怕这些人本就失去家人,骤然露富之后,再被恶人盯上。 于是这件事很少人知道。 这些人当中,林大人对纪元家印象深刻。 没办法,纪元家人丁单薄,纪元母亲还病着,听到丈夫死了的消息,更是起不了身。 好在纪元的叔叔还在,过来的时候也是点头哈腰。 林大人并未想太多,这是纪元的至亲,他们都是血脉亲人,应当不会有错。 谁料发生了后面的事。 也是当时接手混乱的正荣县之后,事情太多了。 他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有再去探查,才让纪常林有了可乘之机。 三年前那会,县学招人,纪元穿着合身的衣服去考试,林大人就更没多想了。 殊不知,那衣服是纪元师娘给他做的。 林大人越想越心惊,他一时疏忽,竟然让小小的孩童,交到这种人口中。 方才他故意躲在屏风后面,就是想听听这对黑心夫妇怎么说纪元的。 越听让他越生气。 什么丧门星,什么孤儿。 白眼狼。 都是他们喊的。 怪不得小小的纪元,竟然这般处变不惊。 第147节 看他淡定的表情,这些话说不定早就骂了多少遍。 也是林大人故意躲着,纪三叔才敢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话。 如果林大人今日真的离开正荣县,那这些谎言就会被永远埋没。 便是再翻出来,也不可能让纪元的名声恢复如常。 太歹毒,这些话真的太歹毒了。 方才纪元还问,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是为了毁掉纪元的科举之路? 或者,是以此为要挟,让神童纪元成为他家的摇钱树。 这些都有可能。 此时衙门内堂的局面已经无法控制。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黑心夫妇震惊。 三百两银子,他们拿走了亲哥用命换来的三百两银子,然后就这么对纪元? 此时,县学教谕站出来道:“没记错的话,纪元上学的钱,还都是自己赚的,自己抄了五经都是自己抄录的。” “所以纪元他爹的钱,你们到底花在什么地方了?” “纪元这些年,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后面捕快匆匆过来,安村长跟赵夫子都来了。 赵夫子手中,还有小纪元之前的衣服。 当时为了参加县学体面一点,师娘给纪元做了身衣裳,换来的衣物就放在她那。 现在拿过来,众人看着满是补丁的衣物,就知道纪元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不,我没有,我也养了!” “养?”安村长道,“明明是纪元在你家干活,给你家做事。他上学的银钱都是自己挣的。” 安村长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这些事林大人这边的人基本都知道,可现在再听,更觉得不是滋味。 如果说以前纪元努力做杂事换银钱,那是贫而好学。 现在呢? 现在告诉大家,他其实不用吃这么多苦。 他的父亲,拼死给他挣到了乡下人足够好好生活半辈子的银钱。 纪元的路,原本应该很平坦的。 即使这些钱没有全都用在他身上,即使亲戚贪一点,那也不至于过这样的日子。 而纪元的叔婶,为了彻底掩埋这件事,竟然这么对纪元。 但纪元接下来这句话,才让聂县令站都站不稳。 “三叔,你是因为想彻底掩盖这笔钱的存在,所以才故意不给饭,故意打骂,故意让冬日的纪元在漏风的柴房住吗。” “饿的吃稻草,冻得蜷缩起来?” 纪元从未说过这些话。 一是说了也没用,都是一些扯皮。 二是没有证据,也不觉得对方为什么一定让小纪元虐待至死。 现知道原来小纪元的爹留了三百两之后,纪元心中的疑惑彻底解开。 “三婶,当时你竭尽全力不让我去读书,是不是就怕我哪日读书了,发现这件事的真相?” “当时赵夫子越说我有天分,你越不让学,甚至纠结全村人过去。” 一切留在心中的怪异都解开了。 毕竟,只要纪元死了。 此事无人追查,无人会问。 纪元他爹用命换来的三百两,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两人原来还做过这种事?! 怪不得纪元有能力之后,再也不到三叔家过年,怪不得他基本不跟这家人说话。 原来他以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安村长还道:“你们两个死心吧,安纪村很多村民都能证明这件事,他们就在赶来的路上。” “我们都能给纪元作证,他根本没有吃喝你家什么东西,他做的活,甚至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多。” 安村长,赵夫子是坐着牛车过来的。 其他村民没有那么多牛车可坐,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 纪元眼神微动。 安村长道:“纪元为了我们村的人能改变生活,做了许多事,可他从不居功。” “我们心里都明白的。” 做青储料的方法,从来都是纪元的。 但不管跟安叔公合作,还是教整个村子来做,他从未把自己当做利益所得者。 而是仔仔细细地为全村人考虑。 其实今日正月初六,村长正把村里要修路的消息放出去,便听到纪元出事。 赵夫子急匆匆过来,他们两个直接丢下修路的时候来到衙门。 他们自然也听到那三百两的事。 纪三婶,纪三叔。 实在丧尽天良! 为了昧下这笔银子,竟然那么折磨纪元。 不仅这样。 在以为林大人等知情人离开后,立刻反咬一口。 如果林大人他们真的走了。 那这个官司还要吵的空间。 纪元怎么办? 纪元要是真的今年科举,那就真的完了。 这件事对在场的人都很震怒。 普通的小吏跟百姓,想的都是亲戚之间,竟然这么对自己的亲侄儿。 像聂县令这种官员,想的则是,对方为了咬住纪元,竟然要断了他科举之路。 跟着林县令两个月,聂县令几乎可以想象后面的事情。 想要跟这家难缠的人和解,纪元必须付出些什么,或者是银钱,或者是科举之后的承诺。 总之,这家人会永永远远当吸血鬼,只吸纪元家的血。 这种泼皮无赖,绝对是这样做的。 聂县令想到自己对纪元的误会,愧疚之情几乎要涌上来。 就在聂县令想要审案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林大人。 林大人道:“当时办丧事时,纪元还有个姑姑来过一趟,或许那个姑姑知道什么。” “聂县令,还请把这些人收押,明日等纪元姑姑来了之后,一并审问。” 其实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纪三叔一家,想要吞掉纪元家的抚恤金,说直白点,就是吃绝户。 他家吃绝户还不够,甚至奴役虐待年幼的侄子。 在侄子出息的时候,借着所谓的恩情,挟恩以报。 可实际上,人家纪元根本不用吃这些苦。 三百两银子啊,给到一个正常的人家里,肯定好吃好喝的对纪元。 但为什么要等纪元的姑姑? 林大人却看向纪元。 纪元目光沉重,上前两步,逼问纪三叔:“抚恤金到手的时候,我娘,还活着,对吧。” 等会?! 这是什么事?! 聂县令身边的老吏,看向纪元的目光软得不行,方才他最反对林大人留下,现在却不再说了。 老吏低声道:“林大人方才讲,纪元的娘是因为病弱,才不能来领钱。” 也就是说,三百两送到的时候,她还活着,她还能请大夫。 有些穷人的病,并非不能治,只是没钱治。 纪元他爹远赴连绍县做河工,必然是知道这病能治的,只是花销巨大。 所以,他挣来的银钱不只是给幼子的。 还有妻子的救命钱。 钱到手了,妻子还是病故。 当时有没有请大夫,有没有吃药,有没有及时医治? 第148节 老吏毕竟是老吏,继续低声道:“当时的纪元不过四五岁,这位母亲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她若能活,肯定会求生的。” 丈夫已经没了,自己要是再走,孩子怎么办。 唯一的可能便是。 纪三叔拿到银钱之后,根本没想过给嫂子看病,更不会把钱给到纪元母亲。 纪元他娘的死,还有蹊跷。 这家人能这么对纪元,自然也会对一个病弱的女人。 纪元见纪三叔不答,再次逼上前:“她活着,她还尽力给我做衣裳,其中一只袖子差了几针。” “她想活着,她根本没有求死的念头。” “你却藏着钱,不给她看病,是这样吗?” 是,肯定是。 纪三叔被问得根本不敢看纪元的眼睛。 这件事明明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根本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全都揭开了。 纪三叔还记得嫂子死的那日,眼神带着十足的恨意,直直看着他。 五岁的纪元还在给母亲烧水,让母亲喝点水,至少能不那么难受。 当时的三百两银票,就在他的袖口里。 事到如今,已经是件命案了。 要是纪三叔真的拿着纪元家的银钱不给纪元他娘看病。 这事跟杀人无异。 怪不得林大人冒着得罪聂家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怪不得纪元在听到三百两的时候恨意十足。 若这钱真的到他母亲手上,母亲不会死,他跟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说不上好,却不会太苦。 以他会学习的能力,母子两个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都没了。 就连他自己,也差点被陷害得不能科举。 真是好歹毒的一家人。 好歹毒的心思。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估计恨不得砍了对方。 一直没说话的纪利根本不敢相信,这些事他从来都不知道啊。 怪不得他爹把他绑起来,说不能报官。 原来是怕见到林县令。 以为林县令走了,所以才跟他一起击鼓鸣冤。 虽然不知道这些事,可林大人一提,他其实就信了。 纪元家出事那年,他十一了,很多事都明白。 也知道家里突然有钱了。 当然,面上低调,暗地里生活改善很多。 也是在那边,他被送到学堂,当时他还问,家里哪来的钱啊,他娘让他别问。 不仅如此,修缮房子,买牛,都是在这事之后。 纪利想起这些事,安村长自然也想起来了,将此事一说,心里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事。 纪利十一岁上学,纪利家修房子,纪利家买牛。 通通都该是纪元的。 全都被他家抢了去。 还想告纪元不敬长辈,不报答他家的养育之恩。 这不就是,有人偷了你家的钱,害死了你娘。 过了几年之后你出息了,对方还说,你欠我的,你要还我。 在你辛苦度日的时候,他家还在吃你家的血,喝你家的肉。 “无耻。”聂县令咬牙,“实在无耻。” 原本有争端的新旧团队,瞬间站在了一起。 便是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么无耻的事。 但这件事还要明日再审。 毕竟纪元他娘的事属于猜测,还要把纪元二姑找过来之后再说。 不过,也就 是明日的事了。 这个案件很快能水落石出。 等着纪三叔一家的,必然是严厉的审判。 在老吏提醒下,聂县令的目光转移到抖如筛糠的李耀众身上。 作为纪利一家的“讼师”,这位李秀才,方才还口若悬河。 他见识多一点,更明白这件事代表了什么。 在场的人明显都维护纪元,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什么。 再说了,他也不想改变,只想赶紧脱身。 天知道他就是不想让纪元科考,哪知道里面有这么多事。 纪利一家也真蠢。 私下昧了那么多银钱,竟然还敢告状。 也是,此事全怪林大人,这位要是直接走了,那什么事都没了。 对了。 林大人。 林大人跟聂家的人有矛盾。 李耀众看向聂县令,小声道:“这事还是要聂县令做主的,别的人说什么咱们不必听啊。” “这纪利一家丧尽天良,应该尽快处置才是。” “等什么纪元的二姑,聂县令您下令审理即可啊。” “现在的正荣县,是您做主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为什么要听林大人的。 您才是正荣县的县令。 林大人越俎代庖,一会让捕快找纪元,一会找安村长,还有远嫁的纪元二姑。 这些事他不该做啊。 肯定想抢功! 这就是李耀众脱身的办法。 等两边吵起来,他就能站队了。 纪利惊声道:“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让我告官的,还说这样就能阻止纪元今年考县试。” “如果他想考的话,就要求我们,这可是你说的!” 李耀众还想辩解,却被聂县令的眼神吓住。 但他方才挑拨离间的话,倒是起了作用。 刚刚还因纪元之事同仇敌忾的官员小吏们,此刻又变得对立起来。 旁的不说,林大人已经到过了任期,他指挥当地捕快确实不对。 两者眼看又要吵起来,纪元轻笑,直接点破:“李耀众,不收集完整的证据,就让聂县令断案,你是想害聂县令,也拿一个聂县令的把柄吗。” 这自然不是。 要说完整的证据链,确实很需要。 但这种时候,即便聂县令直接宣判也是无妨的。 没人会为纪三叔一家翻案。 就像当初没人会给小纪元翻案一样。 “这可是你家的事!你竟然不催着赶紧判了?!他可是害死了你的母亲!”聂家有个小吏开口道。 纪元隐去脸上的悲痛。 他难过吗。 当然难过。 小纪元,小纪元的娘亲。 还有小纪元的爹。 三个人勤劳善良的人,本应该好好活着。 却因为这些变故,已经没有一个人在世上了。 第149节 如果可以,他自然想让纪三叔一家千刀万剐。 但现在还不行。 人要忍耐,也要等待。 还要骂人。 狠狠骂人。 纪元看向聂家小吏,这种时候,这些人还是在争政绩,让人忍不住发笑。 纪元道:“如此宣判自然可以,也符合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正义,给世人一个满意的,正义的审判。” “那以后同类的事呢。” “也要按照感觉跟结果来定?” 纪元这句话,像是骂了在场许多人,可他还在说。 以他的聪明,其实不该说后面这些话的,但他还是讲了。 “让我猜猜你们之前是怎么办差的。” “方才听说,纪利跟李耀众昨日便来了衙门递状纸,按理说此时应该交给昨日还是正荣县县令的林县令。” “但你们为了压下这件事,为了顺利把我的证明文书盖章者换成你们的主子,所以故意不提。” “按照你们的设想,不过是个证明文书的事,又有什么大不了。林县令走了,聂县令办即可。” “但如果不是林县令临走之前,雷捕快突然来报。” “那纪利告我对叔婶不敬的案件,就会当做真正的普通案件来办。” “藏在案件后面的秘密,会被纪三叔一家彻底掩盖,毕竟他们也知道要等林县令走了再告状。” “随后,不管官司输赢,我都会被缠上。” “当然了,你们才不在乎,你们甚至觉得帮了我的忙,还在调查的时候偏向我了。” “即使纪元真的不敬长辈又怎么样,有你们在,纪元肯定平安无事,肯定会正常科举,到时候成为你们主子功绩上的一笔。” 纪元把某些人的心思说得明明白白。 他此刻却是愤怒的。 纪利一家不用说,这已经是人渣的存在了,而且肯定会判刑。 可眼前聂家这群人,却害他差点错过小纪元爹娘死因的真相。 若林县令真的走了,若林县令不是拼着得罪聂家人留下来,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那小纪元的冤屈,小纪元父亲的牺牲。 小纪元母亲死亡的真相,全都会彻底掩埋。 纪利一家,还能继续明晃晃喝纪元的血,从活人到死人一个也不放过。 一切的原因。 就是纪元是小神童。 他以后科举成绩必然漂亮。 为了把他当主子的功绩,让他受点委屈怎么了。 一想到这件事差点石沉大海,纪元心里便说不出的愤怒。 其实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有疑惑。 特别是为何要那么样虐待小纪元,为何要虐待一个孩童。 “这又不是我们想的!谁知道里面有这么大的事!”聂家一个小吏大声道。 这人跟李耀众认识,也是撺掇这件事最凶的一个。 纪元直直看向他,并不因为对方更高,年纪更大而胆怯。 “让你们按照正常流程办差,还委屈你了?” “你是不知道真相,但你的私心挡着真相揭开了。” “蠢跟笨更让人厌恶。” 纪元毒舌道:“如果是为了给自己争功绩,我反而能理解。” “给自家主子这么挣功绩,倒不像朝廷官吏,像是豢养的好奴仆。” 纪元这话一出,惊得殷博士他们都看过来。 平时纪元温和得很,没事总是笑眯眯的。 骂起人来还真狠啊。 可这话说的实在爽快! 他们早就想这么讲了! 聂县令带来的人,全都是家臣,根本不是朝廷官员。 他们所想的,只有给主子挣功绩。 至于纪元的潜台词就差直接骂一句,你们真是一条好狗。 “你们之前为了政绩,差点让这件事冤案石沉大海,所以模糊流程,草草办案。” “现在为了政绩,连此案重要人证都不等,还真是如出一辙。” “如果里面还有隐情,你们谁来负责?谁来担当?” “稍微等一等会怎么样?急着去投胎吗?” 十一岁的纪元淡定地说出这些话,让在场许多三四十的官吏脸上挂不住。 纪元既是借着李耀众怂恿聂家人快速结案痛骂一顿,同样真的想知道其中细节。 知道了细节,才好报仇。 才好让这件案子彻底钉死。 再无人可翻案。 他要纪三叔一家血债血还。 纪元冷冷看过去,又看向坐在高堂上的聂县令。 聂县令涨红了脸。 纪元骂的人当中自然也有他。 他肯定知道下面人在为他争政绩,可不点明,他也没想到正是因为争,差点错过这种大案。 如果林县令真的走了。 如果那些事没有说出来。 估计他会觉得纪元确实有些白眼狼。 聂县令手足无措,颤抖着道:“此案还有疑点,所有嫌犯收监,等明日人证来了再审。” 说罢又加了句:“雷捕快,你对本地比较熟,按照刚刚说的线索,带着人收集物证。” “当年有没有请大夫,有没有医治,全都调查清楚。” 纪元听到此处,才满意点头。 聂县令看着纪元点头,竟然稍稍松口气,又起身对林大人行礼:“林大人,还请您再多留几日,此事事关重大,还需翻阅之前的卷宗,下官想请您帮忙。” 林大人虽然还未赴任,但调令早就下来,是正六品的官职。 聂县令家世好,却也要自称下官。 不过这么客气,还是头一遭。 见聂县令如此客气,林大人身边的人倒是消了火气。 林大人点头:“本官肯定要留下的。” 林大人看着纪元,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一番折腾后,原本要走的林大人一行留了下来,肯定要等事情处理完。 其实现在才正月初六,路上也冷,晚点出发才正常。 林夫人的话讲就是:“不是为了腾位置,我们何必天寒地冻地上路,我们没事,孩子们呢?” 还不是因为再留下来,真的要跟聂家的小吏们打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元当众嘲讽他们那句话,这些人真的安静下来。 纪元骂的利落,也骂的人羞愧。 再加上聂县令身边的老吏,对手下人再次约束,总算好些了。 一切,就等人证物证收集齐全,才会再次开堂。 预计要在三日后。 聂县令给捕快们查案的时间,也再次请求林大人多留一段时日。 回到住处的林大人,简直彻夜难眠,翻了几次身,长长叹口气。 林夫人最知道相公是个什么脾性,开口宽慰:“刚来正荣县的时候是什么光景,那会能把赔偿的银钱交到每户人家手中已经很好了。” “纪元家的事,也不是你的错。那时候太忙,手底下又没几个可用的,实在没办法。” 林夫人跟着林大人过来,了解当时的情况。 朝廷派人来查贪污案,虽然巡察使他们把大部分贪官污吏带走了,可当地还有很多隐患。 其他的不说,就衙门三班六房的小吏们,绝大部分都不能用。 三班自然是捕快们。 六房就是吏、户、礼、兵、刑、工房。 能在巨贪官员手下做事,他们干净不到哪去。 第150节 一两年的时间,都在处理这些事。 林大人确实做了很多,想着是亲兄弟之间,不会太过分。 也吩咐过当地村长多照看。 而且当时也觉得,纪元的母亲还在世,多半没什么问题。 谁能想到纪元的三叔竟然那样大胆,拿着银子谁都不说,欺上瞒下,还把这事做成了。 林大人叹口气,还是起身了:“我在院子里走走。” 林大人想到第一次看到纪元那会。 县学入学考试时,他跟教谕站在门口,听到纪元名字的时候,他还多看了几眼。 见纪元衣服干净,眼神明亮,甚至能来考县学,只以为他过得可以。 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底下,出了这种事。 方才回来的时候,林大人又听了许多,才知道纪元这些年日子怎么过的。 这让他怎么睡得着, 本以为在正荣县的四五年里,他无愧朝廷,无愧百姓。 可眼下的事,还是让他情绪低落。 此时的纪元在殷博士家中住。 县学那边还未开学,还冷的很,自然不能住。 这几日还要调查当年的案件,纪元要等着随便被传讯,只有住在县城最方便。 赵夫子则住到郭夫子家中,郭夫子家里地方小,殷博士就把纪元带回来了。 反正上次也住过一次,这次也不算什么。 殷博士还怕纪元没睡着,夜里让仆人多照看,其实纪元确实想了会,但还是入睡养足精神。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第二日中午,纪元的二姑才过来,她看到正荣县衙门捕快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 听说来意,顿时沉默下来。 去接她的捕快办案经验老到,一眼看出问题。 林大人跟纪元的猜测没有错。 另一边,许多捕快去安纪村调查,还问了县里所有大夫。 询问六年前是否去过安纪村给纪元的母亲看病。 其中一位老大夫说他去看过,但那时候纪元他爹也在,还是他爹付的银钱。 老大夫还讲:“也不是不愿意给那家娘子看病,只是需要几味药材,实在昂贵。除了买来药材之外,没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这位大夫之外,再也没有大夫过去了。 这证词跟安纪村周围邻居的证词都一样。 当然,也包括纪元爹娘去了时候,纪三叔家里还修房屋了,确实比之前日子好过。 不仅如此,他家修房子的时候,还把纪元家的东西都拆了个干净。 吃绝户吃到这种地步,也是没人谁了。 买牛也是这件事之后。 人证物证都有,纪三叔的家里也被翻找一遍,找到当年他签字的抚恤文书。 上面写的很清楚,官府工钱加抚恤金一共是二百二十五两,林县令念孩子年幼,家里还有病人,自己私下补了七十五两。 共计三百两。 这份文书跟官府档案留底的也一模一样,上面都有纪三叔的签字,这点无从抵赖。 纪元的二姑哭着道:“我嫁得远,听到大哥尸体被领回来的时候,这事已经过了好几天。” “我紧赶慢赶过来,正好赶上嫂子最后两日,嫂子跟我讲她连累了大哥,现在孩子还小,让我都多照顾。” “我说去请大夫,但嫂子说家里实在没钱,我自己也是没钱的。” 纪元二姑照顾嫂子两三天,几乎看着嫂子咽气,但她也没有办法,他们都没钱,都很穷。 嫂子看着院子里的棺木,心里万分悔恨,觉得是自己病了,所以才害死夫君。 愧疚加没有请大夫,更没办法吃药,纪元的娘就这么没了,死之前尽力给小纪元做了几身衣服。 雷捕快却问:“抚恤金的事,你不知道?” 纪元二姑张张嘴,就听捕快厉声道:“说实话!已经有人去你家附近调查了!” “知,知道。”纪元二姑哆嗦着嘴唇,“是嫂子走之后我发现的,纪元三叔很懒,基本没什么钱。” “村里人说他给大哥做了棺材,我都觉得奇怪,但当时没多想。” “没想到嫂子走了之后,三弟他还帮忙办嫂子的丧事,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因为奇怪的举动,纪元二姑偷听到纪三婶纪三叔说话。 这才知道官府赔偿的事,她大骂这两个人狼心狗肺,大哥嫂子人那么好,你们怎么做得出来。 既然有钱,为什么不给嫂子看病。 不管怎么骂,嫂子也已经走了,留下五岁的幼童。 “三弟跟我说,因为大哥死了,所以官府给了三十两银子,他一定会用这钱好好养育纪元。” 三十两? 雷捕快等人反复盘问,确定纪三叔告诉的就是三十两。 把纪元他爹的工钱,以及林大人给的补贴都没说出来。 而且对纪元二姑来说,事情都发生了,大哥嫂子都没了,嫂子的身体就算吃药也不一定能治好。 她又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三弟告到衙门里。 而且事情传出去,她在夫家没法做人。 最后在纪三婶他们赌咒发誓中,纪元二姑才点头,不再提起此事。 但丧事的规模也提了提,想送大哥嫂子最后一程。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纪元二姑好几年没回娘家,就是怕看到纪元。 本以为会是永远的秘密,没想到竟然惊动官府。 “都是家里的事,元哥儿何必闹的这么难看。也不是故意不给他娘看病,是他娘的病确实没得治。”纪元二姑下意识道。 家里的事,肯定家里处理,干嘛要报官。 雷捕快奇怪地看她一眼,直接道:“告状的人是你三弟,跟三弟妹,还有他儿子。” “他们说纪元不尊敬长辈,还说纪元白吃白喝他家的。” “怎么可能!有三十两银子呢,元哥儿今年不过十一,这些钱肯定没花完啊,怎么吃喝他家了。”纪元二姑又道,这次是帮纪元说话。 在她心里,确实是纪三叔的错,可元哥儿应该顾念亲情。 但再听到是纪三叔他们找事,又同情起纪元。 想来,如果林大人离开,背后的隐情不说出。 大部分人的心态都跟纪元二姑一样。 血脉亲情,多重要啊。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雷捕快看着眼前糊涂的女人,知道她跟大部分的人想法一样,再次道:“不是三十两。” “是三百两。” “这些银子给纪元母亲治病,绰绰有余。” 多少?! 三百两?! 那为什么不给嫂子看病! 在纪元二姑这,从未听过这么大的数字。 在她看来,这么多钱,什么病都治好了啊。 “那,那他们是故意不给我嫂子看病的?!” 雷捕快叹口气:“让人给你念一遍,证词没错就按手印吧。”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元哥儿呢,元哥还好吗?”纪元二姑立刻问道,眼泪连串似的掉,“都怪我,都怪我。” 现在说怪谁,已经没有意义了。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应该得到惩罚。 卷宗整理好放在纪元面前,纪元对雷捕快道谢,深吸口气,翻阅事情经过。 从小纪元父亲去当河工,再到去世。 官府终于拨乱反正,但为时已晚。 接着纪三叔出现,领走抚恤金,欺上瞒下,故意不给纪元母亲看病。 要说害死,那也没害死。 但纪元母亲的死,却一定是纪三叔一手促成。 纪元二姑知道真相后还说了许多,估计纪三叔纪三婶没少嘲讽纪元他娘。 那些纪元他爹因为她的病,所以连累致死的话,应该是他们说的。 第151节 捕快们走访多户人家,也确实证明了这件事。 至此,纪三叔逼死寡嫂,侵占亲哥亲侄子的家产已成定局。 也多亏纪元据理力争,让案件详细调查下去,否则还不知道这么触目惊心的一幕。 “纪常林夫妇两人,数罪并罚。板刑两百,流放三千里,徒刑十五年。” 板刑,便是每日打四十板子,连带五日。 接着流放三千里。 徒刑,就是在流放的地方,做十五年的苦工,类似盐场矿洞修城墙之类的苦工。 这刑罚已经极其严重。 毕竟这事实在可怕。 朝廷发下来的银钱纪三叔也敢扣下不给。 当年建孟府贪图一案,多人官员锒铛入狱,没想到祸害遗千年,还有受害者。 看着寡嫂病重而亡,诬告县学的学生。 一条条加上来,判刑的时候聂县令越想越气。 但却不能直接死刑,先不说死刑上报建孟府之后,审查会更加严格,还可能改判。 再者,纪三叔可以死,却不能因为纪元而死。 否则他身上的瓜葛就洗不清了。 聂县令忽然想到自己叔叔经常说的话,做事要清白利落,万不能留一丝把柄。 否则朝堂的政敌们,就会死咬着不放,直到有一方倒下。 纪元不能因为这件事受牵连。 要是纪三叔受不了这种刑罚而亡,那就跟纪元无关了。 聂县令回想这个案件的种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林大人矜矜业业,唯恐出现纰漏。 对他们来说,就是少看一个案子的事,对下面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聂县令坐不住。 他真的能当好这个县令吗,他真的有能力吗。 那边纪元已经看完了,默默合上卷宗,朝聂县令道谢。 当然,还有纪利的刑法。 但他没有参与谋害纪元母亲的事,扣下抚恤金也跟他关系不大。 好在诬告县学学生的罪名,也够打八十大板了。 对于纪元的补偿,自然是纪三叔必须赔付银钱三百两,再有补偿一百两。 这钱先从他家现钱里扣,剩下的以他家田地房屋做抵。 还不够的,就落到纪利头上。 以后纪元就是纪利最大的债主,这辈子看到他,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纪利家的钱自然没什么。 别看那是三百两银子,可他家本来就懒,刚开始还多置了几亩田,修了房屋。 然后赌博的瘾越来越大,银钱都在吃喝花销中没有了。 去年给纪利还赌债的时候都掏不出银子。 好在,纪元买小黄的钱,如数还了回来。 纪利一家侵占纪元的钱财,这本就是纪元的东西。 小黄也一直是纪元的牛。 处理这些事的时候,纪元并没有其他表情,只是在每日那黑心夫妇挨板子的时候在旁边听。 纪元心中默念:“小纪元,如果你能听到那就好了。” 这五日打完,他们能不能走到流放的地方都是两说。 但跟纪元已经没有关系。 反正这辈子,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正月十二,林大人这次真的收拾东西走了,天气也好了些,路上肯定好走。 这次来送行的人当中,还有纪元。 纪元看样子已经恢复过来,他表情还是笑的,对林大人道:“林大人,爹娘的事,一直没机会谢您。” 林大人立刻摇头:“是我的错。” 说到这,纪元又道:“林大人,方便的话,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林大人自然同意。 两人走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 教谕跟殷博士也在好奇。 等林大人一行离开,林夫人问道:“纪元问你什么事啊,这样神秘。” 林大人往后看了看:“他问我,当年正荣县的县令,连绍县的县令,如今在什么地方。” 林夫人顿住,脸上写满惊讶。 “连绍县县令是主谋,他的一干人等早就问斩。” “正荣县的那个县令,却是同犯,没记错的话,他调到其他地方任职了?” “是,其他地方任职,我现在也不清楚。” 但没有被罢官,这是确定的。 林大人再次往后看。 他这才知道,纪元心中的仇人,不止纪利一家。 这么小的孩童,精准找到谁才是罪魁祸首。 当年,正荣县的县令。 那才是直接杀人的元凶。 纪元甚至还笑着道:“我只是问问,若有机会再说吧。” 他不是个苦大仇深的人,他只想记得有些事的原委。 有朝一日,他总会有能力的。 纪元面对教谕跟殷博士,也没瞒着问题。 方才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人还是没事的。 教谕跟殷博士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膀:“走吧,这件事里,还有一个人呢。” 李耀众。 李耀众挑拨是非,更挑拨两个县令之间的关系。 但他有功名,他是秀才。 便不能那样审判。 必须县学教谕,训导,以及举人以上的身份才能对他施加惩罚。 虽然纪利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但同一种罪名,因为两个人身份差别,处罚也是不同的。 这便是功名的重要性。 说起秀才,回去的路上,殷博士跟教谕点点头,对纪元道:“纪元,你有没有兴趣,今年便考秀才。” “今年的县试,还有二十多天开始。” “你已经是乙等堂的学生,也学完五经,有资格去考。” “我跟教谕商量,或许今年的考试,你可以一试。” 纪元看向教谕和殷博士。 他? 考秀才? 就今年?! 不是在开玩笑吗?! 第50章 第50章 纪元知道自己迟早要考秀才, 要参加县试,参加府试,最后拿到秀才的功名。 甚至在他的规划里, 明年二月, 他就会参加考试。 可是, 今年开始考? 今天都正月十五了, 县试的日子在二月初六。 虽然确实还可以报名,但谁会在这么赶的时间去参加如此重要的考试啊。 这跟裸考又有什么区别。 教谕却道:“早晚都要考,反正你有这个实力,不如早考完早结束。” 他有这个实力? 第152节 他怎么不知道! 殷博士也拍拍他肩膀:“我也觉得你有这个实力,要不然试试?”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衙门。 最近这段时间, 纪元几乎天天往衙门跑,这里面都快熟门熟路了。 他的事基本已经结束了,就连纪元二姑也已经回家,她看着纪元一直哭, 一直道歉。 但道歉也没什么用, 事情早就过去很久了。 纪元也不是真正的小纪元。 他们需要道歉的人在另一个世界。 跟审纪三叔一家不同。 这次关门闭户, 甚至不在公堂,而是后方的内堂里。 无他,谁让这次的对象是个秀才。 即使是功名最低的那个,他也是秀才。 旁边坐着的,则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侧是聂县令带来的小吏,不少也是秀才, 所以有资格到场。 他们看样子是要保李耀众的。 或者说不是保李耀众, 而是保他们来了之后提携上来的小吏。 如果这一个人他们都保不住,那新招来的班底肯定会离心。 另一边则是县学的人。 之前也说, 县学其实是管理机构,教学任务是附带的。 县学教谕,更像教育局局长,全县举人以下学生都归他管。 县学里的很多夫子博士,也都是官职名。 所以纪元一看,就都是认识的人。 罗博士黑着脸坐在旁边,看到纪元的时候脸色缓和了些。 教谕,训导,殷博士,罗博士。 还有甲等堂的几个廪生秀才,都在这里。 秀才其实也分很多种。 廪生秀才,便是秀才里上等成绩者。 所以同样有资格参与对李耀众李秀才的判罚。 纪元走进来一看,心里便明白了大半。 更明白如今的局势。 还在监牢里挨板子的纪利一家确实罪有应得。 但李耀众李秀才的罪名应该跟纪利一样,甚至挑拨此事的李耀众罪名更重一些。 可两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甚至李耀众都不必站着,旁边还有他的座位。 聂县令的人,自然要保李耀众,李耀众是他们年前才招过来到衙门做事的。 若刚开始,这人就被罚了,以后聂县令他们还要怎么立威。 这些人真喜欢李耀众吗? 那也不见得,就是要维护自己的名声。 即使骑虎难下,这老虎也要骑。 县学的人就不用说了。 整个正荣县里,其他地方都有新县令的人,除了县学还跟之前一样。 而纪元又是县学老师们的爱徒,爱徒受此屈辱,他们怎么会袖手旁观。 没看罗博士的脸都气绿了。 如果两边对比的话,算是势均力敌。 就看一会聂县令来了之后,此事要怎么处理了。 李耀众恶狠狠地看着纪元。 他这几日凑了不知多少银钱,总算说动让聂家的人保自己。 一个小小的童生,什么功名都没有,还想让他认罚? 做什么梦。 他也是刚知道,纪元不是今年考秀才,顶多明年才考。 这个乌龙让他竟然算错时间。 就应该在他真正考试之前做点什么的。 不过没关系,以后时间长着呢。 纪元看到他的目光,更明白教谕跟殷博士,为什么想让他今年便考县试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他有了功名傍身,这些麻烦自然会散去。 聂县令或许是个想好好做事的官。 可他手底下一群小鬼。 聂家人必然是想给他组个好班子,这些人也确实忠心。 但这些人却本能地意识到,聂县令的能力不如他们。 一旦有这个想法,那下面的人便压不住了。 即使他们是忠心的,即使他们不是故意这样做,但上位者压不住下位者,必然会出事。 按照儒家的解释,尊卑有序,才能安稳。 虽然不一定对,但这在现在秩序里,确实能维持相对的稳定。 很显然,聂县令并未维持住这个稳定。 不过想来,他也就二十三四,跟现代刚毕业的大学生年纪差不多。 让这样岁数的人去管一个县城? 想想都知道不靠谱。 说起来。 他今年就考吧。 既然殷博士,教谕都说他能考,那就考。 反正不亏什么。 大不了明年再试。 纪元看起来气定神闲,旁边坐着的李耀众反而坐立难安。 没办法,县学那些夫子们的目光简直要吃人。 大有一种,你凭什么动我学生的生气感。 那可是他们的学生。 县学最勤奋最聪明的学生。 放个冬假的时间,就这么欺负? 最近一段时间的事,县学夫子们已经知道了。 纪元的家境不好,大家都清楚,却不知道他爹娘的死竟然是这般缘由。 他叔婶为了吃绝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好在林大人知道这件事后,出手帮忙证明,再加上安纪村的人,明显更加信赖纪元。 就连安纪村青储料的买卖,也是他们这个学生的手笔。 听说他们村已经在用这笔钱修路了,好像是昨日动工的。 这种一心为百姓着想,还能学以致用的好孩子,怎么被这种“酸子”缠上。 “酸子”是《江湖方语》里的隐语,也有说生员“醋大”的意思。 这会用在李耀众身上,再合适不过。 自己科举无望,就扰乱别人的前途,听着就生气。 如果说纪利一家是蠢笨贪财,所做之事就是为了一个字,财。 那李耀众所做的事,就是妒,嫉妒纪元的成绩,甚至嫉妒他小小年纪就有所成就。 一个妒字,就要毁一个学生的前途。 这在所有读书人看来,都是不能忍的。 所以聂县令这边的小吏,有一半也不赞同,还有一些干脆沉默表示态度。 只有那些一心争斗的聂家随从们,势必要给他们少爷争一个“脸面”。 等聂县令进来的时候,脸上也带着复杂。 他已经不像刚来正荣县那般稚嫩,在老吏的解释下,也明白在场对立两方的意思。 县学,他们虽无意代表旧势力,但一部分人就是这么认为 。 以教谕为主,肯定维护自己的学生。 第153节 自己手下一部分人,代表了自己这个新势力,势必要护住被他们拉拢过来的李耀众。 这是自己人,他不能说得太过分啊。 即使这个李耀众善妒不说,心思还歹毒。 可谁让他站队了。 聂县令学过许多圣贤道理,能二十出头考上进士,也是有些才学的。 却从未直面这样的问题。 更别说,林大人已经走了,变成他真正管理整个县,下面十几万人,都归他管。 聂县令这官越当,眉头皱得越深。 他走进来,朝众人点点头。 “今日召大家过来,是要议一议李秀才诬告县学学生纪元的事。” “大家说说看吧。” 这几乎是个信号。 辩论赛开始了! 正方是县学众人,一定要从严审判李秀才。 反方为聂家小吏,则要从轻处罚。 正方双方辩论正式开始。 纪元跟李耀众作为当事方。 一个是受害者,坐在一边。 另一个虽然是加害方,可因秀才的身份,同样坐着。 首先是县学的廪生秀才开口,这位是县学甲等堂前三的学生,听说今年乡试很有机会,他一说话,便引经据典。 “人之生也,无德以表俗,无功以及物,于禽兽草木之不若也。”廪生继续道,“人生在世,如果没有德行做自己的表率,没有可以帮助别人的功劳,那跟禽兽草木又有什么区别。” “人德行不以才高,不以功名,故君子有九思,其中两条便是,言思忠,见得思义。” “李秀才媚上欺下,德行有亏,作为读书人,理应是乡里表率,却做出这些事情,必然要从重处罚。” 纪元耳朵动了动,看了眼这位廪生,他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神色严肃,说话掷地有声。 他说的第一句,宋代林逋所著《省心录》的一段话。 意思他已经解释了,人要是没有德行,不能有助别人,那跟草木没区别。 这也算骂人了。 后面再说以孔夫子的“君子九思”来铺垫后面的话。 君子九思是孔子归纳的九件需要君子用心思考的事。 其中两件,言思忠,说的话是否诚实。 见得思义,见到想要得到的东西,考虑一下是不是你该得的。 最后总结李耀众根本没有德行。 本来读书人作为表率,读了比旁人更多的圣贤书,就该以身作则。 如果做不到,那必须从重处罚。 这也是古代读书人对自己的要求之一。 责任和地位从来都是一体的。 李秀才享受高于别人一等的功名,就应该做到德行的表率。 这是君子读书要务之一。 就像是职业标准一样。 要是乡里人做了这等事,君子要规劝,却不能责备。 因为他们不通圣贤书,要教化乡人。 但你都有功名了,你还这么做,那就是知错犯错。 县学甲等堂廪生一开口,便把这件事的基调给定下了。 训导微微点头,罗博士接着道:“人之制性,当如堤防之治水,常恐怕其漏坏之易,若不顾其泛滥,一倾而不可复也。” 意思是,人要审视自己,跟修堤坝一样,要经常注意是否有缺漏。 如果一直不管,那河堤就会泛滥,人性也是如此,等发现的时候,什么事都晚了。 此话也出自《省心录》,罗博士学富五车,此时信手拈来。 纪元心里微微震惊,相比对李耀众的审判,他现在感觉自己入了一个高端局。 打眼一看,好像就他一个没有功名? 不说功名,大家的学问也是一等一的,特别是县学的人。 什么文章典故,用得得心应手。 佩服,太佩服了。 估计谁都没想到,纪元此刻想的竟然是这个。 正方说完,反方开口,聂家小吏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这不用说了,出自《左传》,意思是谁都会犯错,犯错能改就很好。 “李秀才不过一时糊涂,受了刁民的蒙骗,君子贵重,何必苛责。” 好吧,也不全是高端局。 两者读的都是同样的圣贤道理,一个是以圣贤道理以身作则,另一个是拿圣贤的话给自己辩解。 孰高孰低,开口便见分晓。 “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聂家小吏看向纪元,“纪元,你说是吗?” 纪元被点名,所有人看向他。 此话为当代大家高存之家训里的内容。 纪元在罗博士家中读过。 纪元接道:“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后一句是,临财放宽一分,自有余味。” “此次事端,也有李秀才贪婪爱财所致,古人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若李秀才真能效仿古人,也不会有这件事了。” “该让的,让放宽钱财的,不应当是学生。” 纪元以学生自称,说明了他的身份,以及他肯定跟县学一起。 聂家小吏让纪元让人一步,留有余地。 纪元直接把《高家家训》后一句讲出,看到钱财不要贪婪,自然有他的道理。 以此点出李秀才今日被审判的原因。 什么嫉妒的,明面上肯定不能提,毕竟他只是学生,对方已经是秀才。 提起妒忌之类的,会被人拿到话柄。 不如只提李秀才如何爱财。 读书人爱财,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天齐国的读书人,多数还是以清廉自居的。 钱提多了,就俗了。 聂家小吏盯着纪元,他们看出县学的人不好惹,里面甚至还有三个举人坐镇。 教谕,殷博士,罗博士,都是举人。 所以故意把话抛给年纪最小的纪元,没想到他还没考秀才,涉猎的内容竟然那么多,连高家家训都能随口说出。 并且不留任何把柄。 想要回击也没法讲。 这怎么说啊。 说李秀才不爱财? 不是因为钱财诬陷的纪元,那就要扯到妒忌了。 他们提出李秀才妒忌纪元的才学,更让人笑掉大牙。 反方惊愕半天,才说了句:“巧言善辩,也是君子之行吗?” 反驳不出来,干脆说纪元巧言善辩,不是个君子。 这已经跑题并好笑了。 “哎,君子不畏虑,独畏谗夫之口。”教谕笑眯眯道,“你们说呢。” 这是东汉哲学家王充所著《论衡·言毒》里的话。 大意是,品行端正的人老虎都不怕,就怕搬弄是非的谗夫。 两方对垒,第一回合。 以正方县学占上风。 聂家小吏们见此,就知道跟这群县学书生逞口舌之快没有意义。 他们就连年纪最小的纪元,都能对答如流,他们这边的李耀众就跟死了一样,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聂县令看着,开口道:“李秀才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既然看法不同,不妨说说惩罚。” “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还是要优待的。”聂家小吏开口道,“不如小惩大诫,罚他几个月秀才俸银,全都赔给纪元算了。” 这是拿钱财消灾。 第154节 已经是最好的方法。 有人附和道:“是啊,还是要给读书人体面。” “都做了讼师了,还要什么体面。”县学一人问,“要说巧言善辩,还是李秀才更在行,去做讼棍!” 这句话让聂家小吏再次闭嘴。 要说考了秀才之后,一般都有几个去处。 学习好,或者家境好的继续读书,等着考举人。 一般地找些活计,教书,当幕僚诸如主簿老吏这种,又或者去当儒医。 种种生计里,讼师,最让人瞧不起。 甚至被人说这是吏胥之害,可见时人如何鄙视。 毕竟这跟现代的律师可不同,如今的讼师多干敲诈勒索,教唆诉讼,靠着自己学识的信息差坑蒙拐骗。 而李耀众给纪利一家做讼师,完全就是讼棍行为。 这点指出之后,李耀众这边已经完全没有话讲。 这确实是丢人的行为。 教谕微微点头,方才那句话自然是故意说的,打压了对方气焰之后,教谕说出他们这边的想法。 “县令大人,下官以为,需剥夺李秀才官身,除去秀才之名,方能震慑乡里,让本县生员得以警惕。” “士气之恶风不可滥觞,王勃曾言,浇风易渐,淳化难归。” “正荣县此等轻浮的风气不得蔓延,正荣县生员学子有样学样,以后的风气就难正了。” 什么?! 除了知道教谕想法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都站了起来。 剥夺官身?! 除去秀才之名?! 这可是项极为严苛的惩罚。 李耀众如今能横行,都是因为他的秀才功名,他的家里田地不用交税,也是因此。 再比如,他现在能坐在这,也是这个缘由。 这么说吧,在天齐国,你考上了秀才,就等于身上多了个防护罩。 别人对你的攻击大部分都会失效。 如果这层保护罩去了。 他之前得到的所有东西都会失去。 已经不是罚几个月俸银的事。 而是这辈子,都不能再用这个功名做什么了。 往上考? 做梦吧。 连再考一次的资格都没有了。 大家也都知道李耀众的德行,就他的样子,再考一次,说不定也考不过秀才。 这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纪元同样惊讶。 如果说方才他觉得,教谕和殷博士让他考县试,是让他有功名傍身。 现在更确定了。 他们想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好一切。 其实县学这边,除了早就知情的夫子们,甲等堂廪生是不知情的。 他们脸上也写满诧异。 你在什么位置,就会共情什么人。 方才他们共情纪元,是因为纪元无辜受害。 现在本能共情李秀才,自然因为,大家都是秀才身份。 好在大多数人立刻反应过来,李耀众罪有应得,他们只要不做这样的恶事,就不会被剥夺功名。 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教谕方才说得很有道理。 王勃说,浇风易渐,淳化难归。 意思是轻浮风气刚刚开始,就要防微杜渐,不然等大宋发展起来,淳朴的习惯就会很难恢复。 而且还说,这是给正荣县生员做表率,警示他们士气之风不可废。 教谕不仅是给纪元找公道,同样要用这件事,正正本地风气。 教谕是本地教育局局长,这确实是他的职责范围。 “不行!” “他是秀才!是官身!官身怎么能剥夺!” “他犯了大错,以他的行径,还能做生员?” “被小人蒙蔽也是错?你们是不是矫枉过正了!” 正反方彻底吵起来。 但这次,明明占理的正方气势弱了些。 因为廪生秀才们大多数人到底受影响,一想到自己同位置同阶级的人要被剥夺官身,他们若摇旗呐喊,似乎有些不对。 反方那边小吏基本都是秀才,自然大声申辩,同时也很心虚。 他们有的人做了不少事,都比李耀众严重多了。 如果李耀众会被剥夺秀才功名,那他们呢? 此时已经不是在为李耀众摇旗鼓劲,也不是在为主子“争面子”。 是在为自己以后的安危着想。 第二回合,竟然是反方赢。 他们在竭尽全力保住李耀众的官身,也是在保住自己未来的官身。 第一回合,辩论错的大小。 第二回合,辩论如何惩罚。 聂县令看着下面人争吵不休,想到最近正荣县的事,拍了拍桌子,开口道:“但只罚俸银,确实不够。” “正荣县县城读书风气不易得,若不维护,就是本官的错失。” “如今天齐国许多府城,许多士人风气散漫,竞奢竞骄,柔媚卑逊。正荣县反而有清正之风,须要维护。” 这些话的意思就是,罚点钱肯定不行。 他知道其他地方许多读书人的风气不太好,比较难得的正荣县要维护。 “但,剥夺官身,还是过了。”聂县令说着,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判,随口道,“虽说如今秀才多如牛毛,泛滥无赖,却也是正儿八经考上来的。” 一直在认真听的纪元,这会直接抬头。 他的抬头并不显突兀,因为满屋子人都是这么做的。 除了李耀众,他从府城回来,自然知道府城里的风气是什么。 其实聂县令说得都委婉了。 但这种话对风气淳朴的正荣县来说,实在不对劲。 啊? 这是一个县令该说的? 秀才多如牛毛。 还泛滥无赖? 就算是真的,也不该说啊。 就像有个大领导看到一群学生,对他们说:“哎,现在大学生多如牛毛,而且有点无赖化。” 学生们第一反应是? 啊? 我们自己调侃调侃就行了,一个大领导说这话什么意思? 那大家别考了啊。 反正都无赖,都牛毛了。 而且这位领导说话也十分高高在上。 在他的位置看,大学生确实多,秀才确实多。 但放在小镇子,小乡村,放在每一个人的家里,还是很重要的。 关键是,这还在正式场合讲的。 若不是顾忌聂县令还在上面,大家白眼都要翻上天。 特别是廪生秀才们。 考试很容易吗? 他们读书很简单吗? 对,您大家族出身,二十多考上进士,确实可以这么讲。 我们这些穷苦人小地方的,真不觉得您眼里的牛毛很轻,很易得。 第155节 看着大家的目光,聂县令脸色一白,他也反应过来,这话不能讲。 纪元思索片刻,直接起身:“县令大人,天齐国秀才真的有您说得那么多,说得那么泛滥吗。” “府城的所有秀才,真的是那般散漫,还竞奢竞骄吗。” “自然不是全部。”聂县令找到台阶,“只是一部分而已,多数学子自然是好的。” 纪元却露出失望的表情:“既如此,那我读书还有什么用。” “便是考上秀才,也是跟这些人为伍,名声极差。” 啊?! 众人这下看向纪元。 就因为这,动摇你读书的心了? 罗博士就要站起来,被殷博士拉住,低声道:“别急,相信我们的学生。” 他们不急,聂县令急了啊,他倒不是觉得纪元以后考的好,是他的政绩。 而是觉得自己在误人子弟! 纪元不过十一,随便听了别人的话就信,这很正常啊。 “不是这般,不说秀才当中一直有真才实学的,拿方才县学的廪生来讲,本官听他们所说,皆是言之有物,学有所成。” 聂县令点了几个人名,并道:“这几个生员谈吐有方,今年乡试怕是会有所成就。” 聂县令又点了几个人,指出缺漏:“这几个虽然补上此处缺失,倒是有戏。” “与这样的生员一起,名声怎么会差。” 被点名的廪生们,瞬间开心了。 聂县令是进士,他可是进士,他还记住了大家的名字,前几名的还说今年乡试有望。 后几名的,直接提点几句。 进士的提点,简直求之不得啊! 说到这,聂县令已经弥补方才说错的过失,没有一棍子打死一群人。 纪元几句话,就把他方才的过失变成对其他人的惠利。 纪元看着恍然大悟,又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秀才中有害群之马。” “若去掉害群之马,那士气便能清正,清气反扑浊污。都说萌芽不伐,将折斧柯;爝爝(jue)不扑,燎原奈何。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多谢县令大人,学生懂了。” 纪元前面的意思很明白,群众里有坏人,秀才里有无赖。 把无赖去了,清气就占了上风。 萌芽的时候不清理,那以后斧子都要斩断。 小火不扑灭,等等就会燎原。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跟教谕明显一个意思。 清气要正! 火苗要扑! 害群之马要清理! 聂县令经事不多,但话还是能听明白的。 纪元一番话,把原本站李耀众的秀才们瞬间拉到他这边。 原本要剔出李秀才的官身,同为秀才的众人物伤其类,不愿多说。 自己也觉得虽然只是个秀才,去官身还是太苛刻。 没想到就这一个漏洞,被纪元抓住。 现在纪元告诉他们,其他地方秀才名声很差,就是因为有李耀众这种害群之马。 只要把坏人清除了,那大家的名声就都保住了。 为了不当坏人,还是清除坏他们名声的? 这似乎都不用选择。 聂家许多小吏也闭嘴了。 李耀众本就不是重点,他们是想给少爷争面子。 现在扯到自己身上,那还是自己重要一点。 而且纪元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他们。 好像口中的害群之马,不止在讲李耀众。 李耀众整个人还有点晕。 方才大家引经据典地吵架,他都没敢接,他不背本经很多年了,写文章还能扯一扯,现在根本说不出什么。 但后面的话他听懂了。 县学教谕要剥夺他的官身,除去他的秀才功名。 这怎么能行! 自他考秀才以来,谁都喊他一句秀才相公。 顶多在府城那边被人看不上,但在正荣县里,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啊。 也是因为他考上秀才,家里人对他才那么好,每次去四个姐姐家要钱,姐姐也都会给。 更别说秀才的其他好处。 别的不讲,以后他再有个什么,进衙门就要跪人了。 “纪元!你不要太过分!你跟你三叔家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好心帮忙!” 听到李耀众大声嘶吼,这是真的急了。 纪元看向他,嘴角似乎有些轻蔑:“只有这件事吗,赶在我考县试之前,故意将我告到衙门,难道不是为了扰乱备考?” “今日可以对我这般,以后其他人科考的时候,你会不会也这样做?” “今年还是乡试年,你不会在八月的时候,对我们县学做什么吧。” 老吏看向李耀众,原本想让他不要回答,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对方也是个蠢的,直接落入陷阱:“谁说扰你备考了!你不是明年才考吗?!” 纪元说的话,可谓让在场所有读书人都揪心。 身边有一个,会在你重要考试你之前故意捣乱的人,你会是什么想法。 对一个高考生说,班级外有个人一直在晃,他还有打扰别人高考的前科。 这都不用考生着急,周围老师校长都会把他拖出去。 考生们谁会喜欢这种人啊。 李耀众再次成为所有读书人,所有想好好考试之人的对立面。 好在他可以反驳一句,纪元又不是今年考。 不过下一秒,就听纪元道:“谁说我不是今年考,今日是正月十五,还有二十一日,我就要参加今年的县试。” “教谕和殷博士都知道。” 纪元,今年就要考秀才?! 不是说明年考吗?! 教谕道:“没错,今年考。” “还有二十一天就要考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定要快点处理了。” ??? 是真的?! 这下连聂家小吏们都坐不住了。 这,这怎么能行。 怎么能耽误考试! “那还说什么!你还有心思在这同这蠢货说话,这有你夫子们,不会让你吃亏,你还去备考啊。” 聂家其中一个小吏立刻道。 他话音落下,在场人都不说话了。 你们聂县令的人看得很明白啊! 这话说出来,既觉得纪元是本县小神童,他备考至关重要。 也是读书人本能反应。 考试这种大事,一定要格外重视! 李耀众忽然觉得凳子跟长钉子一样。 他瞬间孤立无援了。 好像所有人都站在纪元那边。 聂县令看着这个场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次不等老吏再说,开口道:“教谕说得没错,士气之恶风不可滥觞。” “这是本官上任后第一个案子。” “还是从严审理的好。” “本官及县学把事情整理好,将请求剥去李耀众官身的请求递到府城学政手中,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估计是怕教谕不安心,又补了句:“我家中长辈跟府城学政相交多年,这件事不算太难,很快会有结果。” 聂县令家里厚的好处,这会显现出来,他既然这么说,事情多半能成。 第156节 李耀众。 一个利用自己秀才身份作恶多端的人,他的秀才之身,很快就没了。 李耀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他十年寒窗读出来的功名! 他又没做什么! 不行! 这个消息传出,正荣县读书人为之一震。 知道李耀众做过什么之后,大家心里又缓了缓。 读书人是该做天下表率的,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也有些借着身份欺压身边人的秀才们,忽然变得老实很多。 因为百姓也知道,你们的身份不是永久的,如果作恶的话,我们就去报官! 此事真如教谕所说,正了本地读书人的风气。 聂县令私下跟老吏讲:“或许就是如此,所以正荣县读书人面貌不同?” 老吏点头:“好像是这样。” 聂县令见他还站着,拉着他坐下:“王叔坐下吧,你在我家多年了,还这样客气。” “尝尝正荣县的符曾汤圆,我还从未吃过这么香甜的元宵。” “说起来,这元宵似乎跟纪元也有关系,他还做了一首诗。” “对了,他今日说害群之马,我在想,咱们带来那么多人里面,到底有几个真心办差的。” “相比本地许多捕快,似乎跟这里格格不入。” 正荣县里,不知多少人在排队买符曾汤圆。 纪元跟教谕,夫子博士们过去的时候,那两个老板争着让他过去吃,同样的不排队。 食客们多也理解。 毕竟到现在了,很多人明里暗里都听说过,这食谱都是纪元给的。 纪元不仅不要分账,每次过来还给钱,甚至拒绝插队。 只要不是事情特别多,都是让老板按顺序给。 再加上,纪元亲叔叔那事,整个县城都知道了。 估计下面村里也听说。 毕竟吃绝户吃到这种地步,还是罕见得很。 而这件事,在今日元宵佳节,终于结束了。 一行人买了汤圆之后,都去了殷博士家中。 赵夫子,郭夫子,殷博士,罗博士,教谕,还有几个廪生,大家齐聚在此,一起过元宵佳节。 没过一会,房老夫子竟然也过来了。 房老夫子来了之后,看了纪元一圈,叹气道:“结束就好,结束就好。” 众人心中感慨。 年后到现在,纪元算是经了一大磨难。 好在看他处变不惊,只是性格更稳了。 这几日里,真是经历了太多。 好在现在尘埃落定,也算报仇了。 只有教谕跟殷博士知道,纪元心中还未完成复仇。 他清楚的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 要说纪三叔,确实贪财好利,害死纪元母亲。 纪三婶作为从犯,好不到哪去。 但罪魁祸首,还在当初贪赃枉法的官员,甚至调任到其他地方的官员身上。 就像手里的符曾汤圆。 纪元当初凭借短短一眼,看出两个马家汤圆会因为他赔得血本无归。 如今也能看出来,真正的凶手是谁。 所以他一直没有怎么跟纪三叔一家说话。 说了也是无用的。 他的目光会放在其他地方。 “好了,不提那些事,今日轻松一晚,明日可要好好学习了。”郭夫子举杯道。 纪元自然只能在旁边喝果汁,茶都不让多喝,怕他晚上睡不着,明天每天不能早起学习。 “二十一天的时间,一定好好好学。”赵夫子紧张得很。 他当初考秀才,提前一两年准备,才觉得自己能行。 现在突然要纪元提前考,他怎么都不安心。 罗博士知道他是纪元的夫子,安慰道:“放心,明日县学开学,他会去乙等堂。” “最近几日,都是最好的四书夫子,以及我跟小殷坐堂,日日都在,一定会让纪元好好学。” 赵夫子十分感激,作为秀才,鲜少跟举人这般讲话。 罗博士口中的小殷,必然也是举人殷博士。 想到纪元有这两位夫子教导,赵夫子终于安心了。 房老夫子也道:“他的字如今写得很好,放在府城也是上乘,应付秀才举人的,足够了。” 几个夫子博士讨论着纪元的学业,就差直接制定一个计划表了。 平时大家虽然也夸,但不如今日这般,把自己真实感受说出来。 “纪元的文章考县试足够了,四月的府试还要突击学习。” “这简单,二月初六考三天结束,初九之后抓紧复习,这里面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怕。” “是啊,以纪元的天赋,一定可以的。” “学吧,时间挤挤就有了。” 众人说着,只有殷博士没说话。 他还想教纪元礼类,突然去考县试,时间就差了许多。 他还是提前把笔记整理好,学生理解能力强,看看笔记也成,随后自己再辅导。 不知谁提起李耀众,就有人道:“不过是考了个秀才的功名,我估计他在府城就是同那些浪荡秀才一样,说是秀才,跟泼皮无赖没有区别。” 说话的夫子在府城待过,殷博士跟罗博士也点头:“是,其实今日聂县令说的没错,这样的秀才非常多。” 教谕还扭头对廪生秀才们道:“不是说你们,现在许多秀才只背时文,不背本经,半点书都不读。” “不管外面怎么样,咱们正荣县县学是要好好读的。” “读书,科举,没有所谓捷径可言。” 学生们都称是,纪元自然跟着,他有些好奇,在夫子博士们口中,外面似乎光怪陆离。 算了,跟他也没关系。 至于明天,他还不能立刻读书,要去送纪三叔一家。 自从事发之后,纪元只问了纪三叔那一句话。 小纪元的母亲,是不是他拿着银子不救。 答案他心里有数了,可还是问出来。 一直到现在,纪元还在为小纪元难过。 他不该死,他爹娘都不该死。 但他们都死了。 如果说纪元他爹的死,是大局势无法控制。 但纪元他娘的离世,是一种纯粹的恶,更是一种贪。 所以,他肯定会去送纪三叔纪三婶的。 正月十六。 县学开学,所有人都在讨论前段时间发生的大事,钱飞跟李廷更是揪心,两人还去乙等堂看了。 大家见纪元没来上学,更是诧异。 严训导道:“他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很快会来了。” “他不会有事吗?” “家里发生那样大的变故,肯定难过吧。” “听说他还要考今年的县试,只剩二十天了。” “啊?!突然去考?!他不是刚进乙等堂吗。” 此时的纪元,正在监牢附近。 打了二百板子的纪三叔夫妇两个,今日会跟其他罪犯一样,受刑流放,徒刑十五年。 看他们苍白的脸,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流放的地方。 第157节 两人看到穿了县学新冬衣的纪元,恨得想要扑过去,纪元根本不怕张牙舞爪的他们,定定的站在原地,笑着同差役道:“差爷,我想同他们说句话,可以吗。” 这几个人肯定认识纪元,还高兴道:“可以啊。” “对了,因为你之前那些话,咱们三班六房的兄弟们都不会被裁了。” 这事还是意外。 纪元问道:“为什么?” 那牢房的捕快低声道:“您说害群之马,聂县令也听进去了。” “昨天下午你们走了之后,县令大人说为李耀众辩解的小吏们也是害群之马,给他们三天时间打包东西,让他们回京城家里呢。” 竟然还有这种事? 纪元想想,似乎也不意外。 那聂县令今年二十四,能二十一岁考上进士,既是家学渊源,也是本身聪明。 不足的地方便是经验不够。 当然,对于一个地方官来说,这是致命的缺点。 估计现在也学得磕磕绊绊。 但能把他带来的一些人清理出去,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 那些人走了,衙门里许多老人就能留下。 这些都是林大人的班底,做事很是靠谱。 现在大家保住位置,心里很是感激纪元,当然也会更加用心做事。 有着这个缘故,纪元同纪三叔夫妇两个说话,有了些便利。 牢房捕快再三叮嘱:“我把他们锁在柱子上你们再说话,不要离他们太近,别伤着你了。” 纪元点头感谢,等这几个捕快走了之后,才看向纪三婶纪三叔。 “有段日子没见了。” 这两个人形容枯槁,身上还带着打板子的血臭味,嘴里都是不干不净的咒骂。 他们的家都也没了,家里的房子,地,都是纪元的了。 实在可恶,可恨的想杀人! 他们儿子怎么办,现在他们家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当初不就是没给他娘请大夫吗,他娘病的那个样子,吃药也不会好。 根本不是他们的错。 纪元已经懒得掰扯这些,笑着说道:“你们应该流放,按理说纪利也会来。” “他却没到,你们猜是为什么。” 赌徒最了解赌徒,纪三婶没想到,纪三叔却想到了。 肯定在赌。 赌起来,谁管时间。 他儿子的赌瘾比他大的多了。 不来送他 们,肯定在赌。 “我听说他在赌,如今他没有人兜底,你们猜多久会被人点了。” 点了,就是杀了的意思。 反正以后坑蒙拐骗什么都会做,赌徒基本都是如此。 纪元一句话,让这两个人脸色更加苍白。 那是他们儿子,唯一的儿子。 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他这辈子,就会这么烂下去,可惜了,你们看不到。” “不过没关系,我讲给你们听。” “就像我会为小纪元报仇,也会把这些事讲给他听一样。” 最后这句话实在诡异。 纪元慢慢靠近,凑近了才道:“真正的纪元早就死了,你们没发现吗。” “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你们虐待死了。” “而我,曾经也是死人,死人什么都不怕,所以专门来找你们报仇。” 纪元声音低沉阴狠,偏偏脸上还是和煦地笑,甚至朝远处担心他的捕快们再笑笑,从两人身边远离。 两人眼神里写满惊恐。 这是个什么怪物? 他们惹了一个什么怪物? 纪元死了? 死了吗? 这不是还活着。 他们不会知道答案,但他们的脑海里只有这句话。 再回想起当年家里莫名其妙的鱼眼珠子,还有性情大变的纪元。 “你不是人!你是鬼!” “你不是纪元!” “来人快把纪元抓起来!他不是纪元!” 疯了? 两个捕快走过来。 纪元笑着道:“可能是知道他们儿子在赌博,不肯来送他们最后一程,所以被刺激了吧。” “活该,不要管。” “这不是自找的吗。” “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元最后看着他们,还是笑着说话。 “一路好走。” “无缘再见了。” 第51章 第51章 目送押解囚犯的差役离开, 纪元还未走。 果然,等到日上三竿,纪元算着他请假时间都快的时候, 纪利出现了。 纪元只是看着纪利轻笑。 一个烂赌鬼,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如果说扣下纪元他爹卖命钱的人没有他, 可虐待小纪元的却有。 纪利脚步顿住, 看到纪元根本不敢直视。 纪利身上同样被打了板子,但打得少提前给放走了。 也是因为提前放出来,他才知道昨日衙门发生了什么。 一个秀才,一个有功名的人,直接被剔出官身。 纪利好歹也读了三年书,自然知道这功名有多重要。 但李耀众就那么被夺官身了, 听说文书已经送往府城,估计很快消息就会下来。 听说李耀众被家人接走的时候,人都疯了。 官身,官身要没了。 连秀才都不是了。 这对一个半辈子都扑在科举上的人, 无异于灭顶之灾。 李耀众还一直喊纪元的名字, 说这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原因。 可里面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若不是李耀众妒忌,若不是他想巴结新县令,怎么会有这件事的发生。 李家到现在还在哭,男女老少都在哭, 甚至把外嫁的女儿女婿都喊回来。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他们根本拿纪元没辙。 纪元马上要科考。 唯一希望就是诅咒他这次考不上。 随后又觉得绝望。 便是这次考不上又如何。 纪元的聪明学问, 迟早能考上的。 他迟早会是秀才,好像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了。 纪利踉跄着离开, 竟然看都不敢看纪元。 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挣到钱的,等他挣到钱后,就把钱甩在酸秀才的面前。 第158节 但要怎么挣,他家的所有东西,现在全都归纪元所有。 不仅如此,他还欠着隔壁县赌坊的赌债。 要不然真的过去干活? 他们说去那干活可以抵债,他认识字,好像还能管账呢。 再说,要是去赌坊干活,说不定可以边玩边做活。 纪元看着他的背影,眼皮微垂,谁也看不清他此时的想法。 “要回学校了,再不去就迟到了。” 他只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要不是看纪利,甚至不用请。 再回县学,纪元下意识往丙等堂走,刚推开丙等堂的门,这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这上课了啊。 这会是课间休息,丙等堂学生都看过来。 还是老规矩,乙等堂县试备考期间,丙等堂在放羊,所以大家还算轻松。 李廷快步过去:“纪元!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纪元笑着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没跟你们讲。” “那怎么不跟我说,我就在县城啊。”钱飞赶紧道。 就连刘嵘也点头:“遇到这种大事,要同我们讲的,我祖父也在说。” 大家同窗两年,虽然刚开始有些摩擦,但熟悉下来之后,都是好友了。 同窗之谊十分难得,这是极少不管身份背景,只论学习的地方。 从化远三十二年春入学,今年化远三十四年春,正好整整两年。 纪元笑:“下次有事肯定跟你们讲。” “呸呸呸,这种话不能乱说!”钱飞就差捂嘴了。 李廷也叹气,不过好在就像纪元说的,一切都过去了。 “对了,你不是升堂了吗,应该去乙等堂的。”李廷说道,“东西我们帮你搬好了,去乙等堂还是一样的位置。” 这事纪元也知道,他们搬的时候还托夫子问过。 纪元自然不介意,还非常感谢。 纪元好笑道:“习惯了,两年都来丙等堂,习惯性往这边走。” 丙等堂其他人也忍不住笑。 是啊,两年了,很容易习惯的! 眼看马上要继续上课,纪元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往乙等堂去。 乙等堂跟丙等堂距离并不远,环境布置也差不多,只是里面的人少了些。 经过这两年的各种考试,现在丙等堂人数只剩下四十四人。 前年加去年,一共升堂了十一人。 不过这个人数,还是县学三堂人数最多。 乙等堂同样历经两次升堂考,还有考上秀才去甲等堂的。 反正各项加起来,从纪元刚入学的二十八人,现在变成三十人。 人数多了? 也好理解。 相比而言,还是丙升乙更简单。 约等于宽进严出,乙等堂人数自然多了。 也不用怕乙等堂人数会超过丙等,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就会招新生。 最后就是甲等堂了。 最近两年正荣县教学质量提升,甲等堂秀才班,也从纪元来时的十五人,如今已经变成二十五人。 而甲等堂更是严出,毕竟只有考了举人,又或者读不下去了才会走。 这么看来,只要承平盛世,作为科举功名最低一等的秀才,确实会逐渐增多。 聂县令所说府城两京的秀才多如牛毛,也不是夸张。 那也没办法,大家还是要考。 纪元已经感觉到了,科举这个赛道似乎是越来越卷。 他那个时空的某个时期,不少秀才弃巾从商的都有,可见秀才之多。 现在甲等堂二十五人。 乙等堂三十人。 丙等堂四十四人。 总的加起来,还是比两年前多了三个。 如果年底再招人,估计人数要突破一百二。 以纪元如今对县学的了解,教谕肯定要发愁这么多学生的吃喝。 确实很不容易。 教谕看着平时笑眯眯的,好像很悠闲的样子,也不怎么在县学,实际上做的事极多。 去到乙等堂,夫子已经在上课了,纪元先行礼,夫子点头:“去坐下吧。” 其他同学偷偷跟他打招呼。 乙等堂还有不少熟面孔。 去年进来的蔡丰岚,常庆等人。 还有今年进来的蒋克等人。 其实今年进来的六个人里,除了纪元要备考之外,其他五个人并不参与今年的县试。 但既然来了乙等堂,他们干脆跟着大家一起学。 可这里的学习进度,让最用功的人都觉得有些跟不上。 蔡丰岚他们翻书速度极快。 夫子刚开口,他们就知道要讲什么。 如果这个知识点太简单,夫子直接略过不提。 台上的夫子之前也教过他们,讲课的风格根本不是这样啊,那时候整个人都慢悠悠的。 哪像现在,说得很多东西他们都听不懂啊。 整个乙等堂,基本都是这种恐怖的氛围。 以前觉得蔡丰岚是只读书的,跟他们坐在一起就会压力很大。 现在发现,你一个班里全都是蔡丰岚。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作为丙等堂前几名学生,蒋克他们发现在这就是文盲。 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可真的跟不上进度啊。 这就是乙等堂吗? 或者说,这是突击复习,备战大考的乙等堂? 怪不得这个时候的丙等堂在放羊。 压力全都在乙等堂! 蒋克五人看到纪元,心里松口气。 还好还好,又多一个跟他们一样的了! 不过蒋克还是怀疑地看看。 这是纪元,或许跟他们不同。 纪元坐到位置上,李廷钱飞帮他整理好书桌,估计也是怕他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同窗们都想关心他,就用这种方法帮忙了。 纪元翻开书,蒋克看他动作慢慢的,心里终于松口气。 可没一会,纪元竟然跟上了夫子的进度,大部分时候甚至不用翻书,夫子说什么他就记什么。 今日夫子说话语速那么快,他好像全都能跟着写下来? 纪元确实能写。 跟着罗博士读了一年的书,纪元早就习惯这种教学方法。 他的书法又是跟房老夫子写的,平日抄书也练出来了,写得又快又好。 坐下没多久,纪元直接融入乙等堂的环境。 蒋克五人都快绝望了。 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啊,还以为纪元会跟他们一样。 纪元读书比蔡丰岚还狠! 他们怎么给忘了! 对了,纪元今年考秀才,所以他也是备考的队伍里。 乙等堂一共三十人,只有他们五个是菜鸡,在其他备考众人这瑟瑟发抖。 乙等堂的进度确实很快。 毕竟能考进这里,证明他们的学问扎实,通过了夫子博士们的检查。 第159节 不仅如此,像蔡丰岚他们,也是至少在这学一年的。 去年这个时候,蔡丰岚就跟蒋克一样,同样差点没跟上进度。 经过一年的学习,才跟其他人差不多。 整个上午过去,四书夫子已经把大学中庸再讲一遍,简单的并不会提,只提重要的知识点。 中午吃饭都是县学仆从们送过来,根本不用学生们去食堂。 每个人还有些加餐,确保大家精力足够。 下午时间分两部分,一部分由五经夫子过来精讲,同样讲知识点。 第二部分主讲文章,文章如何写,如何起笔,如何收尾,这同样是复习的内容。 对纪元,蒋克则是第一次接触。 蒋克等人还好,反正明年才考,今年跟着学学。 纪元不同,他今年就要上考场里了。 故而晚上时间,郭夫子还会单独给他补习。 对于这点,乙等堂众人没有什么意见。 先不说纪元本就勤奋,二是纪元考上县学是迟早的事,他也没有占用其他人的夫子。 换句话说,这么大的学习压力,别人来上纪元的课,估计都会承受不住离开。 不说旁的,纪元至今都在坚持锻炼,稍微得空还会试着画看到的松柏。 别人以为的辛苦,只是他的休闲罢了。 对于这种同窗,大家只有佩服的份。 只是殷博士微微遗憾,晚上时间本应该是他的。 但现在县试在即,还是先备考吧。 纪元突然参加今年的县试,打乱了不少计划。 殷博士和教谕思想前后,还是觉得如此最佳。 他们下定决心要整顿本地学子风气,也有意拿最为离谱的李耀众开刀,当然也想为纪元讨回公道。 可这件事一定会影响到纪元,只有让他迅速考上功名才行。 以纪元的学习能力,以及如今扎实的基本功,两人认为考上县试问题不大。 府试则要看情况。 好在县试考完之后,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还有时间学习。 除了学习任务不同之外,另一件事也要办。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引发前段时间污蔑案的关键。 童生考生的保书。 教谕未雨绸缪,提前让乙等堂新生办保书。 没想到李耀众他们还以为纪元今年就要考县试,所以有了之前那么多事。 保书分两部分,一份是五人连保,一份是长辈的文书。 现在对纪元来说,后者已经没有问题,蒙师赵夫子的证明文书,绝对没有错。 经过那事,聂县令也没有想更换保书的意思,不愿抢林大人的政绩。 但前者的五人连保,却是不成的。 五人连保,参加考试的五个考生互相给对方做证明,保证对方不作弊,自己也不作弊。 如果有一个出问题,大家都完蛋。 纪元的保书是同今年刚入乙等堂的同窗一起签的。 现在他今年考,其他同窗明年考,肯定不能用。 纪元被喊到研学处后,殷博士解释道:“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考试了,今年其他学生都已经找好保人,也不能再添一个。” “还好有另一种方法,找个廪生秀才给你做保,这个也叫廪保,此事已经跟甲等堂的学生讲了,他们要是有愿意的,明日就会寻你。” “要是明日没人找,博士再给想办法。” 各朝各代的保结之法略有不同。 天齐国的保结大概分为四种。 一是之前说的,童生互保,五人或十人连保。 二便是殷博士说的廪保,必须是官学认定的廪生才行。 之前也说过,秀才也分很多种。 只有在县学成绩为上等的秀才,才能被称为廪生秀才。 廪生不止名声好听,说白了就是有编制的秀才,吃喝用具全都由官府提供,吃饭的时候,甚至可以跟教谕同一个桌子,可见其不同之处。 整个县学,也只有七个廪生秀才而已。 三更是麻烦,要找村里耆老,周围的邻居,还有许多老师帮忙 四则是让官府出面。 县学学生多,而且知根知底,第一最合适,第二就要看平日的人品,有没有高等秀才给你作保。 三四,更适合族中或者官场有人脉的。 估计廪保行不通的话,殷博士就会帮他办三或者四。 纪元谢过殷博士,自己实在麻烦他们太多了。 博士夫子们却没觉得什么。 都说学生遇到好老师的时候,会欣喜若狂。 殊不知若老师遇到自己的爱徒,那真是恨不得什么都教授给他。 只是个保书,他们县学的夫子博士,肯定会帮忙办。 今日就看甲等堂有没有人愿意了。 反正严训导已经同甲等堂的学生们讲过。 这件事全凭自愿。 廪保之事,关乎廪生本人的安危。 如果所保之人有事,那接下来乡试都会受牵连。 今年是乡试年。 八月就要去府城考举人。 现在虽然只是正月十六,还有好几月时间,但紧张的气氛早就起来了。 所以甲等堂不愿意作保很正常。 纪元他们安心等着即可。 有就有,没有顶多再麻烦点。 突然地参加考试,确实会有很多麻烦。 罗博士见了,也安慰道:“不用太操心,不行的话,博士帮去衙门走一趟,聂县令应该会卖这个面子。” 这意思就是,不行他去找聂县令给你开证明。 纪元不好意思笑笑,这事他也不会拒绝,真诚道谢。 今日正月十六。 参加考试的各种手续,会在本月二十五日前截止。 不过按照学生们的谨慎程度,估计整个正荣县,只剩纪元的考试报名表没填完。 好在纪元心里有底,现在与其担心那些事,不如先备考。 报名表要填。 学习,也要学。 备考县试的乙等堂学生,晚上自然要挑灯夜读。 乙等堂内点了许多蜡烛,等到深夜大家才回去。 纪元的东西已经搬到乙等堂的宿舍。 舍友是乙等堂之前的学生,他们还是头一回做同窗。 大家对纪元虽然好奇,更多精力还是放在书本上。 乙等宿舍四人一间,很有大学宿舍的感觉,床头甚至有个书柜,床尾的书桌则更为宽敞。 这里的学生书都很多,所有人的柜子都是满满当当,有自己的感悟,也有之前买的书籍。 其中一人还道:“我桌子上的书不能动,桌子旁边地上的不能动,书柜里的可以随便翻。” 另一人也道:“你要是有什么书,大家也可以换着看。” “我们年纪都比你大,要是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 对比年少活泼的丙等堂学生,乙等堂同窗更像刻板印象的书呆子。 他们年纪多在十七到二十五之间。 可这样的书呆子同样纯粹,他们看着呆,心中却有无数学问。 有人看着学霸辛苦读书,或许觉得辛苦。 其实学霸很沉迷攻读书本的快乐,用一句话来说便是:“读书像翻山,一座一座的高山被征服,难道不快乐吗?” 纪元把自己手中比较少见的书拿出来:“这些是我抄录的,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看看。” 旁人抄录的书本或许看不清楚。 第160节 但纪元那时候漂亮的馆阁体,绝对清晰明白。 四个人互换读书,直到丑时才睡,早上差不多卯时便起来。 两点睡,六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纪元起床的时候,习惯性压低声音,不打扰同寝室人休息。 没想到他刚穿好衣服,其他舍友同样醒了,看到纪元起床还有些诧异。 本以为自己都够早了,没想到纪元更早。 早上起来,纪元说什么都要锻炼身体,不做剧烈运动,也要活动活动筋骨。 毕竟接下来还有一天的学习。 当然,他还要等甲等堂廪生的消息。 说起来,甲等堂今年也很忙,为了八月的考试,必须认真起来。 纪元还是去了之前的竹林,照例先练字,再做套广播体操。 做完之后,李廷跟钱飞也到了。 三个人有段时间没见,自然以后很多话讲。 但李廷钱飞知道,不能耽误纪元太多时间,他今年就要考县试!必须努力! 李廷感慨万分,当年他跟纪元在来的路上认识,一起考县学,也算头一个认识的。 自己还在丙等堂,但纪元都已经学完四书五经,不仅考进乙等堂,甚至还要考秀才。 都是一个起点,差别竟然这样大。 李廷也只是感慨感慨,纪元的天分跟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钱飞也差不多。 纪元比他们年纪小,却进步神速。 不过即使知道比不上,他们也在奋力追赶,作为好友,不能相差太大啊。 “我们还说,今年年底就参加升堂考,说不定明年我们继续在乙等堂当同窗。现在你参加县试,估计四月份就直接去甲等堂吧?”钱飞丝毫不怀疑纪元的能力,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在同一个教室了。 李廷反而宽慰:“反正都在一个县学,咱们又不是分开了。” 纪元好笑:“能不能去甲等堂还不好说。” “甲等堂都是秀才,谁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肯定能。” 这话不是钱飞跟李廷说的,而是后面穿着青衫之人所讲。 穿着青衫,头戴儒巾,这是甲等堂的秀才。 钱飞李廷对他不熟悉,纪元是认识的。 昨日在衙门时见过,他还帮自己说过话。 纪元等人行礼,秀才自然高他们一等,更不用说廪生秀才了。 只不过,他过来做什么? 钱飞李廷疑惑,就听廪生秀才道:“我听严训导说,你的保书还要再填,需要廪生作保吗。” 纪元见他过来,心里猜到七八分,现在听到张秀才提起,就更笃定了。 “是,我临时变为今年考试,所以之前的保书就作废了。” 果然,张洵张秀才道:“那我来做你的保人吧,取纸笔来。” 纪元知道他要帮自己,却没想到这样利落。 “你说我写就成。”张秀才对铺纸磨墨的李廷钱飞笑笑。 两人简直绷直了身体。 这可是秀才!是甲等堂的秀才! 平日见都很少见! 现在却在他们面前说话!在有功名的人面前,他们这些人谁不紧张啊。 能做廪保的,还必然是廪生,可以说是整个县学里考举人最有希望的。 纪元还愣了下,赶紧开口,谁料后面传来几个声音。 “搞什么啊。” “我说你怎么不吃早饭。” “这样抢先,是不是过分了。” 后面几个声音说着话,齐齐往这边走。 李廷钱飞下意识后退。 这些人都穿着青衫,都是甲等堂的秀才们,他们嘴里还道:“说好的我做廪保呢?” “张洵啊张洵,你可太贼了。” 说着,纪元他们赶紧行礼。 “客气什么,咱们可是同仇敌忾过,昨日你那一番话,可帮了我们大忙。”说话的廪生道,“被进士县令提点一番,确实不同。” “他确实有真学问。” 这说的,自然是纪元为了引出,秀才们并非全都像李耀众一般,从而讲的一些话。 聂县令为了解释,对廪生们的学问好一通点评。 对于今年要科举的秀才来说,无异于高手指点,稍微点拨一下,就能让人提升许多。 纪元不仅给他们解围,还帮他们得了这样的好处,大家对纪元都是喜欢的。 更别说后面的事,说纪元机智过人,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说最开始去衙门帮忙,纯粹是为了维护县学的学生。 后面则纯粹为了纪元这个人。 当然,也有点中间摸鱼的愧疚。 反正不管怎么样,大家对纪元的印象很好。 昨日严训导一讲廪保的事,甲等堂七个廪生秀才就差马上答应。 他们在训导面前还算矜持,私下里已经在抢这个名额。 能做小神童的廪保人,这可是个好差事。 纪元是什么人,大家看在眼里。 既是有仇必报的爽快性子,又是能帮马家汤圆,帮自己村子过上好日子的能人。 这些事里,还能看出他品格高洁,这种心中有远见有胸怀的读书人,他们必然要结交的。 还是那句话,在所有人眼中,纪元考上秀才是迟早的事。 也因此,大家看向纪元的目光,皆带着平等,大有交好的意思。 给这样的人做廪保,那还会有错? 以后纪元要是名扬天下了,说不得他们也能沾沾光? 这句话自然是开玩笑,不过也可以看出来他们对纪元的认可。 被一群廪生认可,甚至还被廪生们作为好友对待。 旁边李廷钱飞感觉警觉。 怎么办,感觉自己的位置要被抢了? 他们才是纪元的好朋友啊。 纪元的廪保书被热热闹闹写完,写到纪元家世的时候,听他说父母俱亡,写字的张洵手顿住。 纪元道:“放心,有些事都过去了。” 说起来,当年的事被揭露之后,他还没有去小纪元爹娘坟上香,下意识道:“等县试结束,我去将这事告诉他们,相信他们也能安心。” 要是考上了,就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若没考上,那也没什么。 既然是小纪元的爹娘,估计也不会责怪。 张洵那边收笔,又拿自己私印盖上,有他的笔迹跟印章,这封廪保书就完成了。 秀才的身份,在衙门也有颜面的。 张洵这份保书,相当有分量,等到府试的时候同样拿着就可以去府城用。 纪元拱手感谢,他最近似乎在谢很多人,也得了很多人的帮助,这份恩情他都记得。 张洵道:“知道你聪明,心里也透亮。好好准备考试吧,等考上秀才,天地才广阔呢。” 作为秀才中的佼佼者,张洵说这话毫无问题。 他从童生考到秀才,最为知道秀才的天地是广阔的。 即使这个世界只展现了一点点,足以让他们这些普通农户出身的人惊叹。 纪元点头,现在保书齐全,只要交给教谕,就可以等着考试了。 县试,二月初六。 来得确实突然。 还好他不怕,大大小小考试那样多了。 如果连县试都怕,后面的府试怎么办。 他如今作为童生,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教谕没想到,甲等堂那群廪生们这么快写了廪保。 第161节 他大概猜到他们愿意给纪元作保,没想到写得这么快。 想来也是认可纪元的人品。 “好了,聂县令那多半也不会有错,安心备考吧。”教谕说着道,“其实这事,也有我的错失,本想提前办,却给人钻了空子。” 纪元却摇头:“林大人也同我说,他当年要是多注意一点,我娘就不会走。” 教谕顿住,他自然知道林大人的心病,以至于走之前,一直跟他和殷博士讲。 纪元继续道:“若坏人做了许多错事,只做对了一件,就会被人夸奖。” “好人做了无数好事,只是疏忽了一件事,就要被当作恶人。” “这样区分对错,是没有道理的。” “您跟林大人做了很多,学生只有感激的份。” 教谕看着纪元,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安慰到。 就连过来的殷博士,同样听到这句话,他恨不得现在就给好友林大人写信。 让好友不要再为这件事难过。 但转念想想,或许纪元把这话同好友说过?所有走的时候脸色还算好。 “好孩子。”平时总笑眯眯的教谕,此刻眼底流露出真正的温和,“好好考试吧,相信你的能力跟学问。” 纪元一走,教谕跟殷博士同时道:“我去替他送保书。” 两人对视一眼,算了,一起去吧。 这事赶紧敲定才成。 正荣县衙门两拨人还在融合当中。 聂县令点了一二十自己人的名字,三班六房的小吏都剔除一部分,让他们回京城。 理由自然是替他送些此地的特产,甚至还生的符曾汤圆都要带回去一点,但以后不用回来了。 用这个借口,算是给他的人留了面子。 不过以前的人,加上现在的人,衙门还是扩充了人员,大家还有的磨合。 到了署礼坊,一听是纪元的事,没人多嘴,利落地当日办妥。 文书到聂县令手中时,也是当天下午。 聂县令看着保书,心里感慨得很,不由得想起学风极好的县学:“他们二月初是不是要祭文庙,到时候我也去。” 知道保书办妥的教谕微微松口气,再知道祭文庙聂县令也要来,又深吸口气。 算了,来就来吧。 这个生瓜蛋子的好处就是不会指手画脚,来也没事。 考试的文件全都办妥,纪元还写了封信告诉安纪村的赵夫子,让他也安心。 写信的时候,纪元想到安纪村里赔偿给他的田地跟房屋。 房屋好说,田地却是麻烦事。 更别说马上春耕,田地肯定不能闲置,闲置一两年,这田地就变成荒地,再开耕就要耗费几倍精力。 看着好好的六亩地变成荒地?这能忍? 有一个方法倒是可行,就是把地租出去。 纪元又换了张纸,拜托大海帮他把地租出去,看看村里谁愿意种,价格就按市场价来。 他暂时就不回去了,本就是临时参加县试,如果再不专心,只怕真的考不上。 虽然身边人都觉得他县试肯定没问题,更有甚者觉得他府试说不定也能过。 但纪元怎么敢这么想。 虽然说外面的秀才多如牛毛,可能考上的,必然是有学问的。 信件托人送走之后,纪元又拿起四书。 初读四书,是在安纪村。 那是他懵懵懂懂学了启蒙书籍,然后快速开始学四书。 这四书名字大家都熟悉。 《大学》《论语》《孟子》《中庸》。 加起来一共五万四千多字,初读的时候没什么,背书,理解,按部就班。 但再读完五经,似乎四书的世界就不同了。 更不用说,大学,中庸,本就是从《礼记》里节选出来的两篇。 孟子,论语,更是必读。 而跟其他书籍相印证,理解上又不同了。 从化远三十一年学四书。 如今化远三十四年,每读一遍,感悟都不同。 加上近两年读了许多四书注疏,四书题解等等,再读了最近几年的科举文章。 心性,眼界,学问,都让着四本书变得愈发深奥。 四本经典书籍,确实足以研究大半辈子。 怪不得虽然童试的考核重点在四书,五经涉猎顶多一篇。 但县学的课程里,是必须学完五经,才能准备童试,准备考秀才。 投机取巧一点,只要狠学四书即可去考秀才,但县学的硬性规定,让本地学生的水平提升一大截。 这么看起来,怪不得他们县教学水平高,考出来的秀才比例也高。 教学出成绩,还是个薄积厚发的事。 纪元有预感,这几年进来的学生水平,才是真正的高。 正荣县估计很快就会出举人,甚至出进士。 聂县令上次夸甲等堂廪生们,也是个侧面印证。 纪元摇摇头,不想那么多,还是赶紧再背再读吧。 时间越来越少,乙等堂的学生们废寝忘食,只 怕哪个知识点没记住。 特别是之前没考过的学生,现在奋力去考。 纪元跟蔡丰岚,常庆,还有室友们没事就在互相考察,再看对方的文章找出疏漏。 下午的五经课同样精练,不是罗博士就是殷博士,两位举人的教学都往深了讲。 晚上文章的格式要求,郭夫子事无巨细。 就连纪元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 这跟他当年初升高,还有高考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只恨不得多一分钟学习,少睡一分钟的觉,势必争分夺秒学习。 要不是严训导看得紧,有的乙等堂童生甚至想睡在教室算了。 李廷钱飞他们听说之后,忍不住发出感慨:“怪不得严训导没时间管丙等堂,原来都在看着乙等堂考生,不要他们太拼命。” 拼命是拼的,但要是过火,就会被拉回来。 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个时候不努力,什么时候努力?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考试的紧张,也写满对考试的忐忑。 这样紧张的气氛,在二月初一早上稍稍松懈一下。 每月初一祭文庙,所有人必须去。 同样也像本年县试的誓师大会。 去年,前年,纪元都是作为丙等堂学生过来,虽然也公布丙等堂的成绩排名。 可在去年的时候,他就不担心这个了,毕竟每次都是第一。 看的时候都觉得乙等堂所有人压力都很大,眼圈带着乌青。 今年自己进了乙等堂,终于明白为什么。 这会想想当年看乙等堂的自己,真是恍如隔世。 作为乙等堂年纪最小的他,自然还是站在前列。 后面同窗依次站好,同样的精神萎靡,同样的打着哈欠。 蒋克等今年不用科考的乙等堂五人,表情竟然差不多。 整个班里都在卷,你说你卷不卷,不自觉就被带动了啊。 跟原来丙等堂的同窗们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写着震惊。 你们怎么回事! 怎么这样疲惫! 你们怎么回事! 还真的继续在放羊啊! 不合理! 双方眼睛同时流露出这个意思。 真的不合理! 跟去年前年不同,甲等堂不像之前的懒散,同样紧张起来。 是啊,乡试要来了。 第162节 如果说童试是大考。 那乡试便要超级加倍,而且三年一考,一次不中再等三年。 压力可想而知。 但如今还是二月,大部分的重点,还是在乙等堂备考学生身上。 令学生们意外的是,今日聂县令也来了,他还穿着正式的官服,扫视他们的时候,眼里竟然带着一种欣慰感。 聂县令看着下面的学生,心里涌上莫名的熟悉。 前几年他还是这样的学生,同样在族学等着祭祀,所以看着下面学生,特别是即将考试的学生们,忍不住有些亲切。 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县令早早准备好了发言,教谕有眼力地让出位置,今年的誓师大会,就由县令主持。 这点事教谕还是不担心的,能考上进士的人,这点水平还是有的。 “士,自童蒙初学,再到读书入仕。” “入学,称童生,初考为秀才,再考为举人,最后为进士。” “初考,便是科举的起点,入仕的根本。” “入仕两字,看似简单,放在史书上,千难万难。” “自古以来,入仕从上古的察举制,征辟制,再到后来的九品中正制,以及如今的科举制。” “历经千年,方有如今的士农工商皆可入仕,方有士大夫与天子共治,方能不限资荫,惟在得人。” 聂县令继续道:“当朝先祖曾言,贡举重任,当务选擢寒俊,精求艺实。可见本朝先祖对科举的重视,更是对寒俊的重视。” “也有大家吕坤所言,国家恩典,如今惟养士为最隆,一入生员,便自清高;乡邻敬重,不敢欺凌;官府优崇,不肯辱贱;差徭概州县包当,词讼各衙门存体;岁考搭棚、饼果、花红、纸笔,何者非民脂民膏;科年酒席、彩乐、夫马、盘缠,一切皆荣名荣利。”1 意思就是,国家对你们很重视,一旦有了功名,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邻居不敢欺凌,乡人会敬重,官府还会优待。 什么吃的喝的用的学习用品,官府都会给。 你们考试的时候,更是敲锣打鼓,这都是给你们的。 只要考上功名。 全都是你的。 乙等堂不少人已经被聂县令这番话吸引住了。 乡邻敬重,不敢欺凌。 这让一些家里人丁单薄的童生侧目。 家中只有母亲姊妹,平时受过不知多少冷眼,若自己考上了,就能让家人不再被欺负,他就能真正庇护母亲姊妹。 也让李廷这种家中有继母的,他要是考上了,他爹就会多看他,他不用像寄人篱下一般生活。 官府优崇,不肯辱贱。 钱飞等人暗暗下了决心。 他要是考上了,他爹就不会被欺负了。 穷苦的读书人更是觉得后面的花红,纸笔,彩乐,很吸引人。 他们想要这些,很想要。 读书这样久,这样苦。 他们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在场大部分学生欢呼起来。 县令大人说得对! 众人激动之时,纪元微微皱眉,还跟教谕对视一眼。 教谕明显也不高兴。 后面罗博士更是直接冷脸,殷博士劝了大家几句,众人脸色才缓和。 算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鼓励。 殷博士上前两步,笑着道:“君子学以致道,国家以文章取士,非求之外也,谓其根于心,文章即德行也。”2 品德好的人,学了知识就要用,就要实践。 国家是以文章选人,但还是要看士人的心,你的文章代表了你的德行,所以德行才是第一位。 “王守仁讲,举业,德业,合一论。” “我想用在初考的童试上也是如此。” “学以致用,学而有用,从而表率乡里,令乡野振奋,令乡邻敬重。” “圣贤所至,既在科举,亦在圣学。” 学了就用,学了便有用。 可以当乡里的表率,可以当大家的榜样,可以让周围人振奋,可以让人敬重。 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你读了圣贤书。 读了圣贤书,既能考上科举,也能践行你的学问。 殷博士说话不急不缓,让原本狂热的学生们冷静下来。 是啊。 他们学习的东西,一直都是圣贤道理。 不是因为科举他们才读圣贤书。 是因为他们读了圣贤书,自然而然就会被录取。 没录取是因为读得不够好,读得不够精。 反之那些外物,才是附带的。 特别是乙等堂的学生们,顿时羞愧难当。 他们方才想到什么地方了。 聂县令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是他一直以来学的东西。 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如今在他之前从未听过的县城县学里,听了让他发自内心羞愧的话。 聂县令嘴唇微动,竟不知说些什么。 他或许是个进士,或许他科举成绩很好。 却远不如此地的教谕,夫子,博士。 他同殷举人殷博士相比,才是无知的那个。 他们两个同样在鼓励学生好好考试。 一个用功名利禄。 一个用圣贤表率。 老吏看着自家少爷,这次没有说话。 突然知道,为什么少爷的叔叔要把他放到这了,明明在翰林院做得还不错。 却一定要让调任地方。 或许,这才是他少爷正学习的地方。 一所好学校,能教育的不止学生,甚至还有地方官员。 纪元抬起头,同教谕,同窗一起祭拜先圣先师。 纪元看着燃起的烟火,在先圣们的眼前飘过,似乎穿越千年,看到先圣先师们的神采。 举业,德业。 合二为一。 四书里的修齐治平,到五经里的言事相兼。 这些圣贤道理或许会被曲解,但最终也要回归根本。 所以像聂县令说的功利科举也好,像殷博士说的德业也好。 从来都是不冲突的。 当然,要守好本心。 很难,非常难。 因为要守住本心,就要一辈子守,稍有疏漏,便会功亏一篑。 纪元忽然想到他来县学之前,赵夫子问他的话。 汲汲于斯道,汲汲于天下。 选哪一条。 前者,可以理解为圣贤道理,也可以理解为功利科举。 后者,可以理解为天下人考虑,也可以理解为以天下人利益为私利。 无论是哪个,似乎都有很多弯路。 他又想到小纪元他爹的死,小纪元她娘的死。 他想选哪一条,好像有结果了。 重来一世。 若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自己读的书。 第163节 难道真的要同聂县令一般,只会读书,只会科举。 读了这么久的书,背了那么久的文章,最后成为读书机器。 这不太行,他不是很能接受。 他想完成一件事。 让小纪元吃饱饭。 认真说,是让天下如同小纪元这般的人,吃饱饭。 这个目标很大,大到不是他这个童生可以实现的。 但或许将来有一天,他能做到。 纪元朝圣贤先师最后一拜,心里这个目标,已经彻底确定。 第52章 第52章 化远三十四年二月初一。 距离县试还有五天时间。 再有五天, 今年的县试就要来了。 这句话在乙等堂学生嘴里反复默念,读了这么多年书,考了那么多次试, 这次终于要见真章了。 文庙祭祀上, 县令跟殷博士说的话, 其实也引出不少讨论。 特别是甲等堂, 听说对此争论了很久。 毕竟当时的情况,大家基本都看在眼里。 也就丙等堂的小年轻们开开心心,一会想着仕途通达,一会想着圣贤道理。 反正都很对。 哎,想那么多干嘛,还是读书吧。 县学里面, 不少夫子都不在这了。 他们都要提前去考场准备。 不仅如此,衙门众人也在忙这件事。 聂县令在文庙祭祀当天,还留下跟教谕说了许久的话,也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反正聂县令出来之后, 看着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 也是说不出来。 他来正荣县不到半年时间,各种打击,几乎让他这个天之骄子有点丧气。 但不管怎么样,县试在即,他必须振作起来。 衙门的小吏们同样在忙。 考场外的巡视,各项工作的准备, 以及试题的印刷。 题目是有衙门的人出, 教谕这些并未插手。 聂县令还请了本县有学问的举人,跟着一起出题, 这些事早就定好了,最近几日大家都在往县城赶。 不过今年的考官里,并没有去年前年都来了的赵夫子。 原本是有赵夫子的,但纪元参加县试,自然要把他的名字划掉。 作为纪元的蒙师,必然要避嫌。 赵夫子虽然避嫌,可还在二月初四便到了县城,还是住在郭夫子家中,这次大海跟着一起来了。 两人过来,是为纪元准备考试用的东西。 县里虽然没有对特定的笔墨做规定,但怎么准备才最妥当,赵夫子还是更清楚。 虽然赵夫子知道,县学肯定会帮忙准备,但他还是不放心。 从文庙祭祀到初四这天,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了目标,纪元总觉得学习起来似乎更有意思。 那些圣贤道理,每一句似乎都可以对应实际的情况。 如果遇到这种事,应该怎么做。 如果遇到那种事,又应该怎么做。 而且他在间隙中间,更觉得史书有趣。 可惜他总共并未看太多,而且现在复习期间,不好看别的。 纪元最近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好,看得周围乙等堂同窗都侧目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明明大家越到最后,现在越着急,看着更憔悴。 只有纪元,越临近越放松? 不仅如此,他做题的时候,竟然还一脸轻松,随随便便就写了几篇文章,还有种一气呵成的感觉。 文章他们也看了,看完直接沉默。 不愧是纪元,不愧是天赋型学生。 之前他在丙等堂的时候,很多人都只以为他勤奋。 现在一个班了才明白,这人就是个变态! 人人都以为他勤奋大于天赋,但仔细看就知道,这人学习的天赋是他们见过人的里面最厉害的。 不仅如此,他仿佛天生精力充沛。 而且勤奋如果也算天赋的话,那他更加天赋异禀。 大家吃饭的时候,蔡丰岚才道:“我早就纪元是变态,你们还不信。” 众人沉默,直接这么说真的好吗。 还是当着纪元的面。 十一岁的纪元却并不在意,啃着饼子道:“你没发现,学习也是一种乐趣吗?” 蔡丰岚道:“是乐趣啊,但乐趣也会有疲惫,谁像你一样啊。” ??? 你们两个。 没事吧。 还真当乐趣了。 常庆默默开口:“都说不要惹真正的天才。” 这话指的自然是纪元跟蔡丰岚。 大家下意识点头。 谁料蔡丰岚竟然跟着点头:“对,不要惹纪元。” “哎,本来以为早点来乙等堂就能躲过你,没想到你又来了。” “既生瑜何生亮啊。” 纪元几口吃完饼,开口道:“我要去背文章了,谁一起?” ??? 这个变态! 蔡丰岚说得没错! 但他们要一起去! 一起当变态! “一起!等我吃完!” “我喝口汤啊!” “水,给我水,我快噎死了。” 乙等堂众人忍不住笑,快速收拾完东西,默契互相抽查背书。 最后的时间了,不能松懈。 严训导算是发现。 纪元到哪卷到哪。 要是有好几个纪元就好了,一个明伦堂放一个,都不用他管,学生会们肯定认真学习。 到初四的下午,殷博士就来了,笑着道:“大家放松放松,明日不用来学堂,收拾好东西,养足精神,准备开始。” 原来古往今来都一样,考试的前一天都要放松。 已经学蒙了的乙等堂学生,这才抬起头。 到了,到最后的时间了。 跟着学蒙了的蒋克等人,都快哭出声。 这开学的二十多天里,他们跟疯了一样学习啊。 别人就算了,纪元你怎么融入得那么快。 这么说归说,蒋克也发现,他们几个的学业突飞猛进,在这二十多天里,进步堪称神速。 整个县学基本都放假了,丙等堂没有夫子管,乙等堂准备后天考试。 纪元被喊到郭夫子家中时,这才看到赵夫子跟大海:“夫子,大海,你们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知道你在学习,就没有打扰你。”赵夫子说着。 大海也往前走:“长高了,但瘦了。” 第164节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快到了,纪元最近抽条似的长,确实也瘦了。 纪元刚来的时候,八岁的身高跟其他五六岁小孩的身高差不多。 现在十一岁的年纪,看着要比十二三的孩子都高,少年气显露无遗。 “备考哪有不瘦的。”郭夫子在县学看得最清楚,“大家废寝忘食的,纪元还是带头的那个。” 赵夫子有些心疼,再看纪元精神奕奕,就放心了,他把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样四四方方的砚台很好用,磨墨不费劲,这个笔也不错,还有你师娘做的点心,在考场三日,不要饿着。” 赵夫子跟郭夫子说了许多考试的注意事项,这些都是经验之谈,非常宝贵。 纪元并未拒绝这些东西,赵夫子现在收的学生多,还有额外的银钱,他不用太担心花销。 再说,他准备把自己八亩田地的收成到时候给赵夫子一些。 赵夫子并不知道自己学生还在担心他,最后道:“放松心情,你的文章没问题的。” 说完又添了句:“不行再考也成,你这才读书几年,过不过都无所谓的。” 这就是完全为了让纪元不要担心的,放松心情的。 几人又说了会话,但纪元不能在郭夫子家住,毕竟郭夫子还要负责考场,多接触不太好。 随后纪元又去了罗博士家中,要考试了,肯定要去恩师家里的。 罗博士也想到了,似乎早就在等他。 罗博士同样准备了笔墨纸砚,对他道:“东西拿多了也行,至少有个备用的。” 说着,一定要把东西给他。 罗博士没有担任考场上的事,他年纪大了,很多事并不操心。 到殷博士那,纪元都有点不好意思进了。 感觉去哪个夫子那,都会收很多东西。 看到殷博士没给他准备笔墨纸砚,纪元下意识松口气。 殷博士却看他笑:“我看到老罗给你准备,就没动手了。” 说着,殷博士让他坐。 先考究了学问,这才道:“不错,安心上考场吧。” 殷博士今年三十六,五岁启蒙到现在,已有三十一年,教书也有十年左右,纪元却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旁的就不多说了,今日休息休息,明日加油。” 最后去的,自然是房老夫子那。 自己的字有现在的成就,离不开房老夫子的教导。 房老夫子还在画画,见纪元来了,头也不抬:“能不能考上都随缘。” “不行的话,你去卖字画都能养家糊口。” 纪元听着,差点笑出声。 他几个恩师都在用不同方法安慰他。 不过卖字画这事,他还真喜欢。 房老夫子见他笑,忍不住摇头:“好好考,不要给老夫丢人。” 纪元郑重道谢:“多谢您教我书法,纪元此生都不会忘。” “要谢自己持之以恒。”房老夫子放下笔,“有这份心,做什么事都会事半功倍。” 二月初五剩下的时间,纪元干脆跟着房老夫子画画,画的还是竹子。 这是他最先学的画,如今对竹叶的形态十分了解。 画着画着,纪元忽然想到一件事。 竹石。 郑板桥先生的这首诗,是配幅画的,而且他还记得那幅画的样子。 纪元技痒,硬生生忍了下去。 回到宿舍,才把心中所感画出来,最后在旁边题上那首诗。 当然,落款自然是板桥先生。 这幅诗画在一起,果然是绝配。 生长在岩石中间的竹子,那么挺拔坚韧。 不管石头如何贫瘠,而那竹子长得却愈发笔直。 虽然是水墨画,但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扑面而来。 坚韧,挺拔,高洁,不怕磨难。 整幅画的气质让看画的人,都能融于这样的气节当中。 纪元默默欣赏片刻,把画卷起来放到书箱里。 基本没人会翻这里的东西,他纯粹自己过过瘾。 这幅诗画落笔,心里的畅快之气更盛。 似乎有股说不明的气息涌了出来。 纪元的心彻底静下来,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宿舍其他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安睡的纪元。 说实话,他们很少看到这样的纪元。 平日纪元睡得比他们晚,起得比他们早,基本没几个人看过纪元如此酣睡的样子。 大家不约而同放低脚步。 在这样的氛围里,好像困意逐渐起来。 明明回来的路上还忐忑不安啊。 算了,睡了。 睡了才能养足精神,准备明天的考试。 连考三日,必然要养足精力。 纪元宿舍很快全都睡过去,第二日虽然还是平时起床的时间,但感觉脑子格外清醒。 昨日休息一日,又睡了个好觉,甚至梦都没有做。 这样舒适的睡眠,给他们补足精力。 考试! 准备考试! 他们现在就要考! 二月初六,县试考试的时间。 今年正荣县共计八十二个报名者。 县学内部有二十五人。 外面报名的童生为五十七个。 外面报名的人数,比之前两年人数有所增多。 好像是说,就算考不过县试,若成绩还不错,就会被召进县学里,所以报名的人数多了。 有人把这当做进县学的机会。 从这也能看出,正荣县县学到底有多受欢迎。 所以县学学生出现在考场门口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过来了。 虽然大家都换了平常的衣裳,但他们明显有些不同,一群人非常熟悉地聊天。 其他童生大多不认识身边的人,在考场外也没那样自在。 不过大家看到里面有个年纪很小的少年,忍不住问:“那是谁啊,看着十二三的年纪,气质相貌倒是不俗,也来参加县试?” “这你都不知道?他就是纪元啊,他才十一,不是十二三。” “啊,他就是纪元?” “就是他,让一个秀才被夺了官身?!” “这叫什么话,是那个秀才自己品行不端,好像是在府城混不下去了,在府学时岁考不过关,并且贿赂考官,就给劝回来了。” “还有这样的人?简直有辱读书人的颜面。” “所以啊,再说了那事也不是纪元的错,他才是受害者。听说那个秀才就是嫉妒纪元年纪轻轻便展现出天赋,所以故意不让他科考。” “那人也太坏了。” 大家讨论着,纪元也发现不少人在议论自己,他并不在意,在检查最后一遍物品,等着考场开门。 考场一圈都有捕快把持,闲人免入。 今年县里捕快多了些,人手还算充足,看着气势格外不同。 门口搜检官准备好,等着辰时一到,便给排队的考生们搜查衣物。 这些搜检官要么是衙门的小吏,要么是下面教书先生们征调过来。 他们都跟这场考试息息相关。 若有什么错处的,大家都逃脱不了关系,肯定会非常认真。 纪元排队的时候,赵夫子,大海,李廷,钱飞等人都在外面等人。 就连刘嵘,蒋克等人,还有甲等堂给纪元做廪保的张洵也在旁边。 纪元朝他们挥挥手,那边钟声敲响。 第165节 辰时了。 要进考场了。 纪元走上前,让搜检官搜查,另一个官员对答问话,主要问年龄户籍等等,看能不能对得上。 从所带衣物的布料是否有夹带,再到墨水的颜色,毛笔的颜色,还有所带食物是否有字等等。 从头到尾检查,一边查一边问答考生情况,让考生无暇顾及太多,不能胡编乱造。 随后让纪元抽一个竹子做的签,上面那些四行七间,那就是他的席舍号码。 就是第四排,第七个。 号码完全是随机的,防止考生跟考官勾连作弊。 这时纪元想起他考县学的时候。 考县学的步骤就是这样,当时说是模拟县试,现在看果然如此。 席舍,用茅草搭的一间间小房子,就是他们的个人考场,每人一个单间。 单间很小,个子大点的,转个身都难。 里面放着一张桌子一张板凳,后面一张小床,还有必备的生活用品,东西很简单,多余的物件一个也没有。 剩下的就是考生自己带来的东西。 这些童生们所有东西都被检查过,自然不是有问题。 纪元坐稳之后,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人,巡逻的捕快不准考生多看,厉声道:“低头!莫要张望!” 并非捕快故意如此严厉,都是为了县试的公平。 此次考试一共八十二人参加,年龄从最小的纪元十一岁,到年纪最大的二十五岁。 天齐国规定,过了二十五就不能再被称为童生,意思就是,过了二十五不能再考秀才。 那个二十五岁的人,估计也是最后一次考试了。 能考上固然好,不能考上只有另寻出路。 一场考试,便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纪元听着钟声,辰时过了两刻钟,也就是七点半左右的时候,考场停止入内。 外面捕快高声道:“时辰到,锁院门!” 这就是关考试院的大门了。 现在的流程也跟他考县试的时候差不多,纪元心中稳了稳。 再加上去年前年县试的时候,他都来看过,也算涨了经验。 旁边有考生哆哆嗦嗦,显然紧张到极点,纪元听他放物品的时候,都觉得他的手在抖。 捕快巡查到此,呵斥道:“所有物品按照规定摆好,不知道吗?!” 那童生连忙答:“知道,知道,我马上好。” 捕快又道:“考试还未开始,莫要多想。” 是啊,这考试还未开始,想那么多干什么。 剩下的捕快便不再说话,检查所有人的东西是否摆放好。 到纪元这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那捕快还是冷着脸,即使认识,这会也不能打招呼,否则两人都会被清理出去。 所有考生检查结束,县令率领监考官等人前去祭祀。 县试之前,例行祭祀文庙,向先贤先师以及皇上发誓,一定不会纵容作弊。 纪元考县试的时候经历过这个场面,这次依旧如此,但参加的人数明显更多,规矩也更加严格。 上次还能听到县令他们带着考官们焚香戒誓,这次只能听到一点声音。 因为这次考场被分割的更开,上次五六百考生,地方也挤。 这次只有八十人,每个人的席舍恨不得离对方八丈远。 但钟声依旧响亮,只听钟声过后,考官们陆陆续续过来,宣布考试规则,再次强调注意事项。 所有考官都要两人同行,互相监督。 不止如此,在之外还有监试官,基本不会走动,既然是监督考生,同样监督考官。 不仅如此,两人席舍间皆站在一名捕快,同样跟考官也是互相监督。 听考官们说着话,奉诫惟谨,恪尽职守,秉公办事。 再有道:“禁讲问,喧哗,代冒。” 还有什么时候发卷子,什么时候收卷子,什么时候发水发食物,什么时候发蜡烛。 每过半个时辰敲一次钟,若听到两次钟声,便是一个时辰了等等,也有官员暗示报时间。 因为学生们要在这考场待三天,准确说是两天半,第三日下午也差不多结束。 三日共考五场,所有注意事项很多。 上次考县试,不过一日时间,纪元都觉得疲惫不堪,这次要近三日,幸好昨日休息得好。 场内所有事情宣读完毕,辰时正刻钟声敲响。 化远三十四年二月初六,天齐国建孟府正荣县县试,正式开始。 钟声悠扬,似乎响彻整个上空。 试卷发到所有人手中,纪元摸了摸卷子,这辈子从八岁到十一,也是读了整整三年书了。 上辈子更不用讲,读了差不多二十多年。 这么多年的学习,不知道能不能过了童试。 纪元翻开试卷,按照自己的习惯,快速浏览一遍。 县试的出题范围,基本都在四书内,主要还是做四书义题。 除此之外,会在最后一日考经论,再做一首试帖诗。 经论不用讲,自是五经的,因是县试,绝对不会超过这个范围。 试帖诗纪元也写过,歌颂时事圣上的诗句,五言六韵即可。 之前县试的时候,他做过一遍县试的题目。 去年县试,他同样跟着试了试。 按照他的想法,这就是做仿真题。 现在看着卷子,只觉得熟悉。 看来两年的仿真题没有白做。 考试三天,共计五场。 如今这第一场叫正声。 试卷的内容并不算难,纪元从第一道:“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国家兴让。”开始做起。 一家人都仁爱,那国家也会如此。 一家子谦让,国家同样谦让。 此话出自《大学》,修己安人,志平天下的章节。 题目只写了这么多,纪元习惯性联系上下文。 前面说的是治家的道理,后面说的是君主贪利,会导致国家动乱。 所有东西都是有联系的。 以此写七百字左右。 不仅要文辞优美,还要言之有物,虽说县试的卷面没那么严格,可以有些墨点,但最好还是不要。 允许是允许,但大家都没有,你也不要有的好。 纪元铺开考试用的纸张,开始做第一道题。 上午共计两道题,一共给三个小时时间。 差不多是三个小时写两篇七百字的文章。 看着好像不难,但文章都有要求,字迹也有要求,加上打草稿的时间,其实不算简单。 纪元写完距离收卷还有段时间,干脆再认真抄一遍。 他的字本就漂亮,再抄一次,眼前的馆阁体不仅是刻板的漂亮,反而有了纪元自己的灵气一般。 最后一个字写完,刚好收卷。 中午吃饭休息,官府发了水跟饼过来,吃不惯的,就吃自己带的点心,水是不能多喝的,省得肠胃出问题。 下午的情况跟上午一样。 同样为两道四书义题,时间也是一个半时辰 第二场考试称复试,题目难一些,总的还是四书相关。 纪元写得还算快,晚上黄昏前便抄录好,等着收卷。 现在才二月,天黑的也早,已经有些看不清试卷了。 按照规定时间,捕快们给考生分发蜡烛,蜡烛比较短,不仅考试要用,晚上大家都在这休息。 纪元拿到蜡烛后并未第一时间点燃,反正试卷写好,等到晚上再用吧。 估计晚上都要摸黑。 酉时正刻,下午六点,试卷统一被收上去。 也到了吃饭休息的时间。 学生们不能出自己的席舍,一切活动都要在这里面,否则会被视为作弊,直接清理出考场。 纪元趁着烛火把床铺铺好,二月晚上还有些凉,这席舍两面透风,一定要注意保暖。 第166节 还有一日半的考试,必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纪元收拾好东西,那 蜡烛竟然就快燃尽了,快速吃完师娘做的点心,纪元便准备睡觉。 早点睡吧,明日还要再考。 正荣县的县试格外严格,有些地方的县试不是如此。 比如第一场正声考完,学生们都可以回家。 回家之后干什么? 等成绩。 只有第一场考试成绩合格,才能进入第二轮。 许多考试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比如第一场考生为一百人,那大概有九十人可以进第二轮。 第二场考试为连复,同样是这个流程,淘汰一批人。 一定要说的话,大部分地方的县试像选秀比赛。 一轮一轮地淘汰。 筛选到最后,选出总冠军。 正荣县考试的形式不同,但阅卷的情况差不多。 第一轮考试的试卷会先批阅,前多少名的试卷会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再淘汰一些,直到第五轮,评出最优。 但每一轮又不一样。 第一场,跟第二场考试,也就是第一天的考试,大差不差都能过关。 到第三场的考试,便会格外严格。 大部分人的试卷,基本都是死在第三轮,后面的卷子直接会被封存。 也就是说,前两场的考试算是开胃菜。 第三场被称为再复的考试,才是一等一的要紧。 这是优中选优的考试,单里面的规则,都繁琐得不行。 这也是大部分学生要找好夫子,以及有过科举经验夫子的原因。 若对此毫无经验,那不一定要吃多少暗亏。 像纪元参加过模拟县试的人,再加上听了夫子们面提耳授的嘱咐,真正来考县试的时候都会觉得陌生,很多东西要慢慢摸索。 更别说没有好夫子教导的了。 许多皇帝都注重学校,确实应该如此。 纪元吹灭仅剩一点点的蜡烛,很快入睡。 周围还有八十一个考生,还有巡逻的捕快,以及监考官们。 但这里面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院子里灯火通明,八十二间席舍里面黑漆漆的,很多人辗转反侧才进入睡眠。 纪元醒的时候,天还未亮,点燃昨日没用完的蜡烛,纪元叠了被子,在房间里做遍操,活动活动筋骨。 说起来,多亏他年纪小,在这狭小的席舍里不算憋屈,那床虽然小,但他个子也不高啊,还算合适。 不过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 他还是想长高的。 纪元忍不住笑了下,见时间还早,闭上眼默背学过的四书。 二月初七,第二天第三场考试,他必须全力以赴。 蜡烛彻底燃尽,天也亮。 捕快依旧发了大饼跟水,这会运气比较好,早上的饼都是刚做得很热乎。 苦了一天的考生们狼吞虎咽,纪元却只是略略吃了大半个,还没吃饱就把东西放在一边,水一半用来喝,一半洗洗脸回神。 马上就要考试,不能吃太多碳水。 不然碳水消化升糖,考试的时候能困死。 第三场再复,是要认真的。 辰时正刻,早上八点,试卷发下来。 依旧为两道题。 第一道是,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此话出自《论语》,太宰,就是一个大官问子贡,你们老师是哪一个圣人,他怎么会那么多东西。 子贡回答说,是上天赋予他的贤德,让他懂得那么多学问才技。 但子贡的老师孔子听说之后,回答说:“太宰你知道我的,吾少贱也,我小时候很穷;故多能鄙事,所以会很多卑贱的才技。真正的君子怎么会这么多才技吗?肯定不会。” 而这句吾少也贱,故多能鄙视,就是其中的一段话。 这句话的分析有很多种。 有人认为是孔子的自谦,大臣说他是圣人,子贡说上天赋予的。 所以他要说自己其实很一般。 他之所以会很多别人看来低贱的技能,是因为他小时候家里穷。 这些技能在君子看来低贱的技能,是他们不屑做。 孔子能这么说,他其实很了不起,他确实是子贡说的圣人。 也有人说,这是孔子真心实意回答,自己并非圣人,自己的才技也并非上天赋予。 之前教谕也说过,孔子眼中的圣人,是要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样的人才是圣人。 而孔子也认为,当今世上已经没有圣人,更不可能认为自己就是圣人。 后面说吾少贱也,所以会很多低贱的才技,则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 当然也有很多解读。 每个大家解读的方式都不一样。 只要分析的言之有物即可。 朱子跟张居正等大家都对这话做过注解,每个人理解的方向都有出入。 纪元看过的注疏很多,各种想法在脑子里碰撞,一时不知该怎么下笔。 就连要不要称呼孔夫子为圣人,都是一个问题。 孔夫子一直在说世上已经没有圣人,这个包不包括他? 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孔夫子就是孔圣人。 也有一部分人并不认可,如果遇到认可的考官,那就要顺着孔夫子是圣人的写。 若不认可的话,就要反着写。 能不能过关,考官的喜好也很重要。 纪元一咬牙,开篇便写道:“圣人因时人之称,而忆其昔之事;门人即圣人之意,而述其昔之言焉。”1 圣人因为那时有些人说的话,想到很久之前的事,学生我也跟着说圣人的话,讲讲这些话的意思。 这就是开篇了。 纪元开篇便确定“圣人”二字,自然是认孔夫子为圣人的。 按照他来看,也符合天齐国大部分文人的想法。 毕竟科举发展到现在,其他学说并不盛行,称孔夫子为孔圣人大半没错。 开篇写完,纪元开始分析后面的话。 后面又写:“而况艰巨之任,不及微贱之身。凡一名一物之故,竭旦暮之取携而无禁也。”2 艰巨的任务跟卑微的出身没有什么关联,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有取之有尽的一日。 所以不管年少学了多少东西,老年了也要继续学习。 这才能像圣人一样掌握很多才技。 这篇写完,纪元长舒口气。 不过时间已经过了大半。 后面的一题也不简单。 第二道是,仰不愧于天。 此话出自《孟子·尽心》。 原文为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zuo)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意思是君子有三种乐趣,乐在平淡,父母兄弟都好,这是第一。 第二是对天地没有惭愧,对身边的人也是如此,怍,就是惭愧的意思。 第三件就是得到天下的人才,可以教导他们。 《孟子》向来被称为有泰山乔岳之姿,读起来像他文里那般有浩然正气。 这君子三乐,便能看出其风格。 考题选了第二乐,仰不愧于天。 这题算是落在纪元的舒适区了,他每读孟子,都觉得心潮澎湃。 此次下笔,自然如有神助。 “求乐于天人之际,君子之存心也。” 第167节 “盖仰间一自谓不愧怍,而愧怍在矣。此君子之拟为至乐,而不敢知者欤。”3 在天与人之间寻找快乐,就是君子的本心啊。 抬头的时候不惭愧于天,低头的时候不惭愧地,这不就是君子心中最快乐的事情吗,还有人谁不知道吗? 开篇写完,后面再叙述三乐的快乐,加以佐证。 一口气写完全文,距离交卷正好还有一刻钟。 而这篇写完,竟然一个错字也没有,甚至都不能再抄一遍。 县试第三场,再复,交卷! 整个考场都是交卷子的声音。 纪元摸摸肚子,这是真饿了。 早上没吃完的饼虽然凉透,但还能充饥。 五场考试,已经过一大半。 只剩最后两场了。 考! 继续考! 巡逻的考官看看整个县试年纪最小的纪元。 他真的像其他学生说的那般,怎么越考试越精神? 其他学生考了几天的试,这会都跟蔫了的鹌鹑一样,他怎么精神奕奕的。 大家都是上过学的人,他这种性格还是平生未见啊。 也不知道县试他会不会过,过了的话,又是什么名次。 中午休息的时候,纪元甚至还浅浅睡了一觉。 只有养足精神,睡好觉,才能更加认真考试! 考官跟捕快嘴角更抽抽了。 其他考生晚上都不一定能睡着,你怎么还能午休,心怎么那样大啊。 下午考试,午睡一会的纪元写得更快了。 第二日下午的考试,少了一篇四书文章,多了一篇《孝经》,这本必考内容,每次重要考试都会有,答的不用新颖,只要切题即可。 晚上继续睡在席舍内,纪元都快习惯了。 转眼就到二月初八早上。 这也是最后半日的考试,只要过了今天上午,县试便考完了。 整个考场都弥漫着一种情绪。 累。 太累了。 连着五场考试,吃喝拉撒都在这。 很多人衣衫都不整了,头发也懒得管。 没办法,又累又疲惫,身心俱疲的那种。 考试真的太难了。 还有人在想,要是跟其他县那样,考一场休息几天就好了。 牢骚心里可以发,但题还是要做的。 纪元都感觉到了考场的躁动,大家翻卷子的声音都能听出怨气。 而第三日,也就是第五场的考试,竟然格外简单。 第五场考试,只考一篇经论,再加一首试帖诗。 试帖诗题目就那几个,大家随便写写就行。 经论更简单了,本以为要写文章,没想到是默贴。 是的,回到读书最开始的基本功,背默。 只要默写出其中一段即可。 五经五道题,只答一道即可,多了还不让答。 纪元揉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怎么这样简单?! 简单到考场众人都啊了一声。 随后捕快立刻呵斥,大家才安静下来。 纪元冷静下来,明白怎么回事。 之前也讲,县试的考试像海选。 一轮一轮地过。 第一场考试的试卷晋级一部分,没晋级的人试卷都不用看。 第二场考试再晋级一部分。 等筛选到第五场的时候,人数差不多已经定了。 今年正荣县县试有十二个名额,估计到第五轮的时候,只要文章,试帖诗不太差,县试就可以过关。 故而出题夫子在最后一日,给他们留了个空子,放松放松吧,学霸们。 还是拿选秀举例。 选秀最后成团又不止一个人,一关关地过下去,当前十二就好了。 当然,想要冲第一的,还是要认真答题。 其他名次可以不管,县试前三,还是要评的。 纪元本就是认真的性子,不就是默贴吗,写。 不就是试帖诗吗,他也写。 写就对了。 中午,县试第五场结束。 考完了,终于考完了。 所有学生收拾好东西,按照顺序出考场。 纪元走出席舍的时候,下意识遮了遮阳光,在席舍两天多,阳光都显得刺眼。 他整个人精神还好,就是每日随便洗洗脸,感觉有些别扭,很想出去换身衣服洗个澡。 其他考生神色萎靡,还有个踉踉跄跄的,直接扶住纪元,并下意识道:“扶我一下,扶一下。” 纪元刚动手,对方就道:“算了,你这么矮,我也不好意思扶了。” 纪元:? 要扶就扶? 人身攻击啊! 后面过来的蔡丰岚,常庆被这一幕逗笑,脸上的疲惫更明显了。 考一次县试,跟去了半条命有什么区别啊。 蔡丰岚都想说,怪不得纪元每天锻炼! 他以后他也要锻炼身体! 走了几步,考生们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考完了! 终于考完了! 此刻,外面鞭炮声,锣鼓声响起。 这些喝彩都是为了考生们准备的。 从鞭炮的红纸上走过,周围的锣鼓声让他们重新打起精神。 外面围观的百姓堪称人山人海,都想看看今年的考生是什么模样。 也有同窗,家人在外等着。 他们既为考生们担心,也为他们高兴。 纪元看着熟悉的赵夫子大海他们,忍不住朝他们招手。 考完了。 这才是,真的考完了。 剩下的,就是等成绩。 今日二月初八,还有六日榜单便会张贴。 等着吧! 第53章 第53章 “考得怎么样?” “题目难不难。” 第168节 “怎么累成这样, 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纪元走向赵夫子大海他们,看着大家的目光,纪元道:“我还好。” 说罢, 后面蔡丰岚跟常庆已经坐下了。 其他同窗也差不多。 要是体力累吗? 也累, 但主要是心里疲惫。 进了考场之后, 人的心都在扑通扑通跳, 总觉得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如果说这样就罢了。 再加上周围的环境,三日里不说一句话,其中的心理压力都有些吓人。 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心理压力大,做题也难。 特别是第三场考试,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解答。 吃和睡更不用说, 三天里除了自己带的东西之外,就吃饼再喝水。 是个人都受不了。 晚上的蜡烛就那么一点点,照明也不够用。 难啊。 睡觉的时候,还觉得四面漏风, 席舍又是小小的, 床也不大, 个子高些的脚都伸不开。 反正说起来,所有考生都能吐槽一天一夜。 考场外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直到听到锁院二字,众人下意识沉默。 再次锁院,代表阅卷官们开始批阅试卷了。 里面代表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更代表了以后的前程。 好在身边的人赶紧打岔:“然后呢?只吃饼吗?” 考生们才陆陆续续回答, 这次说得更快了, 明显在缓解自己的心理压力。 反观纪元这边,只是喝了喝水, 听着蔡丰岚跟常庆在聊。 李廷道:“你怎么不紧张?是真的不紧张。” 平日纪元便淡定,可淡定成这样,还是头一回见啊。 赵夫子却是知道的,纪元处变不惊,哪次考试都不紧张。 不过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可是人生大事。 纪元心道,我可是参加过高考的人,那时候也很紧张啊。 再说了,不行明年再考,反正都是学习。 前者不能讲,后者就说出来了:“考过便过,过不了再说。” 蔡丰岚接话:“你要是不能过,就没人能过了。” 常庆跟着点头。 李廷钱飞赵夫子知道纪元的水平,安大海却瞪大眼睛。 秀才多难考啊。 第一关都很难考,怎么大家都默认纪元一定能考过。 这也太厉害了。 想到他们一起在私塾读书时,纪元把自己的成绩都能带起来,这下又没什么话说了。 纪元天生就是学习的料! 周围不认识的人听到这话同样侧目。 这少年竟然那样厉害? 纪元想了想自己的文章,还是道:“等成绩吧。” 八十二个人,有十二个人会过县试。 这个比例相对来说挺高了。 当然,不能忽略下面还有多少读书人。 纪元他们也是考出来的,每月每年的考试,让他们才有底气。 在纪元看来,蔡丰岚多半也可以,常庆的如何,就要看发挥了。 这会肯定不说这种话,刚考完,所有人都在为刚刚过去的考试担心。 赵夫子道:“先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连考三天,肯定很累。” 纪元觉得自己还好,他还想跟赵夫子大海他们说说话。 赵夫子却道:“我在郭夫子那,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我明日才回去。” “好,那我们先回去。”纪元见大家都回,也便跟着走了,别的还好,他是真的想洗个澡。 八十二个考生里,除了县学的考生之外,其他人大多住在酒楼,或者投奔亲戚家。 所以其他人看到县学学生回去,羡慕得不行。 便是考不过县试,进县学读书也成啊。 回去之后,纪元第一时间去洗了个澡,等他回乙等堂四人宿舍时,其他三个舍友已经睡了,听呼吸就知道,确实累狠了,应该是在考场都没怎么睡好。 现在考完终于安心,终于能睡踏实了 纪元精力尚可,轻手轻脚抽出前两年做的卷子。 他这会别说轻轻翻卷子了,就算哗啦啦地翻,估计舍友们都醒不过来。 前年那会,纪元头一次接触县试的考题,他试着做了一遍,当时就发现很难。 经论更是直接略过,那时候根本没学过。 去年的卷子经论倒是写了,但写得很浅,文章层次也不够。 最明显的,还是这几年的字,进步得最快。 那时候纪元没找到人帮他看卷子,之后给忘了。 现在自己再看一遍,已经能发出不少问题。 虽说如今的文章还不够好,但对比前两年,确实有进步。 纪元看完之后,又把卷子收回去,躺在床上思索片刻,没一会竟然也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黄昏,身边舍友已经起床了,见纪元起来了,大家动作才放开了,并道:“咱们同学准备去蔡记酒楼吃饭,一起吗?大家一起付钱,那老板还给优惠,不会太贵。” 同学聚餐。 那他肯定去啊。 这也算乙等堂的传统,这么重要的考试结束,大家一起去县城平价酒楼吃吃喝喝。 那蔡记酒楼本来就不算贵,还会给他们便宜,同窗之间凑一凑也就够了。 考生跟考生家长也可以去,只要出自己那份钱即可。 有时候县学夫子也会凑热闹,教谕则是出钱不出人。 之前在丙等堂时,纪元听说过这件事,没想到自己也来参与了。 县试中午结束,所有人考生休息了整整一下午,现在终于精神了。 精神之后第一反应是,好饿! 真的太饿了! 睡觉时还没感觉,这会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 “其实那个饼也不算难吃,早上热乎的时候甚至算得上好吃,就是吃完好困啊。” “我塞了三个饼,吃完差点睡过去,你看我自己掐的自己。” 正荣县县城因为县试十分热闹,蔡记酒楼老板更是合不拢嘴。 说实话,他招待县学考生们不怎么赚钱,只算能回本。 但他愿意啊。 那么多学生都过来,万一来个有出息的呢?万一以后当官了。 他多赚啊。 县里其他酒楼看着都羡慕死了,还有个贵点的酒楼,甚至想赔本拉学生们过去。 可惜县学的学生们习惯蔡记,根本不去其他地方。 还好有其他学生,招待谁都是招待。 但凡此次县试考生! 吃饭都打折! 一路走过去,整个县城都因为这次县试热闹得很。 纪元心情也很放松,赵夫子跟安大海也托人带信,他们跟县学已经出来的夫子们一起,都在蔡记包厢里坐着,让纪元直接去就行。 去的时候,县学夫子们的包厢门开着,一波波的学生过去回话,纪元去的时候人正多,本来打算等一等,但有个夫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纪元!你快过来,说说第三场考试如何破的题。” 众人看过来,眼里带着期盼。 纪元如实回答,他并不藏私。 赵夫子点点头:“不错,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用圣人言来破题,思路很好。” 同窗们看着纪元,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啊! 本以为这题写不好,就会得罪孔圣人,可没想到竟然可以这么写! 第169节 整个蔡记酒楼都是读书人的讨论声,过来吃饭的其他客人,还有店小二店老板,甚至觉得很荣幸。 看看,这里多有书香气啊。 讲到最后试帖诗时,其他夫子好笑道:“你倒是偷懒,中规中矩的,怎么不好好做一首。” 纪元写诗的本事,谁人不知。 纪元脸一红,想到被他藏起来的竹石以及那幅画,轻咳道:“佳句本天成,学生运气好罢了。” “什么运气,这是真本事。” 说罢,夫子提点道:“县试这么写可以,若你能府试,可要用心些。” 啊? 用心些。 纪元有些头疼。 诗词这方面,他真的要恶补了。 总不好每次都当文抄公吧。 纪元还在发愁诗词,同窗却听出夫子的画外音,常庆震惊,听夫子的意思,纪元真的能过了县试。 倒不是震惊纪元能过县试,他的水平大家都看在眼里。 震惊的是这件事真的要发生了。 纪元才读了几年书啊。 学生们聊完,那边菜也上齐了,安大海肯定跟着纪元过去。 同赵夫子吃饭,他都觉得不自在,这么多夫子一起,更不自在啊。 还有,他有很多事想同纪元说呢。 考试前很多事不好讲,现在县试结束,终于能说了,可快憋死他了。 纪元看出来了,跟着大海坐到角落里,听他说话。 大海有些羡慕地看了看一圈学生,自己这个学渣竟然跟一群学霸坐一起吃饭,也是沾了纪元的光。 他不止这件事在沾光,安纪村里的事,同样在沾光。 最近的一件事,那肯定是村里修路。 去年安纪村的青储料挣不少银子,发给大家之后,还有盈余。 所以说好今年开春之后,趁着还未春耕开始修路,等春耕结束再继续修。 反正一个村的,陆陆续续赶在年尾修好就行,大家并不赶进度。 但同村人听说有钱拿,竟然在一月积极参加。 这次积极的人里,还多数是没赶上青储料的。 纪元在县城备考的这段时间,村里全都在修路,想着早点修好,大家都方便。 纪元听大海说着,默默点头。 这样就很好,修路是个重要的事,对谁都方便。 很多现代人并未见过真正村里的土路,大多数看到的土路,甚至都是修过的。 上面铺着黄土,但看着还整齐,感觉只有下雨天难受。 实际上看着整齐的,基本都修整过。 真正的土路,是坑坑洼洼,一脚过去直接到小腿,再一脚过去又跟爬坡差不多。 这样的路上,还有不少石头,大石头小石头,走的时候更是艰难。 如果再被雨水冲过,这野路的地形还会随时改变,坑洼也会变成不同的坑洼。 这样的路让牛车走,能颠得胆汁都吐出来。 而修这样的路,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把道路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把里面的石头全都拣出来。 石头大小不一,甚至有些需要有凿子,把石头凿开。 听到这点,就知道有多难了。 安纪村的路,除了通往县城的官道之外,还有就是村里主路常有人走,勉强算是整理过。 其他路根本不用提,走野路用的力气跟时间,会是修过道路的三倍到四倍。 至于青储窖到村里各处的路,更不用提。 去年运输的时候,有些脾气傲点的牛都不想走,就算拉上了,那青储料还是一路走一路被颠掉。 稍微不小心,还要有人把车轮从坑里救出来。 多亏去年雪下得晚,下的早点,那更完蛋。 总之,有这么多的困难,修路必然要进行。 村里去年运过青储料的村人听到这事,下意识觉得村长未雨绸缪。 再下一秒反应过来,肯定是纪元的提议。 大家还能不知道村长吗。 这种厉害的事,大半是纪元。 反正现在安纪村的人都愿意修,既有钱拿,又是自家村子的路,那就修啊。 修路的报名人数不用限制,谁想来就来,反正按天结算工钱。 大海事无巨细讲着,他觉得这是元哥儿做出来的事,肯定要让他知道。 他爷,还有安村长也是这么想的。 纪元听他说着,就知道这事办得极好,根本不用他操心。 村里有安村长,安叔公,现在大海也渐渐起来,可以做很多事。 账目那边又有安二娘子。 说起这件事,安大海欲言又止,但这事又跟纪元有关,不说不行,否则以后见面了尴尬。 而且有件事想请元哥儿帮忙。 纪元看着他道:“是小河他娘的娘家人,去你家找麻烦了?” 安大海点头,看来纪元猜到了。 当时出那事的时候,纪元确实没多想,但现在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 他们这边把李耀众的官身给夺了,实在不算小事。 虽然府城那边还未拍板,但派人过来详细问过情况,加上李耀众在府学的名声,这事十有八九就要定了。 府学那边在走流程而已。 这种事府学都会过来再三确认,可见不是小事。 对于李耀众一家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全家因为秀才功名,不知享受了多少好处,更想以后他考上举人,还能做官呢。 到时候全家荣耀。 听着安二娘子的闺名李盼弟就知道,他们全家四个女儿都供着这位读书的弟弟。 再加上这位考上秀才,还在府城读书,就知道他们对李耀众有多重视。 李耀众出事,还因为安二娘子同村人出事,他们关系甚至不错。 那李家不来闹事才奇怪。 作为自己的娘家人,安二娘子什么也不能说。 安大海跟纪元讲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正月十五当天,对李耀众诬告县学学生,以及挑唆诉讼的案子作出判罚。 那日李家人已经来了县城,只不过当时场内不允许他们进入。 毕竟里面学问最浅,地位最低的人,也就是纪元,纪元作为受害方,又是县学学生,自然没问题。 其他人说什么都不能进来。 县学跟聂县令的人在衙门里吵得天翻地覆,李家人就在外面等着。 当时几个女儿都被喊过来。 衙门在吵怎么处罚。 外面在吵安二娘子不安分,说了许多难听话。 比如什么:“你们不是同村吗,为什么不拦着。” “纪元他们做的青储料还带着你,你这个当二姐的怎么不分给你弟弟,要是分给他了,他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当年你能识字,还是蹭着他的读,有什么不知足的。” 有亲姐妹想帮忙辩解,也被其他姐妹说回去。 更别提安二娘子的爹娘,脸色难看的要死。 而且还是那种经典配置,当娘冲在前面骂,当爹的不时叹气看向二女儿,眼里写满指责。 李家四妹说了两句,又被其他姐妹按回去。 李耀众的娘子也是大声哭:“李耀众在外面读书多年就算了,我自己拉扯着孩子,现在连秀才都不是了,早知道就不嫁他。” 反正闹的一条街都能听到。 之后结果出来,更混乱的局面就来了。 要不是安小河跟安老二提前过来接走安二娘子,估计李耀众就要打他二姐了。 经过这事,两家已经有撕破脸的迹象。 没过几天,安二娘子的娘家又过来要赔偿。 第170节 意思是这事跟安纪村有关,必须要安二娘子负责,还说让她去找纪元,把这件事给撤销了。 说什么纪元是县学夫子们的爱徒,又是引起这件事的,他去说肯定可以。 听到这,纪元诧异:“可他们并未来找我。” 安大海点头:“是啊,安二娘子说什么都不来,在家还病了几日。” “不过想到修路的账还要记,她收拾收拾就去记账了,那几日小河都没上学,都陪着二婶。” 大海是要问小河娘喊句二婶的。 纪元听着这些,推测出大概。 李耀众一家商量过后,觉得这事的关键在自己,于是逼着小河他娘来找自己。 这也确实是个办法。 但李耀众也不想想,自己怎么会答应。 估计让李耀众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对他逆来顺受的二姐都不答应。 而李家有点讹上二女儿的意思,逼着同村过去说情。 小河他娘已经不想理了。 虽然还为那些破事难受,可重新打起精神去工作。 修路的银钱每日都要发,她肯定很忙,忙着忙着就不理李耀众那茬了。 可李家真的会善罢甘休? 如今府学的文书还未下来就如此,等真的下来,只怕会闹得天翻地覆。 这事就罢了,跟小河的关系倒是尴尬。 安大海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还道:“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小河私下也讲,以后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不仅安小河这么想,安二娘子也是如此。 没有娘家固然可怕,但再继续被缠下去,她真的没有安生日子了。 “就是,想拜托你帮忙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不让对方缠着他娘要银子。” 以前李耀众就喜欢过去打秋风。 以后肯定来得更多。 纪元点头:“此事也因我而起,放心,我肯定会帮忙。” 大海说了那么多,并非只为八卦,主要还是想找个解决办法。 别人可以看热闹,安小河肯定不成。 这事他束手无策,下意识想到纪元了。 纪元肯定会有办法的。 于是拜托来送纪元县试的大海帮忙说说。 纪元答应下来,大海也松口气。 有纪元! 肯定没问题! 其他事情聊完,大海终于有心情吃菜。 蔡记酒楼的饭菜虽然平价,味道却着实不错,所有人吃的十分满意。 就是大 家都在讨论此次县试,大海听的一知半解。 说着说着,大海一拍脑袋:“还有件事,你的田地我已经找人种了,契约也签了。” 大海把文书拿出来:“你看名字就知道,都是村里种田的好手,算是租种你家的,按照平常的规矩,三七分,你三他们七。” “以后收获了也不用你操心,我跟家里的小湖弟弟,都会帮你看着。” 纪元都快把这事忘了。 他最近一直在备考,都快忘了自己现在有八亩地,还有两个房子。 一个是小纪元家的旧房子,另一个就是纪利家赔偿过来的。 甚至都没回去过。 大海也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一趟,也好看看地,看看房子。” 纪元摇头:“还没到时间。” “如今只是考完县试,还有府试呢。” 纪元并非格外自信,而是方才说了自己如何写的文章,几位夫子都微微点头,看样子县试问题不大,就看排什么名次。 既然县试可能会过,他必须准备接下来的府试。 县试虽难,但跟府试比起来,就是小儿科。 不管他这县试能不能过,都要趁着最近的时间抓紧时间复习。 省得真的过了县试,府试却没准备,就功亏一篑了。 纪元说完,就见同桌上其他人看过来。 方才说安纪村的事,他俩声音还低,大家也不会刻意去听。 但一说考试的事,声音自然正常,同桌上的蔡丰岚他们都把酒杯放下了,一脸无奈:“纪元啊纪元,我还真想一辈子跟你当同窗。” 蔡丰岚说完,大家哄堂大笑。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且真情实感。 咬牙切齿是因为,跟纪元一起学习,实在太有压力了! 天啊! 看到一个努力的人,他们或许会觉得被鼓舞。 看到一个天才的人,或许觉得有些羡慕。 那这个天才又很努力呢? 要不要人活了啊! 所以,很想跟纪元一辈子当同窗,毕竟看看他,就必须努力了! 不然就是对不起自己! 蔡丰岚狠狠给纪元倒杯茶:“喝!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只让你喝茶!” 纪元这才看了一圈。 整个桌子上,就他面前是茶水。 连十四岁的大海都被倒了杯酒。 这,这他要不去小孩那桌? 常庆也幽幽道:“把他欠的酒给记下,等十四五了,狠狠给他灌一通。” 众人忍不住又笑。 是啊! 现在纪元的年纪! 连灌酒都不成! 纪元利落喝了茶,笑眯眯道:“别着急,等你们灌酒那日。” 他也想长大啊。 谁想要这么高的个子?还要坐小孩那桌? 大海也跟着加入里面,大家年龄都差不多,话题自然不少。 等李廷跟钱飞过来的时候,更是跟大家打成一片。 纪元看到他俩,想到方才大海说李耀众闹事的情况,开口道:“钱飞,我听说你家跟衙门雷捕快关系不错,能不能帮我打听件事。” 钱飞还未开口,旁边的蒋克道:“我家跟衙门的人熟啊,你可以问我。” 钱飞:? 怎么还抢活啊。 不过他家确实只是认识,家境更好的蒋克跟衙门往来确实多。 说起来,纪元刚来县学的时候,县学还分什么铜臭社,穷酸社。 这蒋克就是铜臭社的老大,他们还很不对付。 不过两三年过去,很多事早就变了。 蒋克道:“你说吧,我能做的都会做。” 还是李耀众的事。 听大海说了李家一直去找安叔公家的麻烦。 还以亲戚的名义,逼着安叔公跟安二娘子帮他家。 纪元原本想着考了功名,便能庇护周围人,今日却改了主意。 不管能不能考上功名,他都要行动起来。 “我听说李耀众被夺功名的事,府学那边也过来查问,还说了许多他在府城的情况,这些事能不能告诉我。” 纪元在县试之前,偶然听人说过一嘴。 什么李耀众在府城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差,好像还坑蒙拐骗的。 当时没听清楚,这会想着打听明白了,将此事告诉大海,大海也知道怎么做。 现在那李耀众李家,不就是觉得是纪元,是安纪村的人弄得他被夺功名。 第171节 这恨起来,杀人的心都有。 纪元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李耀众做的错事不止这一件,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想把自己功名被夺的事,全都推到他身上,顺便再榨干亲戚家的钱财,没有那么好的事。 谁料饭桌上的同窗却开口了。 开口的同窗名叫李锦,在乙等堂一直名列前茅,连蔡丰岚都比不上。 李锦家境也不错,他家衙门现在的官吏关系很好。 他虽然也姓李,跟李耀众却不是亲戚的关系,完全因为这个姓比较大众。 还因为这个姓,有人以为在府城丢人的正荣县李秀才是他家的人。 把他爹气得够呛。 “不用打听,这事我知道。”李锦今年二十四,但有些话犹犹豫豫没开口。 特别是看向十一岁的纪元,咬牙半天才道:“李耀众在府城丢了大人,所以前年年底的时候回来了。” “而且府学同样有岁考,排名靠后的生员秀才,必须再考,如果靠后的次数多了,就会被劝退。” 这是在解释李耀众在府城的学业问题。 他的成绩差,所以被劝退,所以灰溜溜回正荣县,根本不是什么心疼府城开销大。 谁料李锦话锋一转:“但说是劝退,夫子们也没那么严苛。” “让他回来,主要是另一件事。” 众人好奇了。 到底什么事啊。 李耀众好歹是秀才,他当初被夺功名的事,在县学也是沸沸扬扬,此刻聚餐说起来,众人自然好奇。 连邻桌都过来听了。 李锦还是不好开口,正荣县民风淳朴,上个县令管得又严格。 他们县里乱七八糟的事极少。 别看李锦二十了,根本没接触过,只好压低声音道:“他去妓馆狎妓,钱没给够,作了首酸诗要抵债,被老鸨追到府学里骂。” 啊?! 去妓馆。 钱没给够。 用自己的诗做抵债?!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锦说完,整个人都红透了:“事情传过来,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笑话,听说他是正荣县的人之后,我爹认识的人,还以为是我家旁支的秀才,甚至写信来问。” 单是听听,都知道那是多大的笑话。 纪元跟安大海的嘴都合不拢了。 丢人,真的太丢人了吧。 怪不得被府学劝退,怪不得要回来读书,是那里待不下去了。 “他这还有脸说自己很无辜,就是接了个状子的事?” 安大海气愤道:“等他下次再来我家闹,我就把这事说出去!” “没错!说出去!” “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面。” “不提了不提了,提了都恶心。” 确实提了恶心,否则李锦怎么一直没讲,今日要不是对纪元有用,他才懒得讲。 自己沾上这种笑话,丢死人了。 纪元表情也异常精彩,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啊。 确实足够恶心。 这是说出去,估计他家没脸再来找事。 至少最近不会来。 等他有了功名,便彻底不敢再提了吧。 酒楼众人说着八卦,又聊到县试上面,看都不想提这件事。 还拿自己的酸诗抵债,真当自己是大才子了。 算了算了,不说了。 还是好好吃饭吧。 难得有放松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整个蔡记酒楼,乃至县城,全都为这次考试庆祝。 县试啊,出人才的考试。 跟正荣县其他地方不同,考试院里,阅卷官正在忙。 就算是阅卷官,也有很多细分。 负责整理试卷的,负责保存试卷的,负责糊名的。 最后才交到五位阅卷官的手中。 一张试卷过五个阅卷官的手,按照甲乙丙丁打分,分数直接写到卷子上。 看过之后,由专人整理,从八十二人中,选出七十人的卷子。 第一场考试的阅卷结束。 跟纪元听说的差不多,第一场很是简单。 接着便是第二场试卷的批阅。 方才过关的试卷被拿过来,专门的考官打开糊住的名字,把这七十人第二场的试卷挑出来,继续糊名。 全都做完之后,第二场阅卷考试。 这一切都要记录下来,以后有问题随时翻阅。 还是上面的顺序,依旧打甲乙丙丁。 这次要从七十人中,选出五十人,淘汰二十人。 两场卷子评完,基本一整天就过去了。 第二日开始评第三场卷子。 阅卷官们养足精神,这次评的更加苛刻,更仔细。 因为要从五十人当中,选出前二十,直接淘汰三十人。 一张张卷子从他们手头经过。 这次的阅卷官也增加到七人。 如果有拿不准的,大家还会商量。 第三场的卷子,基本会讨论两日左右。 从他们手中筛掉的每一张试卷,每一篇文章,都是考生们精心之作,更关乎他们的前程。 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其实到现在,考官们也有些筋疲力尽。 但没办法,必须强行打起精神。 好在第三场的卷子评完,后面便简单了。 二月十二,也就是阅卷第四天。 上午考官们休息,下午看第四场的卷子,也就是考《孝经》的那场。 这次是二十人当中,选出十五个。 要知道,此次过县试的名额一共是十二人。 最后选出这十五人,基本都可以过县试了。 留下的后三人自然是候补。 如果前面有人出问题,后面直接补上。 而且能考到前十五,说明到明年这会,县试肯定没问题。 二月十三。 阅卷第五日。 最后十五人的五场考试试卷都拿过来。 按照顺序排了名次。 前五名被单独拿出,等着县令跟教谕过来决定前三名的归属。 考场内,考官们气氛轻松,最后一日了,也可以放松些。 卷子大概都评完了,就看前三名是谁。 县令,县丞,教谕同时过来,三人似乎相谈甚欢。 现在的县丞,就是以前在聂县令身边的老吏。 没人跟他抢位置之后,态度也温和不少,他处理政务的经验本就足,正荣县在他手里,倒也不算坏。 不过说到科举,自然是县令的强项。 旁的不说,文章孰好孰坏,一眼便知。 第172节 五人的试卷打乱之后,被聂县令跟教谕一一翻阅。 “这个馆阁体写得尤为清正。”聂县令赞道,“文章的读起来也是一气呵成。” 聂县令看着这句:“求乐于天人之际,君子之存心也。” 忍不住再次赞道:“说得好,大有孟子直抒胸臆之感。” “本官来看,此卷可评第一。” 教谕迟迟没说话,并非他不赞同,而是他一眼就看出这字是谁的。 县学学生的字,那个小子也能评第一。 县丞也点头:“确实如此,这篇也有仿古之意,却也能看出学生心中所想,文章风骨极好。” 三票中,两票赞同这个卷子评第一。 两人下意识看向教谕。 作为本县教育局局长,他的意见很重要。 教谕早就有此意,不说话并非不愿意,而是公平些。 见县令,县丞都这么说,他点头道:“下官也以为如此。” 三人点头,其他阅卷官同样点头。 按照他们的排名,这个卷子也是第一啊! 旁边小吏掀开阅卷官们评阅的顺序。 果然! 大家想的一模一样。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俗话说文无第一,每个考官的想法都不一样,喜欢的文章风格也不同。 所以每次评第一的时候,总会有所争论。 但这次,却是毫无争议的,自然因为这个人的文章远超其他人,是名副其实的第一。 更是名副其实今年的县案首。 聂县令还是头一次主持科考,颇有些激动:“既然定了,那就拆封吧,看看排名里都是谁。” “我也听说好几个县学学生很不错,蔡丰岚,还有去年差一点点就考上的赵锦,看看是谁吧。” “哦,纪元也不错,但他年纪小,应当写不出这样稳重又不失胸怀的文章。” 聂县令的话还未说完,糊在名字上的纸张被用小刀划开。 上面清晰的写着两个字。 纪元。 是纪元! 教谕并不意外,纪元这手漂亮的字,也算他们看着练出来的。 从林县令无奈点他的字丑,到聂县令直夸这馆阁体写的漂亮。 期间的进步,非比寻常。 聂县令却震惊了,拿着卷子翻来覆去地看。 “怪不得说他是小神童,果然为神童。” “这样的文章,前途不可限量。” 聂县令之前只听说过纪元作的诗句,却并未看过他的文章。 十一岁的孩童,再厉害,或许文章会锦绣,却很难言之有物。 这不是天赋的缘故,也跟阅历有关系。 像聂县令自己就知道,如若让他再去考一次进士,他这半年的经历,只会让他的文章更加扎实,更加有见解。 十一岁的少年,写出的文章,竟然这般好? 作为进士的县令如此说,是人都知道,纪元的天分到底有多牛了。 真想知道,他以后会走到哪一步。 会不会他们都无法触及。 众人稍稍思索,同样夸起纪元。 大家自然也没忘了干活,今日要把榜单写出来,明日二月十四,上午的时候,就能张贴出来。 他们在考试院里全力以赴批阅试卷。 外面考生们肯定等着急。 关乎命运的考试,必然提心吊胆。 八十二名考生,只有十二个能过县试。 二月十三晚上。 县学乙等堂的学生们,没有一个能学进去的,所有人都很紧张。 纪元同样被拉着说话,同窗都觉得,待在纪元身边好像会冷静下来。 纪元也是有些担忧的。 他肯定想考上,还想过了府试。 以他的情况,身上有了功名之后,什么事都会方便。 李耀众那边纠缠不休,到底是个麻烦。 不说自己,一直缠着安叔公家也不是回事。 要是有了功名,这些都不算什么。 还有聂县令那边,他上次的事,聂县令把一部分人赶回京城,难保剩下的人会不会多想。 这都是隐患。 而这些隐患,只要有功名,就可以解决。 既然有所求,自然会担心,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什么事都能成。 夫子们知道大家的想法,最近两天并未布置多少课业。 只是让人把乙等堂隔壁不远的房间收拾出来,那边放了十二张桌椅。 等到县试名单一出来,这十二个学生,不管是县学的学生,还是在村里上来的学生,都会在那读书。 十二个学生里还会有细分。 四书大家都要学,五经里面,每人选两门专攻,到时候有不同的夫子博士教学。 看着隔壁明伦堂收拾出来,众人眼中都写了期盼。 以至于第二日早上,所有人都在门口走来走去。 没有参加今年县试的蒋克他们,竟然忍不住想,幸好他们没参加县试,不然肯定更紧张。 直到听说放榜了,大家下意识往外面走。 榜单就在县试外面的布告栏里贴着,几步路的距离。 虽然已经有很多人围在旁边,但见县学的学生们出来,大家还是下意识让了位置。 二月初六开始考试。 初八结束。 十四放榜。 几天时间,决定了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第一!” “纪元!” “纪元是今年的县案首!” 纪元刚走到前面,就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抬头。 布告栏的第一行名字,正是纪元。 是他。 他考过了县试,还考到了第一名。 十一岁的县案首。 所有人都看向他。 第一! 果然是他! 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啊! 第54章 第54章 “是纪元!” “果然是他!” “临时参加县试, 还能拿第一?简直是个怪物。” 不愧是小神童! 榜单周围都是这种声音,听到纪元忍不住想跑,但还是坚持看完榜单。 今年县试名额十二个。 第173节 纪元第一。 第二叫李锦, 前几日吃酒宴的时候, 纪元他们说过话。 蔡丰岚也很厉害, 他到乙等堂也才两年, 这次考了第三。 第四名有些不同,不是县学的学生,而是当地一个耕读的族学子弟出身。 他满眼激动,穿着也普通,看来此行也是改命了。 直到第七,也是不认识的名字。 看到最后, 并未瞧见常庆,常庆也看了又看,苦笑道:“没有考上。” 他跟蔡丰岚同样在乙等堂待了一年,他却没考上。 不只是他, 其他学生也差不多。 今年县学一共二十五人参加县试, 考进了十人。 剩下十五人都没过县试这关。 纪元看了他们, 却不好多说,他这会说什么都不太对。 也有人安慰:“明年再考吧。” “是啊,明年再考。” 大家互相安慰着,忍不住又羡慕地看向纪元。 嫉妒吗? 有一点,但不算多,他们早就知道纪元的天分, 更在没见过他的时候, 就知道他的勤奋。 说得都有点多了。 可不说能行吗。 哎,谁让这是纪元啊。 别说了, 以后纪元就是他们的榜样了! 纪元年纪虽小,却足够成为所有人的榜样。 纪元朝大家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的是占了年龄上的光,毕竟以他的年纪,才是大家的大哥啊! 县学门口一片热闹,附近的商家也来祝贺,甚至有人道:“纪元长得也周正,也更是不错,要是能跟我家孩子定个娃娃亲就好了。” “对啊,不都说榜下捉婿,我们去试试啊。” 纪元整个人直接呆住,脚比脑子跑得都快,迅速往县学里面跑。 别啊! 他不是什么大哥。 他今年才十一! 他还是个孩子! 这一幕被许多人笑得弯起腰。 纪元去跟夫子博士们道谢的时候,几个夫子博士还在笑话他。 赵夫子那,纪元也买了许多礼物送回去,只是他实在没空再回村一趟。 过了县试固然值得开心,但后面的府试才能决定整个童试的成败。 县学这边也是一个想法,没考过的乙等堂学生们,让他们先散散心,放了几日假。 但考过的,包括有两个并非县学的学生,全都安排进乙等堂旁边的明伦堂内。 今日二月十四,府试是在四月初八。 但他们正荣县去府城,至少要五天的时间,还不能赶在考试之前去,肯定提前出发。 按照一贯的传统,估计会在三月二十五便动身,正好三月底到府城。 等到了府城,差不多七八日休息时间,也能养足精神,安心备考。 这么算下来,从今日到三月二十五,也就四十四天时间。 所有过了县试的学生,必须全力读书。 千军万马闯出来,最后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一定要过去。 当天下午,十二名过了县试的考生就搬到隔壁,用纪元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冲刺班。 里面有专门的夫子跟专门的五经博士,每日都在这,有问题随时可以问。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府试没过,这样的机会也是非常难得。 换作其他地方,根本不会有这种机会。 纪元跟其他人还有点不一样。 这点要从四书五经里的五经说起。 《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共有五经,一个人很难精通这五本,一般来说,专门攻读一本到两本即可。 天齐国科举的时候,也是五选一,或者五选二。 到时候会出五道题,选自己攻读的方向写即可。 乙等堂其他学生,包括过了县试的另外两个学生。 他们都在夫子跟博士的引导下,选择了自己擅长的方向。 纪元年底才升堂考,年后刚进乙等堂便考县试,根本来不及选择。 所以,纪元还要先选科目,再分老师。 原本以为纪元还要纠结一会,但他直接道:“春秋跟礼记吧,这两本我也学得相对也好。” 他的《春秋》是跟罗博士学的。 《礼记》师从殷博士。 选这两门最为恰当。 负责冲刺班的严训导道:“当真?这两本是五经里最后的,春秋更是微言大义,确定要选?” 纪元点头:“周易等书也没简单到哪去,我就选这两个吧。” 听到纪元的选择,两位博士自然高兴。 自己喜欢的学生选择深造他们的学问,肯定是好事。 科目确定之后,十二个学生都有了自己专门的老师,按照大家的选择坐到一起,同样科目的还能共同交流。 其中李锦选的是《诗经》跟《礼记》,学礼记的时候,他们所有选择这个科目的学生都会讨论。 蔡丰岚选的也是《诗经》,另一门则是《春秋》,大家也可以互相交流。 天齐国规定的府试的考试内容,跟县试大致相同。 以四书为重。 五经只做两题。 但这两题占比也不小,故而必然要重视。 县试放榜的当天下午,冲刺班学生都已经恢复往日的状态。 读! 往死里读! 不读书怎么能行。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必须好好读。 再想到他们县超高的录取率,说明自己的机会很大。 一般来说,府试的录取率在百分之十,他们这十二人里,有一两个就不错了。 往年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录取率极高,毕竟是跟建孟府所有人比,只要比其他人拔尖即可。 但今年参加府试到底有多少人,那还是未知。 他们正荣县这些年才恢复生气,虽然县试的人数已经从三十多上升到八十多。 跟其他地方比,却是少得很可怜。 听说江浙有些大县,单参加县试的,就有上千人,县试过关的人数,也在七八十。 七八十人,跟他们报名人数差不多了。 殷博士道:“咱们人少,但咱们质量高啊。” “你们这十二人,说不定能突破前年过府关的人数。” 前年十个人里面,有七个人过了府关,成了秀才。 今年要是突破,那至少要考到八人以上。 他们真的可以吗? 不得不说,大家确实被鼓舞到了。 学,马上学。 特别是以前未在县学的两位学生,他们在自己的私塾里,都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平日只觉得读书孤独得很,好像只有自己在认真学习。 来到冲刺班之后,所有人都是这般,甚至比他们还要认真。 这样的氛围,只会让他们更加用心。 冲刺班这个名字也是越喊越顺口啊。 大家已经默认了这个名字。 二月十四下午,外面还在对县试成绩议论纷纷,冲刺班学生已经坐定。 第174节 参加县试,也让他们对府试有了些自信。 至少知道了流程,更知道每场都要考什么。 除了每日必做的五经之一外,四书更是重点。 四书夫子将生僻字,难解的字词,以及有异义的词句再次拿出来反复背诵。 也有人说,这些学生学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有疏漏? 其实看平时上学就知道了。 看似也就那一本语文书,一学期反复背诵,能考满分的又有几个。 四书夫子不仅在讲这些生僻的内容,每讲一处,再加上其他大家对此的理解,更有各家名章点评。 不仅要全部掌握,还要有自己的见解。 大学,讲格物致知,讲诚意正心,讲修身齐家,还讲治国平天下。 每一字每一句,都能展开长篇大论。 道理都懂,如何表述呢,又要如何做呢。 论语,孔子语录,孔圣人已经离世太久了。 他的话也被解释出很多含义。 孔子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就像纪元之前文章里写的,想要了解他,了解圣人,不如去读他的书,念他的话吧。 有的在捧他,有的在贬他。 但或捧或贬,只有读了才能懂里面的含义。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有什么样的精神世界,这本书都有解答。 孔子走后,孟子来了。 他们相隔了上百年,终于有人继承孔子的想法,把这门学说延续下来,给了这门学说不同的生命力。 他们都在讲仁,但又是不同的仁。 孟子在说仁义礼智,再说知性知天命,又讲身心之学。 读懂里面的浩然之气,更能行于天地间。 最后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最后是中庸。 中庸只用两个字便能概括。 难懂。 有人说中庸不过是和事佬,是和稀泥。 但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如此简单吗。 若真的是这样,那这本经典也不必流传千年了。 宋人把这篇从礼记里抽出来,直接作为了儒家哲学的基础,这本哲学书籍,甚至是奠定儒学的心法。 万物中和,万物不偏不倚。 要如何做? 要怎么做。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夫子洋洋洒洒,再次串联起四书,学生们不仅是在听,更像沉浸在经典当中。 正荣县县学夫子,从不是让他们单单背诵,单单理解,更要明白其中的意思,要成为这样的人,努力成为一个圣人。 从白天到深夜,冲刺班灯火通明。 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十二个考生全力以赴,只为备战府试。 四书深度复习,五经分为不同的小组,由不同的博士来讲。 讲到春秋,提它的微言大义,提春秋的是非观,善者褒,恶者贬,尊贤者,贱不肖者。 作为鲁国的史书,很大程度上补充了当时的文化。 更别说此书用词优美,若能精通,文章根本不在话下。 再读礼记,中华向来称礼仪之邦。 礼记更包含了儒学的价值观,四书里有两篇都是从礼记中抽出,从而形成对当今社会的礼仪跟规范。 在千年前构建了在当时看来,一个相对和谐的制度跟规范。 礼的核心也是人,是生命,是尊重。 礼之用,和为贵。 若能参透这些意思,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就会格外丰富。 从头到尾把四书五经梳理,最后的孝经更是倒背如流。 《孝经》能单独列出来,虽不在四书五经之列,却也是必读。 本书不过一千八百字,这本书争议很大,却受到历来王侯将相黎民百姓的推崇。 此书并不拗口,是谁写的已经无从得知。 其书的思想从孝入手,其实最后讲的是“忠”,也难怪受朝廷尊崇。 从“忠”来看,纪元能从另一个层面审视如今的封建宗法。 要说完全同意,那不好说,但背还是要背的。 比如孝经第十四广扬名章。 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 后面就不说了,反正大意是,君子对双亲尽孝道,所以能把对双亲的孝道转移到侍奉君王的忠心。 侍奉兄长的时候,对兄长的顺从可以变成对长官的顺从。 管理好自己的家事,那就能用于办公。 只要养成良好的品德,名声自然好了。 这项必读书,培养的便是“忠”。 纪元第一次读就在皱眉。 如今读已经不皱了,理解跟背诵,以及赞同,这是完全的两回事。 不仅是这本书如此,要说纪元读了那么多书,真的赞同所有书的想法吗? 那未必。 但是想要了解对方的想法,不能只靠印象来判断。 厌恶一个东西,必然先要了解才行。 如果只是厌恶,却说不出缘由,也是一种狭隘。 冲刺班从白天到晚上,每日都在读书。 纪元除了此事之外,一定会在早上抽出时间起来跑步。 刚开始李锦跟着跑,接着蔡丰岚也咬牙跑。 这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县试连着考三日,他们已经知道体力的重要性。 科考简直是对知识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要说君子不光要读书,还要骑射。 但天齐国如今不兴这个,县学也好,私塾也好,都是只教读书的。 其他东西要自己私下学。 现在他们锻炼身体,也是强身健体的一环。 其他九位同学问了,纪元也直接答:“县试的时候多累啊,提前锻炼好身体,到时候考试也有精力。” “县试是三天,府试也是三天,同样不能出来。” 众人瞳孔地震。 他们怎么没想到。 其中一个最瘦弱的同窗也道:“是啊,考完试我都觉得我快出不来了,见纪元还是精神抖擞。” “身体好了,科举也会好?” 众人思索片刻,好像真的是这样。 当年孔夫子都会舞剑呢。 纪元想到一位伟人说过的话,开口道:“有位厉害的大家,他曾经说过,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他言,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予体,无体无德智。”1 这意思大家应该都明白。 体育,就是身体的培养,跟道德的培养,智力的培养一样。 但是德智都跟身体息息相关,没有好身体,就别提什么德智了。 纪元说着,周围同学眼神发亮。 纪元见大家的表 情,就知道伟人就是伟人,他的想法拿到哪里都是出众的。 纪元撸起袖子,话也多起来:“三育并重,然昔之为学者详德智而略于体。”2 “及其弊也,偻身俯首,纤纤素手,登山则气迫,步水则足痉。” 这三育同样重要,但是以前的学者都是德智好,体力不行。 所以走起路来佝偻身体,手细得不行,爬山气喘吁吁,过水的时候脚会抽筋。 第175节 “故有颜子而短命,有贾生而早夭,王勃、卢照邻,或幼伤,或坐废。”3 上面列举的都是大家,全都是身体不好的那种。 纪元背得兴起,只听背后传来轻咳。 这么议论大家,没看同学们下巴都要惊掉了吗。 纪元最后小声道:“庄子效法于疱丁,仲尼取资于射御。不都是锻炼吗。”4 教谕瞪他,但也觉得纪元方才说得很有些意思,问道:“这是你何时写的文章?我怎么不知道。” 纪元立刻摆手:“不是我写的,是很小的时候听一老者所讲。” 说着,纪元道:“所以我才一直锻炼身体,就是因为这个。”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教谕默念,“此话必然千古流传。” 教谕都觉得这话没问题,其他同学更是如此。 体育跟德育,智育,真的有那么大的关系? 同窗几个比较瘦弱的书生看看自己。 要不然一起跑? 听纪元的应该没错。 丙等堂跟乙等堂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冲刺班同窗们,不仅要读书,还要锻炼身体。 等知道原因后,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怪不得我们连县试都考不过! 这群人,怎么什么都要练啊! 读书拼命,锻炼也自律。 而他们口中喊的,就是那句,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纪元一起跑的时候人都傻了。 一起锻炼没问题啊,这么喊着,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他也说了,这是一个叫□□大家所做,谁也不要问他! 问了就是不知道! 本以为这只是小小的插曲。 没想到教谕真的从只言片语里琢磨出什么,或许也感觉体育锻炼对学生们成绩有帮助,竟然让严训导询问学生,有没有人一起早上跑步的。 教谕准备在县学附近的空地上划一片地方,专门给大家跑步用。 这地方以前是蹴鞠场,七八年里荒废无用,现在杂草丛生。 大家要是愿意的话,可以雇人把杂草清了,蹴鞠场重新启用。 蹴鞠场? 纪元听到后人都傻了。 体育之研究竟然这么有用? 看着被丙等堂同学兴奋收拾出来的蹴鞠场。 纪元突然有种,我要升学了,但学校翻新了的感觉。 没关系,等他考完府试,肯定也能蹭上。 这件事带来的效果便是,每天早上,同学们都在蹴鞠场相遇,绕着蹴鞠场跑几圈,整个人都舒服了。 跑了小半个月,不少同窗都说,好像身体确实好起来,看书也更有精神。 体育跟德育,智育一样,果然很重要。 县学里好像焕发出不一样的风采,不仅认真学习,连体育都加强了。 期间纪元也收到大海的来信。 大海最近很忙,春天牲畜多病,他跟张兽医要去各处治病,还提起他准备的《牲畜病集》。 说自己已经记了小半本,确实归纳总结了不少。 也提起李耀众的事,按照纪元说的,在他们家要来闹事的时候,暗暗用那件酸诗狎妓的丑闻威胁。 如果他们再来找麻烦,那这件事就会说出去,李耀众最后一丝颜面都没了。 对方果然被吓住,最近都没过来。 没事就好,纪元也就放心了。 现在已经三月份,距离他们去府城的时间越来越近。 要说苦吗。 确实苦。 每日张开眼学习,闭上眼学习,唯一放松的时间就是跑跑步。 文章写了一遍又一遍,夫子博士们不再留情面,也不再一味夸奖,能从无数处找到他们的疏漏。 这点连纪元也一样。 他到底学文章时间短,有时候想法太多,笔力却不够,写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按罗博士的话讲:“要写这点就好好写,突然拐到另一边了是干什么呢?” “写的如此跳脱,文章的完整性呢?” “有想法很好,但切题了没?写高兴了什么都不顾?” 殷博士也没什么好话,他挑出几处问题道:“此处的解释是这样吗?从哪截的歪理。” “之前讲的一以贯之,到底贯在哪了。” “让你略仿宋经义,不是大白话。” “精炼,准确,还要鲜明,程式的要义,难道还不懂?” 纪元的风格太过突出。 有时候老师们不看字迹,稍微读一读就知道是他写的。 但缺点也明显,写着写着就白话了,有时候想法还多,字数还容易超。 这让博士们十分头疼。 教纪元的如何写文章的郭夫子同样过来,准备从头再教一次。 第一次教学就是在县试之前,学了一二十天。 郭夫子感觉纪元学会了,毕竟是个格式,想着他那么聪明,以前文章写得也漂亮,底子在即可。 谁料跟他想的完全不同,这文越写想法越多。 郭夫子看着纪元,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 眼看就要府试,不能在这上面落了下乘。 不过这也是乙等堂的学习内容。 纪元初入乙等堂便去考试了,短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学会。 按照夫子们的想法,童试里的县试府试,对文章的格式要求都不高,差不多即可。 但没想到,纪元越写越学,这文章就越大。 已经到必须管一管的地步。 纪元深吸口气。 有时候控制不住啊。 学得越杂,落笔的地方就越多。 总觉得自己要写个好文章,回头一看,里面什么内容都有,就是不切题。 天齐国写科举文章,自然是人们常说的八股文。 童试的要求还不高,其实现在不学也没关系,以纪元的文章,应付童试问题不大。 但殷博士等人却是不同意的。 郭夫子也觉得,以此下去,说不定会养成不好的习惯。 甚至比纪元练字的时候还要难改。 当初房老夫子就说,怕纪元抄书十几万字,那手字就难以再改。 如今文章也是同理。 看着县学夫子们谆谆教诲,以前未在县学的两人忍不住道:“怪不得都要来县学读书。” “我们族学夫子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县学的夫子们个个如此用心。” 不单对纪元用心,对其他学生也是如此。 他们两个以前虽未在县学,来了之后,也是同样的对待。 说起这个,有人问道:“外面都想来?我也听说过,有那么夸张吗。” “绝对不是夸张,不是有小道消息,说县学可能空出几个位置,今年要招生吗。” “对啊,今年乡试年,甲等堂估计要退几个。” “是啊,很多人早就开始努力,只等着考进县学呢。” “上次县学考试,报名的人有六百之多,这次不知道怎么样。但应该会限制户籍,只能正荣县的人考。” 大家难得闲聊,便提起这件事。 可再想来也没用,县学就这么多位置。 教育资源这种事,自古都是难题。 第176节 说完之后,十二个学生愈发珍惜在这读书的机会。 纪元也是一样。 不就是时文吗,他写。 郭夫子来了之后,他们单独在一旁教课。 让郭夫子来教,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对时文的研究,堪称县学之最。 郭夫子道:“世人对时文的看法,褒贬不一,以你来看,时文是什么。” 纪元答道:“自然是为科举应试写出来的文章。” 郭夫子点头:“没错,这跟平常文章不同,所以以时文来特指。县学月考岁考,做的也都是时文。” “既然专门为科举应试所作,便可寻出一些规律。” 如今天齐国的时文,就是给个标题,学生们随意发挥。 而今日郭夫子,说起另一种新兴的时文,也是他研究的成果之一。 说这种四书文有一定的格式,并且摸索出一定的规律,仿照这个规律写,文章便不会太过离谱。 纪元听着听着,怎么觉得莫名地耳熟。 总结文章的规律,写出漂亮的作文,这在现代也是有用的。 比如最经典的起承转合,就是让一个文章有框架的基础。 而科举文章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可要摸索出规律,却也是不难,毕竟科举好几百年了,总有前人总结出捷径。 郭夫子拿出一篇文章,名为《乐天者保天下》文。 “此文起讲先体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 “后面再讲保天下四股,再收四句,最后作大结。” “如此时文,格律清晰,效仿古人,不仅能约束自己的观点,更能一以贯之。” 郭夫子说到这的时候,纪元人都傻了。 乐天者保天下。 前面四股说乐天,后面四股说保天下。 若还不知道这是在讲什么,那他高中就白上了! 这不就是。 八股文?! 或者说八股文的雏形。 纪元从开始做文章,无论赵夫子,殷博士,罗博士,从未提起过此事。 他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科举文章就是散文,只要写明白中心思想即可。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这等着他呢! 不对啊,他也看过最近的时文,并非八股文啊。 不过说起八股文,很多人的印象就是标准的格式。 但即使这个文章,也不是凭空掉下来,是有一个发展的过程。 许多人讲,八股文的格式,既有唐律的影子,也有宋文的风格,还有元曲的精妙。 即使发展到后面,严格限制考生们的文章,同样也有一个过程。 而纪元现在所处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正好是八股文刚刚提起,还未真正形成规范的时候。 一个东西能盛行,必然有其原因。 像郭夫子方才讲,以这个格式写,文章一以贯之,既不会太偏,也不会太大。 对考生很友好,对考官同样友好。 竟然是这样。 郭夫子其实没打算讲这些,他只是再三考虑。 纪元的文章想法太多,不能不约束了。 但他一约束,就拿出重武器啊! 郭夫子还道:“这种写文章的方法,算是最近一两年才兴起的,褒贬不一,有人说太过死板,会限制学生,有人说这样可以让考生更加方便理解儒经。” “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对你来说,却是合适的。” 等于说,市面上出现一种新方法。 这种方法也是时文。 可这种方法好用吗?实用吗? 在天齐国还不好说。 甚至这个方法还不完善,郭夫子是县学最精通这种时文的,却也说不出实操该怎么写。 但是,郭夫子把这种方法说出来,好拘束纪元天马行空的文风。 那这种方法到底可行吗? 别人不知道,难道纪元还不明白? 当然可行啊。 甚至非常可行。 在他那个时空,之后这种文体甚至是规范问题,如果不这样写,那直接不录取。 不过又说起来,纪元已经写了多年,甚至在开蒙头一年便开始写了。 那为什么最近才显露出许多问题? 自是因为夫子们对他要求提高,就像纪元看自己前几年试着做的县试题目一样。 之前他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已经能发现问题。 每进一步,夫子博士们的要求肯定不同。 而且,大家隐隐发现,纪元似乎遇到瓶颈,这个瓶颈要是能突破,只会对他更有利。 要是能在府试之前突破,以罗博士来看,府试十拿九稳。 一切就要看最近的练习跟学习。 方才说了那么多,大概也能看出关键。 时文,八股文算是一个文学系统。 要说功利吗? 确实功利,这是适合科举的文章。 郭夫子说着,纪元也慢慢消化。 以他知道的来看。 他所在的天齐国科考,还未到那个时空科考弊端多现之时。 就拿是否一定要用标准程式八股文一样,天齐国是有争论的,并非像另一个朝代的成化年间,确定必须死板应用。 也不能说这种文体不好,八股文毕竟是为了适应考场,加上自身演变而来。 用一句来总结便是,好不好不知道,但用在这,确实很合适。 有时候,合适最重要。 想通这些,纪元的眼睛便亮了。 郭夫子教着教着,发现纪元学得速度更快。 有些东西他都一知半解。 但纪元完全可以消化。 郭夫子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时文死板,不如你写得潇洒自如吗?” 纪元的文风,跟郭夫子教的时文,可谓天差地别。 纪元的天马行空,郭夫子的在框架内绣花。 纪元立刻摇头:“怎么会,这样写下来,似乎也有其乐趣。” “如果在这框架内写好,也是一种本事,这种好玩的事,我必然要会的。” 郭夫子忽然体会到县学其他学生的感觉。 这样的同窗,他们竟然还能忍?! 自己那时候要有这样的同窗。 早就学不进去了。 不对,说不定早就考上举人了。 对于八股文的好处跟弊端,纪元自然知道。 而八股文的出现,也跟上面的皇上有莫大的关系,为了让学生思维定在一个框架里,也为了更好控制儒生们的思想。 如果说他真的喜欢,那就错了。 但吸取其中的长处还是可以的。 郭夫子不提就罢了,提起八股文,纪元对其中的程式了然于胸。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比,中比,后,比,束比,大结。 以此为主要部分,便可以串联起整个文章。 如果说八股文的“拘束”是它的本性。 第177节 那纪元文章里的“跳脱”则截然相反。 若两者能中和一些,像中庸里的万物中和,不偏不倚,那纪元的文章便大成了。 最后回到原本的那句话。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纪元在郭夫子的教导下进步飞快。 似乎只要提点一个点,他便能很快掌握。 时间越来越快,冲刺班的学生们,看到丙等堂甚至已经在踢蹴鞠的时候,还出去看了看。 不要也就罢了。 房老夫子正在给蹴鞠场旁边刻字。 而字的内容,正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这句话极有气势,又点出体育,德育,智育。 像房老夫子这种早年游遍天齐国各地的读书人,对这话简直爱的不行。 蹴鞠场重新修缮得差不多,他就说要把这句话刻在上面。 不仅如此,还要自己亲笔来写。 见纪元过来,房老夫子还招手:“看着做什么,给我打打下手。” 纪元的水平,房老夫子很相信。 但还没写多少,就让他赶紧回去读书。 今日都三月十九了,还有几天就要出发去府城,快去读书! 三月十九。 纪元他们也早从厚衣服换成春衫。 周围同窗们都在准备去府城的衣物,纪元自然也不例外,他婉拒几位夫子的帮忙,还是自己花钱买衣料,再拿自己之前小了的衣服改一改。 衣服嘛,能穿就行。 再说了,以后这身高还要长,不用都做新的。 除了衣服杂物之外,最费钱的吃饭跟住行就不用担心了。 官府跟县学会对十二位考生负责。 到时候会安排两个夫子,两个捕快同行,确保他们的安全,负责他们的吃饭住宿车马。 除了衣服之外,还有路上带的学习用品。 出门跟在家肯定不同,很多东西都要轻便,易耗品不用买太多,府城的笔墨纸砚反而更便宜。 但便于携带的书箱,以及生活用品还是要买的。 李廷钱飞干脆接过这件事,用纪元的钱给他置办物件,两人选了物美价廉的,不会花费太多。 说起来,他们两个在丙等堂的排名都进了前十。 二月考试成绩极好,估计明年说不定也能到乙等堂了。 纪元更多时间扑在礼记上。 去年殷博士说要教纪元礼记,自然不会食言。 也因在备考,纪元专攻的一门正是礼记,殷博士反而能用大部分时间来教,从《礼记》,讲到《周礼》《礼仪》。 最后连《白虎通义》《大戴礼记》都过了一遍。 时间虽然紧张,却颇有成效。 殷博士刚开始还放慢速度,发现他说的书纪元之前都读了,速度逐渐提升。 知道师徒两人讲课听课的时候,有人想过来旁听,根本跟不上两人的思维跟进度。 要说如今学得多深,那也不至于。 可殷博士却满意的很。 “剩下的内容,等你从府试回来再说。” 要是考上秀才,那就要从乙等堂到甲等堂。 甲等堂的科目更深,符合纪元要学的进度。 殷博士说完,又道:“也不好说,万一你中了府案首,那就回不来了。” 府案首便是整个建孟府的第一。 一般来说,得了府案首,必然会留在府城的府学读书,直接成为府城的生员。 无论待遇,还是接触到的夫子,都会更上一层楼。 殷博士虽然相信自己的学生。 但纪元学的时间还是太短,若再给学生一两年参加童试,那府试第一必然是他。 可惜了,因为那些变故,让他提前应试。 殷博士合上书,开口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明日你们就要出发,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纪元点头:“都准备好了,李廷钱飞他们很细心。” “那就好了。” “这次郭夫子跟李夫子同行,都是熟悉的人,会好好照顾你们。” “郭夫子负责路上的杂务,李夫子继续帮你们查漏补缺,就算在路上,也不能耽搁。” 殷博士细细交代着,罗博士微微点头,他想说的,小殷都讲了。 赵夫子因为教学的缘故,没有过来送行。 纪元他们三月二十五出发,三月三十到府城。 再到四月初八考试,等成绩出来,差不多四月中旬。 满打满算,出去差不多一个月。 这时间不算太长,赵夫子也怕给纪元压力,但让人送了两身衣服过来,都是师娘亲手做的。 估计也是怕纪元推辞,干脆不出面了。 房老夫子也没多讲,倒是给纪元了两幅画,只道:“若需要银钱,就把这两幅画给卖了。” 啊?! 纪元震惊,打开一看,这正是房老夫子的亲笔书画。 气势之精妙,让人惊叹。 见学生震惊,房老夫子道:“收好吧,最好用不上。” 直接给钱,纪元肯定不要。 但夫子给的画? 纪元只能心道,最好用不上。 随后又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银钱。 年前身上差不多二十七两银子,既有攒下的,也有去年青储料赚的。 最近一段时间花销大,他身上还有二十两,虽然说穷家富路,但吃喝都有官府管着,应该没事? 房老夫子道:“过不过都没关系,你还能回来多学几年画。” 这是房老夫子的大实话。 纪元的字画虽然不错,却还欠火候,跟着他再学几年,定然能大成。 纪元人还没走,接下来大半年的课都定好了。 学礼仪,学书画。 纪元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第二日,三月二十五,冲刺班的学生们悄无声息离开。 县学其他学生没听到里面的读书声,这才意识到,他们早早出发去府城了。 去府城考县学。 考上了,便是秀才,便正式有了功名。 这跟考县试那会大张旗鼓不同。 府试艰难,更要谨慎。 连县学都对此事不过多提起。 至于能不能考上,就看学生们的本事了。 纪元坐着马车出发,看向远去的正荣县。 来这个世界三年多了,头一回离开县城。 走得越远,县城似乎变得越小。 直到再也看不到。 考生们分了三辆马车,纪元跟蔡丰岚,李锦等人一起。 见纪元抽出书,其他人同样如此。 随车的郭夫子暗暗点头,押车的雷捕快面露震惊,大字不识的他,真没见过这种场面啊。 这路上,还要读书的? 从正荣县,一直读到建孟府的府城? 第178节 第55章 第55章 正荣县府城派了三辆两架的马车送十二个学子们去科考。 除此之外, 还有两位夫子,赵夫子,李夫子。 两个捕快。雷捕快跟张捕快。 再有两个车夫。 共计十八人。 虽然是两匹马, 但一车要拉六个人, 还是要走走歇歇。 预计到府城, 路上需要五天时间, 正好在三月三十到。 天齐国的官道修缮不一,有的路段好,大家还能看看书,路段不好的,只能抽查背默。 雷捕快护卫大家的安全,跟好兄弟张捕快来回巡视, 看得牙都酸了。 向来知道县学学生勤奋,跟他们在一起,才知道原来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辛苦。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马车停在路边的面摊附近, 坐了一上午马车的众人下来伸伸懒腰, 准备吃饭。 早饭吃的饼子, 一群小伙子们早就饿了。 等大家坐定,雷捕快跟张捕快对视一眼,才低声对纪元道:“上次的事,还要谢谢你呢。” 谢他? 纪元有些疑惑。 他做什么了? 蔡丰岚跟李锦也好奇道:“纪元做了什么?看你们这么道谢。” 雷捕快道:“上次您在衙门说了李耀众的事,不知哪点触动聂县令,他竟然没有辞了我们这些弟兄们, 反而说正荣县人口近些年增长得快, 我们留下来反而更好。” 雷捕快虽然嘴上说,不知道哪点触动聂县令。 其实就是纪元那句“害群之马”, 让聂县令自觉把自己这边的害群之马也清理了。 之前好用的人自然留下,雷捕快跟张捕快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纪元听牢房的捕快提过,没想到又被提雷捕快提起,毕竟这事关乎生计,大家真的感谢他。 纪元想明白,客气道:“喊我纪元或者元哥儿即可,不用那样客气。” “再说,还是你们工作做得好,跟我关系不大。” 雷捕快他们也笑,他们也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事,开口道:“上次听李少爷说起您好奇李耀众在府城的事,下次这种事,你直接问我即可,不用麻烦别人,咱们这也算有交情了。” 县试考完那天,纪元好奇李耀众在府城到底做了什么,拜托钱飞帮忙打听。 当时李锦在场,将事情原委说了,就没麻烦雷捕快。 那会人多,话传到雷捕快耳朵里,让他好生后悔,好不容易有个报答纪元的机会,怎么就给错过了。 所以这会又提了起来。 弄明白所为何事,纪元笑着点头,跟捕快打好关系,自然是好的。 再说,雷捕快办案能力极强,当时自己跟纪利一家的纠纷,林县令便是让他去办。 事情办得非常漂亮。 估计也因为这事,坚定了聂县令留下他们的心。 “面来了!”伙计端着五碗面过来,手脚麻利看的人叹为观止,“你们是去府城考试的学生吧,祝你们金榜题名!” 参加府试也说不上金榜题名。 但好听话谁不爱。 众人笑着回礼,这沿途路上的伙计们都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书生前去赶考。 这边的面刚上齐,店里又来一群书生,这些人就多了,差不多二十多个,年纪普遍比他们这边大一点。 郭夫子去跟那边的夫子打招呼,知道他们是隔壁合远县的夫子跟学生,目的自然一样。 正荣县跟合远县离得很近,路上碰上也正常。 那边夫子道:“可能会在路上过夜,不如我们结伴走,路上也安全些。” 合远县人口多,考生也多,共有二十一个过了县试的,跟了四个夫子,三个捕快,还有五个车夫。 加起来三十三人了,共有五辆车。 正荣县这边,则一共十八人,三辆车。 两个县一起走,也是对正荣县这边更好点。 晚上在路边过夜,难免会遇到什么情况。 山贼倒还好,他们毕竟有官府的人押车,这还都是去考功名的学生,没几个人敢下这种手。 主要防着野兽,沿途晚上都会狼叫,山高林密的地方也有豹子跟老虎。 大家一起走,肯定更好。 郭夫子跟雷捕快商议后,决定大家一起走,对方人多,走在前面。 他们的车跟在后面即可。 两边学生也互相看了看,不少人在看年纪最小的纪元。 纪元的名声,在隔壁合远县自然也是知道的。 真正看了,才知道他长相也是不俗的。 纪元其实也在看他们,最后才想到,为何这名字如此耳熟。 合远县,不就是纪利去赌博的县城吗。 他们县有不少地下赌坊,官府清了好多次也没清掉。 他们县的赌头还去安纪村做局,幸好提前发现,只有纪利一个受害者。 纪元微微皱眉,却也不好明说。 大家都是读书人,他更不能直接说对方县城的赌坊,这才是惹起事端。 就在正荣县的人吃过饭后,等着合远县书生先走,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 “大还是小?” 这明显压低声音,听到这话的纪元,蔡丰岚瞳孔地震。 这是在干嘛?! 他们去赶考的路上,这些人在干嘛?! 蔡丰岚感觉自己都是不太守规矩的那种人,没想到有人更离谱。 合远县的夫子还在催:“还四个人没上马车,快来!” 那四个书生赶紧收了东西走,正好对上纪元跟蔡丰岚的目光。 他们四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竟然冲他们俩笑笑,快速离开了。 啊? 蔡丰岚跟纪元人都傻了。 在这个间隙里,还要赌博?! 纪元低声道:“我那个堂哥你知道吗,就在他们县的赌场。” 纪元家里那些人很多人都知道,随意提一点,蔡丰岚就明白了。 天,合远县什么风水宝地,连书生都如此。 蔡丰岚平时酷爱读书,偶然听到这事,人都有点蒙,最后道:“算了,就当不知道。” 李锦过来的时候,还道:“你们看什么呢。” “看神仙,好奇他们怎么考过的县试。” 一边赌一边考试? 真正的天才?! 二十一个人里,就有四个沉迷于赌博的,就这也能考上? 这路上都要玩,应该算沉迷吧? 是不是天才不知道,纪元只知道要远离。 不过以县试的机制来看,能不能考过,也不单只看自己的水平。 还要看同县的水平。 像正荣县这种卷起来的应该是少数,如果普遍成绩都不好,那有些人是可以滥竽充数的。 这也没关系,在府试的时候,统统可以刷下去。 合远县五辆马车在前面,后面是正荣县的三辆。外面再打着官府的旗帜,路上基本没人会招惹。 有些赶路的百姓还跟在后面,同样为了安全。 但这官道太难走了,人多的地方还好,官府会时常修缮。 一到郊外,许多学生要下来走,甚至还要推车。 怪不得不到两百里的路,要走四五天。 当晚果然歇到野外。 雷捕快他们生了火,让大家有个照明。 温度倒不用考虑,现在农历三月下旬,天气很暖和。 纪元头一次住在野外,听着山上狼叫,忍不住看了看,正好看到远处山上四五双绿油油的眼睛。 蔡丰岚见他的目光,问道:“你看什么吗。” 第179节 纪元指着道:“狼群?” 蔡丰岚还在奋力看,雷捕快就道:“不用怕,我们十个人在这,狼都不敢过来,何况加起来五六十了。” 合远县三十三人,他们十八人,还有跟着蹭队的百姓。 这么多人,别说狼群,虎豹都要躲着走。 那边也只是观察观察。 纪元放下心,蔡丰岚还在尽力看:“没看到啊。” 李锦都看到了,不过一会道:“狼群刚散了。” 等蔡丰岚用力睁大眼睛,纪元才道:“你是近视吗?” “就是太远的东西看不到。” 蔡丰岚点头:“对啊,你没有吗?” 纪元默默摇头。 再看向李锦,李锦也默默摇头。 你们?! 看了那么久的书,眼睛也没事?! 多数学生夫子都有点眼疾,不过问题不大,蔡丰岚道:“白日好点,晚上更昏暗,算了不看什么狼眼了,我还是早点睡吧。” 原来蔡丰岚是近视眼! 好像还有点夜盲症,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平价眼镜。 夜盲症倒是可以恢复些:“回头多吃点菠菜,还有鸡肝猪肝,晚上眼睛都好点。” 还能这样? 蔡丰岚点头,这次是真的放弃看狼了。 正荣县县学这边,学生们早早睡了。 合远县还有四个书生没睡,他们身边又多了个人,那人穿着捕快的衣服,眼睛发红。 “他娘的!全输光了!” 书生们拿钱的手顿住,又把钱塞回去:“哪能要王哥您的钱。” “是啊,大家都是玩玩。” “您陪我们玩已经很好了。” 被喊王哥的捕快看向最后一个书生,那个书生握着拳头,两眼放光看着银钱。 还是身边另一个低声道:“吴卓,说话。” 被喊吴卓的人勉强抬头 :“是啊王哥,我们不要您的钱。” 王捕快满意离开,还道:“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玩了大半夜,第二日肯定起不来。 正荣县的学生们早收拾好,等了合远县半个时辰,那边才启程。 郭夫子跟雷捕快皱眉,又商量了下。 这样下去不太行,路上太迟了。 好在对方夫子也觉得如此,再三保证,下次一定快点。 郭夫子回来跟雷捕快道:“再这样,咱们就自己走吧。” 一起赶路的百姓们都早早出发了,他们还在后面磨叽。 虽然自己学生们路上也能看书,但早点到府城,早点可以休息,才能更好备考。 郭夫子有些后悔跟他们同行了。 可现在也不好再说什么,对方也承诺,再耽误的话,正荣县的人就先走。 纪元看着最磨叽的几个人,他们像是没睡好,眼圈乌青。 纪元翻开书,这段路还行,正荣县的学生们都是在看书的。 这一幕让合远县的夫子们羡慕不已。 看看人家的学生,再看看他们的。 其实合远县大多数学子也有的说,正荣县陪同的夫子事无巨细回答问题,他们跟着的三个夫子多是不想说的。 这也正常。 正荣县的县学有教学,夫子们都习惯回答学生的提问。 这些学生都也是郭夫子,李夫子之前教过的,更有情分。 合远县的县学并未办起来,所有的县试考生不是跟车三位夫子的学生,耐心自然少点。 接下来两天里,倒是相安无事,走在前头的合远县马车按时出发,没有再耽误。 反而是正荣县一个学生早上硬是没起来,被同窗硬生生拉起来,差点就迟到了。 昨晚并未在野外休息,正好路过官道的驿馆,考生们都能免费入驻,能住驿馆肯定住驿馆。 如今赶路已经到第三天,按理说大家都习惯了。 纪元多看了几眼,中午吃饭时,那个起晚了的同窗跟合远县赌博的四个人打了招呼,主动凑了过去。 拿着馒头过来的蔡丰岚顺着纪元目光看过去,同样皱眉。 两个都是聪明人,立刻发现不对劲。 换了其他人,他们或许懒得管。 但这都是同窗。 他们都在一个县学读书,一起在乙等堂,冲刺班学习。 蔡丰岚放下馒头,对纪元道:“找郭夫子?” 纪元点头。 两人刚走几步,合远县王捕快剔着牙,就在他们背后,明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你们要去做什么?马上要出发了,你们正荣县的人,不是催的着急吗?” 蔡丰岚道:“是啊,我们准备去坐马车。” “哦,不是找郭夫子?” 纪元心里奇怪。 正荣县学生跟着赌钱,他们去制止,又关合远县跟车捕快有什么关系。 除非中间有利益往来。 王捕快并不让他们走,硬是闲聊到准备出发。 还好时间很短,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等到坐上马车,方才跟合远县赌博学生一起的同窗回来了,他神色呆滞,看样子痛哭过。 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这是怎么了?! 但马车启动,他们又不坐在一起,纪元只好请来雷捕快。 纪元简单把事情说明了,雷捕快听了前因后果,依照他丰富的办案经验,直接道:“一盏茶的工夫,也够这些人把许春的钱骗完了。” 骗?! 雷捕快让他们两个下车,去找了另一辆车的郭夫子,再把被骗的许春喊过来。 马车干脆停下,雷捕快当机立断,让合远县的车先走,不用等他们。 正好趁这个机会,两个县的车不再一起走了。 正荣县这边都是自己人,车夫是县学的人,夫子捕快更不用讲。 剩下都是同窗。 那许春把事情说明白了。 昨日晚上,大家都在驿馆休息,许春起夜的时候见隔壁点着灯,以为那边还在读书,感慨得很。 谁料竟然有五个人在赌钱。 见他过来之后,一定拉着他玩。 没想到一两个时辰里,他竟然赢了好几十两银子。 这也是他早上起晚的原因,赌钱,加上赌钱之后的兴奋,这就睡不着了。 许春赢了钱之后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己运气好。 今天中午本来是过去打个招呼,谁料对方一定要拉着再赌。 一会的时间,不仅把昨晚赢的几十两赔进去,家里给的三十两盘缠也没了。 听到这,雷捕快更确定道:“就是骗局,骗你能赢钱,然后一口气再输回去。” 一般人刚开始肯定玩得小,要是一直输,顶多输个几两银子。 也就是骗着许春多赢了不少,这才能一次坑个大的。 纪元心道,这跟骗纪利的手法一模一样。 许春没办法,只能哭个不停。 赶考的路上遇到这种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他被骗得一文钱都没了。 郭夫子脸色铁青。 看着远去的合远县车队,开口道:“吃下这个亏吧,要是让府学知道你路上赌钱,你这科举更没希望。” 第180节 就算是想要讨回来,也不能放在现在。 对方料定了府试之前,许春跟正荣县这边不会有大动作。 等考完之后,他们就立刻回县里了,谁还管这个。 正荣县这边的人自然气得不行,竟然要吃个哑巴亏。 纪元叹气,他应该早点提醒的。 可又想,便是提醒了,也不好说。 晚上被人拉着去赌钱,而且逢赌必赢,谁还会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这个亏只能吃了。 有了这事,郭夫子愈发严厉,雷捕快那边也要把事情记下,回头禀告给县令。 要不是为了许春府试,他们还会说得更狠。 但既然都这样了,郭夫子道:“你们还未到府城呢,就染上恶习,真的在府城的话,那该怎么办?” 郭夫子又道:“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若轻易就被带歪了,那咱们县学到底该不该这样教你们?” “以后你们总有离开县学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 其实两个车队的对比非常明显。 合远县夫子们并不怎么管,学生们想看书看书,想玩就玩,他们作为当地教育局的人,只是负责送学生去考试。 吃饭什么的都看学生自己。 反观正荣县夫子们,兢兢业业教书,提醒学生学习,就连吃饭都会统一安排。 郭夫子都在想,是不是他们保护得太好了。 让学生们失去警惕心。 外面的书生们,可不是他们在县学的同窗。 郭夫子又提到一人:“李耀众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大家肯定知道。 酸诗狎妓,已经是正荣县人人都知道的笑话。 在府城也有不少人知道。 “他当年在县里私塾读书时候,人虽轻浮,却也做不出这种事。 “到府学之后愈发荒唐,之前想来县学教书,教谕一眼看出他被酒色掏空身体,说什么都不让他来。” “那你们说,这是府城,府学的问题吗?” “再说两年前考了秀才的县案首李勋,他同样是托人托关系进了府学,如今成绩在府学里还是名列前茅。” “都是正荣县的人,都是换了个环境,为何结果不同?” “读书,修身,你们手里拿的四书五经,只是考试的工具吗?” 郭夫子是赞同时文规范化的,但他同样认为,读书不应该是只是科举的工具。 或许说,这有些正荣县县学的气质。 县学就是为了科举,但也不单单为了科举。 这是十二个学生府试前最后一课,虽说在路上耽误许久,但每个人的心都静下来了。 许春那边冷静下来,郑重跟所有人道歉。 是他没了防备,更因为贪念起。 这是他永远的教训。 几位同窗凑凑钱,好歹让许春有些银子度日。 郭夫子看着自己学生们。 这是不是太小白羊了,就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人间险恶。 有了这事,正荣县的车队彻底不跟他们一起,速度也加快很多。 合远县那边不知为何,竟然比他们先走,中间又停下来。 郭夫子见此,还是上前去找对方夫子提起这事,最后把许春输的几十两还回来二十两。 这已经可以了,别的也没办法。 好像那些钱是合远县的王捕快拿了,书生骗的钱还好要回,捕快就难说了。 这就是恶吏的存在。 此事也让正荣县学生们打起精神,快到府城的时候,更加警惕。 现在的府城对他们来说,跟洪水猛兽没有区别。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危险! 纪元同样对外面的世界好奇。 他一直在正荣县里,而正荣县的风气又比较正。 之前听说过隔壁县的地下赌坊,也听说过李耀众在府城的荒唐。 真的过来,还是不一样的。 正荣县一行没有合远县拖累之后,在三月三十早上,终于到了府城郊外。 远远就能看到府城的城墙古朴高耸。 建孟府,是千年前就有的古城,至今历经不知多少朝代。 此地也是黄河流域,从山川到平原,都透着文化的厚度。 城墙外排队的百姓,手里提着瓜果,肩上扛着干柴,还有赶在早上过来逛街的附近百姓。 远远瞧着,就能感受到这座建孟府城的繁华与热闹。 正荣县这行人,大多数都是头一次来建孟府,忍不住伸头去看。 附近巡逻的捕快也习惯了,见他们是赶考的考生,开口道:“你们是哪个县的,前面有几个府学的学生,说是要接他们县的考生。” 这多是自发的行为。 一般因为,过来考试的学生里有他们的亲朋。 郭夫子答了正荣县,对方道:“哦?你们县来了三四个人,都在前头呢。” 说的还不是接自己某位亲朋,而是说接县学的同窗。 郭夫子一听,就知道这是李勋他们了。 车队往前走,李勋他们果然在等着,看到郭夫子,李夫子,两位捕快,甚至看到县学的车夫都格外亲近。 “你们终于来了,路上可还好走,最近就下了一日的雨,应当好些的。” “最近府城住宿紧张,我们在府学附近早早订了几间房,你们要挤一挤。” 同乡人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纪元看得也觉得亲切。 正荣县来的四个学生里,他只认识李勋,前年的县案首。 其他人多是之前来的,纪元并不认识。 但纪元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纪元。 “纪元!我们都知道你!李勋夸了无数次。” “李勋还说,你肯定很快会过来考府试,果然如此。” 大家说得热闹,队伍很快进城。 过来赶考的考生,以及官府的人不需要交银钱,府学的学生同样如此,检查身份契凭之后,城门的捕快很快放行。 从城外看着,就觉得府城热闹无比,真正进来,才知道是怎样的繁华。 纪元在现代的时候看过电视剧,也去古镇旅游过。 但这样规模的城市,普通电视剧跟普通古镇,真的还原不出来。 他们先是过了一座拱桥,桥下是护城河,这桥足以八辆马车并驾。 桥的另一边还有官兵把守,再往里面走,才是真正的街道。 街道两旁摆满春日的鲜花瓜果,还有儒生们带的头巾等物。 看来都知道府试学生们来赶考了。 从摆摊的小贩们中间的路走过,便到主街,主街店铺林立,让人目不暇接。 “建孟府有四个集市,东南西北四处,咱们是从北城门进来,要穿过街道去东市附近。” “衙门,府学,基本都在东边。” “府学偏一些,但环境极好,背靠山脉,如今山花烂漫,许多人过来赏玩呢。” 马车被牵着从北往南走。 郭夫子虽然来过几趟,但李旭他们府城两三年,自然更熟悉,有他们带着走小街道,很快就到了订好的酒楼。 一路上有驿馆住,但到府城是没有的。 考生太多,官府负担不起啊。 这一路山说是小街道,但都比正荣县的主道要宽,附近也是酒肆茶馆,各色行当。 被骗的许春都回过神,欣赏起府城的风光。 纪元等人更是如此。 到酒楼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入住,这里都是四人一间,确实不宽敞。 可这个酒楼距离考试的贡院很近,走路去极快。 若不是李勋他们早早预定,房间早就没了。 第181节 考过试的人都知道。 住宿的环境确实众人,但住宿距离考场近,才是第一要素。 郭夫子满意道:“你们做得很好,多亏你们了。” “学弟们住的好,便能考的好,说不定能留在府城跟我们作伴呢。” “是啊,都是同乡,大家都作伴的好。” 纪元听着,却又听出其他缘由。 私下雷捕快低声道:“是因为正荣县的名声,他们容易被人嘲笑,干脆不社交了。” 啊? 正荣县的名声? 雷捕快只提了几个词,纪元便明白了。 “出秀才的比例最高。” “酸诗狎妓。” 纪元扶额,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啊。 头一个,正荣县出秀才的比例极高。 别的县十人能中一个。 正荣县前年十中七,去年十中四,都远超其他地方。 自然被别的地方记恨。 毕竟你考上了,别人就会落榜。 第二个,李耀众惹出来的荒唐事。 其实单这件事就罢了。 加上前面让人嫉妒的超高录取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错处,还不狠狠嘲笑。 久而久之,李勋等人只好抱团取暖。 再说,他们知道正荣县县学什么氛围,肯定喜欢当初的场景。 所以让学弟们过来得多些,他们人也多些。 府城确实繁华,府城也确实复杂。 纪元他们来府城之前都见识过了。 郭夫子显然早就知道这些事,并未说过,怕让大家不好受。 现在到了地方,有些事也可以慢慢讲,正荣县十二个学子面面相觑。 蔡丰岚道:“嫉妒之心实在可怕。” 李锦也点头。 纪元同样这么想,可这会不是理这些事的时候:“既然是嫉妒咱们考中秀才的多,那我们索性再努努力。” “到时候他们就只能说酸话了。” 对正荣县县学,纪元肯定有感情。 那么好的同窗,那么好的夫子博士,教谕对他们更是好。 单他自己,都受过不知多少次照拂。 之前跟钱飞李廷他们诈出县城张家三百两银子,这事都能给摆平。 还有他跟纪三叔一家打官司,县学众人出了不知多少力。 听到有人说他们学校,纪元不生气那真的是圣人了。 不对,圣人也要气的。 但纪元又多了分理智,继续道:“好好考试,才是最好的还击。” 没错! 好好考试! 他们一定会考个好名堂的! 李勋身边的人忍不住道:“你说得还真没错,别看他年纪小,却是许多人的主心骨。” 纪元一直都是这样。 他身边同窗年龄都比他大,却会本能地信赖他。 学问这事可以学。 但这种气质,却十分难得,似乎为天生的领导者一般。 十二个学子被鼓舞出气势。 考好! 他们一定会考好的! 一时间,对府城的繁华统统抛到脑后,先学吧,学好了再说。 众人休息到中午,下午便安心读书。 十二个学生,四个人一个房间,全都埋头苦读。 这酒楼别县考生路过,脚步都轻了些。 听说这是正荣县的考生,脸上露出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们了,都是一群读书不要命的人。 这样的对手有些过于可怕。 算了,他们也去读吧。 再不读,真的要考不过府试了。 还有八日,就到四月初八,就是府试的日子。 能不能当秀才,能不能有功名,就看八日后了。 除了学习之外,郭夫子跟李勋还把打听过来的消息告诉大家。 建孟府下共计十九个县,各县的考生不一,大多在四五十左右,多的有七八十。 所以此次府试的考生至少有一千两百人。 而此次能通过府试的人数早就确定,只有一百二十个名额。 这一百二十名额还会分为甲乙丙丁。 前三位甲。 第四到二十为乙。 二十一到五十是丙。 剩下的全都丁。 这个名次关乎举荐,关乎朝廷发的俸禄,还关乎是否可以入府学。 举荐是在很早之前的了。 那时候读书人少,秀才也能举荐做官。 如今这项基本废除,便是举人都要等着官做,谁还管秀才。 俸禄是实打实的。 府学更是好上加好。 正荣县县学有两位举人夫子,已经很厉害了。 府学却是有进士做博士,还不止一个。 便能看出其中区别。 当然,这些距离纪元他们还远。 他们现在只要能考进前一百二十名就可以了。 从至少一千二百人里考进去。 看似是十进一。 但李勋那边又打听来消息,今年许多地方过县试的人多,估计真正的要考府试的人数,在一千六左右。 一千六进一百二,实际是十三到十四个人,才能录取一人。 能过来考试的人,都是考过本县学生的。 考过他们之后,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十二学子只能更加用功读书。 郭夫子跟李夫子也不出门,只在客房坐着,方便学生们来问问题。 李勋等几人也专门过来,特别是府试前几天,反□□学也因为考试的事放假了,他们过来给学弟们答疑。 正荣县这边的举动,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都说江浙学子爱抱团。 怎么他们正荣县也是如此。 学弟们爱学,学长们还愿意教。 这把不少县的学生羡慕得不行。 他们夫子们没能过来,现在只能靠自己学。 反观人家,夫子这个时候还在教。 真是同人不同命。 第182节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们正荣县出了个酸诗狎妓的秀才,真是笑死人了。 想到这,许多人都头又仰起来。 他们还是比正荣县好的! 至少他们名声很好啊! 不就是考秀才的比例高吗,那又怎么了! 如果这种话不是咬牙切齿讲的,正荣县的人还真信了。 一直到四月初四,府学附近还算平静,备考的学子们奋进向上,只想着抓紧时间读书。 临阵磨枪,不利也光啊。 但就在四月初四清晨,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学生到了府学面前。 目的只有一个。 请求府学学政做主! 替他们讨回公道! 他们望同县县试舞弊! 请求学政做主! 舞弊?! 这件事牵动所有准备府试学子们的心。 这些考过府试的,自然都经历过县试。 所以,对方是怎么舞弊的? 他们这十九个人,到底有怎么样的苦楚? 郭夫子也关心这件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是在府试前闹出来,若没个合适的说法,怕是朝廷都不会答应。 虽说童试考秀才,不过是最低级的科举考试。 但事关朝廷养士,事关科举,不得不重视。 连知府都过问此事,让府学学政必须查明白,最好还在府试之前查清楚。 今日四月初四,四月初八上午就要考试。 满打满算,四天时间。 李勋他们都被喊过去帮忙,看来事情不小。 不过李勋过去处理,消息也灵通些。 正荣县的人也终于知道怎么回事。 那望同县的县试,未免太荒唐些了。 先拿正荣县的县试来说。 大家都知道,正荣县的县试比较严苛,直接仿照府试,所有学生进到考场里三日。 那三日有多严格,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其他县不像正荣县这般,比如爱赌的合远县。 他们县的县试也是二月初六开始。 初六考一天,阅卷官们从初六的考生中筛选出一批。 这一批知道自己通过,在初九考第二场,名为复试。 同样地,考官再筛选一批,二月十二考第三场。 期间考完试之后,学生们可以回家,可以休息,等着通着考试就行。 一直考完第五场,也就是二月十八,最终选出合适的人数。 考试的题目跟正荣县自然没什么区别。 考题也看当地官员的喜好。 这样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从二月初六,一直考到二月十八。 一般的县试都是这样,虽然拉的时间线比较长,但还算有规矩。 虽然不如正荣县严格,好歹确实是取士的正常流程。 现在考生告状的望同县,也是如同合远县这样的考法。 这种方法考生们很清楚,而且过了就是过了,没过就是没过,大家心里有数即可。 但考着考着,大家发现不对劲了。 在童试报名的时候,望同县的学生们交了一笔钱。 这没问题,考试报名嘛,所有学生都要交。 然后到第一场开始,第一场考试名为正声,考试之前,官府竟然通知再交一次。 如果没交钱的考生,那就不能入内。 为了考试,自然还要交。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谁知道第二场考试前,又有通知。 发到考生手中的,不仅是考过的消息,还有交钱的消息。 什么?不交钱? 三十文你都交不起,还考上县试。 如果不交这三十文,就别考了。 许多学生认为,自己都过了第二轮,下面还有三场考试,考完就好。 于是交了三十文,参加第三场考试。 到第四场考试之前,大家心里也有数了,早就准备好四十文。 等到第五场,不少考生面面相觑。 明明已经考了那么多次,怎么感觉考生没有少很多? 难道决定胜负的,就是在最后一场? 钱还交吗? 肯定交啊,前面都给那么多了。 本以为到第五轮考试了,也是最后一轮了,考完总要宣布谁过了县试吧? 给望同县考生当头棒喝的来了。 县学教谕说,不行! 因为我们望同县的学生们太过优秀,第五场考试,也决定不出谁才能过县试。 还要第六轮! 但要参加第六场考试,还要再交八十文! 这? 这不是在耍人吗?! 等于你参加了一个一百人的选秀节目,这个节目只有十人能获胜。 第一场比赛一共一百人,想比赛先交钱,第一场你给了一百块。 第一场比赛结束,对方说我们经过激烈的比赛!终于淘汰了,一个人! 好了,第二场比赛了,想比赛,先交钱!这次两百块! 第二场比赛,还是淘汰一个。 那么请问,决出胜负需要多少轮比赛,你又需要交多少报名费,节目组又能挣多少钱? 这是一个复杂的数学题。 望同县的考生们,却是真的给出了答案。 过来求府学做主的学生们,他们一共参加八场县试。 各种报名费每人交了四百九十文。 他们还算有钱的,那些在第五轮,第六轮实在交不起钱的学子,直接被淘汰。 这比的还是学问吗? 分明比的是钱财。 没有钱的话,你连报名都不成。 一轮轮的耗费学生银资,还能让县学大赚一笔。 望同县第一轮考试的人数共计三百五,听说只淘汰了五人。 三百四十五人进了第二轮,然后第二轮淘汰了十人。 只能说望同县县学为了赚钱,实在是穷尽毕生功力。 最后筛选出来的人,必然是家里有钱的。 这样既能讨好本地有钱的大户,又能收敛钱财。 那望同县县学教谕,还真是敛财小能手。 但这些真正寒窗苦读的学生们,直接败给同县的有钱人。 纪元感觉,他们县学所谓的铜臭社,才应该赐名给他们才对。 此事原本没有闹大,一轮轮筛下来,也确实没有作弊,只是把那些穷但有本事的学生自动退赛而已。 可这件事比作弊还要恶劣百倍,这不是巧取豪夺,又是什么? 第183节 建孟府知府震怒。 这个知府也是今年刚来的,气得大骂望同县县令,让他快点滚过来。 这些告状的学子们,则单独开一场考试。 至于望同县其他考生,要同这些告状的学生一起考。 谁能过,谁不能过,全看各自的本事。 要是早就过来的望同县考生,不如告状考生的文章好,那就有意思了。 此事虽然还未完全处理完,但总算在府试之前给大家一个交代,安抚了其他学子们的心。 纪元对府城的认知更上一层楼了。 这才来了多久。 一会是考生赌博诈骗,一会是县里徇私舞弊巧取豪夺。 说一句精彩,简直不为过。 在这种地方到底怎么好好读书啊。 算了,跟他也没关系,他考完试就要回去了。 还是他们正荣县的县学好。 就连聂县令都看顺眼了怎么办。 纪元摇摇头,不想了。 还是好好准备府试吧,这才是最关键的,没有之一! 第56章 第56章 四月初六, 望同县的事情告一段落。 这几日秘密考试,终于考出结果。 前来告状的十四名考生,以及听说这件事后, 赶来的四十三名考生, 再跟“过了”县试的其他望同县一十九名考生一起再考。 七十六人的考试, 在两天之内考完。 这事说起来也不知如何评价, 望同县从二月初六开始县试,一直考到三月中旬,考了七八轮也未见分晓。 此事上达府学,一日之内便考完了。 一日听说连考三场,以这三场来做评判。 七十六人中,只取十九人。 不少人都在关注, 若这最新入选的十九人,跟之前送过来的十九人对不上号,那就有意思了。 而结果出来,确实对不上不号。 望同县府衙送来的十九个“过”县试的考生, 只有两个在这次考试中被录取。 剩下的十七人, 文章狗屁不通, 把阅卷夫子气得够呛。 到这,就能看出望同县的科举到底有多黑。 不过这种方法顶多能过县试,府试这关还是过不去啊。 望同县的教谕为了敛财,真是谁的前程都不顾。 天齐国极重养士。 科举就是养士的一环。 既然出这样大的弊端,知府派人前去调查,结果不会太快出来, 但好歹平息学生们的怒火。 知府又让人去查其他县试的情况, 好在没有再出第二个望同县。 此事闹出得极快,处理得也快。 毕竟今年不仅有府试, 还是乡试年。 虽说八月才乡试,但现在已经四月,六月七月,京城过来的监临官就要到此。 到时候听到风声,知府跟府学学政日子都不会好过。 虽说监临官不过是个临时的差事,按照品级差不多四品,跟知府学政差不多。 但这种临时的官职,官员本身基本还有正职。 正职便不同了,基本都是翰林院以及六部的三品以上大员。 皇上为了表示对科举的重视,每次派来的官员要么要员,要么是亲信。 建孟府的地方官怎么可能得罪京城来的要员,巴结着还来不及。 望同县的事,肯定会从重从严处理。 不管用意如何,这样确实能给本地书生带来一个公平。 这些事情也只在正荣县学生吃饭的时候八卦一下。 剩下的时间,都在进行最后的学习。 看得酒楼老板都忍不住给他们加菜,还说:“我们这历年都有学子来应试,只有你们不被外物打扰,真是可叹。” 说罢,又让厨房务必小心,天气渐热,给学子们吃的东西一定要新鲜。 “万一咱们酒楼出了个府案首,再出个状元呢。” 同酒楼其他县的考生见此,也抱起书本,把之前买的祈福香囊暂且放在一边。 那香囊上写着逢考必中,明显是府城用来忽悠学子们的。 偏偏不少人一看到这东西,确实想买。 买来也不能说没用,确实是个心理安慰。 四月初八,府试终于来了。 早上天未亮,酒楼的烛火渐渐点燃,有些考生还在读书,有些考生则在放松心情。 正荣县十二个学子起得稍微晚些。 他们经历过正荣县的县试,自然知道接下来一天要做什么。 必须养足精神,好好休息才行。 上午的考试时间还是辰时正刻,就是早上八点钟。 那五点起来的话,毫无必要。 再者,李勋他们帮忙定下的酒楼距离考试的贡院很近,走路都能过去,不必太过慌张。 万事俱备,只差考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二个学子都历经过正荣县的县试。 对考试时间,考试要求,考试模式完全一样的府试,少了许多惧怕之心。 心里也更安慰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经过模拟考,心里有数,心里也有底。 不像其他大部分县里,都跟望同县,合远县那样的考试方法。 一日考一场,一场歇两天。 当然,对比起来,正荣县的考试明显更残酷。 而这些残酷,在参加府试的时候,全都成为大家的经验。 纪元从今早起,就没有再翻书了,反而带着大家一起做套操。 大家都习惯每天早上跑步了,这几日没地方跑,反而觉得筋骨不舒服,故而每日都做套操。 广播体操有些怪,那就做八段锦。 一群人做得不亦乐乎,郭夫子李夫子他们都加入,觉得这八段锦确实很不错。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正荣县的学子们一出来,其他学子都看过来。 再看他们养足精神,面上不带忧虑,领头的纪元,蔡丰岚,李锦三人更是说说笑笑。 剩下的几个人也差不多,下楼便道:“老板,每人一份面,面少一点,加个鸡蛋,每人多加一份肉。” 考试之前,还有 心情吃饭?! 还点得很特殊。 少面,一个鸡蛋,还要肉。 纪元跟身边人道:“反正按我说的,发的饼子要少吃,不然肯定会犯困,古人都说七分饱,要我说科举吃饼五分饱即可。” 这自然有科学依据。 古人自然不懂什么血糖,什么淀粉,但吃饱了犯困这事,大家基本都经历过。 蔡丰岚道:“你说得没错,看来我们多带肉干就没错,稍微吃一口即可。” 大家虽然不富裕,但考试三天,也不会吃太多肉干,大不了买咸鱼干也行。 这次吃的少面加鸡蛋加肉也是这个原理。 蛋白质多多的,淀粉少一点,吃完人也精神,还能饱腹,早上的考试肯定如有神助。 也不知是谁,偷偷跟伙计道:“我们跟他们吃得一样,也是少面加鸡蛋加肉。” 啊? 这也学? 不过能赚钱嘛,伙计们自然不会多说。 只是郭夫子他们过来的时候,看着大堂里,各县学子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忍不住道:“今日老板只提供这种餐食吗?” 雷捕快他们笑。 第184节 分明因为大家都在学我们啊! 卯时正刻,早上六点多,大家收拾好东西,去贡院前排队。 此次考生约有一千六百八十九人。 所以要提前过去排队,由搜查官检查学生们带的各色用品。 府试共考三日,要在里面过两夜,同样不提供被褥,连蜡烛也不提供,全由学生们自己带。 吃食估计也给的很少,温水会供应。 所以学生们带的东西很好,郭夫子,雷捕快他们最近就在忙这些,还给学生们补充不少肉干。 旁的不说,新县令来了之后,对县学的拨款并不吝啬,甚至还多了些。 教谕虽不知聂县令为何这样大方,反正给了他就要,给学生们吃好喝好就行。 所以正荣县学生们东西带得零零散散很是不少。 郭夫子,李夫子,李勋等人帮着购买,基本不会有问题。 说起来,纪元最近才知道,李勋,李夫子,还有李锦,竟然是同族的人。 李勋能在府学读书,好像就是李锦他爹托的关系。 李勋作为李锦家旁支,考上县案首之后,便得了主支的帮扶。 不过李锦并不以此为荣,李勋也不觉得自卑,两人都没多说,要不是纪元跟李锦李勋关系都不错,怕是还不知道。 而随行的李夫子,一心读书,学问很深,他在县学的时候,也并未对同族子弟多照拂,因为他对每个学生都用心。 只有这次送考生进考场,李夫子才拍拍李锦道:“好好考,咱们李家没落多年,好容易出个李勋,如今若你再能考得不错。你们二人,必然能光耀我们建孟李家。” 不少学子都背负着家族的期望,这点并不奇怪。 纪元这边,郭夫子看看他,微微点头。 纪元不用为家族争光,但他心里却也有想法。 那个说起来很大,甚至会被人笑话的想法。 纪元看着蓝天白云,稍稍笑了下。 他的志向是什么,不用言说。 正荣县众人带的东西齐全,提前去排队,等着搜查官查验。 十二学子都是有经验的,并不慌张,搜检官检查,询问官核对身份姓名,他们都对答如流,没有半分紧张。 这份淡定,就区别于其他县的学生了。 模拟考就是有用啊! 这下再也没有正荣县的学子抱怨自家县试极难了。 难是有道理的。 县试难了,府试的压力便减轻很多。 流程一样,接下来抽签,找自己的席舍,一切都是那样轻松。 但纪元却在这个时候再次打起精神。 越是这么顺的时候,越要警惕,否则会出大纰漏。 纪元检查自己带来的东西。 考试专用的纸张。 笔墨,三根蜡烛,火折子。 一套更换的衣服,被褥等物。 再有两匣子吃食等物。 是没错的。 纪元闭上眼,只等着辰时正刻,八点的钟声敲响。 只听七点钟声先敲,旁边文庙燃起香火,在席舍内都能看到。 看来府学学政带着监考老师们正在焚香祭天,一并戒誓。 诸如:“求贤为人臣事君义。” 再比如:“如违此誓,天地降难。” “唯公慎明,乃臣之贞。” 等等等等。 不少学生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忍不住伸头去看,直接被捕快打了一下,让他立即坐好。 府试一千六百多个考生,不敢再发一言。 每个考场都有数位监考官,以及十位数以上的捕快。 终于,那边香火的烟气消散,所有监考官到位。 再听钟声响。 辰时正刻了。 府试第一场考试。 正式开始。 两个时辰内,答两道四书义题。 第一道题目是,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啊? 纪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一遍。 这道题目,竟然跟他们县试题目一样! 县试的考题,一般都是县里自己人商量。 府试考题,自然是府学的人商量。 两者互不干扰。 这等于说,你正儿八经考试的时候,第一道题,就是模拟卷考过的。 好事啊! 之前模拟卷夫子们还点评过,找过他们的疏漏,只要把之前的文章删删改改,便能写上来。 是自己写的文章,再誊抄上去也是无碍的。 一模一样的题目,写上去的却是精修过的文章,第一场开始的第一题,就给正荣县十二学子十足的信心! 第二道题,那就不一样了。 但题目不难。 学而不思则罔。 以此写七百字。 这句话出自论语,意思很简单,学习要跟思考结合,不然也白费功夫。 纪元思索片刻,在“学”跟“思”之间辩证,阐述其观点。 下笔的时候,纪元想到郭夫子提过的时文方法。 也就是这个时代八股文的雏形。 虽然不至于照搬,但真的可以尝试用同类的方法。 纪元下笔,直接破题,先仿宋文,后面再用元曲的方法。 只是写着写着,又回归自己的老毛病,八股文变散文。 纪元看着都笑,干脆重新融合,把前面过于格式化的东西去除一些,后面太散的给收紧了。 估计谁都没想到,纪元在考场上,竟然还在练习自己的文章。 上午两篇文章写完,基本到了中午。 纪元吃了些肉干,用了温水,继续闭目养神,直到下午第二场考试开场。 第二场依旧是四书里出题。 出自孟子,题目为:“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如果为百姓考虑,那么百姓也会为你担忧。 孟子的想法便是推己及人,施恩于民。 此话看着两者互有干系,但却也分先后。 上位者先担心下位者的安危,下位者才能反向回应。 若上位者做得不好,就不要再想得到百姓的帮助了。 纪元起笔道:“民之与君同优,其事亦不系于民也。”1 就拿正荣县的县学举例子。 先是县学对学生们好,所以县学的学生李勋等人,愿意为自家县学忙前忙后。 甚至先行垫付银资,提前联系酒楼,在城门口迎他们等等。 为什么其他县的学生们没有这么做? 自然因为其他地方的县学没有那般照顾自己的学子们。 以后纪元他们这批学生考出来,会事无巨细地照顾下面来的学弟们,会分担县学夫子们的工作吗? 自然会。 因为民亦忧其忧。 他们自然会因为县学夫子们的行为,而心存感激,帮忙分担这些事情。 第185节 故而正荣县只来两位夫子,两位捕快,就能把事情办得圆满。 他们这件事,就是最好印证了这句话。 当然,此事并非典故,写下来并不好,但用这件事的感悟思考其他事情,也能理解同类事物的规律。 学而不思则罔。 学习上的事情要思考。 对待事情同样也要思考。 后面又写:“且忘民之忧以恣其乐者,其信盖有所恃焉...使环顾其民而皆有二心焉。吾见君之独立于庭也,而若是非者非一日之故也。”2 忘记百姓忧愁反而很快乐的人,心中肯定有恃无恐。 还会以为反正他们不快乐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妨碍到我。 那有一天,百姓们忧愁一定会发展到让你也担忧,让你不得不去看。 那个时候再看看周围人,你跟百姓一定会有二心。 国君跟百姓离心,站在庭院里环顾四周,发现只剩自己,那就说明这种情况不止一次了。 不顾及百姓的君主,一定会众叛亲离。 全篇写的都是忧民跟民忧的关系。 从根本上分析君主跟百姓的联系,以及诚心为民,施恩于民的想法。 这跟孟子整书的想法也是相合的。 第二场第一题答完。 第二题为“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 同样出自孟子,意思是,安抚天下的百姓,是君子们最开心的事情。 君子讲仁义礼智。 定四海之民,是君子们乐见的事情。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一个君子的本性,他们本来就喜欢做,这是从内到外的本心,不为其他,就因为他是君子。 此题说的是君子为何是君子。 不是做了这些事就是君子,而是君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在约束读书的读书人,让他们成为一个仁义礼智的君子。 这跟第一题竟然有些呼应。 如果读书人真的能达到这种理想的状态,想来上面那题,忧民之忧者,必然水到渠成。 四月初八晚。 第一日考试结束。 纪元分析了下,第一场考试内容都是《论语》。 第二场都是《孟子》。 难不成明日上午中庸跟大学各一道。 下午考五经两题? 这么看的话,好像确实是如此地规律。 最后一日上午,就是最后一场第五场的考试,应该是孝经跟试帖诗。 总的来说,跟正荣县县试顺序没差太多。 但每一场的考试是一本本的考。 也算有规律。 四月上旬的天黑得很。 纪元却早早闭上眼,先是默背中庸,再默背大学。 这两本加起来不过五六千字,背起来不难。 如果明日上午真的考这两本,那他算是再次复习。 等到快要休息,纪元才点上蜡烛,铺了被褥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 还是以前睡过更差的床。 纪元沾了枕头就睡,睡得还很香甜。 每逢大考,他的睡眠质量都格外好,像是身体都知道,必须好好休息,才能好好考试。 四月初九早上。 醒来的学子们看着手里新做的饼子,正荣县十二学子不再狼吞虎咽,不管这饼有多香,都要吃个五分饱即可。 等试卷发下来,纪元定睛一看。 第一题出自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 第二题出自大学,“大学之道。” 看到第三场考试的两题,纪元几乎能看出出题人的恶趣味。 昨日的考试,一日论语,一日孟子。 都是第一题起手很难,第二题简单。 今天的考试,一个中庸,一个大学。 看似中庸的“君子之道费而隐”不好答。 其实大学的一句“大学之道”才是包罗万象,答不好就是四不像。 这题目出得不刁钻,却带着一股恶趣味,就是要让学生随时落入“陷阱”。 四书题目都是这样,下午五经考试,纪元都有些期待出题人会给什么题目了。 第一题:“君子之道费而隐。” 意思是君子之道广大而且精微。 看着似乎有些矛盾,但同样在阐述君子之道。 实际是讲,一个君子,做到圣人一样的境界,也能做好普通人的事情。 结合上下文的话,拿君子跟普通人相比,跟圣人相比。 是在讲君子是可以学习并进步的,最开始都是普通人,等达到最高的境界,那就是圣人了。 从这点破题,应该问题不大。 如果从普通人做到圣人,可以从努力学习分析,也可以从实践分析。 只要沿着一条线写下来,文章便成了。 第二题,也是纪元无奈的题。 “大学之道。” 这句后面很多人都会背诵。 但凡是个读书人,总会背第一章的内容吧?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再后面便是解释大学的原则到底是什么。 而大学之道,翻译一下就是。 大学的原则是什么? 比如问你,学语文的意义是什么? 学物理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一个千人千面的回答,当然,问语文要围绕语音,问物理要围绕物理。 问大学? 自然要围绕大学。 可《大学》讲的又是什么?是格物致知,是诚意正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好家伙。 这要是一起答了。 别说七百字,七千字都写不完。 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学不会。 碰到这么大的题目,纪元都有些头疼。 再加上他写文章散漫,必须强行约束。 干脆就做个小总结。 只从《大学》主要意义来讲。 题目写大方面。 那他也写大方面,不再细究里面的东西。 君子之道费而隐。 从大到小,从小到大,他都可以写! “举大学之要,合圣功王道而底与极也。”3 大人之学的要点,就是把圣人的功德跟仁政的道理发挥到极致。 这是为大学,就大人之学做个总结。 第186节 不就是让写学语文的意义吗,那他就说为什么要学,学到哪里了,学了又有什么用。 确定了这三点之后,文章水到渠成。 先确定大面,从大面收缩到小面,不失为一种方法。 “规乎其善,而即以勉乎其至。” “赴乎所至,而必不移于所止。” “而使建中作则者,无偏倚之休。” “而一道同风者,有会归之极。”4 规范到达极致,可以变成最好最善。 到最后也不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要建立公正并且以身作则,不能偏私偏袒。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都受天子的教化,会有相同的目标。 这些彰显德行,爱护百姓的行为,就是大人之学,若都能做到,那大学就学好了。 明德,亲民,至善。 最终回归大学之道最初的意思。 此篇写完,纪元长舒口气。 这一题算是府试里最不好把握的题目,更是他最薄弱的地方。 好在郭夫子突击训练时文很有效果。 写完之后再看时间,竟然还算充足,纪元再誊抄一遍,第四场考试结束。 府试第三日,第五场考试。 果然考《孝经》。 之前说过,孝经看似在讲孝,其实是在讲忠君。 出题人竟然稍微点透其中意思。 直接考的是忠君的题目,后面又扯了孝字。 怎么看,这出题人的想法都非同寻常。 他的题目多跟民有关,多跟君子的德行有关。 涉及到忠君,竟然寥寥数语,颇具讽刺意味。 孝经题目写完。 终于到纪元最头疼的地方了。 试帖诗。 今年的试帖诗,就是以孝经为题。 写出五言八句即可。 纪元在府试的时候,就不太会写这些,勉强凑上韵脚即可。 也是如今取士不重诗赋,只重文章。 不然纪元县试都难过。 当然,县学夫子们,多半以为纪元随便写写,在他们心中纪元的诗句很有天分。 否则以前的大作怎么来的。 故而县试过后,并未帮他恶补试帖诗,反而找了郭夫子让他再精炼文章。 所以对其他人来说简单的试帖诗,到纪元这,已经在揪头发了。 好在他脑子里的诗句多,想起被后世重新找回来的一首诗,放在这应该正合适。 欲得儿孙孝,无过教及身。 一朝千度打,有罪更须嗔。5 欲得儿孙兴,以德立正心。 怜子不丈夫,包庇祸无穷。 前面尚且还好,头一句还有考题中,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的感觉。 就是上位者要以身作则,君主跟百姓的关系,是要君主先照顾百姓。 欲得儿孙孝,无过教及身。说的也是这个自己,想要孩子孝顺,那自己就要管教。 但越写到后面,就已经完全是打油诗。 写完之后,纪元自己都捂着脸。 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但这已经是他花一个时辰想出来的。 甚至比写七百字孝经义题都难上加难。 他真的编不出来了啊。 好在这些在府试成绩占比也不大。 他只能靠文章取胜啊! 四月初十,纪元从考场里出来,两眼还是呆滞的。 主要为自己的打油诗呆滞。 哎。 怎么说呢。 好丢人,但又只能是这样了。 写诗真的不是他的强项啊。 等出来之后,纪元恍然道:“怎么给忘了!” 他就算是写打油诗,后面也该加几句歌颂朝廷的啊。 科举考试的赋得体,要的就是这个。 就像一个命题作文,看似让你写景,实际让你察言观色歌颂上司。 他还真就只写了孝跟子孙,以及长辈之间的关系。 后面改成赞圣人圣明,天下百姓都会效仿多好啊。 可惜了。 他不仅写的是打油诗,连拍马屁都给忘了。 郭夫子过来接学生们出府试,见纪元神色震惊,下意识道:“怎么了?考试出问题了?” 其他同窗也看过来,本来萎靡的神色变得警惕。 纪元考试都出问题? 哪里的问题? 他们有没有啊。 纪元强忍不好意思,然后微微摇头。 他怎么能说自己在考场上写了打油诗? 还是那种终极打油的那种。 见大家担心,他小声道:“最后的赋得体,我好像写了打油诗。” 啊? 打油诗? 郭夫子听此,笑道:“没关系,多数人的赋得体都是打油诗。” 不过转念一想,纪元不应该啊。 县试他随便写写就行了,府试怎么也这样。 难道是对自己的文章极有自信? 算了,反正如今科举考的是文章,后面的诗句不离谱就行。 纪元心里默默想,前面四句不算离谱,后面实在是离谱至极。 好在考完了,希望他的文章给自己加点分吧。 如果实在不行,那他只能明年再来了。 纪元此次府试,要说有多大把握,那确实不好说。 他从启蒙到如今也不过三年,虽然这三年多读的书不比其他人少,书读得也算精。 可缺点也是明显的。 首先就是史书的欠缺,文人写文章,都要引经据典,都要博古通今。 他实在是缺失这一块。 文人要读书,不仅是读儒家的书。 还要读当代的律法,还要学习乐器,学许多杂课。 这些课业都会融合到自己的文章里。 正荣县县学尽力提供了科举上的东西,像这些杂学,自然无暇顾及。 除此之外,纪元想法跳脱,文章上也能看出。 虽说郭夫子考前补习了一通,但有些毛病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改的。 第187节 这种毛病,需要多研习当今的时文,不仅是建孟府的,还有天下所有好文章都要读。 就是多读高考范文,至少能掌握如今科举考官钟爱是什么。 这些毛病都不算小。 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补足的。 纪元本就忐忑,再加上现在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帖诗让他羞得面红耳赤。 作诗也是个问题。 读书怎么那样难。 越学下去,越知道天地之宽广,越知道世界之宏伟。 在这些书面前,再伟大的人都会变得渺小,成为书籍的学生。 不说旁的。 府试的出题人,单用简单的题目,就能“刁难”考生,就能“窥探”学生的想法。 这种举重若轻的手笔,才是真的把学问研究透了。 纪元轻叹一声,跟着大家一起回酒楼。 贡院外的锣鼓声似乎响彻云霄。 让刚出考场的学生们不由得飘飘然,在如此振奋的乐声中走过,好似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实际上,距离贡院不远的刘家酒楼里根本听不到。 纪元他们回到刘家酒楼,已经跟贡院的乐声隔开。 考生们由出贡院的疲惫不堪,渐渐变得焦虑起来。 当时县试结束,考生们同样焦虑。 但焦虑之后,似乎又有些安稳,平时大家都是同窗,都是一个县的。 对身边人的水平心里有数,对自己能不能过心里也有数。 府试却很不同。 一千六百八十九人同时考试。 整个建孟府过了县试的人都在这。 身边人水平孰高孰低。 考官的喜欢偏爱。 他们统统不知。 留给考生们的,只有等待。 这份等待在众人情绪中蔓延,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便是纪元也没看书,他同样想知道结果。 一是检验他的学习成果,二是他需要一个功名傍身。 他这一路走来,其实也惹不少人。 有县学护着才没出什么事。 现在又把李耀众的功名给夺了,想必这仇随着时间越久,对方会越恨。 那都是真金白银的损失。 不说旁的,今年秋收他家田地就要交税,估计全家都能恨死自己。 有这种祸端隐藏在身边,谁还能睡得安稳。 若再因为这些事连累安纪村,那他罪过便大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纪元都想得到这个功名,非常想。 考生一千六百八十九。 只取一百二十人。 能当个丁等秀才,应该就不错了。 不只是他,潜心苦读,早就是近视眼的蔡丰岚。 为了家族荣耀的李锦。 还有路上被骗了全部身家的许春,哪个不想考个功名。 说不想的都是骗人,不想要功名,干嘛还来科考。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想知道成绩,都需要耐心等待。 府试的人数更多,考官跟阅卷官也多,出成绩自然要晚。 今日四月初十。 估计四月十八左右,成绩才会出来。 八日时间,也是府学加班加点阅卷了。 当天晚上,郭夫子还拿出笔钱,让大家吃了顿好的,算是缓解一下焦虑的心情。 其他考生甚至能喝点低度数的酒。 十一岁的纪元只好抱着果汁喝。 刘家酒楼几乎在一夜之间,从安静读书变得热闹起来。 早上大家都睡了懒觉,上午开始活动,下午去府城玩耍。 少数坚持起来并锻炼的,也就纪元他们。 学长李勋知道他们有晨跑的习惯后,开口道:“府学后面有蹴鞠场,你们去那边跑啊。” 说着,还带着他们去看了看。 这会正是四月十一,考试第二天的下午,府学还未正式复课,但还是有很多府学子弟住在府学,下午正好出来踢蹴鞠。 看来蹴鞠确实是天齐国的爱好,只是正荣县那个荒废了,好在最近重新修整起来。 李勋听此,眼睛一亮:“真的吗?咱们县学也开始踢蹴鞠了?” “你们不知道,这府城每年还有蹴鞠的比赛呢,可惜我技术不精,也就当个府学的替补,去年比赛的时候我踢了一刻钟都不到。” 还有比赛? 听着就热闹。 “秋天的时候比,你们要是能来就好了,看看也好玩啊。”李勋说完,再叹口气,“真希望你们能来府学啊。” 他并非炫耀,是真心实意这样讲。 谁不想在学校有自己的老乡,还是在酸诗狎妓的舆论下有可以抱团的人。 纪元其实也想踢,他本就喜欢跑步,再加上蹴鞠这种酣畅淋漓的运动,谁会不喜欢。 大家看了一会,决定明日早上过来跑步。 这会还有点时间,李勋说道:“要不要带你们去府城最大的书铺,你们绝对会喜欢。” 自家县学的人,李勋还能不了解。 都从乙等堂考上来了,不喜欢书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正荣县十二个考生才有一种自己来了府城的感觉。 还有一种府试终于结束了的感觉。 一会是热闹的蹴鞠,一会是府城最大的书铺,听着就跟正荣县不一样。 李勋确实得了夫子们的授意,让他得空的话,就带着同窗们去转转。 如果只闷在酒楼,估计满心都是府试成绩的事。 但现在焦虑也没用,不如出去逛逛。 不管有没有考中秀才,都算没有白来一趟。 这段时间里,大家埋头苦读,都快把刚来府城时的感觉给忘了。 那会只觉得府城繁华,又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是真的知道此地为何是府城了。 东西南北四个集市。 如今他们来的,人称东市第一街。 又或者藏书一条街。 名字说得这么直白了,纪元他们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建孟府读书为第一,这里都是书,自然为东市第一街。 还未进到里面,就看到门口四书五经被摆在地摊上卖。 往日在正荣县两钱银子,也就是两百文一本的书,如今只要十五文钱。 当然,纸张并不好,翻几次就会烂。 可胜在便宜。 若真有想读书又没钱的,质量不好的书也是能读的。 好的当然也有,印刷精美,纸质上乘,一本要一两银子。 每个价位都存在,按照适合自己的购买即可。 如果说这些书让纪元他们震惊的话。 那纸张的便宜更胜一筹。 关键是这些纸张并不算差。 第188节 在正荣县唯一一家书铺里,一文钱可以买三张质量最差的大纸。 而在东市第一街里,却可以买五张手感光滑的竹纸。 李勋介绍道:“各家便宜的纸张不怎么赚钱,主要是为了拉客,建孟府学生多,读书人也多,用便宜纸张拉客,总会买到书籍的。” “不仅书籍,你们再看。” 李勋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店铺。 这店铺极大,大家甚至有些不敢进,但那伙计极为热情,笑着招呼:“诸位是刚来建孟府的考生吗,府试结束,诸位必然辛苦,等小的给你们上茶!” 他们一行人穿得并不算好,也就李锦跟另外一人衣着光鲜。 像纪元这样身上带补丁的却是常态。 那伙计却人人奉茶,给他们介绍道:“来看看也可,买不买随诸位公子的心意,全当给我们攒人气了。” 这话说得实在漂亮,让大家大着胆子去问,连许春都问了许多、 其实许春他们不知,这些伙计们眼睛亮着呢。 见过那么多学子,哪些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哪些是草包一个的,他们打眼就能看清。 在东市一条街,这么多同行里面想做长久买卖,这眼力必须足够。 但要问他们怎么看出来的,全是大家的秘密,根本不透露。 纪元此刻就被一个伙计跟着,他有种现代逛衣服店的感觉,还未说要什么东西,只是眼神多停留一两秒,对方便拿起让他试用了。 李勋见纪元下意识后退半步,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介绍道:“这家店也算我常来。” “从笔格,笔洗,笔床,镇纸,压尺,想要什么价位都有。” “再看纸张,同样是便宜得很。” 李勋随便挑了家店铺,就是给学弟们看这里面的买卖有多精细。 随便一家店铺,就能包揽读书人所有需要的物件。 别的就算了,那竹纸纪元是真喜欢。 一文钱五张! 五张呢! 还有画画用的宣纸,价格同样便宜到离谱。 那伙计也道:“哎,最基础的物件,大家都是这个价。” 随后伙计又低声道:“若你们买的多了,我们还送几张呢。” 这样算下来,实际购买的价格,会比一文五张纸更多?!更便宜? 饶是纪元都被这价格恍惚了。 差点直接开荷包买买买。 李勋把他们拉出来,说出“潜规则”。 “建孟府造纸大大小小造纸作坊有七八家,其中三家最大,市面上的纸大多都是他们提供,所以三家抢着供应,打的不可开交,也算便宜我们这些穷苦读书的。” 有人问:“既然不赚钱,就不怕作坊开不下去吗?” “不怕,他们便宜的纸张不赚钱,更好的纸张是赚的。若不是三家觉得价格太过,定了个协议,估计现在白送都行。” 这话肯定是夸张。 但翻译一下就是,三家打价格战,最后打到都受不了,干脆定个不赔不赚的价格,以此作为引流的货源。 现代人的那套商战,古代人也早就在玩了啊。 李勋最后道:“不让你们买,是让你们来这看看。” “我事先说明,大家看到喜欢的,先不要买,否则会让你们更后悔。” 说着,李勋带着众人去了之前说的地方。 东市第一街,最大的书铺。 建孟府一条街都在卖书,都在卖学习用品。 而这个店,在这条街上也是首屈一指,可见体积之大。 “周家书坊。” “买他家的书!直接送他家自己造的纸!” “不仅如此,如果运气好的话,根本不用买!” 纪元进门,整个人直接镇住。 什么叫书山书海,他算是见识到了。 这周家书坊上下两层,楼上买学习用品,楼下八间店面,里面全都是书。 纪元头一次觉得自己眼睛要看不过来。 这么多书,若都能读完,那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两米高的书架,从上到下,挤满各色书籍。 科举用的,游记类的,史学类的,哲学类的,甚至还有医书。 但凡你能想到的品类,这里全都能找到 纪元愣了足足有十秒,这才进门,谁料那伙计直接道:“恭喜今日第九百九十九名客人!送白纸宣纸各五十!” 啊? 他是今日第九百九十九名进店的? 纪元的纸刚到手里,就听旁边有人道:“啊?我不是已经有九百九十九吗?怎么又来 一个。” 那伙计一愣,赶紧改口:“这客人是第一千位,所以也送。” 李锦:? 他比纪元早进去啊。 这怎么算,也不可能只差一人。 李勋拉着李锦跟纪元离开。 不等李勋解释,纪元就明白了。 套路,什么是套路。 就是用个名头送你纸张,让你成为这家书坊的黏性客户! 李勋又说另一个原因:“这里的伙计只看眼缘送纸,所以让你们别买,过来碰碰运气。我们没钱买纸张的时候都会过来。” 李锦:? 蔡丰岚:? 不是?! 我们就不合眼缘吗! 就纪元和吗! 纪元手里的白纸跟宣纸还没焐热,也不知道哪个伙计又看他一眼,甚至没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拉着他道:“您是今日第八百八十八位客人,本店请您一百张白纸一百张宣纸,还请您收下。” 那伙计说罢,才看到纪元手里的东西,脸涨得通红,随后竟然还是把纸张给他了。 甚至就当不知道,还不让纪元说话,东西说给就给,像是烫手山芋一样。 纪元:? 你们的竞争,是不是有点过于激烈了? 他就那么合眼缘吗?! 但白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府城好啊,府城可以白嫖纸张! 第57章 第57章 要说伙计们纯粹看眼缘, 那自然不是。 跟上一个店铺一样,伙计们算是在“投资”,看哪个书生有潜力。 像纪元这种, 算是最有潜力的。 他年纪极小, 身边都是比他大许多的人, 那些人对他态度又很好。 这说明什么? 只说明他的学问很好, 甚至比那些年龄大些的还要好。 如果这种不是潜力股,那什么是啊? 纪元不过十二三的样子,而他身边的人,大部分十六朝上,二十多的人也有。 纪元在这其中,一眼便能看出是天才。 只要天才学生在他们这买东西, 那就能带来销量。 可是白白宣传啊。 所以几家书坊逛下来,纪元手中几百张纸,他逛的确实心满意足。 李锦,蔡丰岚, 李勋也收到一些, 但跟纪元比, 估计加起来也不如他。 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纪元啊,比其他人厉害,那不是应该的。 再说,大家更多沉浸在书山书海中,从未见过品类这么齐全的书。 他们县的尊经阁刚收拾起来没几年, 书籍自然不多。 而罗博士的书不少, 但跟这里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第189节 哪个读书人不喜欢这地方。 纪元在这几乎见到所有读书人, 道家的,佛家的,甚至还有穿着僧袍读四书的。 可惜的是,这里的书只能看前两页,再后面就要买了。 到了这,谁还能忍得住,纪元荷包里的二十两银子蠢蠢欲动。 一个下午时间,跟着李勋出来的正荣县十二人,没有一个不是双手提满东西。 李勋劝了又劝,都没拦住啊。 主要是这东西真的划算。 “看这本注疏,我在咱们县书铺看的时候,要四钱银子,你们猜这多少钱?五十文!只要五十文!当然了,质量没那么好,但能看就行了啊。” “有我这个划算吗,看这个笔,看这做工,放咱们那怎么也要八十文吧,这里二十文,就二十文。” “看我看我,看这些纸,这么一厚摞,我提着都费劲,才花了三十文!” 纪元心里默默道,确实是这样。 真便宜啊。 府城不愧是府城,好友李廷的那套五经,就是他爹从府城买回去的。 一套好像才几两银子,足足四五十本。 真的过来了才知道,这东西到底便宜到什么程度。 那时候听说府城有印书的作坊,也没什么感觉。 来了才晓得,不止是印书的作坊,城外河边还有七八家造纸的作坊,竞争很是激烈。 不仅自己本地售卖,还通过运河卖到其他地方。 能造纸,能印书。 本地的书不便宜才怪了。 天齐国几个重要的产纸地,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都造竹纸了,自然也有竹子,故而连带着毛笔也有售卖,虽然不是最好的,可该有的都有。 反正在纪元看来,这里的学习用品格外便宜。 李勋道:“没有一个书生,能从东市第一街空着手离开,这话果然没错。” 带着他们过来的李勋感觉自己像个托。 这还真的不是。 他们考完试,基本都要回正荣县,这些东西买得再合适不过。 想当年林大人还在正荣县当县令那会,来一趟府城,都要买很多四书回去。 今年郭夫子他们估计也要买。 到时候雇辆马车,把学生们买的东西捎带回去就行。 从四月初十当天考完试,处于焦虑中间的正荣县十二人,终于不焦虑了。 他们个个打起精神。 每天早上跑步,有些人甚至混到府学蹴鞠队里,一起跟着踢踢球。 等着东市第一街开门,立刻过去买东西。 正荣县十二个人,每天比的都是同一件事。 “什么?!你这个纸怎么还要便宜?” “啊?笔洗!这个笔洗好啊!好心痛我是不是买贵了。” “不行,我也要买一个。” “这本书你们不要买了啊,回头大家一起看,你们买个不一样的。” 沉浸在买买买中的正荣县学子们,不知道买到多少物美价廉的东西。 路上被骗钱的许春更是心痛。 他要是不贪财不贪玩,购买多少书啊,这么想想,更恨当时的自己了。 说起来,自从到建孟府之后,再也没有看到合远县那几个爱赌的人了。 偶尔遇到他们县的考生,那些人知道一些事,都躲着正荣县的人走,估计也觉得丢人。 谁家考生在考试之前引诱人赌博啊。 还被他们的夫子找上门,真的太丢人了。 郭夫子他们并未过多阻拦,知道学生们也有拿这些事缓解焦虑的原因。 想到他考秀才那会,同样也是如此。 考试之前还好点,等成绩的时候焦急万分。 眼看已经四月十五,还有三天就出成绩,大家也不会买太长时间。 不过说实话,买了四五天的东西,大家基本都买齐。 现在出去,就是看看东市一条街写字画画的地方。 那边竟然有书生比书法比字画。 比试方法也很有意思。 街道尽头有个突起的平台,平台放着两张桌椅。 若有人上台当场写书法,那就会引人驻足,写好之后等待卖家。 一般来说,没点水平不敢上台,不然肯定会被群嘲。 来东市第一街的人,多数都是读书人,字的好坏,一眼便知。 如果说这种当台售卖书法并不稀奇的话。 那接下来就有意思了。 如果你上台写书法,或者画画的时候,再有一人在你旁边的书桌旁边写字作画。 等你们全部完成,就可以一起展出,然后等待台下人出价。 如果有人给你的书画出价十两银子。 给对方出价五两。 那他挣的钱就要全部给你。 你一共得十五两银子。 如果第二个登台的人,书画价格超过你,那你卖出书画的银钱,要分给对方一半。 可以说这完全是个竞技台,还鼓励大家登台比试。 而且只要你登台了,代表你接受挑战,也接受被挑战,大家都无怨言。 第一个登台的人只要赢了,那直接通吃。 第二个登台的赢了,会给头一个上来的留点颜面。 总之这个模式很受大家欢迎,基本每日都有比试的。 听说这台下还有书画商闲逛,如果有潜力的画家书法家被他们发掘,那以后读书的钱是不用愁了。 这个台上还创造过一个奇迹。 三四十年前有个书画双绝的书生,他的佳作被拍卖了三千两银子。 那会两个书画商争的头破血流,至今还被人称道。 这种独特的竞技方式引得很多人参与。 蔡丰岚还怂恿道:“纪元你去啊,你要是去的话,说不定也能赢钱。” 纪元还是算了。 他还有几本书没有买到,那周家书坊说今日有新到货,他要赶紧去看看。 要说纪元买的东西也不少。 但多是给别人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要带点东西回去的。 之前忽悠大海读书的时候,跟他讲多认识字就可以看懂兽医的书,可以多学学给牲畜治病。 当时也算忽悠,大海之后也没当回事,但纪元心里一直记得。 这次来到这么多书坊,总算在多番比较之后,选中了三本,有本专门治牛的,叫《病牛集》还有本是《禽类指南》多半是鸡鸭鹅这种。 再有一本直接叫《疑难病症·牲畜篇》,这名字挺怪,纪元问了是不是还有人的篇幅。 谁料伙计竟然答:“是啊,这是前朝编纂的一套书,这两年才放出来。” 那就是新书了? 纪元肯定是要买的。 可惜周家书坊这本书已经有人定了,让他今日再去一趟,说是印出了新版。 除了给大海的书之外,还有几本也是这两年才出的,肯定要给赵夫子带回去。 殷博士跟罗博士的礼物比较难寻。 他们两个不缺书,纪元只好找了特殊些的茶叶给罗博士,殷博士那边则找了府城几个江浙正宗的小吃,他已经预订好,到时候给带回去,是殷博士的家乡味道。 这些东西打包好,竟然已经四月十六。 还有两日就要出成绩了。 众人的焦虑情绪刚刚上来,考试之前的望同县舞弊案有了结果。 算下来,竟然也十多天了。 望同县作弊的方法大家已经知道了,反复割韭菜,留下有钱的富户。 第190节 那些富户还额外给望同县教谕一大笔银子。 为了让自家儿子过个县试,他们也是狠狠出血。 现在这些富户们不仅要出血,更要有判罚,参与的考生们更是这辈子不准再考童试。 等于直接断了科举之路。 那十七个考生不仅断了科考路,回到望同县之后还要服刑。 当地的县令也恨得不行,有了这事,他年底的考核必然是个下等,这几年都别指望升迁。 毕竟有他失察的缘故。 不指望升迁都是好的,如果今年京城下来的监临官严格一些,说不定会过问这件事,到时候他的乌纱帽肯定不保。 不知是不是为了护住自己的乌纱帽,那望同县的县令竟然同建孟府学政请求,能不能从正荣县县学调人去接任教谕。 舞弊的教谕已经入狱,就等着处罚,肯定要有人接替。 整个建孟府里,如今教学成绩最好的,就是正荣县县学了。 其实这话也没说明白,望同县想把正荣县教谕调过去。 因为算起来,那望同县人口面积都比正荣县多,虽然是平调,也算暗升。 啊? 吃瓜吃到自己家? 正荣县学子们第一个不同意! 好在那望同县县令刚讲,就被知府拒绝了。 接替望同县教谕的人再找便是,还说正荣县的县令刚换,不好再动教谕。 纪元从中听出些意思,应该是因为聂县令的缘故,不动他手底下的人。 想到聂县令跟建孟府知府,今年都是刚调过来,他们难不成认识? 这也是只是猜测,不过官场上互相认识很正常,这里面盘根错节的。 谁是谁的姻亲,谁又是谁的亲戚,又或者是谁的学生,什么同乡同年,都有话可说。 如果硬要掰扯,估计人人都能扯上关系。 望同县的案子告一段落,总算是给考生们公正,听说那县学关了许多人。 好像不少人的功名也要被去除。 举人之上的功名,建孟府动不了,但以下的功名是可以剥夺的。 估计是想从快从严处理。 只能说低等级的功名也不是永远的靠山。 考得越高,人才越安全。 当然了,不要徇私枉法,才是真正的稳妥。 望同县的八卦原本没那么容易平息。 可惜正好在另一件事的前面,这件事一出,众人根本无心吃瓜。 四月十八。 府试放榜。 终于放榜了。 正荣县十二人微微松口气。 别看最近又是买买买,又是去看书画竞技。 甚至吃望同县的瓜,还吃到自己县学身上。 但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府试成绩。 这关系了什么,不言而喻。 建孟府一千六百多学子,为的就是这一日。 考秀才,也就是童试需要经过三个考试。 县试,府试,院试。 一般来说,只要过了前两个,后面一个基本就成了。 所以能不能考上秀才,就看今日府试的榜单。 考上了秀才,虽然不能说平步青云,但也算正式迈进科举之路,才能真正地算是科举有望。 若考不上,只能回去再读。 按照如今一年比一年多的考生,说不定明年还有更天才的人等着。 比如说县学里,乙等堂的常庆他们。 丙等堂领头羊刘嵘,李廷,钱飞。 全都是有力的竞争者。 当时纪元突然参加今年的考试,大家没有什么想法的原因就是,躲过纪元,那不还有李锦,蔡丰岚。 躲过他们俩,还有后面“虎视眈眈”的常庆,刘嵘等人。 到底是拼实力的考试,没有学问,什么都白费。 看着如今好像一会一个舞弊。 比如三年前的乡试,那年就出了事。 再比如今年的望同县,同样出事。 但其实若发现不了问题,那才是大问题。 这样一点点能细究出来,能通过告状解决了,才说明最近几年的科举是相对公平的。 所以要珍惜如今的机会。 每个考生都心知肚明。 如果公平的时候都考不过,那不公平的时候呢? 就算他们当中,家境比较好的李锦,同样需要一个公平的环境,毕竟他家在正荣县还行,但要来了建孟府,什么都不是。 到时候有更强力地压在他家头上,那又能做什么呢。 能早一日考上功名,那便进一步。 无论是谁,都很难免俗。 纪元在这里面算是淡定的,他读书时间不长,心里又有准备,对自己的水平更是心里有数。 他才读书多久,对学问了解得又有多深。 那试帖诗又写得多烂,心里有谱的很。 考过自然好,考不过明年再来。 纪元走出房间,却看到大家都在盯着他。 “怎么了?”纪元下意识道。 蔡丰岚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想从你身上学点淡定。” 说着蔡丰岚深吸口气,李锦同样也是如此。 郭夫子跟李夫子早就等着,大家一起去贡院门口,等着成绩张贴出来。 雷捕快跟张捕快同样紧张的要命,好像是他们考试一般:“看看咱们县学能考中几个。” “多考中几个就好了,大家的辛苦就不会白费。” 郭夫子他们还好,平日都知道自家学生如何用功的。 雷捕快他们一路跟着过来,算是知道为何自家县城的学生有多好。 就不说那种离谱到赌博的。 单说同酒楼其他学生,都没有自家学生那么用功,是真的用功,真的在学那种。 一般人很难不为这种努力动容。 毕竟大家口头上说着躺平,但还是会对努力自律的人感到敬佩。 正荣县十二人走了出去,他们以为自己出来的够早,没想到贡院门前早就挤满人。 四月十八。 这个日子定然会记在这里所有学子们的心中。 府试大门打开,只见有捕快护送的成绩单被捧了出来,府学张贴的人倒是不在意,他们每年都要张贴榜单,丝毫看不到一点激动。 “让一让!不要挡路了!” “让开!” 榜下的学子们被轰开,丝毫不见读书的体面。 正荣县众人远远站着,郭夫子道:“不上前的原因就是这个,挤得太靠前,也看不到榜单的。” 榜单不会变,反正成绩已经确定。 纪元看着人头攒动,反而冷静下来,竟然连早上那点怅然都没有了。 府学的人慢慢悠悠做事,跟后面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莫要急,莫要急。”一个声音慢悠悠的人开口道,“劳驾,在施主这里躲躲清闲。” 这话语气有些怪,像个出家人。 纪元他们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僧袍蓄发的儒僧往他们这边站了站。 好像是大家都挤着去看成绩,让他没地方走了。 只有纪元他们这边不动如山,有片刻清静。 第191节 儒僧脾气很好,被踩了一脚也不着急,动作都慢悠悠的,让纪元莫名想到树懒。 郭夫子朝他点头,那儒僧回了个佛礼。 “好怪的和尚,他过来做什么。” 那儒僧听到了,笑着道:“贫僧是来看成绩的。” 成绩?! 儒僧继续道:“贫僧今年也参加了府试。” 啊?! 府试? 那你县试也过了?! 一个和尚参加科举? 这正常吗? 别说正荣县的人了,旁边本来还在挤的书生们也停下脚步。 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和尚。 和尚怎么还考科举。 纪元倒是从罗博士那看过一本游记,说有些和尚也可以考科举。 就被称为儒僧。 古代一些寺庙也是读书的场所,有些和尚跟着学习。 久而久之,有些和尚比来寺庙借住读书的学子还要厉害,索性出来考科举,也有僧人还俗去做官的。 眼前的人虽穿僧袍,却蓄发,想来本就不是出家人。 别人的事纪元也不好过多猜测,见眼前的儒僧面色平和,就知他不在意这些非议。 他们这边还在打招呼,前面挤最前面的人已经看到成绩了。 “没有我,怎么会没有我,再看一遍。” 一百二十个名字,确实容易疏漏。 “没有,我怎么会没考上。” “也没有我,怎么可能。” “都让开!我们家少爷来了!” “哪门子的少爷,还不赶紧滚。” “慢慢来吧,反正榜单不会跑。” “第一是谁?!” 不知谁喊了句,挤在最前面的人下意识抬头,开口道:“不认识啊。” “靠!正荣县的人!” 正荣县。 这名字学生们太熟悉了。 最近两三年里,正荣县在还未有科举功名的学子当中,简直声名大噪,传得神乎其神。 什么只要在正荣县过了县试,大概率能过府试。 就算今年过不了,明年也能成。 什么正荣县县学出来的学子们很厉害,还刻苦,他们刻苦在学生圈子里十分有名。 可再怎么样,他们也没有出过府案首,没有出过府试第一啊。 更别说,还有个李秀才酸诗狎妓,丢死人了。 现在呢?! 现在前者已经有了啊。 府案首。 是正荣县的人。 正荣县十二学子自然听到此话,所有人表情一震,随后把目光放在李锦,蔡丰岚,还有纪元身上。 这三人是他们学问之最。 不出意外的话,这第一就在他们中间产生? 李锦家学渊源,他父亲虽只是秀才,家中却有长辈指点,家里藏书更是罕见。 李锦读书也刻苦,否则不会留在正荣县县学。 他在乙等堂的成绩一直是第一。 蔡丰岚去年才到乙等堂,成绩却像坐了快马一般,飞快超过许春等人,稳坐了第二。 也有人说,再给蔡丰岚一点时间,说不定他能跟李锦争第一。 最后的纪元,大家都不想说了。 纪元的天分之高,世间罕见。 从他读书到如今,也不过是第四年。 第四年考过人才济济的县试,还拿了县试的第一。 如此耀眼的成绩,他若是府案首,似乎也合理? 郭夫子快步上前,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了。 若自家县学能出个府案首,那县学这几年的努力便是有成果的。 这对认真教学的夫子博士们来说,是最大的鼓励。 郭夫子看着榜上的名字,大声道:“府案首!纪元!十一岁!” 纪元不敢置信,他脸上写着真正的惊讶。 他? 府案首?! 没说错吧? 他在县试考试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第二的李锦两人差距不大。 如今考府试,以为人才更多,难度更大,自己学问并非精通,这都能当第一?! 纪元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啊。 但看榜的其他人更是恍惚。 正荣县的人就算了。 他们县学确实很好。 叫纪元? 哪家的? 怎么从未听过。 不对,也有一点点耳熟。 等会! 十一岁?! 确定没说错!? 十一岁的府案首?! 就算他五岁启蒙,那也才读了六年书啊! “十一岁,怎么会十一岁。” “化远二十三年生,今年就是十一岁。” “十一岁的县案首,这绝对不可能吧。” 在场一千六百多名考生,还有无数考生家人师长,再有围观的路人,下意识去找身边的少年。 “不是我,我就是看热闹的。” “我刚启蒙啊!” 那儒僧看向纪元,惊愕道:“是你?” 蔡丰岚,李锦,许春等人直接护住纪元,警惕开口:“看归看,不要围上来。” 蔡丰岚今年二十。 李锦今年二十三。 许春同样是二十三。 其他同窗基本也是这个年龄,一群人把纪元护在中间,跟护崽子似的,挡出想来交好的路人。 雷捕快跟张捕快在府城不能佩刀,人却比一般人强壮,同样挡着“虎视眈眈”的众人。 儒僧还好点,其他人明显有扑过来的迹象。 单是府案首,就够人巴结的了。 还是十一岁的府案首,如果再不结交,以后就晚了! 纪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同窗好友们护在中间,心里万分感激。 “天啊,真的是十一岁。” “他身量比同龄人高一些,长得也俊秀啊。” “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第192节 “一千六百多考生,都没考过他?!” “他的文章到底有多好!” 这个问题问在所有人心中。 但没关系,估计很快《化远三十四年建孟府童试文集》会出来。 作为府案首的文章肯定会收录在里面,如果写得不好,肯定会被质疑。 所以没有人怀疑纪元文章好坏,只会惊愕他的文章好到什么地步! 纪元其实也有点恍惚。 他考完之后,只觉得自己疏漏很多。 更不要说堪比打油诗的赋得体。 这都能得第一? 蔡丰岚看出他的想法,抢先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太强,是对手太弱。” “别说啊,说了就是埋汰我们。” 纪元默默把话咽下去,同窗们之间讲讲就算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那他肯定树敌无数。 回过神后,纪元自然是高兴。 考上了。 他考上秀才了。 不对,就差一个最简单的院试,他就是真正的秀才。 以后他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纪元也没忍高兴,同周围人笑着道:“本以为能拿个丁等已经可以了,没想到得了第一。” 同窗的眼神自然带着羡慕,就听纪元又道:“看看你们的排名吧,走,咱们上前挤挤。” 说是挤挤,但纪元万众瞩目,他走到哪,人们自觉开道。 方成府案首,就有了这样的待遇,看的其余书生更是羡慕。 有些人的羡慕甚至要凝结成实质,大有恨不得代替纪元的感觉。 纪元还对儒僧道:“我们一起?” 他觉得这和尚有些意思,那和尚也不推辞,谁不想看到自己成绩啊。 方才太挤,这会跟着纪元就不用挤了! 众人走上前,第一名赫然写着纪元的名字。 之前说过,第一名到第三名,都是甲等。 纪元明显就是甲等! 在过了府试的书生当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纪元再往后看,第二三的名字并不认识,第四赫然写着蔡丰岚三个字。 “蔡兄,你是第四!” 纪元指着道。 众人都在惊叹第一,还没留神往后看。 顺着纪元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第四名也是正荣县的人! 蔡丰岚! 今年二十岁! 啊? 又一个? 第四名,正是乙等,也算考生里的佼佼者了。 “李锦!第九!” ??? 你们正荣县是要干嘛?! 十二个人,有三个中了? 还是前十?! “许春,三十二。” 郭夫子顺着念下去,足足在榜上找到十个正荣县的考生名字! 要知道,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个,竟然上榜了十个?! 这比例堪称可怕! 榜上有名的十人都傻眼了。 他们? 竟然都能上榜?! 为什么啊。 纪元想到之前那件事。 跟他们同行的合远县书生们,水平参差不齐,当时他们还在说,为什么这些人一边赌还能考过县试。 当时就想到,肯定是他们县的水平不行,所以来的人不好。 正荣县不同,正荣县的水平太行了。 估计县试没过的常庆他们,放在其他县里,县试肯定能过。 可惜他在正荣县,县试是过不了的。 谁让对手都太强劲。 十二个人来考府试,一口气过了十个。 便是两位夫子都激动万分。 其他县的夫子看得不知道有多羡慕。 看看人家的学生,水平如此之高。 甚至连府案首都出自正荣县,这学生质量都不一样啊。 落榜的两人刚开始沮丧,后又想,自己能过了正荣县的县试,已经知道水平。 这不过明年后年的事,他们现在信心十足,专心为十位同窗庆祝。 特别是纪元。 他不仅是县案首,还是府案首! 直接考上了甲等! 十一岁的甲等成绩,真是让人惊叹。 正荣县的同窗们,觉得纪元早晚都能考上秀才,可多数以为,也在十二岁以后。 谁能想到他刚到乙等堂就考县试,直接考过县试后,还能继续往上走。 如今的府试,同样名列第一。 大家好像对纪元的天才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众人高兴时,那个儒僧暗暗点头,看了看榜上自己的名字,对纪元道:“以后有空再聊。” 儒僧应该还有事,快速离开了,这位儒僧正是榜上的第三名。 纪元下意识回礼,又被很多人围住。 “您就是纪元啊,我是建孟府张家的,有空的话一起去吃酒?” “他才多大,还去吃酒?还是去我家吧,我开了个花会,春暖花开的,正适赏春游玩啊。” “别啊,去我家做客,咱们邀上三五好友,小舟赏玩,来个夜航船。” 这些人口气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他们是好友。 眼看纪元就差临门一脚。 也就是再考一个院试,就是板上钉钉的秀才,大家现在不巴结,那还等什么时候? 天齐国历来的府案首,必然能被录取。 这都是不用说的事。 其他学生或许还要为难,但对纪元来讲,现在大家都可以喊他秀才相公了。 如果说听到纪元名字时,大家惊叹正荣县出了个绝对厉害的人物。 等看到纪元本人,想结交的心更迫切了。 纪元这人,看着实在是非比寻常。 年纪轻轻却十分淡然,好像考第一的根本不是他。 还是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第一意味着什么??? 建孟府多少书生,下面十几个县又有多少书生。 这参加府试的都有一千六百多。 参加县试的又有多少? 少说也有万计。 纪元就能在这么多人当中夺得第一,说一句万里挑一,一点也不为过。 再说了。 第193节 他年轻啊。 他太年轻了。 甚至前途不可限量。 “那个,纪元,你许亲了没?我家小妹。” 纪元震惊地看过去。 不是吧。 他才十一啊! 也不知这话提醒了多少人,更多人开始推荐自己的妹妹,甚至还有推荐自己女儿侄女的。 李勋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拉着纪元往等人往府学里面走“快,快进府学。” 一般来说,府学肯定不让其他人进的。 但李勋听说纪元考了第一之后,立刻向夫子请求,不管怎么说,让纪元先躲躲吧。 那夫子本来想拒绝,听说是十一岁的府案首纪元过来,直接点头:“来吧,正好我也想看看。” 李勋手疾眼快,带着正荣县一帮人离开。 雷捕快张捕快殿后,总算把纪元“救”出来了。 否则刚考个府案首,他就要被榜下捉婿了! 好好地看榜变成“逃跑”,正荣县县学众人哭笑不得。 好在进了府学,没有人再敢跟过来。 纪元他们这些考生是进过府学的。 但那会是考府试,大家也没心情多看,现在进来,心境十分不同。 那会担心考试,现在全都考完了。 不管过了府试的,还是没过的,全都算松口气。 府学里的安静跟外面很不一样。 府学的学子们还在放假,要到四月二十才开学。 所以里面走动的人都很少。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安静,让许春等人忍不住掩面哭泣。 李锦眼圈也红了,对李夫子,李勋道:“夫子,表哥,我也算,我也算没有给家里人丢人。” 李锦考了第九的好成绩,自然是没有丢人的。 其他学生也抱 着郭夫子哭。 考上了。 终于考上了。 虽说童试里面,还有最后一关院试。 但他们排名靠前,基本没问题。 十几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这个功名吗。 方才刚看到成绩的时候,心里只有欣喜,周围人的祝贺又让他们一时转不过弯。 现在到了安静的地方,眼泪自然掉下来了。 他们多数五岁,七岁,九岁启蒙,如今长到二十多,少说也有十几年读书的光阴。 读书苦吗? 自然是苦的。 便是雷捕快他们看着都觉得辛苦。 从正荣县到建孟府,一路上颠簸的厉害。 他们都能坚持看书,一日都不曾耽搁。 这份毅力,就确定了他们一定会成功。 纪元比他们好点,大约是经历过高考,也经历过上辈子大大小小的考试。 说起来,他真的比他们年龄都长一些,现在淡定一些也正常。 蔡丰岚一边安慰大家,一边眼圈红了红。 纪元看着,心里也说不出的滋味。 还好,还好大部分人都考上了。 他们很快就是秀才了。 想着大半年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那李耀众一家再也不敢来找他的麻烦。 纪元笑了笑,跟着大家一起讨论这次的考试,只听李勋道:“见过梁夫子。” 郭夫子跟李夫子擦擦眼角,拜了过去:“见过梁举人。” 举人? 府学随便一个夫子,都是举人? 那梁夫子便是答应让正荣县等人进府学躲躲的夫子,他也是这次的出题人之一。 刚过来,梁夫子的眼神就在纪元身上。 梁举人笑着道:“不用客气,你们正荣县教出不少好学生啊。” 提到这,郭夫子跟李夫子笑的眼睛都弯起来。 是啊,他们教了很多好学生! 甚至还有一个府案首! “你就是纪元?今年十一岁的府案首?”梁举人好奇地看向纪元。 见纪元穿着虽然朴素,但落落大方,行礼不见半分局促。 纪元开口道:“见过梁夫子。” 其他学生跟着拜见。 那梁举人看着纪元,微微点头:“不错,是个好学生,秀才功名来说,已是囊中之物。” 梁举人明显还有话要说,府学门口又来一群风风火火的人。 “正荣县的人呢?他们在哪?” 领头那人看着四十多岁,明显是个官老爷的模样。 纪元他们看过去,那领头的人看着纪元他们,目光盯上郭夫子跟李夫子,快速上前一步:“两位夫子,你们可愿意来我望同县教学?” 等会。 这事情转变得是不是有点快? 官老爷身后的小厮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们真的没办法了啊。 今年为乡试年,现在望同县的县学几乎作废。 再不招人过去帮忙,那他们就完了! 所以官老爷,也就是望同县县令盯上正荣县县学的人。 本来想要人家的教谕,被知府给驳回去了。 想着只好再慢慢找。 谁料方才听说,正荣县过来考试的十二个学子里,有十个过了府试,甚至教出来一个府案首。 这消息传出,望同县知县一定要找过来。 目的只有一个。 把正荣县夫子抢走! 抢到他们县学里! 给升职! 给加薪! 只要去他们县做事即可! 郭夫子跟李夫子面面相觑,这也太突然了,而且他们没有离开正荣县的打算啊。 那望同县县令握住这两位秀才夫子的手:“我们望同县人口众多,学生也多,就需要几个您这样夫子过去,您就当帮帮忙吧。” “你们教出那么多厉害的学生,一定能把我们县的学生带起来,马上就是乡试,真的需要你们啊。” 郭夫子,李夫子,很是无语。 他们只是秀才,辅导一下考秀才的学生还成,那些要参加乡试的秀才他们真的没办法啊。 但望同县的县令说什么都想要这两个夫子,就算过去当别的职位也行,过去就行。 为什么? 看看人家教出来的学生,还有什么好说的。 十二个人里面,十个考过府试。 这样的升学率,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是真的想请两位夫子去自己县里啊。 他们这边拉拉扯扯,让正荣县学生们想笑又不敢笑,还是雷捕快他们一起上前,这才把郭夫子李夫子“救出来”。 但看对方迫切的目光,估计这事没完。 其实郭夫子他们要是过去也行,望同县人口多,又因为县试舞弊案落了不少官员。 第194节 他们过去的话,肯定会升职的。 当然,郭夫子他们暂时没考虑那么多,他只是看向纪元。 作为郭夫子肯定知道,自己一个秀才身份,为何会被县令抢着要,还不是因为教出几个好学生。 特别是纪元,简直是他们的活招牌。 没想到连夫子们,都能因为纪元的原因被追捧。 是啊。 府案首。 他们正荣县还从未出过府案首呢。 大家也反应过来,方才还因为夫子被人抢感到好玩,此刻才意识到什么。 是纪元。 是纪元的原因。 有些人只要在那,就会给周围人带来无数好处。 旁的不提。 他们一起在冲刺班的日子,一起锻炼的日子,不都是因为纪元吗。 若不是有他这个榜样在,大家也不会那样刻苦。 更不要说他的锻炼之法,让大家身体好了许多,此次府试明显比上次县试好过些。 纪元啊纪元。 还是蔡丰岚那句话。 真是既想当他的同窗,又怕当他的同窗。 想是因为,纪元实在是好榜样,近朱者赤,跟这样的好友一样学习,焉能不努力? 不想是因为,有他在,他就是永远的第一。 没办法,大家不得不服气。 谁让他是纪元! 连夫子们的升职都能影响的纪元! 纪元被看的不自在,方才在府学外面,其他人也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李锦幽幽道:“若我有个妹妹,还真想跟你订个娃娃亲。” 纪元:???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蔡丰岚竟然也道:“我还真有个小妹,要不然?” ??? 你也来?! 许春还未开口,纪元就已经躲到后面了:“好了好了,停!” 众人忍不住大笑。 府学梁夫子也笑的不停。 十一岁的府案首纪元,确实有些意思。 梁夫子听他们还在说回家如何跟夫子博士们说此次的喜事,惊讶道:“哎?你们不知道吗?” 众人看向他。 梁夫子继续道:“其他秀才或许要回家,或者回你们县学读书,但府案首不同。” “只要最后一关院试不出大问题,他是要留在府学的。” 留在府学?! 一直未说话的李勋一个劲点头,不然他怎么那般高兴:“府试里拿了甲等的成绩,基本是板上钉钉的廪生秀才啊!” “纪元接下来,要跟我一起在府学读书!” 终于可以跟纪元做同窗了! 蔡丰岚,李锦等人:??? 不行啊! 卷王走了,谁卷他们啊?! 第58章 第58章 “本院校士以来, 如童生为府录领案,失必查补,所以全府官体面, 若第二便可置不问。” 回到酒楼后, 李勋, 郭夫子等人开口道。 这话的意思是, 从建孟府的府学建立之后到现在。 府试录取的领案,就是案首,必然会被院试录取。 如果不录取的话,甚至要把府案首补录进来,这也才能成全府试全体官员的体面。 当然,你要是第二的话, 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虽说只差一名,但府案首就是不一样。 可以说后面的院试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不仅如此。 作为府案首,必然还会被府学录取。 跟上面说的同理, 若不是不被府学录取, 同样会被询问, 否则府学的脸面往哪里搁。 人人都知道,县有县学,州有州学,府有府学。 大多数人都想去更好的学校,一般人来说,府学必大于州学, 更大于县学。 正荣县的县学确实属于例外。 但两者真对比起来, 府学的夫子博士还是远超正荣县县学的。 单看里面学生质量就知道了。 里面所有学生都是有功名的,李勋他们可都是秀才。 能教导这些秀才们的夫子博士, 要么是学问深厚,专心苦读的老秀才,但大多还是举人。 府学里十几个举人夫子不说,骑射,音乐,律法等等科目都有开展。 其中礼,律,书重要课程,皆有进士教授来教学生。 天齐国此处说的教授,也算官职的一种,同夫子,博士差不多,但一般情况,只有进士会被称为教授。 正荣县县学是都没有的。 而且就算是秀才,府学里的秀才也是不同的。 之前说,秀才也分甲乙丙丁。 能被府学录取的秀才,自然是甲等优选,若是乙等的,还要再考才行。 可见府学学生质量之高。 很早之前李耀众确实在府学读书,那是因为他考秀才的时候,得了个乙等,又找了关系塞了银子进来,这算补录,算是一种门路。 李勋同样走的这个路子。 以乙等秀才的身份,再加上托了关系。 不管怎么讲,总体来看,府学的学生,至少也要是秀才。 李勋说得天花乱坠,明显想让纪元留下。 郭夫子也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若不留下,实在可惜。” 在一般人那,这甚至不用多考虑。 能留在府学读书,是天大的好事! 你本来在县重点中学上学,现在突然被省重点高中录取,你去不去? 就说去不去! 其实纪元还没个答案,他只是一回来,就被李勋拉着说了半天,看着李勋恳切的目光,纪元道:“要不,容我想想?” 这自然没问题。 要说想来府学吗? 纪元确实想。 不说旁的,府学里的尊经阁,至少是正荣县县学十倍之大,里面藏书更是至少百年底蕴。 若能在这看书,估计罗博士都想搬家。 但他在县学里面,又有那样好的夫子博士。 一时半会,也不好拿主意。 除了夫子博士们的原因之外。 还有另一个事。 他没钱啊。 诚然,建孟府有东市第一街那样的好地方,笔墨纸砚便宜得不行。 可其他花销呢? 吃住呢? 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第195节 纪元摸摸口袋里剩下的五两银子。 他穷啊。 太穷了。 明明之前感觉自己挺有钱的。 怎么突然就剩五两了。 李勋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点头:“好,反正你要是不来,估计学政都会找你的。” 啊?! 蔡丰岚道:“也是,毕竟是府案首,但学生不愿意来,也不能强求吧。” 李锦倒是知道许多:“虽然确实想让纪元回县学,咱们继续当同窗,可府学的情况到底还是好些。” “旁的不说,今年八月乡试就在府学贡院考,府学的学生不用长途奔波,直接考试便是。下面的学生却还要历经一遭,很不容易。” 说到八月乡试,大家紧张起来。 乡试,就是秀才考举人。 若他们都考过了院试,成为秀才,那今年就要考举人了! 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也是大家赶巧了,正好在乡试年考举人。 纪元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乡试对他来说关系不大。 郭夫子也道:“先过院试吧,过了院试,你们才是真正的秀才。到时候再说乡试的事。” “纪元今年不能报名,要等下次了。” 许春奇怪道:“为什么啊。” “你忘了?未满十二周岁者,不能去考乡试,这是历来的规定。” 天齐国对科举的年龄一向有限制。 比如过了二十五不能考童试,再比如过了四十五不准考乡试。 过了五十不准考进士。 这是为了确保人才的流通,不会有一辈子老童生的存在。 上限规定,下限也定了。 八岁之前不能考童试,十二岁之前不能考乡试,十四岁之前不能考会试。 同样的,不让下面官员人为造才,否则各地肯定要进献神童当奇观。 这对科举取士毫无帮助。 纪元今年十一。 自然不能考乡试。 郭夫子还问了句:“纪元你是什么时候生辰?” 乡试甚至要算生辰,就算晚一个月到十二月,那也是不成的。 纪元这个世界的生辰跟上辈子也一样,都是在十一月初九。 “等会,十一月初九?”蔡丰岚瞪大眼睛,“你,你不是十一岁!你是十岁零六个月?!” 纪元道:“是没过十一周岁,但翻过年,就是十一了啊。” 众人沉默。 好你个纪元。 真实年纪竟然比大家说的还要小。 可怕。 他们到底跟什么样的天才在一起考试啊。 不过这也说明了,今年的乡试,纪元想都不要想。 等到三年后再说吧。 三年后的纪元,又会是什么样子? 只怕早就远超他们了吧。 别说学生们,就连夫子捕快们都忍不住想了想。 可怕。 太可怕了。 感慨一阵后,李夫子道:“先不说这些了,把眼前的事做好吧。” 是啊。 现在想那么远也没有用。 还是看看眼前吧。 也就是府试之后的院试。 虽然说院试最为简单,甚至只考一天,文章稍稍通顺就行了。 但谁也不想在临门一脚出事。 今日四月十八,府试放榜。 等到四月二十八当日,便是院试,上午考一场即可。 成绩出得也快,四月三十就能出来。 正荣县十二个学子,按照原来的想法,郭夫子会留下来继续带考过的学生。 李夫子带着落榜的,再跟一个捕快一起回正荣县。 但今年不同,今年十二个学生里,考过十个,只剩两个人了,专门回去一趟既不安全也不方便。 那两个学生也到,他们干脆跟着一起等院试结束再回家。 反正在哪也是读书,正好在府城逛逛。 考上的人数太多,竟然也能打乱计划。 郭夫子一边笑一边给县里写信,告诉教谕,县令这个好消息。 等他们知道,一定也会同样高兴的。 如果说正荣县众人都在为这次成绩高兴,他们隔壁的合远县便完全不同。 带队的三个夫子将二十一个学生骂得狗血喷头。 “二十一个人,一个也没考中,连补遗的人都没有。” “你们平日里到底怎么学的?到底会不会写文章。” “都是一群废物!” “怎么不看看正荣县的学生,人家考中了多少?” 这些骂声让本就心情极差的书生们低着头。 他们自然是不服的。 人家正荣县的夫子多认真,再看看你们。 人家县学还教学呢,咱们县学只会收钱。 反正两者都不服气,直接不欢而散。 合远县县学夫子气得不行。 本就因为赌博的事,在正荣县夫子面前丢脸,现在相邻的两个县,一个那么多过了府试的,旁边的一个也没有。 他们带来的学生甚至更多。 这也能解释纪元之前说的。 为何合远县学子水平那么一般,还能过了县试。 反而常庆明显比他们厉害,却过不了自家县试。 都是因为身边之人水平问题。 现在合远县的书生们全都折在府试,倒是不奇怪。 这些学生们有的已经在想赶紧回县里读书。 还有的想,今年正荣县县学要招生,也不知道收不收其他县的,若收的话,说什么都要考上。 另外一部分,完全不是这个想法。 他们在考试之前忍了很久,都没有去赌。 现在府试不过,心情极差,感觉自己很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那什么样的胜利呢? 自然是去赌钱! 合远县不用再考院试,夫子们决定四月二十便出发回去。 其实要跟合远县的人没有矛盾,郭夫子完全可以让自家落榜的两个学生跟着他们队伍,反正大家都落榜,一起回去也没什么。 但此时郭夫子李夫子,雷捕快张捕快他们,提都懒得提。 落榜其实没什么。 谁考个科举还没落榜过。 队伍里有赌鬼才是最可怕的。 那两个学生自然也不想去,他们干脆趁着时间,帮同窗们采买东西。 考完府试,除了纪元之外,大家都会回去的。 第196节 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要帮家人朋友买点礼物啊。 建孟府的东市第一街,他们还没逛够呢。 东市第一街那边各大书坊,最近警觉得很。 每个伙计都目光如炬。 只想找到一个人。 看着十二三岁的样子,相貌极好,眼睛很有灵气,笑起来像是桃花眼一般。 他就是纪元。 今年的府案首! 大家早就准备好各色礼物,只等着送给他呢。 这也是历年来的习惯。 让府案首用自家的东西,这简直是白来的宣传。 但今年的府案首竟然没有四处闲逛,甚至没有四处交友,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 自然因为正荣县的学生们除了每日早上去蹴鞠场跑步之外,剩下的时间还在温书。 即使院试再简单,他们也不能松懈。 这是他们早就养成的习惯。 他们所住的酒楼里,人数渐渐变少,除了考过了的学生之外,其他学子渐渐离开。 离开的书生看着他们读书的身影,不由得羞愧低下头。 之前还说正荣县的人太过书呆,来了府城也不知道休息,天天只知道读书,现在明白了,读书这事确实关紧。 如果他们能像正荣县这些书生一样,说不定也考上了。 酒楼变得冷清起来,老板看着还在读书的正荣县考生,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连住宿钱都减半。 整个府城,就一百二十个过了府试的,十个都在他的酒楼,这好事,谁敢想啊。 也不知是否走漏了风声。 十一岁的府案首就住在刘家酒楼。 府城以周家书坊为首,大大小小十几个书坊都送来东西。 什么笔墨纸砚,什么镇纸器具,送来的东西几乎够纪元用一年的了。 纪元自然不收,无功不受禄,他不能平白拿旁人的东西。 如果说那些纸张还算正常的促销手段,人人都有可能拿到。 这些物件就不同了,摆明给的府案首。 纪元不收,却也要亲自下来拒绝。 虽然这些都是书铺,也都是商贾,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纪元下来后,只见周家书坊的伙计最为热切,上来就道:“原来是您!我就说那日见您器宇不凡。” 这正是给纪元塞白纸的伙计之一。 纪元笑着道:“多谢抬爱,实在是客气了。” 一干人等见他年纪小,有些想哄骗的意思,谁料十一岁的府案首后退半步,笑着道:“诸位请回吧,无功不受禄,若小生有需要,会去诸位店里的。” 说着,纪元客气点头,跟酒楼伙计道:“这几日若有人送来东西,一概不收,麻烦了。” 那酒楼伙计跟纪元接触时间也不短,知道纪元对人对事向来客气,但他说定的事,基本不会改了。 众人见府案首离开,只好悻悻而归,手里的东西一件也没送出去。 若纪元是个贪玩好物的,那还可以。 但人家根本不多看东西一眼,对酒楼伙计的吩咐,也是当着众人说的。 这实在没办法啊。 要说纪元不心疼,那是假的,他身上银子确实不多了。 可心疼跟要东西,那还是两码事。 收了东西就要办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若他以后在府学读书,更不能要这些物件了。 正荣县诸人看着书坊伙计们搬着东西离开,羡慕得不行。 这就是当府案首的待遇吗。 真让人羡慕。 不仅送来的东西让人羡慕,这份待遇更是独一份。 整个府城里,只有他能有这样的待遇。 看到纪元回来,李锦忍不住搂住他肩膀:“府案首,厉害啊!” 从府学到下面的店铺,都对府案首另眼相待! 纪元道:“今天府学开学了,蹴鞠场没人用,我们要不要去踢蹴鞠?” 踢蹴鞠?! 好啊! 他们备考的时候,正荣县旁边的蹴鞠场重新修好,可惜他们都没时间过去玩。 来府城之后同样备考,看着府学更大的蹴鞠场也没法玩。 现在终于有时间了! 院试到底简单一点,纪元都说出去玩,肯定没问题! 郭夫子自然也不会阻拦,只让他们小心点,不要受伤。 府学的蹴鞠场不轻易让别人过去,但作为过了府试的学生,其中又有府案首,蹴鞠场的管事笑呵呵打开门:“踢蹴鞠好,咱们府学都喜欢呢。” 连落榜的两个考生都跟着他们混进去。 十二个人分成两队,踢了一下午的球,他们也没什么技巧,全靠平时锻炼,身体好一些,踢起来也是活力四射。 正荣县学子们复习跟踢球两不误,正荣县那边也收到消息。 郭夫子,还有纪元他们写的信件快马加鞭送过去。 路上不用耽搁,两三日信件就能送到。 郭夫子没留神的是,府学也有封信件传递过去了。 教谕跟县令看到郭夫子的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饶是程教谕平时那样淡定的人,都为此事感到高兴。 去了十二个人,考上了十个! 这个数字,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 更年轻的聂县令更是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 天啊。 十个。 考上了十个。 纪元还是府案首!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如同插上翅膀一般,飞快传递到正荣县各处。 罗博士跟殷博士都快步赶到衙门,把郭夫子的信件看了又看。 除了郭夫子的信之外,还有纪元写给几位夫子博士的。 村里的赵夫子,县学的房老夫子,罗博士,殷博士,一人一封。 考上府案首,自然有夫子博士们的功劳,他于情于理都要感谢。 给房老夫子的信里,还提了东市第一街书画竞技的事。 同罗博士,殷博士讲的,自然是府城如今对春秋,礼记的看法等等。 对于自己的府案首功名,说得倒是不多,最后还说,感觉自己才疏学浅,不知为何真的成了府案首。 纪元并非自谦。 而是学海无涯。 也因满招损,谦受益。 他确实觉得自己学得不够多,怎么就能考上。 纪元看不出,博士教谕,还有县令却是知道的。 聂县令笑着道:“纪元确实谦逊,不过他怕是不知,若真的什么都会,就不止是秀才了。” 程教谕小声嘟囔:“我的信呢?这小子。” 说罢,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气,继续补充聂县令的话:“是啊,他如今的水平,考秀才确实问题不大。他觉得自己学得不好,才是真的有进步。” “还有,他能考上府案首,文章必然又出了好句,这点我一点也不意外。” 纪元的文章灵气十足。 不时有些新点子,而且他这人怪得很,压力越大,人反而越轻松,写出来的文章如有神助。 学问这事,跟为人处事也差不多。 如果感觉自己什么都会了,那才是什么都不会,太过自以为是。 发现了自己的缺点,反而是一种进步,能明显地发现自己缺陷在何处,这种情况,方能查漏补缺。 罗博士跟殷博士同样点头,两人看着纪元给他们写的信,上面既有对春秋,礼记的看法,更有对他们的感谢。 言辞之恳切让罗博士险些眼圈一红。 第197节 他不过私下里教导纪元一年,何必如此啊。 殷博士也觉得,他平时确实额外多给纪元指点,那也是他应得的。 谁让他理解的那么快。 那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类学扎》算是没有白费。 让他学,让他学更多的。 给赵夫子的,大家自然不会拆,这封信也由县里捕快亲自送到安纪村,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府案首啊! 别说安纪村没有出过府案首了。 就算是正荣县也没出过。 一定要算的话,估计前朝是有的。 天齐国建国以来,纪元是头一个! 头一个! 全县都因为这事喜气洋洋。 衙门上下更是高兴,从老吏到县丞的这位大人脸上的笑简直藏不住。 来正荣县真的来对了。 虽然纪元的文书上依旧是上任县令林大人的名字,但他们同样可以沾光啊。 聂县令更道:“等他们回来了,一定要摆宴席庆祝。” 说罢,聂县令又道:“也不行,纪元估计要被留在府学了。” 都不是纪元愿不愿意的问题,是府学必然会留他。 教谕,罗博士,殷博士下意识同时挑眉。 三个人倒不觉得意外,同时也觉得若能在府学,着实是好事。 这三人没有半分纠结。 外面的天地有广阔,他们是知道的。 而以纪元的本事跟聪明,迟早要从正荣县县学出去。 外面的世界或许艰难,却也是磨炼。 总不好一直在他们的庇护下。 再说了,没人比他们更知道府学留人的态度。 其他学生抢着进县学,大家也不会看一眼。 府案首却不同。 那可是府案首,今年童试的牌面。 估计京城过来的监临官都要问一嘴,若不留在府学,那府学上下都会丢脸。 大家兴奋的时候,聂县令打开府学发来的信件,直接啊了一声。 “这,这府学在问我要人。” 府学要人?! 这是府学内的官员写的书信,把望同县作弊的事稍微说了说,这事聂县令他们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那望同县的县学几乎都空了,涉事的官员夫子太多,非常需要人补充。 信里还说,望同县县令想要正荣县的教谕,被知府驳了回去。 现在那县令又想要正荣县的罗博士或者殷博士,去他们县做新教谕。 旁边的罗博士跟殷博士眼皮一跳。 罗博士让大家看了看他的拐杖:“我这样?去当官?想得倒是多。” 那殷博士指着自己:“明年我要去考会试的,谁有空做教谕。” 大家全都拒绝,正荣县教谕眼皮直跳,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聂县令干脆把信件给大家看了。 上面好像预料到了,直接道:“不行的话,严训导也行,请他来望同县做教谕!” 严训导刚到,见大家都看着他,开口道:“怎么了?你们都这个眼神?” 正荣县衙门的新班底,如今算是磨合的差不多。 聂县令年轻,人也没架子,大家现在关系不算差。 严训导本就是随便一问,谁知道还真有原因。 让他去做教谕!? 之前说过,训导是教谕的副职。 若让他去望同县做教谕,还是人口更多的县城做教谕,是明白的升官! 严训导自己都傻眼了。 信里还说,这次去府城带队的郭夫子,李夫子两人,想要一人再去望同县做训导。 不仅如此,最好抽调几个夫子去帮忙。 程教谕嘴角抽抽。 真能想啊,要他的严训导就算了,还要郭助教。 更要夫子。 他这就不需要人吗。 不过想想就明白。 如今正荣县县学的成绩如此之好,十二个考生,十个过了府试。 所有的夫子博士必然备受重视。 以前还有人来挖夫子,现在直接挖官员了。 但是,此事要换个角度想。 严训导今年不过四十多,升职去做教谕,这为天大的好事。 程教谕说什么都不会拦,甚至拍拍老搭档:“严教谕,收拾收拾,走马上任吧?” 严训导张张嘴。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去其他地方当教谕。 若不是望同县的突发状况,若不是纪元考了府案首一鸣惊人,估计也不会想到他。 至于去不去望同县做教谕。 自然去啊。 升职加薪的事,谁不去。 严训导立刻道:“我觉得信里说得对,郭夫子跟李夫子都很适合去望同县做训导,你们觉得呢?” 程教谕:??? 你没事吧?! 人还没走呢,就给自己拉班底了!? 聂县令看着他们,只有答应的份。 说实话,这县学有如此成绩,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还是老老实实听程教谕的吧,今年要不要再给他们拨点款? 出这样的好成绩,自己只有用拨款表达尊敬了。 整个正荣县都因为此事高兴。 随之而来的,既有严训导等人的升迁,也有县学人员的变动。 严训导等人离开,甲等堂出众的学子可以顶替夫子的位置,县学的入学名额也会增多。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正荣县县学入学考试,规模一定空前盛大。 这么耀眼的成绩,必然会吸引更多学生。 谁不想成为下一个纪元啊。 聂县令高兴的很久没睡着,很快回了信,让他们安心备考,还跟府学说了严训导等人的安排。 估计严训导会带着李夫子等人前去望同县,只等着学政正式任命即可。 聂县令私下还给知府写了封信。 这封信从信封来看,明显为私人信件,两人确实认识,聂县令要问建孟府知府喊句世叔。 两人在京城就有交集,聂县令同知府家的儿子 们关系还算好。 安纪村里,赵夫子收到信件后,久久没能睡着。 等安村长知道这事,立刻让人去买鞭炮。 府案首。 说这个,普通村里人或许不知道。 但只要说一句,这是整个建孟府的第一,就足以让三岁小孩都懂了。 建孟府那么多读书人,纪元依旧能考第一。 一个安纪村的小孩,考了这样好的成绩,若还不放鞭炮,那还有什么事够放鞭炮的? 但在哪放成了问题。 就算在安村长家放,大家也是不满意的。 第198节 在纪利家原来的房子放,又觉得有些晦气。 最后干脆在纪元家没屋顶的房子前,放了条长长的鞭炮,半个村子都能听到。 安叔公家听到此事后,安叔公第一时间让人去李耀众家附近说这个消息。 原因? 自然是告诉对方。 别来找麻烦了。 也别再说三道四了。 要是再敢来惹事,你猜纪元会不会帮我们? 最近一段时间,那李耀众一家愈发过分,一个劲地想让安叔公家承担他们的田税。 原因? 自然是讹上了。 以前李耀众是秀才,他家不用交田税。 现在不是秀才了,肯定要给。 他家里说什么,这是李家二姐,李盼弟的过失,让他家给钱。 反正闹来闹去的,整天惹事。 还好,纪元过了府试,还拿了第一,基本是考上秀才了。 想来李家终于不敢再闹。 果然,安叔公跟纪元猜测的都没错。 纪元考了府案首的消息一出,李家便再不敢说什么。 这李家知道秀才功名的好处,平日不知道利用这个名声做过多少恶事。 如今不敢再说,自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纪元对他们做同样的事。 都不用纪元做什么,他们自己先把自己吓住了。 李耀众被夺去功名的文书其实还未正式下来。 但他听到县令说这事之后,人就有些疯疯癫癫。 现在知道纪元是府案首,更是发疯,要好几个人才能制住他。 这些事跟纪元关系不大,但也确实减少很多麻烦。 功名,在天齐国就是这么有用。 即使他还未真的获取功名。 纪元直接擦了头上的汗,把袖子绑好,开口道:“再踢!” 纪元体力本就不错,平时又爱锻炼,虽然年纪小,跟着大家踢球竟然能踢全场。 府学有些人也跟着一起来玩,知道这就是纪元后,更乐意一起踢球了。 没想到今年的府案首,年纪虽然小,踢球也不错。 可惜就是年纪小了点,否则入学之后,他们可以一起踢比赛啊。 许春大声道:“纪元!接球!” 说着,一脚把球踢过去,纪元稳稳停球,一脚射门。 他们在这边踢得火热。 建孟府府城衙门后堂被抓进来四五个人。 这四五个人眼圈乌青,眼神带着惧怕。 “你们是合远县的人?” “来府城做什么?” 衙门后堂用来讯问,今日捕快们例行出去抓赌,端了个新开的赌坊。 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并不足以说道。 这些东西野火烧不尽,必须时时检查。 “叫什么名字,多少岁,做什么的,快说。” 如此都是例行询问。 其他人老老实实答了,只有这五个人闭口不谈。 纪元,许春要是在这,必然认识这五个人。 特别是许春。 这五人就是拉着他赌钱,骗钱的。 四个是这次来赶考的书生,还有一个是合远县的捕快! 他们这种身份,自然不好多说。 但府衙的鞭子不长眼,几鞭子下去,哑巴都要开口。 “参加府试的书生?!” “捕快?!” “好啊!等着你们县夫子来领人吧!” “明日就要回乡了,今日却来赌钱?你们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赌钱的?” 抓赌这事,本是关几天就算了。 但涉及过来考试的考生,甚至还有个捕快,那就可大可小。 最近这些年,朝廷愈发注重科举,若出个什么岔子,谁也担当不起。 要说平日里府城有些书生荒唐就算了。 没想到外面过来考试的也如此。 还是县学的夫子带他们过来,必然要通知夫子。 涉及考生,连府学都要知情。 府学那边知道后,处理得也很快。 让衙门给他们这些考生的信息,以后五年内,禁止他们再考童试。 望同县那些作弊的人,直接夺了考试的权。 合远县这四个考生断了五年的路。 说是五年,但五年后什么光景,谁又知道,这几个考生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五年后过了二十七,同样不准再考。 这跟断了科举路没区别。 府学可以管理整个建孟府所有考生,他们的处理方法没有问题。 一个能在考试的时候赌博的书生,还读圣贤书呢? 便是考上了,也是坏了读书人的名声。 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 谁知道当天晚上,那四个人既然说:“若因赌博断了我们五年的科路,那正荣县的考生也赌了!为何不管他们!” 提到别的地方也就罢了。 正荣县? 如今风口浪尖上的正荣县? 此事传得飞快。 再加上正荣县此前还有个荒唐的书生,名字大家不记得了,只知道酸诗狎妓。 现在又来了个考前赌博。 这正荣县的学生,真的是读书人? 还是说他们只会读书,一定也不懂圣贤道理? 若真是这样,那正荣县的学生,看来也没那么好。 大清早被衙门喊过去问话的许春傻眼了。 他,他怎么了?! 郭夫子,雷捕快赶紧来问呢。 雷捕快跟衙门接触的多,笑着道:“这位官爷,小的是县里的捕快,这是我们县过了府试的丙等生员,请问他做了什么事。据我所知,许书生平日不怎么出门,有什么冒犯的吗。” 那过来的捕快见雷捕快是同行,稍稍抱拳:“你也不用那么客气,我跟你说吧,你们这学生赌博,你们知道吗?” “考前赌博,是要问问话的。” “只是例行问问,我们这一关好过,府学肯定也会找你们的。” 许春赌钱,到底是在路上那会,差不多三月二十三左右。 距离今日的四月二十五,至少过去一个月了。 官府确实也是问问话即可。 但衙门如此,府学就不一样了。 对府学来说,这关乎学生的品行,本就在考试的范围之一。 许春是过了府试,但后面还有个院试等着。 如果府学那边对他不满意,院试就是刷掉许春最好的机会。 都说考过府试,基本上半只脚踏入秀才的门槛了。 到底是没踏进去。 第199节 院试这一关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不好过,全看府学夫子们的想法。 许春听到这,心已经凉了半截。 考前赌博,他确实做的不对。 本以为那时候战战兢兢就是赎罪,甚至考前加倍用功是弥补。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一时做错了,那就是真的错了。 即使是被诱骗,也确实错了。 早上,许春被衙门带走。 郭夫子等人心急如焚,同窗也一样。 纪元他们就在酒楼大厅等着,其间也有人道:“这就是正荣县的那些考生?” “看来只会考试,圣贤书半点没读进去。” 李锦刚想反驳,被纪元拉住:“不用理,清者自清。” 在纪元看来,许春有错吗? 确实有错。 但他从一开始,就并非赌徒,他更像被诈骗了。 可以被骗的人不小心,也可以直接骂他蠢。 但要说全是受害者的错,那却未必。 或者说,如果经历了那事之后,许春还是想赌,纪元根本不会理他。 路上赌钱被骗之后,许春半点没想起这事,他并不是赌鬼,更多是被做局骗了。 如今来说,踢球都比赌钱对他兴趣大。 作为同窗,纪元看得出来许春本性如何。 所以在他被带去衙门的时候并未多说,估计衙门听到他的描述后,心里也有数。 雷捕快也点头:“许春更多是被骗,不要太担心衙门。” 当时雷捕快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府城捕快经验更足,会明白的。 可不管雷捕快还是纪元,说的都是不担心衙门。 府学。 却不好说。 府学若格外介意许春这个经历,那对他来说就完了。 辛辛苦苦考试,如今全都泡汤。 纪元道:“不知合远县那几个人怎么说的,他们的说法,应该会影响府学夫子们的评价。” 李锦跟蔡丰岚同样严肃。 蔡丰岚看看说闲话的路人,开口道:“此事若不解决,只怕会连累整个正荣县县学学子的名声。” 李勋听说此事赶来,同样点头。 李勋脸色并不好看,估计他也会笑话了。 正荣县的学生们,因为李耀众的事被嘲笑多时。 好不容易出了个府案首的纪元,那事总算快翻篇。 突然又冒出个赌博的许春。 多数人不知道内情如何,只知道许春好像赌钱被抓,还是在考试之前赌的。 这样的人都能过府试? 府学颜面何在? 对府学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在三日后的院试,直接刷掉许春。 可对正荣县来说。 许春若被“坐实”这样的罪名。 整个县学子的名声都要保不住。 李夫子冷着脸从外面走进来:“望同县县学调任严训导的事也暂停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荣县县学的成绩太好,学子们的成绩也太耀眼。 太耀眼,就会惹出事。 总算让有些人抓到把柄了,还不往死里整。 听到这些事,纪元确定道:“要救许春。” “也是救我们的名声。” 一个县的考生,一荣俱荣。 必须要救。 同样要救夫子们的前程。 众人散了,纪元走到郭夫子身边,低声道:“郭夫子,请您写封信,尽快送回咱们县令手中,让他跟知府解释。” 郭夫子疑惑:“聂县令?” 纪元猜测,聂县令跟知府应当认识。 否则知府不会那么快驳了望同县要程教谕的请求。 这事虽小,却能猜出一二。 郭夫子听着纪元的分析,立刻点头:“你说得对,我立刻写信。” 可只做这一件事,怕是不成。 还有三日就要考院试,三日后考完,两日后出成绩。 满打满算不过五天时间。 若路上稍微耽搁一会,给知府的信就会晚了。 到时候院试成绩公布,谁都无力回天。 纪元往房间方向走。 房间里,李勋,李锦,蔡丰岚也在讨论如何解决这事。 李勋道:“若能说动府学学政就好了,他要是开口,一定能保住许春。” 学政? 作为府学最大的官员。 相当于县学的教谕。 让他开口,几乎不可能,他甚至都不会关注此事。 要让他开口,如何才能做到? 第59章 第59章 考前赌博, 这事听起来便有些可笑。 既不尊重府试,更不像读圣贤书能做出来。 但要说考前被骗。 虽然蠢了些,却也可以原谅。 更别说, 对方还过了府试, 眼看就是秀才了。 五日后的院试放榜, 他就是有功名的人。 偏偏临门一脚, 出了这档子事。 如果是自己的事也就罢了。 跟正荣县又有关系。 换作其他县里的学生发生这种事,大家也就过了。 谁让这是正荣县。 从前年开始,正荣县的学生便不同凡响。 今年的成绩更让人侧目,提起正荣县,就会想到他们的学生好。 如此不引来妒忌才奇怪。 反正不管怎么说,如今考前赌博的事, 已经关乎到正荣县学生们的名誉。 不仅如此,甚至还关乎夫子博士们的升迁。 对许春本人更不用讲。 他从衙门回来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起夜, 为什么要贪心赌钱, 为什么第二日还觉得自己是赌神, 还要一起玩。 他分明过了府试,甚至考到了三十二名,是妥妥的丙等。 不出意外,他马上就是秀才。 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的努力。 还有这么多年家人的照顾,他全都辜负了。 第200节 他对不起爹娘, 对不起兄嫂, 还对不起夫子们。 许春一个上午时间,看起来苍老很多。 从衙门回来后, 又被喊去府学问话,等再回来,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那四个人,那四个人先去了府学,说他们没有引诱我赌博,是我看到之后主动参与的。” “还说,还说钱还了回去,我才是整天喊着他们要赌的人。第二日为了赶路,他们还拒绝我了。” 纪元听着,心里并不意外。 让衙门跟府学都不高兴,自然不会因为许春被骗,肯定是说许春自己也赌了。 “那你怎么说的,你没有说自己是被骗吗?”李锦立刻追问。 许春点头:“我说了的,我把事情完完整整都说了,但府学夫子说,也是我自己贪心,就算是被骗了,也是自己贪心不足。” 之后又说:“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不用担心位置够不够高,要担心自己道德是不是完善。 如此贪念,甚至第二日还要去赌,就不像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轻浮不堪,不可多见。 蔡丰岚道:“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府学的想法了。” 是啊,听府学的意思,大概是信了许春的话。 可信了也觉得是他太贪。 有些道德标准高的夫子不喜欢,这很正常。 也有夫子会觉得,不过是学生被骗,应该严惩骗他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两者都对,全看哪个占上风。 李勋的人打听消息回来,皱眉道:“压着让许春认下赌博之事的,是位姓陈的举人,这位陈举人是合远县人士,被抓赌的其中一位书生,好像是他儿子。” 竟然是这样?! 终于找到问题的关键了。 合远县这次丢了大人。 二十一名考生,一个也没考过。 不仅如此,还在夫子带着他们离开之时,被官府抓到赌博。 他们县丢人了,其中甚至有陈举人的儿子。 为了儿子的名声,自然要拖一个下水。 怪不得明明可以放过的事,却被拿来再问。 李勋知道这位陈举人,直接问许春:“对你言辞严厉的那位夫子,是不是吊梢眉,长得并不高,说话拿腔捏调?跟我们正荣县乡音很像?” 许春点头:“对,是他,好像身边人也说了,他姓陈。” “那就不奇怪了。”李勋道,“他一直不喜欢我们正荣县的人,还觉得咱们县的县学投机取巧才能培养那么多秀才。” “平日也爱夸耀他儿子有多厉害,言辞间对儿子抱有很大期待。” 只能说,许春确实倒霉。 撞到这件事上。 陈举人本来就不喜欢正荣县,听到今年正荣县跟合远县的对比之后,肯定更不喜欢了。 而且确实如陈举人所愿,现在建孟府都在笑话正荣县的学生们,倒是把源头的合远县书生给忘了。 更把自己儿子的事给忘了。 虽然究其根本,是因为大家都更关注有威胁的正荣县书生,并不在意合远县那些根本不是对手的人。 但陈举人这个浑水搅得,确实很有成效。 不过为了自己儿子,就要把一个过府试学生的功名弄掉,未免也太可恶了。 这种私心,看了就可怕。 他还有什么资格对许春说,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一天的时间,大家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许春的功名,更要保住正荣县的名声。 否则以后大家都难立足。 要是传扬出去,他们整个县的学生就完了。 先是嫖,再是赌。 哪还有读书人的体面。 纪元想到李勋说的,此事府学的学政可以做主。 但他们如何能接触到学政? 李勋摇头:“我来此也第三年了,只在每年二月祭文庙的时候见过学政。” 方才他也是病急乱投医,随便那么一说。 如果说教谕是县里的教育厅厅长。 那天齐国的学政,可以说是省教育厅厅长了。 确实不是普通人可以见到的。 “除了学政,府学还有谁做主?” 李勋道:“两位训导,左训导为主,右训导为辅。” “此事找一位训导说情,应该就可以。” 平日学政是不在县学的,只有两位训导管理府学的事情。 当然了,虽然称呼差不多,但严训导的官职名称为县学训导。 此地的为府学训导,品级也是不同的。 纪元想了想道:“此次府学考试,是谁主持的?” “府学右训导,左训导在忙乡试的事。”李勋说完,眼睛一亮,有些明白纪元的意思。 平白去找学政,训导他们肯定不行。 但用另一个名头去找,却是可以的。 府案首! 府案首去拜会主持府试的县学右训导,此事绝对可行。 李锦跟蔡丰岚也意识到。 纪元看了看他俩,开口道:“应该是正荣县府案首,以及府学考试第四名,第九名一起拜会。” 纪元作为甲等成绩,蔡丰岚跟李锦是分别为第四跟第九,都是乙等成绩。 这份成绩,完全有资格拜会了。 他们正荣县的学生要让右训导知道,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至于找学政? 先不提了吧。 省教育厅厅长,哪是那么好见的。 郭夫子,李夫子,以及李勋去操持这件事。 直接拿正荣县的拜帖去见。 当然,名义上,自然是两位夫子带着学生去拜会。 但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右训导看着拜帖,心里也犯嘀咕。 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 但府案首也在其中,这小孩才十一岁,甚至还不到十一周岁。 以后入了府学必然也是人物,直接拒了,只怕不太好。 可那边陈举人的想法他也知道。 两下为难之时,他家夫人道:“你蠢不蠢,哪个值得投资,还看不出来?” 他家夫人放下画笔,开口道:“看我这画,有没有乌堂先生的几分功底。” 右训导今年四十多,跟程教谕差不多的年纪,抚摸胡须,并摇头:“还是没有,乌堂先生的画既真又幻,还是不行的。” 那夫人也不生气,叹口气道:“说得也是,你回头把学政那的真迹借过来让我学学。” “怎么可能,乌堂先生那幅《江南云木图》,学政怎么舍得借,乌堂先生行迹缥缈,卖出的画作本来就少,轻易不会借的。” “是啊,要说乌堂先生的画多贵重,那不见得,毕竟知道他的人太少。” “但要说画技好,实属当世一流。” 两人说着,府学右训导叹气:“算了,让府案首来吧,我也会会这个小神童。” “十一岁,文章能写成那样,天赋这东西,着实可怕。” 这说着,分明知道谁投资潜力大了。 右训导又看看下面的名字。 第四,蔡丰岚,好像也不错。 第九,李锦,没什么印象了。 算了,都来吧。 府学的训导都是举人,看到郭夫子他们拜会的时候,依旧在画画,开口道:“正荣县此次成绩不错,以后要努力。” 右训导随口说着,都是些没营养的话,大概就是言辞真切,但不落在实在上,一点信息量都没有。 第201节 说了半炷香的时间,那画才落笔,抬头看向正荣县的这几个人。 眼前的五个人,竟然没有一个面露焦急,很沉得住气。 右训导放下画笔,方才道:“你们的来意,我大概也清楚。” 说着,郭夫子接话:“学生确实被蒙骗,这也是下官的过失,不该让他们跟其他人一起的。” 右训导笑:“这话很差,那学生年纪确实不大,但也是来科举的了,难道还能天天护着?一日不看着,就做了错事,这岂不是只会科举了?” 这也是右训导的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学生考前犯错,犯错可以改。 可一时看不住就犯错,这正荣县对学生看顾的太严密了。 这些学生可不只是要学习,以后是要当官,要经历风雨的。 这点事情放在以后,那就是微不足道的谈资。 当然了,现在确实是天大的难关。 他也理解。 右训导继续道:“你们的程教谕,我之前接触过,太天真。” 程教谕,太天真? 李锦,蔡丰岚抬头。 他们都觉得程教谕是老狐狸一般的人啊。 右训导看出大家的表情,今日心情好,干脆给他们上第一课。 “合远县那四个赌博的书生,他们身边没有其他学生吗?这一路同吃同住,他们怎么就没有去赌。” “你们正荣县的学生,出了个酸诗狎妓的,还有个很不错的李勋。这又是为何?” “可见环境确实能改变人,人也要适应环境。”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蓬草在麻地里面,不用扶也是直的。 白沙放在黑色的土地里,很快就会变成黑色。 你是不扶而直的蓬草还是与之俱黑白沙? 大概还是取决于自己的。 “而你们程教谕,一味让县学变成学子们专心读书的圣地,出了你们县学,以后又要怎么办。” “所以说,他天真,他想培养圣人,可圣人也需要磨炼。” “丈夫贵不挠!可知?” 右训导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话多了,看向年纪最小的纪元,因为纪元一直在往他的画上看。 右训导随手拿了个卷起的画卷,轻轻敲了他一下:“训导说话,怎么不听。” 不是不听,是看到府学右训导的画感到惊讶。 那画风,他有些眼熟。 房老夫子的画技便是这样。 当然,房老夫子的画风更成熟。 一定要说的话,这幅画像半成品,也想模仿房老夫子的拙劣之作。 纪元赶紧道:“并非,只是觉得这春景图很好看。” “好看吗?”府学右训导笑,“本官模仿乌堂先生,确实有些像。” 乌堂先生?! 纪元心中震惊,忽然想到房老夫子临行前让自己带上的两幅画。 说是若有需要,就把画卖了换钱。 房老夫子如此自信,必然因为画很厉害。 纪元书画全都承袭房老夫子,对他的画技再了解不过。 眼前右训导明显是在模仿他老人家。 纪元思索片刻,大着胆子道:“但若乌堂先生来画,约莫不是这般。” 说罢,纪元干脆上前,随手拿了个画笔。 右训导大惊失色:“不是这个!画笔用错了!” 纪元却已经撸起袖子上手。 在春景图河岸的柳树上轻轻一点,又顺着线条往下。 原本死板的柳树,瞬间活了过来一般。 “倘若乌堂先生画,会更重其中细节。” 说着,纪元又抽出一张纸,这下右训导只上前去看,并不阻拦了。 只见画纸上的柳树春景图,只有一棵柳树,却能看出蓬勃的春色。 比他这什么河边,什么柳树,什么游人,不知高明到什么地步。 “是了,这才是乌堂先生的风格。” “既真又幻。” 真是觉得乌堂先生的画着实精妙。 幻是觉得,每幅画上的东西,都像有着自己的灵魂,那不就是幻了吗。 “好,画得好。”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字写得漂亮,画也不错,文章更是大成。”右训导越看纪元越满意,甚至想让自己夫人来看看,什么才是模仿了乌堂先生的手笔。 郭夫子,李夫子都看傻了。 他们都没想到纪元胆子这么大。 但也知道纪元平时练习这些,倒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右训导竟然大加赞赏。 纪元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连画画也如此出色? 纪元拱手:“学生唐突。” “不仅是这画,也想说一句,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跟好的环境一起,就可以让人变好。 “学生县学的教谕并非天真,他是在创造一个兰芷之室。” “若天下间许多人,都如他这样天真,想来才是圣贤书里说的风俗既正。” 学生的教谕才不是天真啊! 他能不知道创造一个跟外界隔绝的环境不好吗? 他知道。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教谕他是想给大家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大家都变好。 如果人人都能像程教谕那样。 风俗早就正了! 他们的教谕非常好! 所谓的天真,就是一种品格! “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炼品格固然重要,但有心为学生们创造兰芷之室,同样是贤达所为。” “两者,或许缺一不可。” 府学右训导听得有意思,干脆坐下来,一边欣赏纪元画的春柳,一边道:“继续说。” 纪元也不怕,真的继续说了:“学生的同窗许春,在程教谕的教导下,熟读四书五经,能在府试里得了三十二名的成绩,以此可见教谕的厉害。” “出门一趟,又历经磨难,可见也过了您说的第二关。”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 这是王安石的一句词,意思是这两位老人,顺利地跟困难的境遇都经历了。 人总要经历这些的。 “好会说的学生。”府学右训导笑着道,“等你来了府学,大抵是个会吵架的。” 右训导思索片刻。 纪元说得确实也没错。 又想着程教谕若知道此事,肯定也要过来跳脚。 右训导道:“三日后便是院试,若犯错的学生能考进前十,便可网开一面。”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连累你们县学,衙门那边我去打招呼。” 许春在府试的成绩是三十二。 短短时间里,成为前十?! 这,这太难了。 还是那句话,满分一百分的卷子,想从十分到六十,可以说非常简单。 但要想从九十到九十五,真的难上加难。 可事情到这个地步,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 右训导不愿意帮确实犯错的许春说情。 第202节 但愿意给正荣县县学正名。 能做到这点,也是他们今日来求情的结果。 府学知道许春是被骗。 但被骗又怎么样,还不是你自己要走歪路。 天底下的学子那么多,优秀的人也不少。 何必一定要选个夜半去赌博,甚至第二日白天也要去凑热闹的? 也不是不给你机会。 明年再考吧。 又或者这次的院试考进前十。 众人回去,将此事说明。 大家终于明白什么叫科考艰难,终于知道什么叫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都说过了府试,院试便会非常简单。 偏偏之前的旧账被翻出来。 可这些,确实是许春做过的,他也确实去赌了。 纪元心道,此结果,已经算是合理。 也不是全然不给许春机会。 因最近成绩不错而浮躁的正荣县众人,因此事冷静下来。 这条路有多难,他们心知肚明。 可还是会在关口犯错。 许春的事,实在是警醒。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也不再闲逛,专心备考院试。 四月二十八的院试,即使只考一场,也不能轻率了。 回到房间里,纪元从行李中拿出房老夫子给他的画。 在府学右训导书房里,纪元盯着训导的画看,自然是因为震惊。 再听对方说乌堂先生,纪元便想到什么。 回来的时候,纪元也问了乌堂先生是谁。 郭夫子李夫子,李锦蔡丰岚都不知道。 只有在府城时间长点的李勋好像听说过:“东市一条街的书画竞技台,好像就是从他火起来的,三四十年前,那幅画拍卖了三千两银子。” “从此之后,就没有书画流传出来了,所以只是在小圈子里知道,便是东市一条街说出来,也不太知道他的姓名。” 大概就是那种,因为书画作品太少,所以名声不显的小圈子画家。 他不是沽名钓誉的那种人,也从未炒作过自己的书画有多精妙。 但若真的看了他的画,无一不喜欢的。 纪元再看手中的画。 房老夫子确实说过,他曾经在府城待过一段时间,之后走遍天齐国大江南北。 那幅画,是他出发之前的作品? 而他手里的画,技术更加精湛,其画工堪称绝妙。 知道房老夫子厉害,却没想到三四十年前的画,都能买到三千两银子。 虽然有拍卖时故意抬价的缘故。 但也能看出其潜力。 说不定当时的书画商看出房老夫子的潜力,算是个投资。 没想到老夫子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索性周游全国了。 那老夫子对自己的画技心里有数吗? 自然是有的。 否则他不会跟自己说,等学会了画画,不愁钱花。 自己开玩笑说以后卖对联,老夫子说不如卖画。 连他出门,都给了两幅画傍身。 这还是画吗,分明是银子。 纪元这会把两幅拿出来,不止为了欣赏。 以府学右训导对房老夫子画作的喜爱,若能送出去,许春多半就会无事。 笼罩在正荣县学子身上的污名也会散得更快。 但给不给,还要再说。 晚上,其他同窗去吃饭,纪元敲了许春的房门。 见他眼睛还是红的 ,手里捏着书本,明显在复习。 他知道府学那边的说法,更是发奋去学,吃饭也是在房间用的。 从三十二名到前十不容易,他必须用功。 纪元来了,许春叹气:“真是对不住。” 这说的,自然是因为他给同窗们带来恶名。 甚至还可能连累严训导他们升迁。 纪元并未回答,只道:“这幅画给你,若是送给府学右训导,多半会对你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 一幅画就可以了? 不等许春回答,纪元继续道:“但不能说画是从何而来,也不能提我,可以吗。” “给不给,怎么给,全看你了。” 房老夫子在正荣县隐姓埋名,平日里尊经阁都不出。 当初教自己画画写字,也是让他不准往外讲,他必须遵守这个承诺。 至于怎么给,跟他没有关系。 许春下意识点头,又打开画卷,被上面的技艺惊艳:“这山水画的如锦如绣,秀丽壮美,实在是精品。” 纪元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微微叹口气。 不过等他要离开,许春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道:“纪元。” 纪元转身看他,许春握住画卷,思绪有些混乱,说话也有些混乱。 因为许春意识到,纪元是把画给他,送不送出去,全看他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纪元知道,考前赌博的事,他确实有错。 纪元不想包庇。 可又因为同窗,更因为连累县学,还连累夫子们,所以愿意帮忙。 去找府学右训导,得了一个考进前十,再洗刷县学名声的结果,其实已经够了。 再多的,没有必要做。 纪元没想到,许春此刻语言混乱,却把他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 确实,能把画拿出来,已经是他做得极致了。 如同府学右训导说的一样,若真的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这么简单就近墨者黑了。 往后的路又要怎么走。 说句不好听的,许春幸运就在,他生在正荣县,还在正荣县的县学读书。 若他生在隔壁的合远县,只怕空有聪明,也考不过县试府试。 如此,自然因为程教谕的“圣人”行迹。 从正荣县县学走出来,才知道他们那的县学,是怎样的“圣地”,又是怎么样的“兰芷之室”。 教科举,也教做人,更把县学变成真正读书的地方。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画给不给右训导,怎么给,纪元把选择权交给许春。 自己作为同窗,也是仁至义尽。 纪元从来不是烂好心的人。 他可以帮马家汤圆扭转局势,以至于现在都是正荣县的招牌美食了。 也可以帮安纪村的村民们挣钱。 还会尽心尽力帮安大海学兽医,甚至连安小河年底考县试,都会帮忙辅导。 但他不能明知道许春有错,还一定要说他完全无辜,再帮他顺利过关。 能做到现在,也是因为许春本质不算坏,还有挽救的希望。 真的把许春洗的干干净净,纪元并非做不到,是不想做。 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他跟陈举人又有什么区别。 纪元虽是笑着,眼底却是带着冷意的,他也没想到许春会猜出来:“不要想那么多,此事如何解决,还是看你。” 说罢,纪元不再提了。 若许春因为自己没有尽全力帮忙而怨恨,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 第203节 从一起学习到来府城赶考。 他们同窗之谊一直不错。 纪元本不想说明,没想到许春自己看出来了。 出了房间后,只听里面又传来哭泣声。 纪元再次叹口气,稍稍摇头,就看许春怎么选。 一直到四月二十八。 今日是院试的日子。 一共一百二十名学生,只考上午一场。 大部分人都能轻易通过,所以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很放松。 除了许春。 许春必须考到一百二十人中的前十才行。 纪元这几日跟许春交流不多。 他也看出来,许春还未作决定。 四月三十日,院试才放榜,他在这之前把画交出去即可。 给不给,大概还没有决断。 但学习是认真学了的。 他几乎是最下苦功的,每夜最晚睡,人也最早起。 纪元有时去跑步,都能看到许春起床,时间是很早的。 见此,纪元把自己之前整理的笔记送过去,让许春抓紧复习。 院试考试,学政竟然也出现了,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眼神在正荣县诸人身上停顿片刻。 这正荣县,风头大,名声大,麻烦也大。 但学政并不在意许春能不能考过前十,他更多在看纪元。 这小孩的画技不错,人也机灵。 院试的文章若还能得第一。 那他就是小三元了。 乡试,会试,殿试都拿第一叫连中三元。 童试里的县试,府试,院试皆拿第一,被人戏称小三元,很有含金量。 建孟府许久没出过这么有天赋的少年。 自己对他的期望很高。 跟其他参加院试,并心情愉悦的考生不同,正荣县这边则看向许春。 许春苦笑:“要是我早这样学,说不定府试也能拿个甲等成绩。” 甲等是前三。 这是在自我调侃了。 李锦拍拍他肩膀:“加油。” 蔡丰岚也点头,但他跟纪元的态度差不多,只不过也没有明说。 纪元一如往常,看不出半点不同。 可许春还是道:“多谢。” “就,那些笔记。” 纪元摇头,心知考试的艰难,也希望许春能过了这一关,用不到那幅画。 院试的考试,规矩没有那么严苛。 到了时间,试卷便发下来。 试卷上一共两道题。 第一道题出自《孟子》。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最出名的,就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意思是,如果不守规矩,就不能形成良好的秩序跟环境。 第二道,并非四书五经里的句子,算是选答题,想做就做,不想做不做。 出自子书《墨子》。 意思跟第一题差不多。 墨子曰: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 有了规矩,才能画出方或者圆,强调法律规矩的重要。 纪元手一顿。 这不就是他最近的难题。 是守好道德规矩,认准有错要罚。 要是顾念同窗之谊,帮同窗逃过责罚。 规矩重要。 还是人情重要。 这真是更古难题。 想来要是自己做错了事,肯定希望身边人可以不顾道德不顾法纪去帮忙。 但要是自己是受害者,又希望对方可以铁面无私。 完全是个两难问题。 纪元放下笔,细细思索。 当卷面上的问题来到现实,就不是纸上谈兵那样简单。 这是他头一次,要把实际中的问题,跟试题结合。 写得好不好不知道。 但他确实有很多话要讲。 若再不讲,心中的想法就要喷涌而出了。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 纪元写下这句话,心中再次揣摩。 有功劳就赏赐,有罪一定要罚。 这样的话,好人会一天天增多,坏人就会慢慢减少。 这对社会风气都是有益的。 “当年唯说岳家军,纪律森严孰与邻。金人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之前都说岳家军的纪律森严,连对手都说,撼动山很容易,撼动岳家军很难。 以此看来法度的遵守,跟纪律严明分不开。 后面再写,“汉顺苏章,与友畅谈,次日将其友罢官论罪,令州内官吏肃然,使其风气一清。” 这是举例子,汉朝的时候有个官员叫苏章,他跟好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但第二天还是按照之前查明的真相,把贪赃枉法的好友抓起来了。 州内的官吏知道苏章秉公办事后,整个州的风气都好了。 对于苏章好友来说,自然要痛骂好友。 此时若代入好友的身份,肯定觉得苏章猪狗不如。 但大多数人,还是被贪赃的普通百姓。 知道此事,必然拍手称快。 此抉择难不难。 很难。 可要不这么做,必然会一步退步步退。 守住本心,何其艰难。 纪元再次叹口气。 从小家的对错,再到大家的善恶。 最后到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 法律能执行,国家就能长治久安,法律不能执行,国家就会乱。 第一题写完,感觉字数不太够。 纪元干脆在第二题里继续作答。 等到时间截止,近两千字的文章刚好写完。 眼看考试官收卷,纪元揉揉脸,感觉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明明应该老老实实作答,怎么写了那么多真情实感的东西。 可现在说把卷子撤下来又不可能。 纪元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写就写了,反正是心中所想。 出了考场,同窗等人就在外面,看到纪元后,大家都松口气。 第204节 看纪元交卷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正荣县众人,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跟其他过了府试的考试完全不同。 这件事,确实让大家成长许多。 虽然这些成长有些痛苦。 郭夫子道:“考完就考完了,咱们等着成绩吧。” 许春点头,他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低声对纪元道:“那幅画,我不送了。” 纪元四月二十五晚上,把乌堂先生的画给了许春。 并告诉他,府学右训导确实喜欢,送了就能解决他的难题。 今日四月二十八中午,府试考完,成绩还未出。 许春深吸口气:“此事我本就错了,不仅是赌钱做错,之后不加自省,更是错。” “这幅画放在我手上,如同烫手山芋。” “若真的送出去,我大约也不能读圣贤书了。” 正荣县众人往酒楼走着,许春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若这次院试能过,是我的幸运。” “若不能过,也是我活该。” 许春像是对纪元说,又像是对自己讲。 “若交出去,那真的是贿赂官员,我就真成了陈举人。” 此刻的陈举人,已经成了正荣县学生口中的反面例子,说出来十分顺口。 “那陈举人或许只是为了堵我的口,但他那句话也没错。” “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纪元,我想保持我的道德和品格,这没错吧?” 纪元看向许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现在想同右训导说一句,他们县学不是天真! 他们的程教谕也不天真! 他们的县学就是兰芷之室! 培养出来的学生,同样如此。 许春挣扎过,纠结过。 可他还是在做自己的选择,走自己的路。 是一个外人看起来很纠结,不爽快,甚至有些憋闷的路。 但他们真的在走。 他们真的把圣贤书读到心里去了。 同样的一句话。 同样的一句,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 放在陈举人之流,是用来歪理的。 放在许春此刻讲,是用来正名的。 许春回到酒楼,第一时间把画还给纪元。 一个秀才的前程,可能就被丢出去了,傻吗?很傻气。 另一个角度看程教谕傻吗? 他也傻。 他费尽心力做了个读书的圣地,被上司府学右训导说天真。 那程教谕真的傻吗? 这可不见得。 不是他的“傻”,如何有如今正荣县县学的成绩。 甚至再早的林大人林县令。 他在一些人看来,也是傻的。 但正荣县在他手里,却是蒸蒸日上,甚至成了某些官员子弟内定的位置。 傻也好,固执也好,真诚也罢。 不是他们,正荣县不会这般。 他们的学生,也不会有样学样,透着一种奇怪的“傻”气。 纪元收起画卷,再次把画认真收好。 院试成绩什么样。 他们都能接受了。 外面自然也对此事议论纷纷。 正荣县十二考生,府试过了十个,本以为会是十个秀才。 现在看来,却是不一定了。 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纪元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当面嘲讽。 眼前的几个书生就是这般,纪元他们刚落座,就听旁边有人道:“正荣县听说了吗,都说过了府试,院试一定过。” “他们倒是个例外啊!” “啧啧一个狎妓,一个赌钱,还真是吃喝嫖赌都能占了。” 李锦气急,想要上前理论,就听纪元先反驳了:“知道这世上什么最酸吗?” 纪元开口,声音清晰有力,见大家都看过来,纪元指了指刚上市的葡萄道:“葡萄最酸。” 蔡丰岚笑着接话:“是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有些人连府试都过不了,可不就只能酸了。” “何止呢。”纪元又道,“就如这道菜,酸菜鱼,又菜又多余。” 纪元说完,周围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旁边嘲讽的人脸色涨红。 哎,右训导都说了他很会吵架了。 怎么还有人往前凑。 许春也跟着嘿嘿笑。 他就知道自己没选错! 许春隐隐发现了,若自己选择把画送出去,只怕他会永远失去纪元这个同窗好友。 自己做了对的选择,他还帮自己出头呢!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纪元偏偏还没说完:“算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正荣县的学生被人嫉妒,是何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吧。” “说什么呢!真以为你们县学很厉害?一个只有两个举人的县学,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纪元直接反问:“今年正荣县县学年底招生,若要招外地学生,你去不去?” 这个反问,直接让对方愣住。 蔡丰岚也不放过他们:“来来来,报上你们的名字,若真的不想去我们县学,就说名字,我们都记下来。” “到时候谁去我们县学报名,谁就直接被劝退,如何?” “还有你们的亲朋,你们都这么看不上正荣县县学,想来都不愿意去了?欢迎大家互相监督,谁说了不好,谁又偷偷去,大家可要看清楚。” 正荣县县学年底会招生。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些。 现在听他们的学生讲出来,更是让大家激动。 去报名吗? 肯定去啊! 不看看人家的教学水平。 十二个人里面,能考中十个! 十个! 这就是典型的,我酸归我酸,要是把东西给我,那我抱起来就跑。 众人直接闭嘴。 若他们再口出狂言,只怕会被周围人记在小本本上,到时候给正荣县县学告状! 便是他们不用去正荣县的,那还有身边亲朋会去。 耽误了他们科举,自己肯定会被家里骂死。 可恶,这府案首年纪轻轻,怎么伶牙俐齿的! 只用几句话,就让府城不敢再说闲话! 李勋都觉得松口气。 他最近几日在府学上课,周围同学都不敢再讲什么。 不愧是纪元。 第205节 什么局势他都能给扭转了。 李勋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赶紧要离开。 四月三十日了! 院试要放榜了! 许春能不能过关,大家心里没数。 但许春自己已经十分坦然。 这会不少人想知道,纪元会不会还拿第一。 若真的拿了第一。 他便是十一岁的小三元。 李勋跑得飞快,还是没挤到榜单前面。 好在有人已经喊了出来。 纪元等人刚来附近。 就听榜单前的书生道:“纪元!府试第一!” “小三元!” 纪元想到自己真情实感写的文章,忍不住捂脸。 头一次把圣贤道理跟实际的事情结合。 竟然也没错。 “正荣县蔡丰岚!第三!” “正荣县李锦,第五!” “正荣县许春,第十!” “他们正荣县的学生想做什么啊!前十名竟然占了四个?!” 巨大的惊喜砸到许春头上,蔡丰岚跟李锦也傻眼了。 啊? 他们都进步了?! 这么短的时间了,大家的排名竟然还能往前走? 等真正看到榜单,正荣县十个人,最低的名次为四十九名。 一共一百二十人。 他们都在前五十?! 便是放在整个建孟府里,正荣县学生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 郭夫子李夫子等人嘴都要笑歪了。 好啊,他们的学生就是好。 全都考过了! 名次还极好! 最低也是丙等秀才。 这样的成绩,放在整个天齐国也是罕见的。 从府学出来的官员正好看到他们,把聘书交到他们手中:“你们调任升迁的文书,之前太忙都没给你们。” “你们正荣县今年可风光了,成绩都上报京城了,等着嘉奖吧!” 啊? 上报京城?! 这谁能想到! 与此同时,正荣县聂县令写给建孟府知府的书信紧赶慢赶,也没赶到放榜之前。 送文书的捕快简直捶胸顿足。 若误了学生的功名,这可怎么办。 这个捕快听着府城里的人都在讨论院试成绩,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算了,按照原本的约定,能在院试放榜前送来书信,那就把书信送过去。 若送不到,直接带着银子去找郭夫子他们,好生安慰学生们。 他们这会只能去寻郭夫子了。 垂头丧气的正荣县捕快去刘家酒楼时,正好撞到东市第一街各大书坊抢着送东西。 “小三元!这些东西务必收下。” “上好的书籍,您一定要看啊。” “您的文章能不能给我们书坊,我们后日就给您印出来!” “还请留下墨宝!一定会大卖的!” 这,这又是唱哪一出?! 怎么这么多人啊。 第60章 第60章 正荣县新来的四个捕快, 往里面看了看,见他们在喊纪元的名字,更加仔细去听了。 等听了个大概, 四个人面面相觑, 脸上写满兴奋。 这四个人都是聂县令的亲信, 毕竟要给知府送信, 还是他这边的关系比较好。 四个人怎么也是从京城来的,明白小三元的意思。 天啊,县丞私底下还在讲,纪元县试做了县案首,府试做了府案首。 要是院试再能拿第一,那就是小三元了! 人人都知道, □□是指乡试,会试,殿试。 能连中三元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 这些大家暂时不去想。 能中小三元, 已经是世间罕见。 有这样的实力, 放谁身上都要说一句天赋异禀。 纪元真的中了小三元?! 他们这些人跟着聂县令来正荣县,还真的来对了! 他们四个连连张望,正好看到雷捕快,赶紧招手:“雷捕快!这里人也太多了!” 雷捕快张捕快看过去,眼神一亮,开口道:“让一让让一让, 我们的人过来了。” 他们两个堵在门口, 好给学生们清静,但他们两个根本拦不住人啊。 现在终于有能帮忙的了。 四个人挤过去, 也确定纪元真的连中三元,他这名字也没取错啊。 不过话说着,他们四个提到许春的事,隐晦道:“他那事怎么样了?我们送信晚了一步,这信也不好再送了。” 收到郭夫子的信,聂县令,县丞看了之后,暗骂隔壁合远县实在不要脸。 自己的学生考不上,怎么就把他们的学生拖下水。 虽说十二个学生里能考中九个也很厉害,但那许春也是个用功努力的,府试排名也不低。 他错处又不大,何必这么揪着不放。 聂县令都没来得及同程教谕讲,直接给知府写了信件,请求帮忙说情。 不过送信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四月二十七晚上,时间有些来不及。 县丞还是老道些,吩咐道:“若在三十日放榜前到了建孟府,那就去送信。” “要是到建孟府时已经晚了,那就别送了。” 放榜前的话,这事还好更改。 若放榜后去说,知府那边也为难。 为一个学生如此,也不至于,那学生也不是没有错。 新来的捕快还不知道纪元他们去寻了府学的右训导,正在为这事懊恼:“我们全力赶路了,除了有狼的一段路耽搁了一阵,其他时间全力跑马,没想到还是晚了。” 雷捕快也理解,他们的信件是四月二十五下午发出。 差不多二十七晚上才能到。 晚上又不好走,肯定第二日二十八清晨出发。 如今才三十早上,若不全力跑,根本过不来的。 “时间太赶了。” “不过你们放心,许春也考上了。” “郭夫子,纪元那他们去找府学的右训导求情,好说歹说,那边算是松口气,只要许春能考进院试前十,就给他过。” “可他府试不是三十二吗,虽说这名次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到前十?” “谁让咱们学生聪明呢。” 或者两拨捕快刚开始有些矛盾,如今相处下来,关系逐渐拉近。 特别是这会说着,已经是亲兄弟一般。 原本垂头丧气的四个捕快此刻也高兴了。 第206节 还好! 差事也不算办砸了! 他们正荣县还是过了十个考生! 这次不单单过了考试! 院试一过,那都是秀才了啊! 进到房间里,除了落榜的两人之外,还有这六个捕快,其他人全都是秀才。 郭夫子跟李夫子也很是高兴。 太好了。 如今的结局再好不过了。 他们两个人手里还拿着聘书,皆是升职的文书。 关于正荣县县学官员们调动,其实早就在跟程教谕那边商量,得知那边给出的名单之后,府学便在安排。 许春的事确实有些影响,但大多都是以讹传讹,让望同县县令自己来,都不会说出拒绝正荣县夫子们的话。 就说许春最后没考上,那又怎么了。 十二个人里面,考上了九个秀才。 这比例还不够好? 还想什么呢。 反正最后的调任安排,尽量能让大家都满意。 虽说望同县本来想要罗博士或者殷博士,但这两位,一个年纪大了,不愿意挪动。 另一个明年要去考会试,回头连正荣县都要离开,更不要说去其他地方。 所以掉了严训导去望同县做教谕,同时带走李夫子,李夫子到时候会去做训导。 再加上四位夫子,都是年轻有为的,过去做助教。 程教谕看到名单的时候,嘴角直抽抽。 一下子带走他六员大将。 同时正荣县这边也有安排,原本的助教郭夫子升职为训导,以后便是正荣县的郭训导。 助教则在下面夫子里选,都由程教谕做主。 缺少的六个夫子,会安排甲等堂秀才们考试,愿意在县学当夫子的可以报名。 前六者就从学生转为夫子,以后一边教书一边备考。 当然,这个考试要留在九月份了,现在甲等堂秀才们还要备战八月的乡试。 这也不着急,到时候再说即可。 一通安排,竟然也安了甲等堂秀才们的心。 考吧,考不过乡试,还有县学这个退路。 不仅如此,府学还会给他们县学赏赐,银子粮食衣料,都是夸他们培养人才有功的。 郭夫子跟李夫子,两个人泪目。 没想到当个酸秀才这么久,竟然在培养学生上有了功劳。 在他们这个年纪还能动一动,已经很好了。 虽说训导还算不入流的官员,俗话说是从八品的官职,但也有官服,以后致仕了还有俸禄。 总之是够一家老小过日子的。 两人想着,忍不住看向纪元他们。 学生们在他们身上学到知识,他们同样在学生身上收获很多东西。 见到正荣县来的捕快,大家也都知道什么事,许春不好意思道:“让大家为我忙了。” 那聂家的捕快笑:“没关系,只要考上就好,如今都是秀才相公了。” 许春如今也能喊一句许秀才,大家自然客气。 说着,聂家的捕快还道:“聂县令知道大家辛苦,特意让我带了赏银,供大家做襕衫,买头巾,定皂靴。” “收拾妥当了,就去参加府学的童试宴。” 啊? 这是什么? 众人疑惑,郭夫子,李夫子道:“这可是你们当秀才之后,第一风光的事,确实要好好准备。” 考中秀才的十个人大多并不知道这些礼节,李锦知道一点点,开口道:“就是要自己买秀才的衣裳,然后去参加宴会?” “不过这宴会,还要自己交银子。” 众人顿住,啊? 聂家捕快笑:“放心,此事聂县令包揽了,你们尽管去挑即可。” 做襕衫,自然是秀才的服饰,他们在县学的时候也见过。 去东市第一街就有铺子定做。 买头巾,也是秀才带的四方巾。 皂靴也不用讲,秀才们专门穿的靴子。 像是秀才们的制服。 总之穿上一身新衣,好参加五月初六的童试宴会。 到时候知府,学政也会露面。 府学左训导,右训导主持,也能提前认认同年的考生。 要是在府学读书的话,还能提前认识夫子。 纪元是院试第一,确定可以进府学。 蔡丰岚为院试第三,也可以进,他已经确定要来府学读书,毕竟他八月要参加乡试,在府学更加方便。 这都是童试宴的事了。 现在关紧的,就是做秀才的青衿。 其实有些手快的,在过了府试之后就在做。 但正荣县的学生们遇到那件事,也就放下杂事,专心备考。 不过也算阴差阳错,他们专心别人都不在意的府试,竟然考得都很好。 聂县令买单,郭夫子干脆让人去找了附近衣裳铺的伙计,让他们上门量身定做。 十个人,十套衣服,十双靴子。 对方也愿意亲自上门的。 落榜的两个人看得无比羡慕,两人干脆跟着雷捕快他们一起帮忙,还叹气道:“我们怎么就没考上呢。” 雷捕快安慰:“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你还提前熟悉流程了。” 这倒也是。 两人也算乐天派,跟着忙前忙后。 正荣县这边的危机彻底解除,不少人还对这事津津乐道。 事后反应过来,是那合远县的四个人拉着正荣县学生去赌,那学生过了府试不说,院试还考了第十,如今已经是实打实的秀才。 而那四个人,在府试结束之后还去赌钱,这种品行,竟然还敢拉秀才相公下水,真是不要命了。 是的。 如今风向一转,也有许春考上秀才的缘故。 作为秀才相公,已经高出旁人一等。 说句不中听的,那四个人现在要敢再扯许春,那对簿公堂的时候,他们四个要先挨板子。 当时纪元没有功名,却能跟李耀众对峙,也是因为他有县学教谕他们撑腰。 否则不会那样顺利。 说起李耀众,不得不提府学最近办的差事。 要夺去李耀众功名一事,其实进展缓慢,倒不是不去夺,而是这事要走流程。 从一月份,聂县令发来文书,府学再去调查等等。 一直到四月份,依旧在走流程。 府学办事速度确实不快。 但是,谁让李耀众赶上望同县的事。 望同县县试作弊一案,那是特事特办,速度极快。 府学官员一看,还有个李耀众的案子也在悬着,干脆一起走了流程。 虽说一个是永远不许再考科举。 另一个是夺了秀才功名,但都需要府学学政,以及建孟府知府签字。 索性一起提交上去。 现在李耀众夺去功名的文书,已经在郭夫子手中。 等他们回正荣县的时候,就可以送到李耀众那了。 他家近十年没有交田税,今年重新开始交,估计要恨死纪元。 但恨也没有用。 纪元现在是秀才,他们只有恭恭敬敬的份。 第207节 考上功名之后,许春的麻烦全都解决。 纪元的麻烦自然也解决。 怪不得人人都想考功名。 这东西确实好。 不过要说恨纪元的,也不止李耀众一家。 那灰溜溜离开的合远县众人,对纪元众人同样很是不爽。 要说合远县众人,府试都没过,原本打算在四月二十多离开。 谁知道四个学生去新开的赌坊,当场被衙门抓住。 就不说扯出正荣县的事了。 只讲他们自己,也是麻烦不断。 许春都是尚且有掰扯的可能。 那四个人,甚至一个捕快被当场抓获,简直辨无可辨。 按照府城的规定,他们至少要被关押五日,每人都要挨十下板子。 剩下的事,就要交给合远县衙门处理。 包括那个出事的捕快。 从四月二十四晚上被抓住,二十五东窗事发。 一直到今天,这五个人才从牢房里放出来。 每个人都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现在就在酒楼里躺着。 剩下的夫子,捕快,还有十几个学生,只能捏着鼻子等他们。 甚至还要照顾他们。 这些学生跟纪元他们可不同,纪元他们都是同窗,至少都在冲刺班待过。 他们则是各处私塾聚上来的,能有什么情谊。 如今也是不得不照顾,自然很是潦草。 就盼着赶紧回合远县,他们好继续读书,也有想着赶紧备考正荣县入学考试的。 纪元他们能知道那么详细,就是合远县有学生过来说的,他们都想考到正荣县县学,没事就过来交好 。 这会他们过来,正好撞到纪元他们在做秀才衣服,单用羡慕来说,就太少了。 真好啊。 他们十个都是秀才了,终于有了功名,这么多年的书就没有白读。 越想越羡慕,甚至有人想上手摸摸衣服。 纪元那边有点不同。 其他学生的身量已经长成,直接做即可。 他今年不过十一,还有好几年可长,衣服必须做大一点。 就连靴子纪元都心疼,若不是太夸张,他真想一口气做大许多! 十一岁的秀才。 更让人羡慕了怎么办。 “这个衣服是这么穿的吗?” “这靴子好看啊,我就要这个样式的。” “聂县令真的全掏吗?这一套衣服加头巾,加靴子,要近二两啊。” 十个人,就是二十两。 合远县的书生更羡慕了。 聂家捕快点头:“当然了,我们还去交了童试宴的钱,你们尽快去就成。” 童试宴,虽然是府学的宴会。 一般都是过了童试的秀才们凑钱给府学,再有府学补贴一部分,热热闹闹办个宴会。 李勋最近就是在帮训导们忙这件事,所以没有过来。 还有童试宴。 这更好了。 见秀才们连连感谢,聂家捕快们笑着应下:“记着咱们县令的好就行。” 这钱对聂家来说并不算多。 总共也花不了一百两银子,简单得很。 聂家捕快见裁缝铺的人给纪元量身高,干脆道:“伙计,给我们小三元多做几身,每一套都大一些。” 又对纪元道:“你还没长成,以后穿的上。” 纪元本想拒绝,最后默默闭嘴。 想到聂县令的身家,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吧? 郭夫子跟李夫子也朝他点头,应下就行! 不用客气! 这都是自己人! 跟外面抢着送东西的不同! 谁料聂家捕快话音刚落,就听那裁缝铺的人道:“小三元?!我真是忙昏头了。” “忘了你就是小三元!” 最近做青衿的人极多,这裁缝铺也因为一千多书生过来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来的路上,老板都说给小三元便宜些,他们差点给忘了。 “这样吧,我们店里再送一身,咱们也不用直接做好,那样料子就陈了。” “以后小三元报了名字,我们给现做。” “是啊,先做两身,还有四身衣服,您随去随做。”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县令给的五身已经够了。”纪元连忙拒绝。 最后推脱不过,那边又怕给小三元做完衣服压箱底,回头料子再坏了,约好等纪元身量长些了,再去免费算。 算是聂县令预付了三套衣服的钱。 裁缝铺伙计道:“反正您以为也在府学读书,方便着呢。” 在府学读书? 纪元还没拿准主意,不过这会也只能点头。 否则话传出去,那就不好听了。 特别是童试宴都没过呢。 众人热热闹闹做衣服,看得合远县书生只能酸溜溜回去。 回到他们的客栈里,听着那五人疼得直喊,更是生气:“要不是你们,我们早就回县里了。” “就是,到底能不能上路,要不然你们自己回吧,我们先走。” 这话一说,连夫子跟捕快都心动了。 在府城待着,不仅是耽误时间的问题,还有银子的事。 他们合远县的衙门可没那么大方,出来花销的银钱是一半一半,剩下一半要学生们自己出。 都说穷家富路,在外面生活贵的很,很多学生已经没有银钱了。 对夫子捕快们来说,他们的花销自然全报,对他们来说,更多的还是丢人。 真的太丢人了。 旁的不说,就他们所住的酒楼,各个都知道他们这里什么情况,连伙计们都是暗暗说倒霉。 读书人的体面真的都丢干净了。 夫子捕快们也想回去啊。 要不然,他们先走? 留着五个人在府城算了,等他们好一点了再回去。 这个念头一出,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其中一个夫子对陈书生道:“反正你爹也在府城,没事可以多照顾照顾你们,我们留在这也无用,索性先回去了。” 说着,捕快还道:“其他三个书生,一个捕快,不都跟你是好友吗,你们一起回吧。” 说罢,竟然是不等他们点头,一群人收拾收拾东西,当天就出发。 连马车也不给他们留了。 实在是没有车夫愿意留下等他们。 眼看酒楼里瞬间空了大半,这五个人彻底傻眼。 屁股上的板子伤还没痊愈,这要他们怎么动啊。 这,这要怎么办?! 陈书生咬牙:“我爹是举人!他不会不管我的!” 至于其他人,自己想办法! 酒楼伙计掌柜们嘀嘀咕咕,就怕这几个人不给银钱,白白住他们的店。 要看紧了,只要没钱,就把他们赶出去! 第208节 还有一个姓袁的书生,直接把钱袋丢过去:“来人,雇人送给我回合远县,到时候还有赏赐!” 这姓袁的书生简直气急,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这仇一定要报了。 陈书生也差不多,他一定会让他爹报仇的! 不仅是合远县那些书生跟夫子,还有正荣县的人! 到时候,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举人跟银钱的本事! 那些秀才他们动不了,动其他书生也行啊! 这些人叫得厉害,实际上半步路都走不了。 只能在酒楼里叫骂,还读书人的体面?做人的体面都没有半分。 此刻已经进入五月。 天气渐渐热起来,纪元穿着新做的青衿,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重活一世,没想到还能穿上秀才的制服。 这里自然不叫制服,叫公服,也被称为士子巾服。 浅蓝色的圆领上衣,深青色的缘边,头戴儒巾。 是标准的生员模样。 要说这公服,也是从周朝便有的,当时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讲的就是青衿。 周朝至今一千多年,各朝各代读书人的衣服,多是没变的。 从科举以来,这样的蓝衣深青色边缘服饰,一直都是秀才生员们的专属。 只要穿着衣服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秀才,是有区别于其他读书人的。 往日只在县学见过甲等堂众人穿,纪元还是头一次自己上身。 他的衣服又小了些,估计穿着这身衣服往外一走,别人就会知道他的名字。 纪元! 十一岁的小三元! 小三元甚至都成他的外号了。 那裁缝铺赶工极快,本来就是他们做顺手的,两天就要正荣县订的十套衣服都送过来。 纪元还有四套衣服则会慢慢做,估计对方想做得更细致。 最后再穿上靴子,十个书生瞬间变得不同。 走在路上都能生风一般,崭新的公服,再加上全都是年轻人,谁看了都不赞一句意气风发。 这些衣服穿在身上,众人才有种真实感。 真的考上了。 他们真的考上秀才了。 这一日,他们等了太久。 从放榜到现在,几乎都没有真实感。 直到现在,才变得不同起来。 “见过李秀才。” “见过许秀才。” “见过蔡秀才。” “见过纪秀才。” 众人装模作样地行礼,看得郭夫子他们忍不住笑。 真好啊,这是真的考上了。 新鲜一阵后,大家还是把衣服给换下来。 主要是不好太过招摇。 许春的事虽然过去,但大家都明白低调的作用。 那件事,实在是让人害怕。 凡事谨言慎行的好。 最近几天里,来刘家酒楼的书坊伙计也少了,估计是看出纪元的态度。 纪元对这种送上门的银钱,一概不收。 他缺钱吗? 确实挺缺的,身上只剩四两银子了,若不是有聂县令送来的银子,他估计连四两都不剩。 但谁知道那些人是想做什么。 郭夫子也道:“就算要编纂《化远三十四年建孟府童试录》,也要府学的人过来,你要是平白开口给了别人,府学那边会不高兴。” 说到这个名字极长的书。 看名字约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也是收录童试时文的一个合集。 会把今年建孟府童试的优秀文章收录进去。 每年收录的名次会有些差别。 但小三元纪元的文章,必然列入其中,不过也不会全都入选。 县试五场考试,一共是九篇文章,一首赋得体。 府试也是一样。 院试两篇。 共计二十篇文章,两首诗。 府学编书的人会选取一到六篇,其中府试必选一篇之外,其他的全看编书人的喜好。 至于剩下没被选中的文章,若笔者愿意,可以给到外面的书商,让书商自行去印,所得分成要给到笔者。 一些名次高的秀才,都会卖考试文章赚钱。 但是,要先等府学挑完再说。 当然了,有时候府学编书极慢。 等到他们编完,童试的热度早就过去,一般人也不会再去买秀才文章了。 说白就要趁热卖试卷。 否则热度过去,也就凉了。 是要趁机赚钱,还是给府学让路,全看学生自己。 一般家里有钱的学生自然不会理。 像纪元这种,一看就很穷的秀才,书商们才纷至沓来。 既是冲着小三元的名声,也是觉得纪元缺钱,会先于府学卖文。 其中的关键要不是有郭夫子他们指点,纪元也要蒙圈一阵。 里面的细则还真是多啊。 府学编纂的童试录,到时候会发到下面各县,一般的学生都会买来学习。 就算没钱买的,也能借书去看。 这对没考上秀才的学生来说很重要。 不仅是发到下面学生手中,还要按照惯例送到京城。 虽说京城官员也不会多看,但会放到翰林院的藏书阁中,里面有着历年来的童试乡试文章。 放在后世来看,那就是第一手的史料。 等到翰林院得闲,还会抽出各地好的文章,重新做一本集锦,再献给皇上。 这既是他们的工作成果,也是代表朝廷取士的决心。 这些工作虽然复杂繁琐,但年年都有人做的,像聂县令就参与过一本童试录的编纂。 虽说皇上没有多看,但也是夸了的。 科举取士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纪元听着郭夫子解释,不由地觉得,自己对科举的复杂跟严谨还是小瞧了。 “那就等等吧,再者,我也不觉得自己的文章有多好,足以印出去供人传阅。” 只怕传的越远,他越丢人啊。 郭夫子只当他自谦,笑着道:“躲不了,就算到时候你不印,也有人传出去的。” 非法书商可不会放过你! 他们卖的也不便宜啊。 啊? 这古代也有盗版啊。 纪元还是道:“那等府学挑完,剩下我的再卖出去。” 不能便宜盗文狗。 更不能便宜盗版书商! 实在没钱的就算了,但要是有钱还要看盗版,并扯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不就是盗文狗。 这对花钱买文章的人更不公平。 第209节 蔡丰岚开口道:“我要给家里写信,现在终于考上了,也好给他们报喜。” 府试过了之后,他们就写过信。 如今院试过了,连生员公服都做好,更要给家里报喜。 他们在外面考试辛苦,家里人等得也辛苦。 李锦也点头:“我爹肯定等着急了。” 而且他还有个事想说。 他也想来府学读书。 府学看院试成绩录取生员。 前三可以直接入学。 他却是第五,还差了两名,不过这差得也不多。 当年堂哥李勋就是他家帮忙运作进了府学,自己说不定也可以? 李锦看了看纪元。 主要吧,他想跟纪元当同窗。 跟纪元一起读书学习,动力都不一样。 李锦甚至把这个理由写到书信里,他老爹看了,一定会同意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写着信件,这信越写,对秀才功名的真实感越强。 他们真的考上了,真的有颜面回家见爹娘了。 纪元自然还是给夫子们写。 想来夫子们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但还是自己说了更好。 要不要来府学的事,纪元顿了顿笔,并未多说。 不管怎么样,都要回去一趟的。 回去之后再说吧。 童试宴结束之后,他们都要回乡的。 宴会在五月初六,估计初八大家就会出发。 算起来,也出来很久了,差不多一个半月时间。 看着信件发出,众人的心又雀跃起来。 以前还要担心院试,现在院试也过了。 剩下的时间,是不是可以玩了啊! 至少在童试宴之前,他们都可以彻底放松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便是陈举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新晋的秀才,都是建孟府的宝贝啊。 而且他们也轻松不了多久。 八月还有乡试等着他们。 顶多在五月初六的童试宴之前闹一闹。 说到童试宴,也有很多话讲。 这算是每年的惯例。 跟现代也有的谢师宴差不多,考上功名了,摆宴席请夫子吃酒,这个自然要等到回正荣县再说。 天齐国的惯例还包括了考上之后,一百多生员同乐。 他们这一群人算是同年。 就是同一年有了功名。 以后说起来,也是缘分,在官场上都是可以拉关系的。 比如,你是哪哪年考上的? 化远三十四年? 巧了我也是!那咱们就是同年啊。 既是同年,以后既要互相照拂。 不仅同年要互相“照顾”,此次的考官也算是他们的“老师”,以后说起来,同样的关系网。 一定要说的话,像是名校关系网。 虽然你我不认识,但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一个地方的,自然而然地亲近。 如此关系弯弯绕绕,可以形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关系网。 单是秀才,还看不太出来。 若考上举人,这些关系网,便会有着无限的能量。 再到进士,再到做官,都是你人脉的一部分。 这种关系说好自然也好。 但要说弊端,自然弊端无穷。 听说天齐国遏止过这种情况,不允许学生再拜座师,也是不允许如此结交。 只是这东西,跟各地灰色产业一样,都是野火烧不尽,必须时时巡查。 相比之下,建孟府今年的童试宴,便会单纯许多。 算是一个庆祝晚宴,大家吃吃喝喝就好。 知府,学政都不会过多露面。 主要还是两位训导带着其他秀才们操持。 纪元了解这些事的时候,府学正在收录今年的童试文章。 以往没那么快,今年学政的意思是,在乡试监临官来之前,把今年的童试录给做出来,到时候也能让监临官翻看。 毕竟今年出了个小三元,到时候京城来的监临官肯定会问。 现在五月初,最好在七月初之前做好。 所以府学安排一些夫子过来挑文章。 这些夫子,最低也是举人的功名,文章好坏,他们一眼便知。 这会众人都在看纪元的文章。 县试,府试,院试,一共二十篇文章,全都在这放着。 他们已经挑出最好的八篇出来。 但这也多啊。 “以往的文章,最多只能放六篇,这八篇的话,还要再减去两个。” “只多两篇文章而已,放就放了。”另一个举人如实道,“你看一下,按照这个顺序来看,纪元的进步,是不是非常明显。” 纪元对自己为什么是府试第一这件事,一直有些疑惑。 他的文章先不提,后面的诗实在是不算好。 总体看下来,真的能得第一? 此刻府学夫子们却是没有疑惑的。 而他们的话,也能解答纪元的疑问。 现在考试已过,关于文章的讨论是可以说出去的。 等到纪元听到的时候,终于解答疑问。 那些编纂书籍的夫子们直言:“县试就罢了,文章虽有些新意,但太散了,还要再提炼。” “可到府试,进步简直飞快。” 特别是府试的九篇文章。 从第一场开始的两篇文章看下来,一直到最后一场的文章。 他们甚至能看到纪元在文章里的进步。 短短三天时间的五场考试,纪元不仅是在考试,更是在进步。 从文章的内容再到文章的结构,开头中间总结,就连文采似乎也进步了。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考试大多是检验他学习的成果。 但对纪元来说,这分明是他进步的阶梯。 这份悟性和天赋,考官们也闻所未闻。 更别说他那手字。 是真的漂亮啊。 府试的卷子,最开始的糊名的,进到最后的时候,还要有官员誊抄出来。 再到最后选出三份,定前三名时,最后把他们的卷子找出来。 当时的考官一眼看中纪元的文章。 不仅文章好,字更为漂亮。 有些人还说馆阁体死板,但写得好的馆阁体还是很优美的,否则怎么会成为默认的官方指定字体? 再把他所有文章抽出来,主考官右训导都吃了一惊,当即道:“他这哪是在考试,分明在学习。” 众人定睛去看,纪元的文章却是一篇比一篇好。 第210节 能阅卷的官员自然是有水平的,对纪元的文章也是赞不绝口,更觉得他观点新颖。 揉了些时兴的八股文在里面,又不至于拘束,还有他字里行间的洒脱。 如此文章,必然是府试第一。 府案首实至名归。 众人兴奋的时候,最后看到他作的那首诗,大家下意识沉默。 这诗前半段还好,后半段怎么这么怪呢。 最后还是右训导拍板:“如今科举注重文章,注重策论,谁还看诗赋写的如何,你们说呢?” 这个倒是,如今科举轻诗赋,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文章是否言之有物,才是取士的关键。 最后那诗自然被大家忽略。 甚至这次编纂童试录,也直接不提他两次做的诗。 小孩有短板很正常,他才十一岁,若是连诗句都做得很好,还要不要他们活了? 话传到纪元耳朵里,也算让他明白府试看中的是什么。 他有些期待这本童试录编出来,后面应该还有考官们的点评,到时候也好查漏补缺。 至于写诗? 还是再缓缓吧! 郭夫子他们倒是没在意,大家根本不怀疑纪元写诗的水平。 他写诗要是不好? 那就没人写的好了。 大家都以为他是偷懒不写而已。 实际情况如何,也就纪元自己知道。 所以一直到五月初六上午,参加童试宴的所有人都在准备今日的衣服,并且是随口说道一件事时,纪元傻眼了。 “也不知道童试宴是个什么样。” 李锦答:“就是普通宴会的样子吧,但我听李勋说,无非就是文人宴会常玩的。” “作诗,作对联,还有飞花令之类的。” 其他人点点头,确实是书生常玩的。 大家只要不露怯即可,他们在乙等堂的时候,也有这方面的学习。 但纪元直接傻眼了。 什么东西? 作诗,作对联?! 还飞花令?! 这些东西他当然听说过,但从来没玩过啊。 丙等堂基本不会教这些东西,他也没学过啊。 偏偏蔡丰岚还道:“你可是小三元,当时候肯定要作诗,准备好了吗。” “等你的诗句一出,绝对惊艳全场,看其他人还敢说咱们正荣县的人爱做酸诗不。” 啊? 还惊艳全场? 纪元腰带都系错了。 嘴唇动了半天,什么话都没说。 怎么又要他作诗啊。 这事就绕不开了吗。 还有飞花令。 他倒是知道,但真跟人对起来,会不会丢人啊。 纪元有点想临阵磨枪了怎么办! 一整天,纪元抱着诗词书籍背个不停。 看在别人眼里,那是纪元依旧勤学苦读。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苦! 别人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三个第一,肯定会被点名,这都不用想。 化远三十四年五月初六,晚上酉时,穿戴整齐的一百二十名新晋生员,面带微笑来到府学。 府学侧门热闹非凡,一百二十个穿着青衿的学子前来,引得不少路人都在围观。 黄夫子送纪元他们到门口就不再进去了。 今日是新进生员们的热闹。 此次府学开放的是一处园子,进了园子便能听到里面的丝竹声。 里面丫鬟小厮面露恭敬,记下来者姓名,引着他们按照院试成绩排名入座。 不少人头一次参加这样风雅的宴会,不由得手足无措。 纪元到底见过大世面,多是欣赏这里的美景。 古人还真是会享受,看这假山流水的,既能游园,还能宴饮。 确实是个好地方。 正荣县十人来的时候,那丫鬟明显惊喜,开口道:“还请小三元同奴婢去正厅,知府与学政吩咐了,您若来了,直接过去便可。” 如果只是这样说,那也就罢了。 偏偏丫鬟又来了句:“那边正在做盛夏诗呢,小三元您文采斐然,一定要去凑凑热闹。” 纪元脚步顿住。 盛夏诗? 他能不能不作? 纪元脸上挂着微笑,旁边李锦还暗暗道:“做个好的,否则李耀众的酸诗就真的要代表咱们正荣县学生了。” 帮着筹备童试宴的李勋也快步走来,拉着纪元道:“快,再晚一会,这盛夏诗就要做完了,咱们还怎么一鸣惊人。” 好好好,他能不能拖着时间不去啊。 能躲还是要躲的。 文抄公当多了,他这脸皮有点撑不住啊。 五月份的晚上,天气刚刚好。 此刻天还未黑,坐到正厅里更是舒服。 这里说是一个正厅,实际上四面环水,用纱帐围着,既凉爽也可以避开蚊虫。 水面船只上的雅音轻轻揉揉,很有格调。 在这种环境下作诗,确实是一桩美事。 当然,对纪元来说,那就不是了。 被李勋跟丫鬟带过来的路上,纪元就在思索了。 这盛夏诗到底要怎么做。 好在丫鬟知道蔡丰岚是第三之后,也让他前去。 看来院试前三,都会到正厅见知府大人,以及学政大人。 对这两位,纪元没有太多知晓的。 但想着知府跟聂县令的关系,大概不会多为难正荣县的人。 聂家捕快私底下同他们说了,聂县令小时候就在知府家玩,两家人是世交,让他们不用更担心。 学政就不知道了,纪元对他的事并不知情,好像他已经正建孟府五六个年头,比知府在这时间都长。 李勋带着纪元,蔡丰岚前去。 三个人都是正荣县的人,但刚踏进去,就听到有人道:“诗词乃人的根骨,从上古时期,古人便作诗,咱们也作诗。” “可见文人必会诗,必懂诗,若不会作,那就落下乘了。” 正说着,那人看向行礼进来的三人,目光在纪元身上停顿。 “听说咱们的小三元,府试做了首诗,不如念一念吧?” 纪元顿住,看向挑衅的那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念诗就不用了吧! 他真的怕丢人啊! 要不然让他当场写文章吧,这个他在行。 当场写字也行! 什么都好,别作诗了就成! 第61章 第61章 说话这人眼神带着热切, 对纪元很是热心。 这是府学里的一位举人夫子,他是去年乡试中的举,看向纪元时, 忍不住赞叹道:“纪元的诗写得极好, 这次府试, 院试的诗, 肯定也不错吧。” 第211节 话音落下,纪元直接沉默了。 怎么说呢。 不能说不错,只能说没有一点对的。 在场众人看了过去,除了监考的考官们知道些什么,其他人都带了好奇。 特别是知府,开口道:“纪元的诗做得很好?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 纪元也想知道,眼前的夫子怎么知道的,但他必须要打断了,赶紧上前道:“见过知府, 学政, 诸位夫子。” 已经成为秀才的纪元可以见官不拜, 行学生礼即可。 知府等人点点头,让他坐下。 后面的李勋,蔡丰岚自然也跟着拜见了。 但李勋还有事要忙,送完人便匆匆离开,还给纪元使眼色,让他好好发挥, 给他们正荣县的人争光。 此处正厅的人不多, 大宴会还在外面,这会坐着的, 要么是官员要么是夫子。 只有院试的前三名被特别邀请过来,这自然是厚待。 纪元,蔡丰岚落座时,位置上已经有一个人了。 纪元往他那边一看,眼神震惊。 这不是那日看到的和尚? 不对,这不是那日看到的儒僧。 儒僧今日穿了青衿,没穿和尚袍,但脖子上挂着念珠,明显有股出尘之气。 儒僧自然也记得纪元,对蔡丰岚也有印象,他自我介绍道:“贫僧本名叫白法彬,你们喊我白和尚,或者法彬即可,是建孟府人士。” 这白和尚自幼无父无母,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扔到庙宇门前。 被寺里的和尚捡了养着,寺里和尚只让白和尚跟着一起念经,准备等他大些了,再由他自己决定剃不剃度。 在白和尚八九岁时,寺庙里去了几个穷书生,想在庙里清净地读书,平日会给些米粮作为酬劳。 寺庙便同意穷学生们在此读书,没想到白和尚竟然跟着读,还颇有灵气。 读到今年时,寺里大和尚给了他一些钱财,让他出来科举。 他上次看了府试成绩之后,就是急着去跟随行的师傅说成绩。 师傅不喜人多,就在城外的破庙里住。 听着他的经历,纪元跟蔡丰岚都傻眼了。 知道每个人都有其经历,但白和尚的经历也太离奇了。 纪元,蔡丰岚也自我介绍。 蔡丰岚家里,是典型的耕读出身,祖上读过书,这一两辈断了,总算在他这捡起来。 家里面田地也有几十亩,人口众多,家境不算太好,却也是有饭吃的。 等到纪元时,纪元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情况。 这下变成白和尚震惊了:“你爹娘都不在了?” 蔡丰岚奇道:“你爹娘不是也不在了?” 这话不算冒犯,蔡丰岚跟白和尚显然都不在意这些事。 白和尚却摇头:“贫僧虽无父无母,却有从小养育我的师傅,这跟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反而的纪元。 五岁时候没的爹娘,自己十一岁出来科考,这也太惨了。 三人小声说着话。 反正这场面,他们能过来已经很好了,不指望出什么风头。 纪元摇摇头,那到底不是他的经历,他本身也不是十一岁的年纪。 没必要可怜他。 这个样子落在别人的眼中,颇有些淡然之意。 白和尚竟道:“若贫僧的师傅在,肯定更想收你当徒弟。” 蔡丰岚:? 纪元:? 不至于啊! 原本以为他们过来打个岔,在场的就不再问纪元诗词做得如何。 没想到白和尚竟然道:“我方才来得早,听他们说元弟的诗做的极好,还想看看你最近做的诗呢。” 白和尚一会自称贫僧一会自称我,大家都习惯了。 估计他也没从身份中转换过来。 但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偏蔡丰岚也点头:“是啊,纪元的诗做的很好,我可以证明。” 纪元算是明白了。 现在场上的人分两种。 一种是确信他诗做得很好的人,比如蔡丰岚,或者知道三年前乡试舞弊案详情的人。 比如蔡丰岚,或者连学政也“知道”? 毕竟学政在建孟府府学已经五六年了,三年前他绝对在,肯定也听过那首竹石。 三年过去了,大家怎么还没忘了这茬! 还有一种是不知道三年前的情况,只是对他有所耳闻,听前者说起过,自然引起好奇。 白和尚还有知府应该就是这一类。 纪元微微摇头:“我哪还有本事,时间都用在写文章上了。” 这是大实话,纪元半点没有作伪。 白和尚可惜道:“可惜了,以后必然要捡起来啊。” 蔡丰岚也点头:“不好技艺荒废。” 他们说着,知府竟然惊奇道:“这是纪元三年前做的诗?那时候不过八岁吧,真是天赋异禀!” 纪元脸皮一僵。 很好。 知府现在也知道了。 知府不仅知道,看向纪元的眼神也变得更加不同。 所以又有人开口:“纪元,你在府试的诗怎么写的,背一背吧,好让我们都学习学习。” 开口的人继续道:“当年我同你夫子黄举人一同中举,你也可以喊我一句张夫子的。” “当时黄举人对你赞不绝口,之后信中也屡屡提起,果真是不同凡响,他要是知道你中了小三元,绝对会很高兴的。” 之前说,一起考试的可以叫同年。 这位张夫子跟他蒙师好友黄举人便是同年。 两人因同年的情分,把自己也认作学生,不得不感慨科举关系网的厉害之处。 纪元只得起身,恭敬道:“黄夫子与我蒙师恩师赵夫子关系极好,想来他也知道了。” “学生如今不过考中生员,实在不好在夫子,老师们,面前献丑。” 知府越发满意眼前的小孩,笑着道:“不用怕,不过是首诗,念出来吧。” 反而是点名让纪元做第一的学政迟迟没吭声。 他自然知道纪元做的一手好诗,甚至连那首汤圆诗也知道。 所以府试看卷子的时候,他还特意多看了两眼那首赋得体。 怎么说呢。 也并非毫无灵气,说的上一句中规中矩。 但跟之前的比,那是完全不同。 学政开口道:“不提府试的诗了,那都是赋得体,言辞过关即可。” 纪元心 里一松,还好还好,学政看来知道他现在的水平了。 谁料对方话锋一转:“不如现在做一首吧,方才不都在做盛夏诗,你也来一首。” 在场人无不期盼。 不少人口口相传,已经知道纪元八岁的诗句有多厉害。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 纪元狠狠心,干脆道:“要不然还是背府试时写的吧,学生的水平如何,大家也能知晓。” 在当场作诗跟背之前诗句两者间,纪元干脆选了后者! “欲得儿孙孝,无过教及身。 一朝千度打,有罪更须嗔。 欲得儿孙兴,以德立正心。 怜子不丈夫,包庇祸无穷。” 纪元说完,在场人顿了顿。 怎么说呢。 这首诗在赋得体里,也算还行,就是意思太白了。 第212节 讲的道理也合格。 但要是跟千磨万仞还坚韧相比,完全没有可比之处啊。 可要说不好吗? 那也不行的。 因为全文都在说孝,都在说家族的延续。 又只能拍拍手,说做得还算得体。 在场瞬间沉默,黄举人的同年张举人震惊万分。 要知道,张举人有多喜欢那首竹石,就对纪元的期盼有多大。 现在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啊! 这,这还是纪元写的吗?! 见大家表情震撼,纪元施施然坐下。 不会写诗嘛,这又有什么了。 他自己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反正现在科举又不看作诗。 学政捂脸,这小孩,是不是太实诚了。 自己都把这事遮掩过去了啊。 知府也就今日才知道纪元会写诗,表情反而是最正常的,竟然还夸了几句:“不错,无过教及身,说得好。你年纪小小,对孝经却很熟悉,看来你们当地父母官的教导果然很不错。” 蔡丰岚已经在捂脸了,白和尚也忍不住笑。 这一关总算过了。 纪元的这首诗也从正厅里传到外面宴会厅了。 这,这小三元的诗做的也不怎么样嘛。 看来也就文章不错,并无什么底蕴。 纪元根本不在乎这些话。 他们前三名都在正厅上吃吃喝喝,知府他们并不理会。 估计在普遍四十多五十多的大人们眼中,第一纪元不过十一岁,第二白和尚也才二十二,蔡丰岚今年二十。 他们都是晚辈一般。 再说,今日还是童试宴,只要不出格,大家都不会说什么。 知府又勉励他们几句,放了他们离开。 纪元暗暗松口气。 还好还好。 人是社死了,但也不算太坏。 外面的宴席此刻已经备好,就在湖水的另一层,一百多个席位看着也不算挤,可见这宴席有多大。 上方的几张桌子明显给大人们留的。 一会知府,学政,训导他们会来露面,再说几句话,宴会正式开始。 等大人们走了之后,生员们便能自己饮酒畅谈,享受属于他们的庆功宴。 纪元,白和尚,蔡丰岚走出来,不少人投来羡慕的眼神。 能跟官府的大人们聊天,可真好啊。 至于他们三个的位置,自然靠在最前排。 谁让他们是这次的前三名。 走到位置上,纪元喝了些茶水,有空欣赏宴会的景致,隔壁还有戏台,生员们可以自己凑钱点戏。 纪元对点戏没兴趣,干脆在自己位置上闲聊。 正荣县其他人自然过来,但他们还没靠近,不少生员都凑过去同纪元说话。 这可是十一岁的小三元,必须结识才行。 “见过小三元,以后我们就是同年了。” “在下敬您一杯,哦哦你年纪小还不能喝酒,我喝酒,你喝茶。” “小三元,你那文章到底怎么写的,能不能透露一下。” “你是在正荣县读书?你们的夫子到底有多厉害。” 一群人围着纪元,恨不得立刻成为他的好友。 纪元瞬间成为除了官员之外,最忙的一个人。 旁的不说,茶水他都快吃饱了,只好逃一般地离开。 幸好有正荣县众人帮忙,他也算能脱脱身。 白和尚在旁边笑着看他们,感慨道:“名应不朽轻仙骨,理到忘机近佛心。难啊,实在难。” 大意思,要超越世俗的欲念,干扰,才能修成正果。 真的太难了。 宴会上其乐融融,这是对学子们多年学习的奖励。 人生最畅快的几个时刻,一定有今晚了。 黄昏时分,知府,学政缓缓而来。 他们今日并未穿正式的公服,却也是偏正式的,看着下面新晋的学子们,微微点头。 这就是建孟府未来的希望,也是朝廷培养人才的成果。 知府,学政都说了几句,最后道:“丈夫志不大,何以佐乾坤。” 又道:“骐骥筋力成,意在万里外。” 这两句诗都是在说志向远大的作用,都在讲志存高远。 这自然是鼓励学子们继续努力,好好学习,以后为国家为朝廷做贡献。 宴会的气氛彻底活跃起来,学子们在左右训导的带领下,朝知府,学政们行礼。 宴会正式开始。 弦乐之声不绝于耳,那边知府等人又回了正厅,估计没多久就会离开。 大人物们一走,宴会大厅更热闹了。 学子们明显放得更开,酒都吃了不知道多少。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不喜这些,干脆在水边躲躲清静。 眼看日落黄昏,夜色低垂,生员们说起话也是肆无忌惮。 只听有人道:“如此良辰美景,如果不做些乐趣,岂不是可惜?” 来了来了。 不是行酒令,就是飞花令,对联作诗,都是他们口中的乐趣。 “小三元呢!这环节必然有你!” 此话一说,众人立刻看过来。 纪元的座位又是在最前面,找他也简单得很。 众人看向纪元,只觉得他的气质实在不俗,此刻喝茶的模样,竟然有知府学政般的气度。 明明都是穿着蓝杉,可他泰然自若,脸上表情也平和得厉害。 似乎此次的童试宴庆功宴,不过是人生中短短一个过往罢了,并不觉得如何欢喜,也没有疏离于众人。 更别说长开了些的纪元看着仿若十三四岁,已经有少年人清俊模样。 他不笑的时候眼神凌厉,好在转眼看人时,桃花眼又是带笑的,让人不由得想亲近,想自动成为他的拥趸。 纪元面上平静,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可他还是想推脱,这风头真的没必要。 谁料他还未摇头,就听有人道:“正荣县的人作诗可是出了名的,甚至效仿柳永,在秦楼楚馆留下诗词。” “只是可惜了,你们正荣县的诗词不如柳永的受欢迎啊。” 这不是废话吗。 谁还能跟柳永柳三变比。 一个被评价为“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的诗词大家,别说正荣县了,现在整个天齐国来找个跟人家比比? 这话明显在恶心人。 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李耀众李秀才。 酸诗狎妓。 不就是在模仿柳永。 嫖宿娼妓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还拿自己的诗词做抵。 被人家老鸨追上门。 否则李耀众也不会被赶回家乡。 此刻有人提起此事,在场人笑个不停。 谁让那李秀才实在太离谱了啊。 纪元也还好些,他作为小三元,没人敢对他不敬。 第213节 其他正荣县的书生满脸涨红。 负责此次宴会之一的李勋也是如此。 看李勋的脸色,此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还有人故意调侃正荣县的秀才:“你们是不是也要去望春楼看看啊,就是那老鸨不允许你们县的秀才过去。” “你们胡说什么,我们才不像李秀才。”有人反驳了一句。 谁料对方直接道:“是吗?是不像他去嫖宿,还是不像他作诗很差啊。” 这种恶意已经非常明显。 稍微想想就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会追捧正荣县的人,其中眼红嫉妒的不在少数。 今年童试前三名,两个是正荣县的,这就够让不少书生眼热。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嘲笑的机会,还不快些说。 这些读书人酸起来,那可更是没完没了,说他们小肚鸡肠,都是夸他们了。 见众人笑个不停,许春也道:“那李耀众都被我们县令除名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哦,他除名了,你呢?你不是要赌钱吗。” 又有人笑出声。 许春奋起读书,得了最终成绩第十,同样被人侧目。 放在外面,或许没人敢再提。 但这会在宴会的人,最低也是秀才的功名,大家都是一样的,自然也不怕什么。 蔡丰岚皱着眉,纪元同样叹口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白和尚倒是无所谓,他只是好奇纪元会怎么做。 若今日不能就此打住。 以后正荣县的学生见一次,就会被笑话一次。 只看正荣县李勋的脸色,这明显是常态。 纪元看着湖水,看着落日,开口道:“把酒送春春不语。” 原本热闹的众人看了过来。 纪元要作诗? 开什么玩笑,方才他在正厅念的赋得体简直堪称打油诗,此刻作诗,难道就成? 不过这开始的一句,倒是有些意思。 只听纪元开口道:“有纸笔吗?” 自然是有的。 还有人现场比书画呢,怎么会没有纸笔。 纪元接过来,抬手写了第一句。 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尖尖荷。 折取一枝入城去,使人知道已春尽。 春来谁作韶华主,春去诸芳芳犹开。 梦醒忽惊身是客,一湖莲花伴船归。 纪元颇有些紧张情绪,这是他头一次自己写诗,虽说昨日临时抱佛脚,但也确实沾染写诗书习性。 最后在诗后落笔,化远三十四年夏,纪元。 夏日写的是春日诗? 众人围上来,仔细一读发现,这并非春日诗。 而是正儿八经的盛夏诗。 甚至是有时间跨度的诗。 诗的第一句就在送春,春天却并不在意。 黄昏的时候已经看到湖面尖尖的荷花,摘了一朵进到城内,这时看到未开荷花的众人才知道,原来春天已经过去了。 春天里百花争妍,谁才是韶华的主人? 谁都不是,因为春天过了,花还在继续开。 睡醒之后忽然发现自己也并非这里的主人,跟着身边盛开的莲花一起回家。 生员们在这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谁也不是春日韶华的主人。 春日还会来,春日的花开败了,夏日还有花继续开。 争一时的艳丽,又有什么用呢。 你我不都是这里的客人,总有一日,都有回去的。 这诗没有写夏,却是盛夏的场景。 没有写人,却是人的处境。 纪元放下笔,见众人沉默无声,还以为自己又写了打油诗。 要说格律意境,自有许多不足。 可用在如今的场合,意境偏偏合适。 还有一层意思是,春天都过去了,还真争论谁才是最好看的那个,不觉得没意思吗,总有更好看的存在。 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了,还要争论不休吗,到现在还要提起,难道就有意思了? 这指的当然是李耀众的事。 纪元想了想,在最后写下题目。 《无题》。 确实没有题目,糊弄过去完事。 “春来谁作韶华主,春去诸芳芳犹开。” “写得好啊。” “我还是更喜欢这句,梦醒忽惊身是客,你我不都是府城的客人吗。” “想家了,我们初夏过来,如今盛夏,也是到归家的时候。” 原本热闹的宴会,因为这首诗变得安静下来。 不少人也没玩乐的心思。 是啊,此刻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 实际上呢? 实际上明年还有童试,还有童试宴。 不仅如此,马上还有乡试,府学也在乡试做准备。 可他们个个都放纵轻狂,以为自己已经平步青云。 实际上春去诸芳芳犹开,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啊。 夸赞的声音不绝于耳。 纪元耳朵都要红透了,但身边沉闷的气氛也非常明显。 原本要走的知府,学政听到纪元写的诗后,忍不住笑道:“好好庆功宴,他倒是会坏气氛。” 这是开玩笑的说法,两位大人能为他的诗留下来,就说明做的不错,而且颇为欣赏。 纪元年纪虽然小,却沉稳得很。 如此人才,以后必然不同凡响。 不说旁的,其中灵气跃然纸上了。 回怼那些人的说法,也是颇有才情。 “他还说不会有作诗,这不是挺好的吗。” “人也谦逊。” “来人,赏。” 知府犹觉得不够,又道:“往事不可再提,那人已不再是读书人,莫要让如今的学生同那泼皮扯上关系。” 知府跟学政的赏赐一来,场内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啊,他们在这瞎闹,知府他们是知道的啊! 而且还有赏赐?! 纪元看着赏赐的笔墨纸砚,红着脸收下。 还好还好,不算打油诗。 总算是有些成果。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学学才行,真的不能临时抱佛脚了。 正荣县众人更是惊喜。 李勋也过来搂着纪元肩膀道:“就知道你会来长脸!以后你在这,我们必然不会被欺负了!” 其他人跟着点头。 和纪元在一起真好,他真的会护着大家的! 第214节 在场的人一点也不觉得,被一个比他们小的人护着有什么不对劲。 随后知府又传出来的话,让正荣县学子们精神一振。 听到没! 不许再提那个什么李耀众了! 知府都说那人不是读书人,是个泼皮啊! 你们要是再提,那就是跟知府作对! 直接被知府说泼皮,算是定性了。 这李耀众不仅不是秀才,甚至连读书人都不算。 就是个市井无赖。 你们这些学生再说,那就没意思了啊。 最为惊喜的就是李勋了,恨不得抱住纪元。 天知道他们因为李耀众的名声有多困扰。 现在终于解脱了! 李锦也是一样。 他们恰好是一个姓氏,不知道有多倒霉! 以后终于没人会提这件事了! 宴会厅因为正荣县学子们的兴奋而变得活跃起来,纪元见危机已经解除,头一次举了酒杯,开口道:“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诸位,同饮。” 小三元举杯,又用了唐诗讲宴会的精美华丽。 众人自然跟上。 “同饮!” “同饮!” 宴会瞬间又热闹起来。 比之前还要更和谐。 这次真的要离开的知府他们,对纪元好感更盛,等他们来了府学,必然也是个搅动风云的人物,他们还有点期待。 要说这两位为何如此宽容,自然是有原因的。 知府今年刚来,自然是要政绩的。 而比他更想要政绩的学政有些不同。 按理说他早应该调任,但三年前乡试舞弊,让他留在原地已经是宽容。 他必须做出些成绩才能动一动。 这些年他搜寻不少人才,纪元横空出现,让他很是惊喜。 点他做小三元,也是此番道理。 学政甚至可惜纪元的年纪,他要是能参加今年的乡试就好了,说不定还会给人惊喜。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学生,以后总会扬名。 到时候他这个学政,也算半个老师,可以沾沾光了。 现代学校的老师校长对重点学生格外关照,古代也是如此。 两人离开,宴会照旧,不会因为谁的离去就变得不同。 纪元为了调节气氛,带头喝了杯酒。 谁料这就收不住了,其他生员各个都要来敬杯酒,说什么你喝一口我们喝一杯就行。 吓得纪元赶紧摆手。 他不行啊! 这个是真的不行! 只那一杯,纪元脸上便带了红晕,眼神更是飘忽。 他辈子好像头一次喝酒? 还一饮而尽了?! 纪元罕见傻笑,靠在湖边的栏杆旁,让湖水吹到自己的脸上,终于散了些热气。 弯月挂在天空上,纪元看着月亮,稍稍庆贺自己考过童试。 他终于是秀才了。 这好像是他考上之后,头一次庆贺。 这晚学子们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整个建孟府都是此番美谈。 小三元做的诗也随之流传,恨不得人人都读。 这可是小三元的诗,多读一读,说不定也能跟他一样考上功名呢。 旁的不说,学学人家的淡然啊,学学人家的豁达啊。 府城学生们的风气,竟然渐渐往这方面靠拢,也是让人没想到的。 如果说这首诗让大家佩服纪元。 那随之流传出来的科举文章,更是让人口舌生津,都要站着拜读才行。 府学编写今年的童试录。 原本一人最多占六篇。 可纪元这次,独独占了八篇。 主要是夫子们再怎么取舍,也觉得一定要放九篇才行。 这九篇文章拿出来,既能看出纪元的进步,更能看出他一以贯之的性格。 此等文章,在最后院试文章里展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他后面在分辨是非对错,在讲律法跟人情之间的平衡,引经据典,酣畅淋漓。 此文章放在乡试里,也是不差的。 这童试录初版编出来之后,先抄了几本,送到长官们手中,这期间被其他人抄写阅读。 加上纪元小三元声名显赫,他的文章还会单独再抄。 在纪元要离开府城回乡之前,被无数人拜读。 童试的学子们读到,即使嘴上说得再硬气,心中也是佩服的。 这文章实在让人嫉妒啊。 他才十一岁! 以后的文章又能好到什么地步? 他们怎么那么倒霉,竟然跟天才一起考试? 五月初七晚上,纪元他们在收拾东西,明日就要回正荣县了。 李锦喜气洋洋的过来,对纪元,蔡丰岚道:“太好了,我爹回信,说帮我托了关系,我能来府学读书!” 李锦并非故意瞒着大家,总想着事情成了再说。 提前说这事也不太好,就算是现在,他也只同纪元,蔡丰岚说。 在李锦看来,他们两个以后都在府学读,说了是没事的。 蔡丰岚果然高兴:“真的吗,那太好了。” 出门在外,有相熟的朋友自然很好。 李锦点头:“是啊,本来怕办不成,就没提前说。我爹听到我考了第五,回信说这事简单,第五很好进。” “真好,以后我们还是同窗。” 到纪元这的时候,纪元挠挠头。 他还没做决定,怎么样都要先问问老师们。 特别是殷博士,他跟殷博士还有约定,不能直接离开。 李锦还没察觉出什么,开口道:“明日早上,我们去府学登记名字,要提前告诉府学的夫子,说明白咱们时候过来读书。” 只要在八月之前过来即可,这段时间大部分人都要回家一趟。 蔡丰岚点头,他也打算明早过去。 他们中午吃过饭离开府城,时间完全来得及。 两人齐齐看向纪元,纪元想了想道:“我还要再看看。” 再看看?! 两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听纪元道:“来不来府学读书,还是两说。” 不说银钱的事,就说跟殷博士的约定,他都不能贸然答应。 倘若能在明年来就好了。 李锦傻眼,不由得说出大实话:“我以为你肯定在府学读书,所以跟着来的啊,没有你这个同窗,我还怎么进步。” 这话虽夸张,但也是实话。 跟纪元一起学习,进步会非常快。 纪元哭笑不得,只好道:“我同县里还有旁的事,想着要是明年来就好了。” 第215节 李锦摇头:“我爹说了,错过这个时间,府学是绝不收人的,要么八月之前过来读书,要么就不行的。” 李锦他爹这样讲,那就是确定了。 纪元叹口气:“世上也没有两全的方法,但我还是要回去再说。” 纪元道:“明日你们两个先去登记名字吧,不用管我。” 纪元都这么说了,那事情就不会更改。 另外两人第二日去府学的时候,还是很吃惊。 蔡丰岚不用说,他是建孟府童试第二,绝对有资格。 李锦为第五,但家里托了关系,而且这成绩也不算差。 两人名字写上,登记的夫子道:“正荣县?你们小三元什么时候来。” 这登记的夫子,正是童试宴上让纪元作诗的张举人,他本就喜欢纪元的诗,本以为宴会上看不到他的诗词了,谁料后来那首《无题》又写到他心坎上。 “他要是早点过来,我还能带他参加几个诗会呢,绝对能名扬建孟府。” 蔡丰岚两人面面相觑,只好含糊道:“他还没确定,等有信了再说。” 张举人手一顿。 什么叫没确定? “府学的事怎么能不确定,他不会不想来吧?” 张举人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李锦表情没崩住,还真的显出这样的神情。 “这怎么能行!”张举人立即道,“我知道你们县学很好,不管殷博士还是罗博士,放在府学也不逊色的。” “但学了春秋,学了礼记,旁的不就学了。” “是律法不学,还是时政不学,还是骑射不学?这不是胡闹吗!” 天齐国的律法规定之详细,必须专科学习。 乡试,进士,这都是必学的科目。 不仅如此,对朝廷时政的分析,也是建孟府府学最佳,平日往来不知多少做官的夫子。 现在考乡试的学生们,还有进士夫子们坐镇教学。 这种待遇,是正荣县县学能有的? 最后的骑射,难道也不学? 以后当官了连马都不会骑,这还应该吗? 再深奥的礼乐诗歌,这也不学? 张举人说的话,跟蔡丰岚,李锦他们想得一样。 张举人只好道:“让他别犯傻。” 说罢又道:“算了,让他先回去,夫子博士们也会劝的。” 其他学生都确定了归来的日子,只有纪元这个空着。 交到府学右训导手中时,右训导本来没当回事,随便看了一眼,看到纪元后面空着,下意识问:“纪元什么时候回来?应该跟正荣县其他人一起吧?” 张举人无奈:“不好说。” 不好说? 什么是不好说? 右训导还等着跟纪元讨论如何画乌堂先生画作呢。 最近没找他,也是因为纪元刚考完童试,又参加宴会,让他多歇歇。 想着纪元以后总归是府学学生,有的是时间探讨。 现在告诉他,纪元不想来? 右训导赶紧道:“去,马上派人去他们入住的酒楼,一定要把纪元的事告诉他们领队的夫子。” “再要一个纪元确切回来的时间。” 说着,右训导催道:“快去啊。” 别说他那点小爱好。 就说学政要是知道自己的政绩要跑,会比他更着急。 府学的人迅速赶到刘家酒楼,只听老板说那正荣县的人吃过午饭就走了,这会应该已经出了府城。 啊? 这走的是不是太快了?! 没办成差事的府学杂役回来,正好遇到右训导跟学政。 果然,学政直接站起来:“纪元?不确定来不来府学?这不是胡闹吗!” “我也这么说,但有什么办法。”右训导两手一摊,“竟然也没赶上。” “去,写信追问。” “不对,写信给正荣县县令,这个学生我要定了。”学政最近心里都美滋滋的。 甚至想好了,等京城来的监临官过来,他就带着小三元过去转一圈,好让监临官知道,他为朝廷培养的人才有多厉害。 现在告诉他,小三元要走? 这怎么能行。 不管谁来,这学生他都要了。 正荣县县学那边,顶多再给点补偿。 “正荣县学生优秀,生员名额再多给一些,府学多拨些款。”学政让右训导记下,“夫子们的待遇也提一提,让建孟府其他县学看看,能培育好人才,是会有优待的。” 学政说着,还是扼腕:“怎么就没纪元的想法,可惜了。” 毕竟谁能想到,纪元对来府学读书还有疑问啊。 看看那排名的四五六名。 他们都没有府学的资格,可还是托关系进来。 偏偏最该来的不来! 右训导心底嘀咕,也就他们在场,说到外面,估计都能给得罪了。 这封文书飞快写完,甚至在纪元他们回正荣县之前,信件就送到正荣县衙门跟县学手中。 拆开信件的聂县令跟程教谕,都是哭笑不得。 程教谕笑过之后,还把书信给了罗博士,殷博士,让他们一起笑,最后道:“也好,还帮咱们争取了生员的名额,今年年底可以多招些学生了。” “还有夫子们的俸禄也多了些,果真不错。” “应该让纪元再演一演的。” 罗博士跟殷博士看着信件,却颇有些感慨。 特别是殷博士。 旁人猜不出纪元为何不去府学,他却心知肚明。 去年他们约定好的,纪元岁考第一,自己就会亲自教他礼类。 谁想到今年出了这么多事。 他跟教谕还让他去考童试。 那约定便一直搁置,自己心里记得,纪元心里也记得。 纪元有时候透着跟正荣县县学一样的傻气,他会不知道府学更好?肯定知道,可还是要完成约定再说。 可惜了,自己这个夫子要先食言。 这府学,他不去也要去。 殷博士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礼类笔记。 有这些东西,自己教不教,还有什么区别。 纪元自己都想不到,他人还没回家,就要被教谕夫子们往外赶了。 雏鸟出巢,是艰难些,但也要往外赶。 不赶出去,怎么见天地,怎么见众生,怎么才能成长。 这也是学政的想法,知道信件写给当地县令,教谕,他们必然会赶着纪元走。 在府学,纪元才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五月十三,黄昏时分。 从三月二十五出发的正荣县学子们,终于回来了。 踏上正荣县土地的那一刻,众人齐齐松口气。 近两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见了太多。 终于回来了。 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也没有辜负家人夫子的期望。 如今,也算衣锦还乡。 穿着崭新青衿的十个人,走在回县学的路上。 他们童试回来啦! 第62章 第62章 “新秀才们回来了!” 第216节 “天啊, 在哪呢。” “我们快去看看。” 正荣县县学里,甲乙丙三个明伦堂的学生,课都不上了, 全都跑出去看回来的秀才们。 甲等堂的秀才们还好些, 都在恭喜同窗们, 终于考上秀才。 乙等堂, 丙等堂的学生们满眼都是羡慕。 乙等堂的常庆,丙等堂钱飞,李廷等人刚走近几步,又想着要不要行礼。 纪元看了,直接道:“不到两个月不见,怎么还生分了。” 纪元这么一说, 李廷钱飞才不好意思地过来:“虽说只过了两个月,但我们天天都能听到你们的消息。” 从他们出发之后,大家都在猜测今年会有多少人考中秀才。 猜来猜去,大家也顶多敢猜五个。 等到府试结果出来, 实在让人震惊, 十个人啊! 要知道他们正荣县一共才去了十二个考生。 这比例堪称夸张。 前年他们十进七的时候, 都有无数人抢破头要来。 现在十二进十,都不知道今年招生是个什么场景了。 在外考试学生的成绩,自然对县学众人有很大鼓舞。 李廷钱飞他们两个,已经做好准备,年底就升堂考。 他们一定要学! 毕竟是纪元的好友,真的不能太差劲了! 之后种种就不提了, 纪元他们在外面的事情, 学生们大多都不知道,心里只有鼓舞。 教谕等人看着, 心里也是欣慰的。 考上的人被簇拥着进门,没考上也得了同窗好友们的安慰,总之这是回家了。 等他们休息过后,自然还要张罗着请夫子博士们吃饭,这是必要的过程。 赵夫子也被请了过来。 他可是小三元的蒙师,谢师宴肯定要有他的。 罗博士,殷博士同样都是座上宾,唯独房老夫子还是不想去,纪元私下亲自做了酒席送过去。 一连好几天,这热闹总算过去。 谢师宴这种事,大家都格外上心。 剩下的时间,考生们都要回家休息,回家各自也要宴请。 这可是秀才,考上的是秀才,以后的身份都不同了。 纪元并无旁的亲人,主要是感谢几位夫子。 最近也不用上课,纪元把他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一一送给好友,夫子们。 第一个去的,肯定是房老夫子那。 尊经阁里安静如常,房老夫子依旧是不喜热闹,不喜俗务的性子,否则谢师宴也不会不去。 如今是夏日,纪元专门做了冰镇梅子汤端过来,手里还拿着从东市第一街带回来的礼物。 就连房老夫子送他的两幅画,也给拿过来了。 礼物是两套画笔,放在县里价值不菲,在东市第一街倒也还好,对方认出他是当时的府案首,甚至还要便宜一些。 别的东西就罢了,画笔这东西,房 老夫子是真的喜欢,一边喝着梅子汤一边把玩画笔,听纪元提到东市第一街,他还颇有些感慨。 “那地方确实不错,想买什么都有,也是个赚钱的地方。” 说到赚钱,纪元看过去,把两幅画还回去,还道:“夫子,这画是不是太贵重了。” 看纪元的表情,房老夫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好笑道:“老夫画技虽然精湛,名气却是一般的,不识货的人顶多花百两银子买。” “但要是识货的人买,就会出价三千两。”纪元说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激动,他事后也去了书画竞技台,那下面还有人对三四十年前的比试津津乐道。 “当时四家书画商人争抢,您还是在上面画画,出价三千两的时候,您正好落笔。” 算下来,那时候房老夫子二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画画锐气也足。 房老夫子听着,哈哈大笑:“是啊,老夫就是故意的,竟然有人说我画画不好,我就让他们看看,我画画到底如何。” 只是他拿了银子之后,就周游全国了,至今名号并不响亮。 但是,依旧有识货人知道他。 乌堂先生,虽说画作并未留下多少,可他的画技绝对首屈一指。 房老夫子道:“你是我徒弟,我也不瞒你,当年差不多是这个情况,书画竞技是有趣,但也要有对手,那些庸才没什么好比的。” 旁人说这话,或许有些自大,房老夫子说起来却是平常。 说着,房老夫子道:“你这次中了小三元,府学肯定是要留你的,你若在府学读书,夫子我给你留个课业。” 课业? 房老夫子的课业一向不算简单。 却也不强求,只是那些课业要是做不完,房老夫子也懒得再教。 这次的课业,却很有不同。 “这个课业便是,在东市第一街的书画竞技台上,作品超过夫子书画的价格。” 房老夫子越说越觉得可行,继续道:“等你哪一日书画价格超过老夫,就算你出师。” 房老夫子就是乌堂先生。 乌堂先生就是当年在东市第一街书画拍卖超过三千两的传奇人物。 自己超过他? 房老夫子道:“知道你还没确定去不去府学,这我不管,反正这个课业我是布置了。” 夫子这样讲,纪元只能应下。 什么时候超过夫子的画技,那他是真的出师了。 便是直接一半水平,估计都不用担心生计。 至于那两幅画,还是让纪元带走。 他这还缺自己的画? 赶紧带走吧。 从房老夫子这离开,纪元又去了罗博士家中。 罗博士如今课程更少,他年纪本就大了,如今多数时间都在家里休息看书。 见纪元来了,笑着道:“小三元,考得不错。” 纪元挠头。 别喊小三元了啊。 他这成绩,在夫子们面前算什么。 谁当年还不是个天才少年啊。 纪元过来之后,先说了自己考试的事,再讲了考试中遇到的难点。 在他眼中的难点,罗博士简单点拨就茅塞顿开。 罗博士看着,摇头道:“有我这样本事的人,府学可不在少数。” 这话罗博士早就想说了。 纪元他们五月十三回来的,今日五月十七,可想他憋了多久。 “想来你在府城也见了,在童试宴也见了,府学里学生皆是秀才,夫子最少也是举人。” “更别说还有进士坐镇,你若过去,必然进益更大。” “夫子知道,你同小殷还有话说,不必客气的,他作为你的夫子,更能理解你。” 罗博士又说了许多,大意是让纪元志存高远,县学只是他的一个小小起点。 最后道:“你这孩子虽不爱说,却重感情,却不能因重感情,而放弃大好前程。” 对纪元好的人,他万分珍惜,只要不违背道义,他都会帮忙。 当然了,对他不好的人,纪元会是这世上最冷漠的人。 而他们这些夫子,纪元更是珍重。 罗博士翻着纪元给他带来的书本,后面罗博士的儿子也过来,手里拿着个红封:“来来来,这是考上秀才的红包,可别嫌少,也不能不收。” 罗博士的儿子看着纪元,忍不住道:“哎,我罗家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孩子,那我这辈子吃喝不愁啊,祖宗做梦都能笑醒。” 去年那会,他还差点扰乱他爹收学生。 这要是错过了,他爹能天天打他一顿。 小三元,这祖坟要冒多少青烟啊。 纪元拿着红封轻飘飘的,去殷博士家路上时拆了下,里面竟然是张五十两的银票。 这商行甚至只有府城才有。 啊? 就是到府城了,这钱才能兑换出来。 纪元下意识回去,见罗叔在门口站着,当着他的面迅速关上大门,显然不让他还。 殷博士从县学回来,正好看到纪元,带着他直接回了家:“怎么?我没在家,你就不进门了?” 自然不是这样,纪元把罗博士给他的银票拿出来,一看上面的商号,殷博士就笑:“我也是这个意思。” 第217节 “你也不能老在正荣县待着,去府学吧。”殷博士继续道,“再说了,你也别耽误我备考。” 殷博士备考? 纪元瞬间想到,今年是乡试年,明年便是会试年。 殷博士殷举人,确实要备考了。 进了殷博士家门,纪元才发现问题。 殷博士的仆从们似乎在收拾东西了。 纪元带给殷博士的礼物,是浙东的点心,是府城浙东籍贯大师傅做的,用料方法,都是浙东人的口味。 殷博士尝了尝,感慨道:“本打算八月后启程回乡,现在想想,不如早点出发吧。” 按照殷博士的想法,他会在教完纪元礼类之后,八月回浙东备考。 次年一月二月跟同乡再去京城,准备四月的会试。 现在既然纪元要去府学读书,他也不用多留一段时间,提早出发,路上时间也宽裕。 纪元这才知道,为了教导自己,殷博士是推迟了自己离开的时间。 “博士,您,您该先走的。” “对了您跟林大人认识,是不是原本林大人离任,您就要回乡的?” 殷举人知道纪元脑子转得快,没想到转得这样快,干脆承认了:“是啊,我本就是受邀过来教学,等着老林任期一到,我也会走。” “今年老林离开,我也是要回家准备乡试的,这不是放心不下你们,索性再多留大半年。” 林大人来正荣县的时候,县学夫子都是秀才,也不是特别厉害的秀才。 被新调过来的程教谕想尽办法请了罗举人来做春秋博士。 林大人也给自己好友殷举人写信,总算请了两位举人坐镇,之后才有县学如今的模样。 殷博士当时就说了,自己会试前一年就会走,跟林大人离任时间也差不多。 本就是帮忙的事。 纪元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一路走来,受了夫子们太多帮助。 殷博士笑:“你不过十一二,我们看来就是晚辈,你跟我儿子年纪差不多。” “这次,我也能早点回去见他。” 殷博士出来教书,一个是帮好友的忙,二是挣银钱读书养家。 跟家人也是聚少离多。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讲,纪元都没有留在县学的理由。 甚至连殷博士说的礼类教学,也整理成手札,全都给了他。 “以你的悟性,一定能看懂,要是有看不懂的,就给我写信。” 殷博士甚至留了两个地址,一个是浙东余姚家里的地址,另一个则是他去京城的地址,他会在京城亲戚家落脚,地址也留在那里。 纪元收好这些东西,跟老师再次道谢。 他甚至知道,这些言语都太苍白了。 殷博士却觉得,他能有这样的学生,说出去也是有面子的。 “我们同乡不少书生,都是出去教礼类,偏偏就我教出一个小三元,别人可都羡慕不来。” “好了,既然决定去府学,就把家里的事,还有县学的事处理好。以后总有再聚的时候。” 殷博士性格本就豁达,他也相信,自己跟这个学生的缘分不会止步于此。 以后说不定都在官场上当官呢,都是同僚! 纪元点头。 府学他是一定会去了。 就像殷博士说的,也没什么理由留下,那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他。 等回到县学,纪元看着眼巴巴的李廷跟钱飞,瞬间笑了,开口道:“走吧,我可没忘了你们。” 给李廷的一套子书,这套子书以后也是必考。 就像他们最后的院试,后面也加了一篇《墨子》,想来接下来的考试,也会有所涉猎。 给钱飞的是一支真正的紫毫笔,不是上等货,也就是纪元能买得起的,东西绝对保真。 两人对物件自然爱不释手,对视一眼后,同样送了个红封。 夫子给的就算了,他俩的东西,纪元绝对不要。 他们两家虽然都不困难,可到底都是年轻人的银钱。 “回头送我去府学,你们俩请我吃饭算了。” 李廷钱飞这才收回红封,并道:“我们俩肯定好好学,以后都当秀才。” “好,我等着你们。”纪元并不怀疑。 李廷钱飞都很聪明,也很努力。 一定能考上秀才的。 晚上,三人又去了之前吃过的川菜馆,整个馆子上下,全都认识纪元,差点又要免单。 谁让纪元是小三元啊! 他们正荣县头一个小三元。 无论哪次考试,都是第一。 要是能沾沾才气,那也是好的。 李廷钱飞同样点头。 不仅他们这么认为,他们家里也是这么想的。 李廷他爹如今更盼着李廷考上秀才。 钱飞他家里则因为跟纪元关系好,商会上都能多说几句话。 这份不同,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如果说县城的人都这样。 纪元回安纪村时,那就更明显了。 既然要去府学,家里的事也要处理一下。 纪元同教谕说的时候,教谕点头道:“可以,终于想明白了。” “不过你就算不同意,我们也会把你绑过去的。” 把纪元留在县学,对教谕他们来说自然更好。 毕竟按照他的聪明程度,下一次的乡试,对比其他人来说,他考上的概率很大。 到时候都是教谕的功劳。 但教谕却想让他去府学,去学更多的东西。 所以纪元回村之前,还故意道:“府学右训导,您是不是认识啊。” 程教谕:? 肯定认识啊。 以前同窗,还共事过。 “他说您天真。” 说罢,纪元拔腿就跑。 这不是什么挑拨离间,纪元看得出来程教谕跟右训导关系不算差。 否则府学右训导根本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 而且,这话右训导当面教谕的面也说。 只是对方说,应是觉得程教谕太傻,天天清风朗月的,就知道好好教学生。 纪元这么说,则是全然的感谢。 程教谕:? 小子胆大是吧?! 很快郭夫子,李夫子过来复命,提起这事时,还说到纪元以兰芷之室做比喻。 说教谕为学生创造一个兰芷之室。 程教谕好笑又无奈。 当然也有欣慰。 他才不是傻跟天真,认真做事的人,别人会看不出来? 说这话的人,那才是傻! 纪元拔腿就跑,肯定是往安纪村方向跑。 算起来,从一月份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像是过了很久。 好在,结果是好的。 说是回家,他在这里也什么家,倒是有两个房子,再有八亩地。 八亩地已经租出去,现在也没收获,更没什么收益。 两个房子是个问题。 房子不住人,时间一长就会荒废。 第218节 小纪元的家没什么好说的,早就荒废了。 纪利家的房子赔给他,但是纪元没心情也不会去住。 两个房子是要好好收拾收拾。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要办。 之前说过,想帮小纪元的爹娘重修坟墓,这次肯定要修好。 纪元回村的包裹里,还有一件小纪元之前的衣服,同样下葬埋到里面。 算是一家团聚。 纪元虽然不信这些,但重活一世,也想给小纪元一些慰藉。 这么盘算着,听到后面传来声音:“元哥儿?你怎么没雇个马车牛车的。” 纪元转身,惊喜道:“安五叔。” 喊他的,正是安村长的五儿子,安五叔。 之前还帮纪元卖过野菜药材,让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可以买纸张。 对现在的纪元来说,纸张是不缺的,但当初的情谊不会忘。 安五叔经常给家里办事,常常赶着牛车出来,此刻在路上碰到也不意外。 “来,坐牛车上。”安五叔笑着道,他正好在外面办事回来,远远就看着像是元哥儿的背影,整个安纪村里,就他的背挺得最直。 安五叔眼神还带着恭敬,“人家考上秀才之后,一步路都不肯走的,你怎么还打算走回村里。” “恭喜你啊,真的考上了秀才。” 纪元道:“同喜同喜。不过是个秀才,怎么就不能走路了,再说我也没什么钱啊。” 他去府城之前,身上有二十多两银子。 一圈下来,钱花得七七八八。 好在他考上童试第一,府学,县学都发了些银子,童试宴上还得了知府的赏赐。 算起来,身上现在也有十五两现银。 可这些银钱,他还有大用。 更是此次回来的目的。 “那怎么能行,你可是秀才。”安五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我看别的秀才都不走路的。” 要说接触最多的秀才,肯定是安叔公儿媳妇的弟弟李耀众。 那位什么做派,大家都清楚。 不过说起来,那个李耀众已经不是秀才了吧。 安五叔也没提这事,一直在问纪元考试的事,又问他府城好不好。 纪元笑着回答,距离也渐渐拉近,让安五叔感动不已。 都说人有了功名就会变得不同。 他们村的元哥儿就不是这样! 两人越说,距离安纪村越近,远远看着,纪元发现这条路好像有些不同? 安五叔介绍道:“这路也是村里修的,一会你看看,咱们村的主路大不一样了。” 修路用的银钱,自然是卖青储料挣的。 虽然村里只是修了主路,但也方便很多。 这里的路,跟现代意义的路并不一样。 全都是泥土夯实之后,铺上一层石头稳固路面,再整齐黄土,继续夯实。 要说料钱确实不算多,但实在费人工。 青储料的银钱就用在这上面。 这样的路已经比其他野路好了不知多少倍,放在现代或许被人嫌弃,但在这里,已经非常好了。 十里八乡的路都没这里的好。 美中不足的是,修路真的费钱,安纪村也只修了主路,其他的道路依旧跟之前一样。 就算这样,这条看着格外整齐的路,都让安纪村的人欢喜。 路代表了希望,代表了改变。 而且人人都知道,今年再买一次青储料,明年就可以继续修。 这路修好之后,不仅自己家能用,还能挣银钱。 今年的安纪村百姓,日子好过得不止一点。 为什么? 这还用说? 追根溯源之后,更跟一个人有关。 小三元! 纪元! 所以纪元出现在安纪村之后,整个村子的人都面露惊喜。 “纪元回来了!” “读书人回来了!” “他穿着秀才的衣裳!我们安纪村又出一个秀才了!” “他可是小三元!是整个建孟府最厉害的秀才!恭喜恭喜啊。” “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呢!” 众人说着,忍不住都往纪元这边靠拢,让他连牛车都下不去。 安五叔干脆道:“你是回家还是去赵夫子那,我送你吧。” 纪元自然是去赵夫子家中。 他之前就跟赵夫子见过面,但私下还没好好聊呢。 而且他那两个房子,没有一个能住的。 安五叔驾着车,干脆把纪元送过去。 这一路上,都走的是安纪村的主路,周围人还道:“纪元你看,这路修的好不好。” “纪元,你是不是要去府城读书了啊。” “元哥儿一会去我家吃饭吧,我家给你杀鸡吃。” “你们县学今年是不是招学生啊,看我儿子怎么样。” 村里人七嘴八舌的,不是夸纪元,就是想沾沾文曲星的光。 好不容易到了赵夫子家门口,众人才恋恋不舍散开。 纪元刚下牛车,就见安村长,安叔公都快步走过来,看到纪元第一眼,又是那句:“小三元!” “恭喜啊,真的考上秀才了!” 看着熟悉的人,纪元笑着回应,同时也对他们表示感谢。 年初那会,纪利爹娘诬告他,也是安叔公,安村长他们帮忙找人作证。 证明他之前的日子怎么过的。 他一直没时间回来,此时回来,肯定要感谢的。 说到这事,两人面面相觑,低声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安叔公叹口气:“你三叔三婶人没了。” 什么?! 人没了?! 纪元震惊,他是真的不知道。 “上个月的消息,那会你在府城考试,我们想着也不能耽误你,就没说,还以为你回来之后就知道了。” 纪元是真的不知晓此事。 “他们被打了板子,路上没几天,人就不行了。” 人不行之后,押送他们的捕快也说晦气,按照规定直接埋在当地,竟然也没说让尸体归乡。 捕快们还有公差,肯定不能因为两个犯人再回来。 这也算客死他乡。 在古代人的观念里,这是最惨的死法之一。 纪元道:“纪利也没去接回他们?” 纪元不是可怜他们,只是对此奇怪。 “他在隔壁合远县的赌坊里混得风生水起,根本不舍得离开,哪会想着安葬他爹娘。” “我们同你讲,也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要是纪利知道你回来,肯定会闹。” “纪利家赔给你的房子,他有时还会偷偷住。” 纪元点头:“不妨事,如今我有了功名,是不怕闹事的。” 这倒是真的。 安叔公,安村长放下心,纪元那边却道:“对了,我最近想请村人里有空的人帮个忙。” “纪利家赔给我的房子,如今我也不住,想给腾腾地方。” 第219节 “但我的银钱不多,只能拆,不能建。” 这是什么意思?! 安叔公跟安村长都是聪明人。 安叔公片刻反应过来,安村长也惊讶道:“只拆?不建?” “是,只拆,不建。” 他可没钱盖房子。 而且,再说了,那房子他也不会住,更不会因房子跟纪利扯皮。 留着做什么? 不如拆了。 哦,小纪元家屋顶的木材,还有门板是要还回来的。 剩下的,全都拆。 还要热热闹闹,光明正大地拆。 最好还要让纪利知道这房子要被拆了。 “对了,还有帮我爹娘重修坟墓,不用太豪华,只要修缮得整齐庄重即可。” 纪元道:“此次归乡,这两件事最为重要。” 拆了纪利家的房子。 给小纪元爹娘修坟墓,再给小纪元家里破洞的房屋给补好。 至于他做了这些事,有些人会不高兴。 那就不高兴吧。 他会怕纪利那号人? 安叔公跟安村长深吸口气。 这就是养了好儿孙的好处啊。 纪元回来,就是要给爹娘重修坟墓。 纪利那人,连他爹娘死在其他地方收尸都不愿意。 这两个人同一个姓氏,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第63章 第63章 纪元回村之后, 第一件事要拆赔偿给自己的房子。 第二件事要重修爹娘的坟墓。 这两件事,前者看来匪夷所思,那纪利家的房子好好的啊, 当年他们家也是花了大价钱修缮的。 直接给拆了, 是不是不太好? 有明白人直接道:“你们一口一个纪利家的房子, 这才是人家要拆的原因。” “再说了, 那纪利爹娘害死他娘,他还会住在里面?那个房子里只怕也是他不好的回忆。”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 先不说,就算村里人也觉得,这房子是纪利家的。 就连纪利本人,从合远县回来的时候, 还会住在里面,也不怎么避讳着别人。 纪元在外面读书,难道还能时常过来查问?还不如直接拆了。 那纪元小时候在这房子里,只怕没少受折磨。 想想就可怜。 不仅如此, 他们也是听了官府断案才想起来。 当年纪三叔从官府那领回纪元他爹尸体的时候, 纪元他娘并没有死, 是之后没有钱看病才去世的。 村里人也不知道,那时候看似没有银钱,实际上官府给纪元他爹的赔偿跟工钱,都被纪三叔偷藏了。 那可是三百两银子啊。 就算再黑心的,稍微分一些出来,也能给纪元他娘看病啊。 硬生生拖到纪元他娘不治身亡。 这已经是害人性命了。 要不是纪元有出息, 要不然偶然把这件事揭露出来, 只怕这秘密要被埋一辈子。 也是纪利自己蠢,想要害纪元不能考试, 谁料却把这件事揭发了。 不少人也说,纪利爹娘的死,就是纪利自己贪心不足害的。 当然,他们自己也有份,拿了纪元家的银子,害死了人命,还折磨纪元。 对外面说什么,纪元白吃白喝他家的了,所以要纪元补偿他们。 估计纪元爹娘在天之灵,都会气活过来。 三百两银子,够农家人花多少年了。 马后炮回想一下。 纪三婶纪三叔一家有钱,确实是在纪元爹娘走了之后。 家里新修了房子,又买了地,纪三叔没事还赌钱。 甚至买牛都是那件事之后。 想来这么多恩怨,纪元要把房子拆了,一点也不意外。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说句真心话,他们要是有个什么,身边还是想有纪元这种子孙。 纪元此刻正在安叔公家,跟小黄闲聊。 小黄养在安叔公这,平日放出来吃草,最后最忙的时候会让它帮忙。 所以小黄养得皮光水滑,健壮的不得了,算是整个村里个头最大的牛了。 见到纪元的时候,小黄自然还记得,小跑着就去找纪元。 看来小黄过得还不错。 纪元笑着摸摸牛头。 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安身的地方,还不能把小黄接走。 或许等到他考了举人,甚至进士的时候,就能带着小黄安家。 “等着吧,等我有了更好的功名,就能自己建个家了。” “到时候你给我镇宅子。” 纪元说着,放学的安小河回来了,安小河眼睛很亮,高兴地道:“谢谢你元哥儿,你的书真的很有用。” 说的是四书的心得,纪元从自己看过的书里面挑了两本,上面还有他的心得,以及在建孟府府城买的时文,回来之后全给了安小河。 安小河今年要考县学,已经努力好几年了。 不过今年考县学的人更多,他必须加倍努力。 安小河今年十四,他发现自己跟十一的纪元站一起,个头竟然没差多少。 难道县学的饭菜还管长个子的吗? 他要是去了,一定多吃一些。 纪元道:“有用就行,县学的老师们很好,你要是能考过去,进步一定会更快。” “嗯,我会努力的。”安小河认真点头,接着道,“大海哥他说明天早上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家拆房子。” 今天五月十八了,是纪元回村的第二天,大海在隔壁村当学徒,听说之后立刻要回来。 可他当兽医,那边事情也多,递消息说明早就回。 张兽医知道大海是来见纪元的,批假也快。 “没事,反正拆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纪元笑着道,“再说,拆之前还要卖东西呢。” 房子里的东西可不能一股脑全扔了,纪元准备低价卖给村里的人。 再用这钱付给村人当拆迁费。 说着,纪元想到给安大海买的兽类书籍,还是想让他早点回来的。 大海看到那些书肯定很高兴。 他们讲着话,八岁的安小湖探头探脑。 这小孩是安家四方的儿子,跟他十岁的姐姐两个人看着纪元,眼里都是好奇。 说起来,大海还让他堂弟安小湖帮忙看着他家租出去的八亩田地。 别看这小孩年纪小,但在安家的小孩都懂这些的。 大海让安小湖跟他姐安小蝶没事就去他家田地里看看,保证给他的米粮不会少。 纪元看到他们,笑着招手:“吃不吃糖。” 纪元给赵夫子家孙儿孙女买的糖不少,随身也带了几块。 那两个孩子果然过来,一边吃一边看纪元,纪元又笑:“怎么一直看我。” “村里人都说你是读书的神仙。” ??? 读书的神仙是什么鬼! 第220节 今年十四的安小河道:“那叫文曲星。” “不是这个,是财神爷!” 怎么又文曲星,又财神爷的。 安小蝶道:“因为你既能挣钱,还能读书啊。” 安小河听到这,点头道:“这个是没错的,咱们安纪村,让许多人都羡慕呢。” 这自然跟青储料有关。 整个村子发家致富,都是因为这个。 村里的路更好了,钱更多的,谁会不羡慕。 这些事听多了,已经没什么感觉,安小河又道:“不止这些,二月份你备考的时候,县城指挥营的兵将们来了,当时把咱们村的人吓了一大跳,修路都停了。” 指挥营的兵将? “他们觉得青储料非常好,冬日里喂得也勤快,指挥营的马匹养的极好。” “可惜也是冬日喂多了,刚到二月青储料就没了,二月那会草也没长好,他们就想再买半个月的。” 村长跟安叔公凑了又凑,才凑过五日的青储料,让指挥营的兵将很是遗憾。 好在他们也讲理,只说明年一定要多定一点。 等会又说可惜,他们年底要换防,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样的好草料,还说要是换得不远,一定会再买的。 兵将们极爱马匹,这是他们遇到危险时保命的东西,是他们的战场上的伙伴,给马儿吃得再好也是应当的。 只是指挥营也是需要三年四年一次换防的,具体时间看上面安排。 反正不会一直在同一个地方。 所以不知明年的情况。 这事传出去之后,让安纪村很有面子,连指挥营马儿都爱吃的青储料,还有什么好说的。 开年的这个大广告,让安纪村今年青储料的销路更加畅通。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大家挣得会更多,整个村里都会动起来。 去年躲懒的村人,今年早早就在报名。 挣钱的事,谁不爱? 再说,就那段时间忙,对村里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咬咬牙就能过。 纪元听得津津有味。 能挣钱就好,能改善大家生活就行,让牲畜养得更好,自然好上加好。 反正青储料这事,跟他关系也不大了。 安纪村完全可以自行运转。 有他没他都一样。 村里那份分成倒是没忘了给他。 今年修路各方也要银钱发,他这边的自然给留下来,昨日安村长就给他了。 修路他是没出力,可当初规则的制定,以及各方的调和,全都做了预案。 这份预案,也是值得发钱的。 他出去这几个月里,村里发生的事情也不少啊。 五月十八,纪元早早起来。 赵夫子让他孙儿陪着纪元过去,他要不是上课,肯定也跟着一起。 纪元没觉得有什么,但去了纪利家的房子附近,感觉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为什么? 自然因为纪元要卖东西啊。 纪利家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说是低价卖出,他们能捡漏呢。 纪元看的哭笑不得,不过这也合他的意。 安大海看到纪元过来,立刻招手:“纪元!快来!” “这门上锁了怎么办啊。” 纪元挑眉:“这是赔给我的房子,自然是砸了。” 砸? 众人一愣,纪元已经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直接把锁砸开,纪元道:“我先去转一圈,把我家的东西拿走。” 小纪元家的许多东西,都被纪利家搬走了。 他肯定要给弄回来。 村里几个力足的壮汉道:“我们来帮忙,你说什么,我们就帮你搬。” 他们又道:“别给钱啊,你带着我们发财,我们都该做的。” 这几个人在村里一贯勤奋,小纪元他爹在的时候,他们都是齐名的勤奋汉子。 但在村里,单有勤奋也不够,还要有机会。 纪元就给了他们机会赚钱。 他们无论是做青储料,还是修路,都赚了不少银子。 这份恩情大家都记得呢。 纪元笑笑,谢过同村人之后,指着小纪元家的东西:“这两个门板是我家的。” “还有这几根结实的梁柱,一 会拆房子的时候帮我留下。” “厨房的几口锅,三四个碗。” “他们压箱底的被子是我娘亲手做的。” “再有这个锄头也是,这些做活的工具,针线筐。” 小纪元家里的这些东西都是做活用的。 小纪元爹娘一个缝补扫洗,一个卖力做活,是典型儒家文人称赞的那种夫妻。 夫勤妻贤,两人都干活,都劳动,都勤奋。 但他们的命运,却不能由自己左右。 就跟村里有力气肯干活的壮汉们一样。 他们是不想发财吗,不是。 只是没机会过更好的日子。 不说他们,村里的懒汉吗,有几个是真的懒到像纪三叔那样? 也很少。 有时候有些人的懒,只不过是看不到前景罢了。 现在的安纪村,真正懒的人可没几个,能有更好的生活,都会努力奋斗。 纪元一点点挑着,把小纪元记忆里自家的东西都给搬走,直接搬到小纪元家里。 至于剩下的东西? 全都卖,贱卖。 就当给村民们谋福利了,特别是帮他搬东西的几个壮汉,他们家媳妇想要什么,纪元让他们直接拿。 买卖的气氛十分和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杂货市场。 “这东西好,就是没什么用,摆在家里好看吗。” “你不要我要,咱们采点野花放里面,肯定好看啊。” “他家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小孩玩具我要了,就是拿回去要好好洗洗,省得有他家的臭味。” “纪利的文房四宝卖给我吧,我家孩子今年也要读书呢。” “这布料还是新的,我要了。” 纪利紧赶慢赶,从合远县赌坊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在他家里挑挑拣拣,提着东西就走! 这是他家! 不是杂货店! 他不是买了新锁吗,怎么纪元还能进来。 他就是为了防止纪元进门才这么做的啊! 纪利上前再看,新锁直接被砸开! 他刚想喊,却只能闭嘴。 官府都说了,这房子赔给纪元了。 要是喊出来,那对他不利。 生气恼怒,所有情绪在纪利心中迸发。 归根结底,他也只能无能狂怒。 而纪元就站在人群中心,居高临下,欣赏地看着纪利的崩溃。 这种有苦难言的心情,肯定很不好受吧。 那也是你活该。 也有人发现了纪利,看着他的眼神,下意识对他退避三舍。 随后又被纪元的淡定鼓舞。 第221节 他们怕什么啊! 这本来就是纪元的东西! 如果说卖东西,让纪利很是崩溃。 在纪元喊人拆房梁的时候,纪利更是上前几步。 “这是我家的梁柱,先拆这些可以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纪利家的房梁瞬间被拆。 没了梁柱的房子,只要轻轻一砸,整个房屋瞬间倒塌。 建立在吸了小纪元全家血肉上的房子,终于毁于一旦。 安纪村里。 再也没有什么纪利家。 有的只是一片废墟。 这片废墟上,以后还会长满杂草,让这里再也不能居住,最后完全抹去痕迹。 有什么,比抹去一家人生存痕迹更让人崩溃跟无所适从的。 从此,这家人没有来路,没有归途。 再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纪元还是在笑。 看着倒塌的房屋,犹觉得不够。 “这里面的木头,石块,有需要的大家自己拿吧。” “对了,我找了村里的仙姑帮忙算了时间,三日后重新安葬我爹娘。” “到时候,还请大家得空来帮忙。” “我要为他们重修坟墓,给他们立碑刻牌位。” “若连爹娘都不安葬,那还算个人吗。” 村人下意识看向纪利。 是啊,那还算个人吗。 他连自己爹娘的尸体都不收敛,这种人,真的不配活在世上。 纪元朝他笑笑。 人活着,无非要有个地方住,无非想要有人认同。 家没了,还要遭人白眼,日子会不会好过他不知道,反正杀人诛心这种事,他还是很顺手的。 第64章 第64章 看着自己的家被一点点拆了, 还有一群人在上面有说有笑什么感觉。 即使麻木如纪利,整个人都哭得不行。 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 就这么被人砸了, 毁了。 纪利还想着, 反正纪元以后不会回来, 这房子他住就住了, 难道他还有办法,把自己直接赶出去? 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强龙还压不了地头蛇啊。 纪元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房子,永远留在安纪村。 纪利的算盘打的极好,甚至听说纪元回来之后,立刻赶过来,为的就是占住房屋。 甚至还为此带了几个人, 想着他这边人多,肯定他更有利。 他身后的几个小喽啰刚刚因为一点事没过来,现在来到身边后,看着小头头纪利哭得不行, 上去就要打架。 但看着对方半个村子的人, 他们这边加上纪利也就四个, 怎么可能打得过。 这些人本就是酒肉朋友。 纪利靠着读书识字,在赌坊里也混得不错,但能在赌坊认识的人,又有几个真心朋友。 大家都是装装样子怒骂几声,实际上半点力都不出。 纪利更觉得纪元可恶,特别是安大海他们, 竟然真的听纪元的话, 那几个壮汉甚至护在纪元身边,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还有脸回来。” “你怎么这个表情?这房子本就是纪元的了。” “是啊, 这些东西也是赔给纪元的,说实话,这些东西加起来,能有三百两银子吗?” “对,你说不定还倒欠纪元的钱呢!” 根本不用纪元多说,就有人帮他出头。 不少人还是买了他物件的东西,便宜拿了纪元的东西,心里本就有些亏欠,现在遇到事,肯定要说一嘴啊。 再说,是他们占理呢! 纪利嘴都没长,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第一次感觉到当年小纪元的处境。 甚至小纪元还更惨,更无法说话。 “好好好,真有你的纪元!”纪利看着自家房子彻底倒塌,带着人扭头就走。 李耀众说得果然没错,纪元骨子里就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能做出这种事吗。 能想出这么折磨人的方法吗。 但李耀众已经彻底怂了,现在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说什么,纪元已经是秀才,他再做什么也不成,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省得被牵连。 要说李耀众这人,算是彻底的弱肉强食的思想。 他认为低位者,诸如女人,没有功名的人,天生应该向男人,有功名的人服务,就该被高位者欺压。 这种想法的人也极为软弱。 一旦对方成为高位者,那他就会自动臣服,连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软骨头说的就是他了。 像是后世人说的狗理论。 有人说狗狗之间没有平等,只分低位高低,低位者天生臣服高位者。 当然了,李耀众这种人,连狗都不如,狗至少还会忠心。 纪利心中怒骂李耀众,却也知道,前几日纪元他们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份文书。 彻底去了李耀众的功名。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什么李秀才了。 府城的大官甚至说他是泼皮,竟然是跟自己一个档次。 靴子终于落在地上,李耀众往日的张狂得意瞬间被抽走。 自己跟他商量怎么报复纪元的时候,他还摆手,说民不跟官斗,他不敢,他以后甚至要躲着纪元走。 废物。 没用的东西。 纪利看着人群中间的纪元,那纪元竟然还在朝他笑。 纪利浑身冰冷,心里的怒火更盛。 纪元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他家都没了,爹娘也死了,他还怕什么?! 看着纪利离开,安大海忍不住道:“这不太好吧。” 安大海自然不是突发圣母心,而是道:“小心狗急跳墙。” 纪元确定道:“他会的。” 会? 你还这么做? 纪元道:“他在合远县的赌坊做事吗?” “是啊,没错。”安大海把他知道的事说了下。 安大海在县里到处走,给许多村的牲畜看病,得到的消息也多。 纪利自从爹娘被流放之后,他在村里一时过不下去,赌瘾又重,干脆就去合远县赌坊做事,算是一边还债,一边赌钱。 对方原本看不上他,但谁让纪利欠钱,还识字,也就留下了。 没想到他靠着识字,还靠着没皮没脸,真的混了下去。 当然,日子也没什么好过的,有点钱全用来还债跟赌钱□□。 只要对方催得紧,他就偷偷回安纪村躲两天,之后再回去。 靠着没皮没脸,日子就这么混下去。 所以他爹娘客死他乡,他都不去接回来,明显只想过好自己。 第222节 现在房子没了,他不恨才奇怪。 不仅如此,纪元纪利,如今提起来肯定会对比。 一个考上秀才,衣锦还乡,还有一个成了烂赌鬼。 前者还要给爹娘重修坟墓,后者呢?爹娘死在外面,尸体都不去收。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纪利都烂透了。 本就没钱,现在走到哪都被人骂。 甚至赌坊里的赌鬼们都觉得纪利不是个东西。 其他人就算了。 大家都是赌徒,怎么还轮得到你们瞧不起我! 纪利整个人浑浑噩噩,已经再也提不起精神,他跟李耀众一样,再也不想见纪元了。 这个人就不是正常人! 实在太可怕了! 安大海却越说越担心。 纪元笑:“若牛羊腿上有伤,应该怎么治。” 安大海答:“当然是先清创,把腐烂的血肉挖了,再上药包扎。” 啊? 纪元的意思是? 纪元就怕纪利不动手,还真的忍下去。 原来是这样! 纪元又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对付这种人,你越是软弱,对方越强硬。 上来直接给他一巴掌,这人反而乖乖听话了。 当年纪利怎么对县城张家少爷卑躬屈膝的,自己都看在眼里。 这些人畏威不畏德,是骨子的软弱。 纪元看人一向准,安大海也放心下来,同样又觉得爽快。 “方才纪利的眼神,真的太好笑了。” “就该拆这个房屋,当年你在这肯定吃了很多苦!” 纪元微微点头。 都过去了。 很快就过去了。 接下来便是重修坟墓。 纪元跟村里仙姑关系也不错,当年还有帮忙吓唬纪三婶他们的情分。 这仙姑一家也因为纪元的青储料,家里过得不错,所以重修坟墓的时候,办的很是漂亮。 纪元请的人不多,都是村里相熟的。 但县学李廷钱飞蔡丰岚等人听说此事,一定要过来相助。 给爹娘重整坟墓,这可是大事。 他们学礼节,学丧仪。 如今竟然真的用上。 纪元并未穿青衿,也不是丧服。 他爹娘去世已经有六年之久,丧期已过,纪元则穿葛服,这衣服一般是服丧三年之后换的。 这次重修坟墓,换上葛服也合适。 五月二十一清晨,纪元用了清淡的粥,跟着仙姑一起做法事。 仙姑学的是道家一派,算是一个小宗,但规矩仪式都很正式。 赶来的李廷他们松口气,幸好赶上了。 纪元看到他们,也有些惊讶。 他本不愿意声张,村里重修坟墓就行,没想到李廷他们也来了。 李廷钱飞不用说,都是好友。 一起童试的蔡丰岚,李锦,许春竟然也过来。 他们则穿着正式的公服,也就是俗称的青衿,现在穿自然是为了表示重视。 果然,他们一来,给纪元帮忙的村里人赶紧行礼。 这,这三个秀才?! 他们哪见过这么多贵人啊,而且都这样年轻。 蔡丰岚他们赶紧扶大家起来,并道:“我们是纪元的好友,过来是帮他忙的。” 原来是这样啊。 纪元可真了不起,自己厉害,朋友们也很厉害。 等知道他们都是县学学生后,村长更加恭敬。 赵夫子看着,心里甚是宽慰。 学生身边已经有这么多好友了,以后不用再担心他。 既然要重修坟墓,就要清理坟墓周围的杂草,把周围全都打理清楚。 刻好的石碑立起来,棺木也要重新修缮。 纪元去拜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把小纪元穿过的一件衣服放在里面。 一切做好,已经是三日之后。 这三日全靠安叔公家的人帮忙,安村长家也出了不少力。 最后一日,纪元摆了宴席,算是补了当年的丧宴。 当年小纪元爹娘匆匆下葬,从未有过这样的仪式。 虽说仪式多是做给活人看的,可纪元认为,自己既然占了小纪元的身体,就要做好这些礼。 丧宴散去。 纪元带着好友们去了小纪元家。 他家的被拆去的梁柱,门板,纪元全都给要了回来。 可放在这也不是回事。 纪元准备雇人把小纪元家的房子简单地修好,至少不会漏风漏雨。 这样,小纪元爹娘的牌位也有地方放了。 这房子修起来简单,不到十日基本已经完工。 成了小纪元记忆里的模样。 不算大,但是很温馨。 仙姑把纪元爹娘牌位放在家中正厅,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他们也终于有个牌位。” 纪元点头,把酬金给了仙姑,又道:“以后我可能不经常回来,您要是有空,每年清明帮忙上上香吧。” “这是小事。”仙姑道,“放在我身上就好。” “而且绝对不会让人进你家房子,纪利也不行。” 仙姑想整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而且纪元母亲因为纪利爹娘而死,想来纪利本来就心虚,根本不敢过来。 纪元回安纪村小二十天。 这几件事办得极为漂亮。 纪利也因为这些事,再也抬不起头。 没办法,对比起来实在太惨烈了。 普通人最在意的两件事。 生前的住所,房子。 死后的地方,坟墓。 纪利是一件也没守住,房子直接拆了, 爹娘坟墓是没有的。 这两项说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毕竟看看他,再想想自己孩子,如果自家儿子女儿跟他一样,人都能直接气死,谁都救不活那种。 如果说纪利的爹娘是人已经死了。 那纪利本人,则是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眼中真正的社会性死亡。 在这个强调孝道文化的天齐国,他简直寸步难行。 这些事办完,纪元在小纪元家右侧房间休息,他原本在赵夫子那的东西,也终于能搬进来。 这算不算,也有家了? 小纪元爹娘的牌位虽说在正堂摆着,纪元却并不觉得惧怕。 一是自己心中无愧,二是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好人。 第223节 想来就算变成鬼,那也是好鬼? 纪元笑了笑,把自己东西重新收拾好。 明日他就要回县学了。 在县学也待不了多少时间,跟李锦,蔡丰岚他们商量,什么时候一起去府学。 看到几本兽医书的时候,纪元拍了拍自己脑袋:“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在村里忙前忙后,大海可是一直在帮忙。 他竟然把兽医书忘记给他了。 好在第二天还有时间,他明日回县学之前给大海就行。 一本《病牛集》,一本《禽类指南》,还有一本《疑难病症·牲畜篇》。 纪元闲暇的时候翻了翻。 那本禽类指南,自己刚买的时候只看了前几页,以为是讲禽类看病的。 买回来之后才知道,前半本讲的是禽类常见病,后面主要内容为,如何分辨禽类的品种,比如鸡有哪些品种,每个品种又要怎么养等等。 竟然还是本饲养禽类的书,可见是很好的,也很实用。 安大海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惊喜万分。 听纪元提起,他才想起来,当年纪元为了让他读书,说以后能看懂兽医类的书籍。 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 “都那么久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书要不少钱吧?” 纪元摇摇头:“府城的书便宜,到时候我经常去逛逛,要是还有好的书,我再给你买。” “别,到时候我给你钱,你帮我带就好。” 这几本大海也不推辞了,他跟纪元可是好兄弟,以后他多照顾元哥儿家田地就是。 还有这房子里的牌位,四时八节的,肯定会给他爹娘添香火。 小黄也是。 纪元尽管放心就好。 纪元笑着点头,再看一眼安纪村,昨日也跟赵夫子告别过了,是该离开了。 纪元拿着包裹,跟大海挥手告别。 他走得静悄悄,坐上安五叔的牛车离开 下次回来,说不定能把小黄带走了吧? 不过小纪元的遗憾,他应该是弥补了。 如今已经是六月。 六月的早上,天亮的很早,赶在日头起来之前,纪元就到了县城。 安五叔去忙其他的事,纪元直接回县学,这会县学上午的课还未开始,一般来说会很热闹。 特别是外面的蹴鞠场,很多学生都会自觉跑步。 但踏进县学,纪元就发现里面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竟然是许春的声音。 “你们是蠢吗!?” “连夜去了合远县?是要做什么?!” “赢了钱?还想去合远县赢?别说你赢钱了,你是不是今日还要去?!” 许春声音气急败坏。 让其他学生根本抬不起头。 许春如今是秀才,按理说应该得体一些。 但他还是往日的脾气,再加上他对赌这个字印象极差。 原因自不用说。 被他训斥的两人跟鹌鹑一样,头埋在胸前。 纪元也是认识这两人的。 都是以前丙等堂的同窗,家境一般,平日很努力。 “纪元来了。” 纪元刚出现,就被人看到,立刻喊了出来。 许春等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下意识道:“纪元,那合远县的赌坊竟然来我们县学拉人去赌。” “同郭训导说了吗。” “还没,我刚刚看他们神色萎靡,语气也不对,问了几句才知道的。” 正荣县不管是衙门,还是县学,今年都换了许多人。 衙门就不说了。 现在是聂县令的人占了一半,之前的人占了一半。 县学则因为这次成绩过于好,所以不少人都被调走。 严训导,李夫子,还有其他四个夫子都被调走。 如今的县学人手并不够。 教谕自然还是程教谕。 郭助教变为郭训导,又从夫子里提了一个王助教。 但总体来看,夫子们还是少了六个。 如果想补充夫子,也要等到九月份再说。 所以许多地方难免有漏洞。 这就被隔壁合远县的赌坊找到空子,竟然在县学附近设了赌局,专门诱骗这些学生们去玩。 县学学生年纪都不大,稍稍引诱就能上钩。 眼前的两个就是例子。 纪元听着,又看了看围观的众人,在人群里又看到几个心虚的表情, 果然,这不是个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发现一只蟑螂,说明暗地里就有无数只。 他们县学人手不足也不止一两天,从严训导他们被调走之后,也就是半个月前就这般了。 那些走偏门的对此十分敏锐,像苍蝇闻到肉味一样,估计早就找上来。 去年安纪村青储料还没卖的时候,他们就盯上了,可见这些人钻空子的本事有多大。 正荣县县学可是个香饽饽。 这里的学生相对来说还很单纯。 从许春被骗,他们就能看出来了。 那些混迹赌场的老手们,随随便便就能骗走一群学生。 纪元,许春,如今都是秀才,对乙等堂,丙等堂的学生也有命令的权力。 纪元直接点了那几个心虚的人,开口道:“去空出来的冲刺班等我们。” 被点名的人心里一慌,再看向纪元的时候,根本不敢反驳。 许春猜到什么,指着他们简直说不出话,心里也痛恨自己为何误入歧途。 或许就是那些人知道他如此好骗,所以才来骗同窗们? 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纪元思虑得更多。 没记错的话,骗许春那四个学生中,有一个是陈举人的儿子? 那为何自己老爹是举人,他却要留在合远县? 这里面必然有原因,肯定是留在合远县,会比找举人老爹日子还要好过。 而那人又跟赌沾边,难免让人猜测。 大早上,正荣县县学人心惶惶。 赌? 跟他们有点远啊。 县学的学生们,对许春在府城的遭遇并不知情。 听说此事的刘嵘似乎想到什么,他祖父到底有些关系,听说了府城惊险之事。 还说,要不是纪元以府案首的名义求情。 那许春院试的时候也争气,否则他就不会是秀才了。 刘嵘祖父说这事的时候,是让刘嵘自己警惕,不能步许春的后尘。 许春经历这事虽然成长许多,但还是在府学官员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份印象,就能决定以后的命运。 当时刘嵘也觉得是许春自己不争气。 可这会看着,分明是隔壁合远县赌坊的人故意引诱。 而且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纪元所在的安纪村,不就被引诱过,肯定不是第一桩了。 第224节 纪元开口道:“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去上课吧,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出来说。” “若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被发现,那就不是简单处理了。” 纪元说话很有分量。 不说他本就是夫子博士们的得意门生。 再以小三元的身份,足以对学生们警告。 说罢,纪元跟许春直接去研学处。 路上正好碰到赶来的郭训导,程教谕。 郭夫子如今是训导了,脾气好像暴躁了些,看着有些往严训导的方向走。 也不能怪他,谁让事情太多。 他也是经历过许春赌钱一事的,明白这对学生们危害有多大。 程教谕同样皱眉,最近县学事多。 想要县学夫子的不止一个望同县,但县学培养学生不易,培养夫子也不易。 更别说嫉妒正荣县县学的人越来越多,想塞学生的人也不少。 他最近都在处理这些事。 没想到县学竟然出问题。 看到纪元跟许春,两人点头:“走吧,一起去看看。” 作为秀才,已经可以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 只是平日甲等堂秀才们多要备考。 但纪元今年不用乡试,而许春自觉跟自己有关,肯定要跟上的。 李锦跟蔡丰岚归家还未回来,还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一个上午过去。 再加上被拎出来的七八个学生,总算把事情拼凑完整。 本就是六月的天气,七八个学生大汗淋漓,既有热的,也有怕的。 因为许春看到他们之后,直接把自己在府城的事讲了个清楚。 纪元,教谕他们都没想到。 毕竟这事并不好听,大家基本是瞒着的。 一起回来的同窗基本也不怎么说这事。 许春把自己的经历讲完,又道:“要不是纪元,郭训导他们去找府学右训导,给我争取了机会,你们以为我还会是秀才?” “右训导愿意见纪元他们,也是因为纪元为府案首,所以卖这个面子。” “你们要是遇到这种事,也能遇到府案首帮你们求情?” 许春说得肺腑之言。 如果不是纪元,右训导根本不会见他们。 毕竟毫无情分。 程教谕也是这么认为,他跟那位右训导是旧识,那位不会无缘无故帮人。 而且聂县令求情的信件送得那么快,也还是没赶到。 不是纪元,许春过不了院试。 至于眼前的学生会不会有府案首帮忙? 大概率是不会的。 府案首又不是大白菜,每年都会有,每年都会在正荣县县学。 眼前七八学生也不蠢,瞬间明白过来,所以把事情交代得很完整。 原来从十几天前,就有流里流气的人在县学附近走。 但县学最近太忙,夫子们也变动的快,只有门房的人赶了几次。 还是让他们找到机会,接触县学的学生。 有的用碰瓷的方法,诈骗胆小的学生钱财。 还有的是作戏。 两人一起赌大小,一方一直赢,还要拉着看热闹的学生一起玩。 玩着玩着,自然上钩。 算下来,已经有七八人了。 昨日还有两个学生去了合远县的赌场。 他们眼神带着异常的兴奋,旁人或许察觉不出来,经历过这些事的许春一眼看出不同。 也幸好被许春发现,否则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程教谕看向他们,这才道:“你们全部停课三日,等通知吧。” 停课?! 七八个学生瞬间着急了。 这,这怎么行。 一停课,家里就会知道啊。 现在的正荣县县学,大家抢破头要进来。 而且还要等通知,如果县学让他们退学怎么办。 方才便汗如雨下的学生们,此刻更是哭个不停。 都不用教谕夫子他们都说,是个人都明白,正荣县县学如今有多重要。 外面争着抢着要来。 你们呢? 你们却一点也不珍惜这样的机会。 你们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 纪元虽然知道程教谕多半是为了吓唬他们,但这些同窗跟教谕接触得少,此刻早就吓得瘫软。 相信这三天时间,足够让他们好好反思了。 他们不会反思的,家里也会帮忙让他们认真思考,来县学上学到底是干什么的。 但这事,也治标不治本。 八个学生在丙等堂,乙等堂同窗的目光下,哭着收拾东西离开。 住在县城的学生家长甚至已经赶过来了,恨不得给自己孩子两拳,也恨自己怎么没注意学生的情况。 一整天,县学上下顿时肃然。 郭训导深吸口气,再三跟学生们强调不要被外物打扰。 事情到这,也没彻底解决。 毕竟根源不在县学,甚至不在正荣县。 隔壁的合远县才是罪魁祸首。 之前林大人一听说有人诱骗村民赌博,就知道怎么回事,可想此事不是第一次了。 这就像隔壁有一个恶邻一样。 你老老实实上班下班,对方游手好闲,不时窥探你的生活,还要顺走你的物件。 有这样的邻居,实在忍不了可以搬家。 但合远县跟正荣县就挨着,县是搬不了的,只能忍受这样的恶邻。 对方县里的赌博猖獗,之前只是间接影响正荣县的人,现在竟然多次过来诱骗。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尝到甜头。 还是新县令过来,趁着新县令不熟隔壁情况,故意捣乱。 或者两个可能都有。 那些赌头们,估计把自己县城的赌鬼搜罗了个干净。 风气极好,抓赌极严的正荣县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片蓝海市场。 “我去县里一趟,让捕快们多巡逻,估计对方骗的不只有县学的学生。”程教谕道,又开口,“多处理几个,也好杀鸡儆猴。” 纪元却想了想道:“教谕,您知道隔壁县有个陈举人吗?” 教谕自然知道,还道:“上次骗许春的人之一,就是陈举人的儿子。” “那为什么举人儿子,没有跟着他去府城,那举人也就这一个儿子,看他宝贝的很,为何不带走?” “我想知道,这位陈举人的儿子,他母亲家是做什么的。” “这件事,会不会有报复的因素。” “在府城时,那位陈举人,对正荣县县学名声很是不爽。” 甚至故意把许春扯进来,也是这个原因。 教谕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事:“你的猜测也有可能。” “那位陈举人的原配是什么身份,我也不清楚,你等我去衙门问问。” 许春愣住,里面还有这么多隐情? 郭训导却道:“正荣县确实太招人眼了。” 教谕没去多久,纪元跟许春又被喊到衙门。 第225节 一进门,就听到聂县令气愤道:“实在是可恨!人都抓到了,合远县竟然还问我要人,还说什么那人是合远县的人,必须送回去!” “送回去?做梦!” 跟教谕猜的一样,正荣县最近还有其他受害人。 县里三班捕快还抓了两个鬼鬼祟祟的,正在审问的时候,隔壁县衙门来要人。 还说这两个人牵扯他们县的案件,必须回去调查,更说他们那边的案子紧急,必须他们先审。 便是聂县令都能猜到:“他们要人是回去审问?分明是要回去包庇!”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给的。必须审,问问是哪家赌坊放出来赌头,竟然逮着我们正荣县的百姓骗!” 有聂县令这个态度,县学等人算是放心了。 人在手里,那就还能审问。 众人坐下来细聊这事,又把经历许春被骗赌钱的雷捕快,张捕快喊过来。 此事也算明白前因后果。 建孟府今年的童试,如果说正荣县大出风头,那合远县则丢尽脸面。 正荣县去了十二个学生,考了十个秀才。 合远县去了二十一个人,一个没考上,还有四个人,甚至加一个捕快抓赌的时候关牢房里了。 两者对比,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此事陈举人非常生气,这事纪元他们也是知道的。 同时,陈举人另一个生气的原因,那就是被抓的陈书生是他亲儿子。 这简直气上加气。 可这跟赌坊又有什 么关系? 雷捕快答:“前两天发现合远县赌坊频频来人的时候,小的就去查了查。” “那陈举人的原配夫人,陈书生的生母,她娘家明面上做酒楼买卖,实际上似乎跟赌坊有牵连。” 这就连上了。 原来是这样。 按理说,陈书生跟着他爹举人在府城生活应该不错。 可他也好,陈举人也好,都让他留在合远县,陈书生自己也愿意留下来,自然是因为合远县的生活对他来说更好。 背靠赌坊,日子能不好吗。 在府城还要看人脸色,在合远县完全是土霸王土财主。 陈书生自觉受了委屈,想要报复。 那陈举人觉得正荣县让他在府城丢人,同样要报复。 于是便让原配夫人派人来正荣县诱赌。 原配夫人能派人过来,一个是为丈夫儿子报仇。 另一个,估计也有赚钱的想法。 雷捕快把自己知道其他的事情说出来:“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陈夫人娘家跟赌坊有关,但市井上都是这么说的。” “而且陈夫人也参与经营,算是话事人之一。” “最近几年,合远县那边的油水被榨得差不多了,他们早就把目标放在咱们正荣县,觉得这里面油水足。” “只是咱们严防死守,才没让他们得逞,最近估计趁着县学少了好几位夫子,所以乘虚而入。” 这话一说,实在让人头疼。 不过联想前边纪利被诱赌的经历,这个说法非常可信。 雷捕快查案子本就有一手,从府城回来,没事就打听隔壁县的事。 估计也是跟赌头曾经想去安纪村诱赌有关。 聂县令听此,更生气了,可又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对方一直这么做,咱们要加派多少捕快?” 是啊。 身边的恶邻就像定时炸弹。 纪元听着也觉得头疼。 但此时又不能不管,若真的滥赌成风,那他们正荣县辛辛苦苦做事,不都是给隔壁作嫁衣? 主动过去的就不说了,被骗过去的怎么办? 大多数人都没有绝对的抵抗力。 看县学那些学生就知道。 平日都是刻苦的,但被引诱一下,就上钩了。 县丞道:“先让捕快们将赌头来咱们县的事告诉百姓们,让他们加强防范。” “最近从指挥营借些人,在咱们周围多巡逻,特别是县学,若有鬼祟的人,就给抓起来。” 看隔壁县衙门要人的模样,那赌场肯定跟他勾结在一起。 但也只能这样了。 毕竟是隔壁县的事,他们只能管好自己。 眼看事情这么定下,一直没说话的纪元开口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诱赌,这么做应该可以。” “但背后有陈举人。” 众人看向他。 普通十一岁小孩说话,大家肯定不会在意。 这是小三元,这是纪元。 聂县令也道:“你继续说。” “骗钱,对陈夫人来说或许是要紧的。” “可陈举人的目的却是毁了正荣县县学的名声。” 别看他们夫妇两人,目的却完全不同。 “如果达不成目的,只怕陈举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让咱们县学学生深陷其中。” “到时候,就能毁掉正荣县县学的名声。” “他干过这样的事。” 许春睁大双眼。 对啊。 那陈举人干过这事的,自己不就是这样? 区别就是,自己确实经不住诱惑。 而如今县学的学生,完全是无妄之灾。 你没事在陷阱边上玩,跟有人故意布置陷阱让你掉进去,这完全是两码事。 “县令大人说得对,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 “钱财就算了,若是毁了正荣县县学的名声,只怕再难挽回。” “此番政绩,估计有无数人盯着。” 说到政绩,聂县令还好,县丞站起来。 被纪元这么一分析,好像真的是这回事。 程教谕看看纪元,顺着道:“不错,如今不少学院,县学,都在问下官要人。” “若正荣县县学名声全无,更方便他们把夫子们要走了。” 这怎么能行! 县丞立刻道:“不可以!正荣县县学,已然是咱们县的招牌!” “今年还要多招学生呢!” 他们少爷来正荣县不过半年时间,便手握十二人考试,十人当秀才的惊人成绩。 虽然跟前任林大人共享这个政绩,但实在是惊人,府学那边都上报京城。 这样的活招牌,怎么能毁。 更别说,如果真的毁在他们少爷手中。 那话可就难听了。 林大人一手促成的兴盛县学,被新任知县给毁了? 聂家的政敌一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到时候,少爷就不是过来攒政绩,而是给聂家的政敌们攒证据。 此事必须要杜绝才行。 县丞下意识看向纪元,等着他继续说。 纪元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他的想法。 “虽说赌场是隔壁县的事,但若由正荣县衙门揭露,还当地百姓清明,以正当地风气。对我们也是受益良多。” 谁想要那样的邻居啊! 不仅是县学,诸如安纪村那样的村子,同样会有无辜的人受害。 赌上头了,卖儿卖女都是常态。 偷抢诈骗更是寻常。 既然能处理了,为何不处理。 第226节 什么,这不是聂县令的事? 可你不是想要政绩吗。 这不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越俎代庖? 聂家还怕这个? 换成林大人在这,纪元绝对不会提这个建议。 那是会让林大人拼上前程的事。 可要是由聂县令,一个一路有人保驾护航的权贵子弟去做。 倒是可行的。 很多东西,是放错了的资源。 比如聂县令自带的权势。 没记错的话,建孟府知府,跟他关系极好。 干个这样的事,简直轻而易举。 纪元话音落下,程教谕嘴角都要翘起来了。 好学生,掌握了聂县令的正确用法。 县丞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听纪元说完,就差指着他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县丞忍不住道:“你个孩子,知道什么?随意插手隔壁县的事,谁会愿意?就算说出去,也是咱们县令的不对。” “可以先同知府讲。”聂县令开口,他看向纪元,为什么觉得纪元不是随便说说,或许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太知道了。 可聂县令一想到正荣县县学可能毁在自己手里,就坐立难安,一定要护好县学才行。 聂县令继续讲:“我们把收集到的证据秘密给知府看,让他暗中授权我们去调查此事。” “有知府大人的密令,也算师出有名。” 看吧。 换了林县令,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毕竟他跟知府是真的不熟,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聂县令跟知府却是类似子侄一般的联系。 此事做好,对他们两个都有利。 急切地想要政绩,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县丞那边听着,已经觉得此事非常可行。 要不然,就这么做? 说实话,他们来正荣县这边,这里实在太顺了,按照林大人的步骤走下去即可。 顺利到他们离任,绝对轻轻松松。 轻松是轻松了,拿政绩的机会也少。 现在隔壁县的大案放在他们面前。 此事,做还是不做? 全程围观并打酱油的许春瑟瑟发抖。 他只是想为同窗们讨个公道啊。 怎么事情已经发展到铲除隔壁的黑恶势力了? 如果真能做成? 好像也不错? 那样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解救。 正荣县的人被骚扰已经很烦了,他们合远县的百姓肯定更苦。 纪元也道:“聂县令,您是在救人啊。” “有一桩赌,就说明还有其他恶事,还有无数百姓被牵连。” “想来跟赌牵连的,必然有卖儿鬻女,必然有欺男霸女。” “您不只是为自己的功绩,也是为了合远县的百姓。” 正说着,那审问赌头的捕快过来了。 这捕快是聂县令的亲信,一脸的悲痛。 “大人,那些赌头简直丧尽天良,看似是在骗人钱财,实际上是要赌徒的妻女做抵押。” “已经有正荣县的百姓被拉过去了,他家的妻女全都被赌鬼卖了抵债!” “实在是可恶至极!” 这还是审出来的。 没审出来的只会更多。 这些事印证纪元讲的没错。 根本不只是学生们的事,学生还有县学护着,百姓们可没那么轻松。 此事,必须管。 第65章 第65章 赌徒赌上头了, 卖儿卖女并不罕见。 有些赌场故意诱赌,也不罕见。 可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合远县开赌场,自然有其原因。 稍微想想便知道, 肯定官员跟黑恶势力联合起来。 但具体什么原因, 还要往深了查。 聂县令听纪元说完, 只觉得此事非他不可, 虽然冷静下来之后,发现纪元说话十分有力,似乎句句说在他心坎上。 劝他的时候,是说百姓疾苦。 劝县丞的时候,说政绩要紧。 其实两个理由都很合适。 聂县令还想知道,纪元更看重哪一个。 但那会没机会问, 后来也赶不上了。 因为他要行动了。 他有意给知府写密信告知此事,可告知之前,也要有些证据才行。 所以这段时间,聂县令命雷捕快, 张捕快继续调查。 一定要案件整理好, 他就立刻写信去办。 要说这背后, 没有陈举人在后面,他是不信的。 一个赌场,能在县里开那么多年不倒,必然有原因。 但就算想跟官员勾结,也是要有路子的。 陈举人以举人功名当靠山,也是有可能的。 随后几天里, 正荣县一方面按照县丞说的, 各处加紧巡逻,四处张贴告示, 让正荣县百姓不要被骗。 连指挥营那边也打了招呼,抽调一些人出来,重点巡逻县学附近,但凡有可疑的人,都会被盘问。 另一方面,就是暗地里搜集证据。 这些事雷捕快他们是专业的。 但雷捕快私下还找了纪元,想着随时寻求纪元的帮忙。 纪元自然应下。 许春也主动要帮忙。 只要能把那群害人精给铲除了,他们做什么都行! 但在纪元看来,隔壁县的案件并不难办。 只要知府同意,那就是国家机器同意,就算背后有靠山,那案子办起来也并不难。 其间的过程,雷捕快他们才是专业的。 像自己跟许春等人,更像是在旁学习观摩。 从家里回来的李锦,蔡丰岚听说此事,干脆跟着一起参与这个案子。 反正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事,原本打算早点去府学的,现在不如留下看看情况。 就像纪元说的,从中能学到不少东西。 当时正荣县因为赌博的事备受争议。 他们出去吃饭都会被多说几句,现在有机会抓到真凶,肯定要去帮忙的。 只是在他们办这个案子之前,众人先送了殷博士回乡。 殷博士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 纪元刚回来的时候,他租的房子里就在收拾东西了。 现在一二十天过去,所有东西收拾妥当,即刻启程回浙东余姚。 殷博士看着逐渐成长的学生们,开口道:“这件事你们也能练练手,以后遇到的事情多着呢,学会怎么处理就很好。” 第227节 其他的话,殷博士已经交代过纪元,摸摸小孩的头:“等着你大放异彩的一日。” 纪元在正荣县,乃至建孟府府城都是有名气的。 但在殷博士眼中,这也不过是纪元的起点。 送走殷博士,只觉得县学好像更空了。 算起来,他们县学是少了很多人。 丙等堂原本没什么变动,还是四十四个人,最近外面查赌博很是严格,大家都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但他们这有六个停课的,也只剩三十八人。 听说那六个学生家长苦苦哀求,还是继续给停课,让他们第三日,也就是六月初七再来。 乙等堂变动不小。 原本三十个人,考上十个秀才,停课了两个人,最后只剩下十八学生。 甲等堂情况有些特殊。 一共是二十五人,今年新考进的十个人有的还在家里,毕竟考试那么长时间,要休息休息。 还有就是纪元,蔡丰岚,李锦,许春,被官差喊着协助办案,也不在教室。 特别是纪元他们三,以后都不去甲等堂的,案子办完他们直接启程去府城。 夫子那也少了六七人。 总的算下来县学里竟然少了二十四五个。 肯定跟之前不同的。 加上最近突发的事情,每个学生都安静的不行。 所以说县学很空,这话一点也没错。 一直到六月初七。 纪元他们四个在竹林里看书,正好看到停课的八个人回来。 郭训导让他们在文庙抄书,不抄完礼记不准出来。 每个人的家长也写了保证书,若再有下次,直接退学。 纪元看他们每个人走路都不稳,看来这三日在家没少挨打。 希望他们能记住这次教训。 八个人回来,学生们更加警醒了。 老老实实读书吧,不要想那些歪路。 好好读书不行吗? 再说,衙门最近也在说这件事,学生们瞬间老实很多。 表面上看,似乎已经风平浪静,但雷捕快他们调查结果却不容乐观。 原来从年前开始,合远县的赌坊就在引诱正荣县的人去赌钱。 数量竟然有一百多,大多数都没经受住诱惑,第二次又去了,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 自然因为合远县简直是赌博一条龙。 去那之后,先去赌钱,输钱了就回来,赢钱了还有说书看戏歌舞妓院等等一系列活动等着。 很多人根本扛不住。 但赌博这事大家都知道,只有输钱的,没有赢钱的。 再说,庄家还会设骗局,可以控制输赢。 什么? 设骗局不道德。 人家都开赌坊了,还跟你讲道德,真以为□□忠肝义胆,两肋插刀?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绝对的灾难。 其中王五家就是。 王五跟家人本在城郊生活,种了两亩地,平日还会来县城帮工,说不上勤快,但一家吃喝是够了的。 特别是最近几年,正荣县官吏清明,缴税之后还能有余钱,一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老婆勤快,儿女双全。 也就是今年,他在做搬运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赌钱,他好奇地去压了一手。 没想到十文钱竟然赚了一百文。 这下再也收不住。 而捕快们审问过后得知,他家的老婆孩子全都被卖出去。 这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家破人亡,王五本人现在还在赌钱,说什么一定把老婆孩子给赎回来。 能赎回来吗? 若真能赎回来,那他还会走到这一地步? 不说别人。 就说纪元的堂哥纪利一家。 便是当年陈年往事没有被揭发,如今日子也不会好过。 那纪利赌钱可是把自家牛都给卖了,那房子也难保住。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隔壁肆意开设的赌坊。 放在现代来说,这就是涉黑产业,对百姓危害极大。 雷捕快还道:“合远县的赌坊开了多年,当地的油水早就被榨干了,所以盯上咱们这。” 他们那竭泽而渔,自己这边却在休养生息。 那正荣县不就是大肥肉吗。 纪元摇摇头,又问:“那聂县令什么想法?” “聂县令已经写信送往府城,等知府的回信了。” 此事也算秘密。 整个正荣县里,知道的人也就十几个。 聂县令,县丞,程教谕,郭训导。 还有就是雷捕快,张捕快,聂家两个捕快。 最后就是纪元,蔡丰岚,李锦,许春四人。 在知府回信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纪元点头,他跟蔡丰岚他们最近还在县学读书,等知府那边有消息再说。 不过想着,或许那个陈书生是突破口。 雷捕快记下,转身离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自从林大人走之后,这是他最受重用的一次,一定会把这个差事做好的。 许春叹口气:“希望早点解决,少点人受害。” 现在看来,他没有彻底沾上赌瘾,已经是很好的了。 蔡丰岚道:“此为人性,屡禁不止,只有让官员多加约束才行。” 李锦点头:“但这也太看官员如何了。” 天齐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长官最大,县令是什么样,那这个县就会是什么样。 太依靠长官的个人能力。 纪元心道,岂止是县令好,县城就好。 封建社会的君王更是如此。 皇帝有能力,那就会天下安稳,但凡皇帝有些变动,天下就会动荡。 眼看天齐国如今还算安稳,已经是大家的幸运了。 这是大家考上秀才之后,遇到的第一件事,难免多些感慨。 作为功名之路最低一阶,大家确实已经有了参政的资格。 天齐国对生员们的要求,多是能参政,但不能议政,不能公开发表自己的见解。 这两件事看似一样,其实很大不同。 参政不用多说,纪元他们如今做的,就是参政的一环。 议政,就是对政见发表自己的看法,这期间难免有不好说的话,若被人听去,说不定就记在小本本上。 不让生员们议论政事,本质上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所以教谕一来,就轻咳道:“虽是让你们参与,但不要多说。跟着多学才是关键。” 教谕过来,四人赶紧行礼。 这会除了甲等堂之外,其他明伦堂都在上课,竹林里也清静得很。 教谕提醒一句,又道:“最近太闲的话,就去丙等堂上上课吧。” ??? 什么? 上课? “你们四个,一个童试第一,一个第三,第五,第十。” 第228节 “足以给丙等堂学生上课了,县学夫子少了那么多,你们没事就去帮帮忙。” 啊? 他们怎么能行啊。 特别是纪元。 他去年甚至还在丙等堂当学生。 现在要去当老师?! 他不行,他真的不行! 教谕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我看了一圈,就你们四个最闲。” 乙等堂学生等着明年考秀才。 甲等堂秀才等着八月考举人。 他们四个? 纪元不用讲,他甚至考不了乡试。 剩下的三个今年去乡试,也是试试水,多半不成。 今年考上的其他秀才也差不多,但那些新秀才还在家里休息呢。 也就他们几个人了。 教谕任务下来,郭训导就把课表发过来了。 其他三人,分了四书的教学任务。 纪元让他直接教《春秋》! 郭训导道:“你师承罗博士,带着丙等堂学生们通读春秋,肯定足够了。” “此事非你不可,不要推托。” 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纪元人都有点傻。 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同窗们啊。 按照丙等堂教学安排。 四书肯定继续学,下午教《春秋》。 但下午春秋课程是由张夫子跟罗博士一起教导。 张夫子带着通读,罗博士解答疑惑。 可是乙等堂的春秋夫子跟着严训导,也就是如今的望同县严教谕一起调走,所以张夫子要带两个班。 这样一来,时间总是调不开。 那边罗博士也愿意多带几日,可他身体不好,硬撑着不是回事。 程教谕正在为这事头疼,可不就抓到纪元他们了。 纪元他们四个是秀才,还是今年成绩极好的秀才。 教丙等堂的学生,足够了。 只要坚持到七八月份,到时候就会新夫子补充进来。 一转眼,纪元成了代课老师! 也幸好他已经搬到甲等堂宿舍,否则真的就是学生跟老师住一个宿舍了! 甲等堂宿舍为二人间。 正好,纪元跟蔡丰岚他们住一起。 许春,李锦家都在县城,并不住宿舍。 今日晚上,他们两个不是在看其他书籍,而是抱着四书五经赶紧复习。 否则明日上课怎么办啊。 于是,等待知府消息的时候,纪元开始了自己的教学之旅。 第二日,他刚迈进丙等堂的门,就听里面起哄道:“纪老师,快进来啊。” “哇!纪夫子来了!” “哈哈哈哈真的是你啊!” 李廷钱飞刘嵘他们,笑得都弯腰了。 他们听说纪元要来教书,当时就傻眼了。 随后忍不住笑。 同窗变夫子,谁不觉得好玩。 纪元干脆清清嗓子:“好吧,那纪夫子开始抽查背书情况。” ??? “罗博士把你们的学习进度都给我了,我来抽查一下。” ??? 纪元! 你来真的啊! 纪元没有翻书,而是把丙等堂学生名单贴在前面,随手一指,开口道:“春秋,左传,十二年经。” 这自然是往下背的意思。 被点名的学生傻眼了。 这,这根本不会啊。 谁会背完全本的春秋,没道理啊,只能结结巴巴道:“说好的通读,怎么就背诵了。” 纪元也奇怪道:“多读几遍,难道不会背?” 满场寂静。 刘嵘幽幽道:“以为大家是你吗?” 这点李廷钱飞早就发现了。 纪元记忆力极强,好像还有越背越灵光的样子。 很多书他看几遍,大意都能背诵。 要是认真去背,速度更是极快。 话说这样,刘嵘还是接了下面的内容:“宋人请猛获于卫。” 最后背到:“比之宋手足皆见。宋人皆醢之。” 这段完整的大意是。 当时春秋宋国人问卫国要一个叫猛获的人。 这个人算是宋国的罪犯,但逃到了卫国。 卫国大夫就说,天下人厌恶的东西都是一样的,猛获被宋国人讨厌,却要我们保护,那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反正就是劝国君交人。 其中那句,天下之恶一也。 就是天下人讨厌的事其实差不多,不分什么国家。 纪元一上来就抽查,让全班同学瞬间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跟着纪元通读下面的文章。 读着读着,以前的同窗们发现。 纪元用不用看书都差不多。 而且不管文章原文,还是文章的解意,甚至还会增加例子来讲。 他对春秋的理解,一点也不像刚学了一年。 这种水平,一是要有天生聪明,博闻强记,还要读很多很多书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纪元,你是不是有点可怕了啊? 咱们这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当时一起入学的啊! 这差别未免太大了。 同学们瑟瑟发抖。 怪不得他们还在丙等堂,但纪元已经考上秀才,去了甲等堂。 不对,甲等堂也是暂时的,他已经被府学录取了! 还是完全不托关系的那种! 跟这样的同窗一起学习,到底算不算福气啊! 一下午的课上完,纪元也明白了教谕的意思。 给同窗们上课,同样是巩固学习的好方法! 张夫子也在外面听了半节课,见纪元教得没问题,才扭头去了乙等堂。 太好了! 有学生帮忙分担了! 只是一回头,正好看到罗博士也在听,还满意点头,走远了之后,罗博士甚至还对他说:“看看我教的学生,厉害吧。” 厉害厉害,当然厉害啊! 可您也别笑得那么可恶! 纪元等人教了五六天的课,在六月十四早上,聂县令终于收到知府的回信。 第229节 聂县令给知府的信件里,罗列了隔壁县的罪证,还说明影响到他们县的百姓。 不仅如此,甚至还故意引诱学生们去赌钱。 一件件事,都踩在知府的底线上。 知府自然想做些成绩,他都外放了,要是毫无政绩,那不就白来了。 聂县令尽量把这事说得事无巨细,知府自然点头答应,让他秘密处理此事,再收集更多的罪证,到时候一并发落。 不仅如此,知府还找了合远县陈年的文书,一并送过来,让聂县令尽快断案。 总之,不能影响今年的乡试。 现在已经六月份了,七月份京城的监临官就要过来,一定要在这之前办好。 如果说这些还算正常。 聂县令看向纪元时还道:“知府还问,你们什么时候去府学,还是要尽快动身的好,到时候监临官来了,也能带着你们认认人。” 说是你们,其实问的就是纪元。 知府听学政讲了,纪元并未确定去不去府学。 知府自然也是担心的。 纪元听出弦外之音,赶紧道:“也快了,我们约好七月份出发。” 那就好。 聂县令放下心,对纪元他们四个人道:“有知府的命令,咱们的事就好办了。” “你们说的陈书生,也有结果。” “对了,这是知府给的卷宗,你们看了之后,就会了然。” 此事有官府来管,还有知府的点头,事情办得果然很快。 知府给的卷宗,也为他们说明了合远县的情况。 当年建孟府巨贪之案,合远县的县令虽然没有害死人命,却私下里在当地开设了赌场。 整个合远县的好赌之风也是那位县令开始的。 查运河巨贪案的时候,那个县令自然被罢免,他的官是没做了,手底下的赌场却没散,直接给了他亲弟弟去管。 一直到今日,还是那个县令的弟弟一家在操持,陈举人的原配夫人,也是县令弟弟的二女儿,现在掌管一部分产业。 这是当年的卷宗,查了几次,但那边收到风声也快,再者二女儿的夫君陈秀才又考上举人。 那陈举人也成了他家新的靠山。 有陈举人在府城周旋,查几次都是不了了之。 这是知府那边查出来的详情。 雷捕快他们则知道得更细致一点。 当年开赌场的县令被罢官之后,出去躲了阵风头,他亲弟接管产业。 不到一年时间,那个前县令又回来了,用自己的实力跟新县令斗法。 直到新县令拿了他们赌场的利润。 县令的侄女嫁给家境贫寒的陈秀才,同样是投资。 那个陈秀才还真的考上了举人,自然是利益共同体。 那陈举人拿着夫人家的钱财,又被塞到府学里面教书,成了他们的保护伞之一。 纪元他们翻着卷宗,只觉得触目惊心。 怪不得合远县的赌场开了一个又一个。 牵扯到正荣县的时候,才装模作样关掉,之后又重新开设。 有的人考上举人,只想着为百姓谋利,想着教书育人。 有的人考上功名,想的则是怎么分一杯羹。 合远县里也不止赌这一个行当。 买卖人口,拐卖妇女,诱骗儿童,此种行径比比皆是。 什么? 是个男人就没事了? 这是个笑话,买卖妇女儿童,是因为他们在恶人眼中还算个人。 那些男人直接成为最底层的奴隶,帮着当地官员修豪奢宅邸,死了都无声无息的。 整个合远县几乎被榨的干干净净。 听说前任县令的豪宅还占了不少良田。 有些事不查就算了。 一查下去,简直触目惊心。 许春看的更是呆愣。 他实在没想到,一个赌博的事,背后竟然牵扯了这么多。 如果不是纪元怂恿聂县令去查案,谁会知道隔壁的合远县百姓,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太可怜了。 实在是太可怜了。 纪元翻完之后,知道这件事已经没他们这些学生可以做的了。 毕竟查到现在,随便一个罪名,都能让隔壁县天翻地覆。 知府把卷宗给到聂县令,就是让他再收集证据,找到更多证人。 到时候直接给到府城,府城便能来抓人。 里面的惊心动魄自不用说,但这事的结局,必然注定。 否则知府不会把陈年卷宗翻出来。 纪元道:“聂县令,此事多亏您,否则合远县百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光明。” 这算聂县令来地方当官后,办的头一件大案。 如果说刚来正荣县的时候,只觉得这里很不错,跟其他地方对比,才知道之前的林大人到底有多厉害。 聂县令叹口气:“我宁愿自己当初被调到合远县。” 那他肯定能早点发现这些事。 县丞看看少爷,真过去的话,少爷估计这会焦头烂额。 强龙压不了地头蛇,这话能出现,就是有道理的。 现在人在正荣县,顺手处理了隔壁县的事,才是最稳妥的。 县丞还看了看纪元。 也是这孩子年纪小,若年长些,一定能为他们所用。 不过现在结交也不晚,以后也是聂家的助力。 众人心思虽然不一,可最后的结果是确定的。 雷捕快等人会再去搜集证据。 雷捕快在此事上立了大功,很多案子都是他探查出来的,证据更是清晰明了。 不出意外的话,此案结束,他肯定会得聂县令重用。 纪元他们回到县学,许春长舒口气。 李锦,蔡丰岚表情也不同。 幸好,幸好合远县的事被发现了。 如果他们再有能力,或者再有权势一点就好了。 到时候也可以为民申冤,为民请命。 也不枉费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纪元没什么别的想法,剩下的事,跟他们关系就不大了。 估计再听到这些消息,那就是结果出来。 六月十四之后,不仅衙门的捕快们动作极大。 指挥营也出了不少人。 有人说,他们正荣县捕快从隔壁合远县妓院里救出不少人,都是被赌鬼丈夫给卖进去 的。 卖良为娼,这是大罪,甚至是死罪。 更别说连自己女儿也没放过。 幸好她们被卖去的时间短,否则后果更是不敢想。 那女子的娘家知道这事,立刻打上门去,还要状告合远县的娼馆,更要跟那赌鬼和离。 谁料捕快把赌鬼抓到时,赌鬼的双手被人砍断,说是还不起钱,就被扔到郊外给人盖园子做苦工。 这人又懒又馋,还爱赌,趁着吃饭的时候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去赌钱,直接被抓住,当场砍了双手,警告其他人不准多事。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前段时间,聂县令让捕快发多少告示都没用,都没有这个血淋淋的案子让人害怕。 女儿被卖的那家咬死了要告,其中自然有聂县令的人在后面撑着,所以口气极硬。 聂县令案子断的也快。 先是判这家夫妇两个和离,女儿虽然归男方所有,但谁都知道这赌鬼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可能照顾孩子。 所以妇人把女儿带走,大家都当不知道。 第230节 和离之后,就可以继续状告了,赌鬼把所有事吐露干净,直接扔到牢房中。 等纪元课才又上了一日,那赌鬼也开始状告,状告隔壁县的赌坊诱赌,状告他们诈骗。 妇人自然状告娼馆妓院,想让聂县令一定严惩。 事情在这之前,整个正荣县的人都觉得痛快。 无论去哪,都是对这事的讨论。 “太好了!终于把人救出来了。” “那些人真的该死。” “咱们聂县令真是青天大老爷。” “以后不要跟合远县的人在一起,那边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 一群人讨论得热闹。 但偏偏在状告隔壁时卡壳了。 纪元在丙等堂上完课,回去的时候路上,李廷钱飞还问了:“难道牵扯隔壁县,案子就不办了吗?” “对啊,对方不交人,那怎么办?” 纪元笑:“还记得左传,宋人请猛获于卫吗。” 这是纪元上课时,第一节课的内容。 猛获在宋国犯罪,逃到卫国,宋国让他们交人。 卫国本来不想给,但卫国臣子却劝:“天下之恶一也。” 天下人厌恶的东西都一样。 正荣县对此义愤填膺,难道合远县的百姓就能忍? 他们忍的太多了,爆发起来,只会更加恐怖。 此时的雷捕快穿着便衣,正在合远县,跟张捕快道:“纪元说的方法肯定可行。” 张捕快也点头:“他要是正荣县的县令就好了。” 其实在雷捕快看来,这个案子就是纪元一步步引导而成。 甚至这一步,最关键的一步,也是纪元教的。 雷捕快上前,对哭泣的一家人道:“你们怎么不去隔壁正荣县申冤,那样你们的冤情就能被看到,聂县令一定会帮你们的。” 这话一说,眼前的一家人眼睛亮了。 “去吧,带着你们女儿过去,至少也能得个庇护。” 是啊,先跑吧,跑了女儿就不会被卖了。 但是,周围有人看着啊。 他们又没有钱,若是有钱他们早就跑了。 只怕还没出合远县,就会被抓回来,到时候只会更惨。 张捕快指了指旁边坐满人的马车:“坐上去,有人会带你们去正荣县的。” 证据,证人,这不都有了。 天下之恶一也。 正荣县的百姓讨厌这种事,合远县的百姓更是深受其害。 去吧,坐上马车。 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家人对视一眼,去吗? 肯定去! 他们也想要公道,他们也想有个青天大老爷! 第66章 第66章 在雷捕快他们的帮助下, 合远县一批批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被送到正荣县安置下来。 刚开始还需要他们帮忙,后来合远县的人听说后,全都自己想办法。 能跑自然要跑。 以前是觉得无处申冤,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人帮忙了。 好在正荣县衙门早有准备, 在县城慈幼院里安置他们, 虽说吃不上太好的饭菜,但有大夫,有米粥供应。 即使是最低限度,只能保障生命的东西,就足以让这些受苦许久的合远县百姓吐露心声。 接下来的供词都不用多问,就差小吏不够, 记不下来。 一篇篇罄竹难书的证词到手,又挑了几个能行动的证人秘密前去府城。 为什么是秘密? 自然因为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合远县已经知道此事。 但一时半会,也拿正荣县没办法。 只想着能拖一会是一会, 同时送消息给陈举人, 以及在府城自己熟悉的官员。 他们深耕合远县多年, 不会只有一个靠山。 流水般的银子送出去,肯定要有效果的,不至于对他们做什么,只要睁一只闭一只眼即可。 陈举人的儿子陈书生,此刻正在被他娘怒骂。 陈书生的娘,被人称为袁二娘。 同时挨骂的, 还有个叫袁书生的, 这位是赌场袁家的本家,也是袁二娘的亲侄儿。 这两个人, 就是在路上诱赌许春的其中两人。 他们俩路上手痒,喊着跟班一起去赌,但身边那个捕快一定要参与进来。 那捕快输了又不认账,大家只好去骗其他人。 同路的书生们都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根本不跟他们来往,所以找了冤大头许春。 他们俩又仗着常年混迹赌场,用了些手段,把许春的钱给骗光了。 本想着许春不敢说出去,可人家县学的人竟然很团结,县学夫子还帮他出头,最后扭扭捏捏还了二十两。 这让他们记恨多时,在府城被抓的时候,供出许春那就更正常了。 袁二娘道:“你们是不是蠢的,为什么要招惹正荣县的人?” “现在麻烦上头,你们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摆平吗?!” 陈书生跟袁书生低着头,两人看似老老实实挨骂,嘴上还道:“怎么一个外县的也来管咱们的事,他们还真能受理了?哪有当官手这么长的。” 这是实话,当官管好自己手头的事就行了,随意插手别的地方,任谁都绝对不对劲。 这种越俎代庖的事传出去,很多官员先责问的是正荣县县令。 “所以这次应该没事,那官员年纪不大,是个愣头青。”袁二娘道,“最近老实一点,自己身上的事很少吗?你们县试的名额怎么来的,你们心里也有数。” 按照他们两个的成绩,县试肯定过不了。 他们是买了两个学生的县试名额,自己顶上去的。 当然了,说是买,也是半强迫半买。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让那两个人跟着去府试,考上府试之后,他们直接去院试。 那样秀才的身份就到手了。 可是陈书生他爹陈举人传消息,说今年格外严格,府试肯定混不进去。 这种操作的可行性很大。 毕竟这年头又没有照片,府试谁去了,府学也不可能全然知道。 但到院试那一关,因为剩下的人少,夫子们又能认个脸熟,就不能再让人顶替。 陈举人是怕他们院试都过不了,再引起怀疑,得不偿失。 今年学政跟知府都很重视,所以明年再说。 但他们名额都买到了,两人干脆去府城玩一趟,半点没想把名额还给那两个辛苦读书的书生。 甚至那两家人走到哪,都有泼皮跟着,怕他们去其他地方告状。 那两个学生欲哭无泪,只能在家恨恨读书,期盼明年这种倒霉事不要找到他们了。 袁二娘这会更加强对这两家人的禁锢,又对自己儿子侄子嘱咐:“不准出门,知道吗?此事要尽快平了。” 县里衙门要打点,府学的衙门也要打点。 没有上万两银子平不了。 加上她大伯,也就是前县令说园子不够好看,还要再买些奇石。 她从哪弄那么多钱。 合远县的人都要穷死了。 要不是这样,她至于让赌头们去隔壁县? 也是她听了陈举人的话,说什么弄散正荣县的县学,那边风气就坏了,整个正荣县的银子都会流入她这。 一个两个,全都是蠢货。 陈举人在府城养那么多小老婆也要自己出钱。 这次正好全给断了。 袁二娘并不在意对方养多少小老婆,在意的是钱要自己出。 第231节 合远县这边的人,基本都跟袁二娘一个想法。 并非他们不警惕,而是对方是隔壁县的,又是个小年轻,手伸不到他们这里。 就是要出钱。 以后肯定要从隔壁县给弄回来。 陈举人在府城看到消息,也恨得牙痒痒。 同时也奇怪,正荣县的新县令为何那么大胆? 还是背后有什么势力? 聂县令的身份并未故意张扬,他跟知府的关系也很少有人知道。 要不是聂县令为了给许春求情,特意让人送信给知府,纪元都不能肯定。 陈举人只好托关系找人。 只要正荣县的文书递上来之后,府城衙门直接压到最后面,过不了两三个月,此事就拖黄了。 到时候再被衙门看到,那些所谓的证人证词全都作废无用。 他们甚至不用多做什么,把文书押后即可。 最好压个一年半载,合远县的人也会彻底绝望,不再相信什么青天大老爷。 陈举人四处活动。 完全不知道正荣县的动作有多快。 文书送到府衙? 错了,直接送到建孟府知府手中。 最近跑前跑后,人更精壮的雷捕快正站在知府面前汇报情况。 饶是雷捕快都有些紧张,他从未在这么高的官员面前说这样多的话。 知府旁边,还有府里法司的通判,建孟府通判听着雷捕快的话,头上冷汗直冒。 他管的就是府里诉讼,此事正中他的职责范围。 但雷捕快说到最后,通判还是道:“此事确实该查,只是你们正荣县为何如此上心,这不该是你们职责范围。” 通判照例一问,语气并不严厉,眼前的小捕快能找到知府面前,自然有原因,他混迹官场多年,如果这点都看不出,那就不用待在这了。 果然,雷捕快都没有说话,知府道:“此事紧急,正荣县县令同我讲了这件事,本官派他们去查,这点不用担心。” 说着,知府还给通判吃了颗定心丸:“想来肯定是合远县的县令有问题,欺上瞒下,此事全然是他们的过失,咱们也是被蒙骗了。” 说是咱们,其实讲的是通判被蒙骗。 既是被蒙骗,那就没有罪过。 或者说,办好这个案子,那就没有罪过。 通判心领神会,立刻打包票:“知府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秉公办理,一定会还百姓一个公道。” “正荣县的县令能帮这个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雷捕快听着,心里暗暗松口气。 接下来的事,必然会非常顺利。 雷捕快觉得顺利,那边的陈举人却一直碰壁。 本来昨天还说得好好的,今日怎么就变卦了? 六月二十五,纪元等人在收拾东西。 从事发到现在,也半个多月了,事情的发展超过所有人的预期。 纪元听说,通判派下来的人已经到了合远县,身边还带了随行官员。 拿着知府跟通判的命令,过程或许曲折,最后的结果却一定是通判的人赢。 正荣县的雷捕快等人也被调过去帮忙,他们最清楚这次案件的前因后果。 聂县令也去了一次,还临时帮忙主持了合远县的政务,发现不少问题。 那陈书生,袁书生顶替过了县试考生名额的事,自然也大白于天下。 听说那两个考生哭的不行,抱着府城来的官员失声痛哭。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会被补录到明年的童试里面。 就是明年县试不用考了,直接去考府试。 这也算一个小小的补偿。 李锦,许春一边说一边兴奋:“天啊,这件事处理的也太快了。” “我看合远县百姓回去的时候都很怕,但来传消息的人说,赌坊都清理了,牢房都快关上门,大家才敢走的。” “太难了,谁能想到,咱们隔壁县竟然是这般的人间炼狱。” “那不一定,钱县令的宅邸,好像比府学都要大,还要人造一座假山呢。” “还好,现在全都清理了!” “雷捕快真厉害啊,他找到很多蛛丝马迹,现在还帮忙审案子呢。” 蔡丰岚却皱着眉,不知想说什么,最后道:“这就是有权吗。” 蔡丰岚并未感慨什么公道正义,只是在感慨有权。 毕竟归根到底,此事能这么快处理好,还是因为聂县令跟知府的关系。 否则此时如何上达知府耳中,又如何有先斩后奏的机会。 若不是知府作为靠山,此事必然更加曲折,甚至结果也不是这般。 许春跟李锦愣住。 他们没往这方面想。 纪元看看他们三,笑道:“如果没有权,就不能管吗?” “可以,但会很难。”蔡丰岚直言。 “难,就不管了?” “管,可是会绕很多弯路,甚至根本走不到那。” 纪元最后道:“是啊,所以我们要多学,多看。” “终有一天,会走到那的。” 蔡丰岚深吸口气:“我可不像你那么乐观。” 纪元指了指外面,让蔡丰岚听其他同窗的讨论:“你听,这不就是乐观的原因吗。” “天啊,那边也太黑暗了,好在最终坏人伏法了!” “我之前也听说过一点点,没想到这么可恶。” “善恶有报!他们的报应来了!” “真好啊,我去看他们的时候,合远县很多人都在哭,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过一些的。” “对一部份人来说,做这些事很简单。” “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做这些事很难。” “可最终的结果,好像都一样,无非是多走几步路,多左右为难,多做调查。为了这样的结果,难道不值得吗?”纪元说着,他提到林大人,“林大人要是没有这样坚定的心,正荣县会是这样吗。” 许春眼睛亮了:“所以,天齐国需要很多很多林大人。” “我们可以去做这样的林大人,对吗?” 纪元不好说。 但努力,总比不努力强。 隔壁运河巨贪案被撤职的前县令,终于在这次被抓起来。 那正荣县的前前县令呢。 他又在哪。 那位是被撤职,还是被调任,好像都不得而知。 茫茫人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日能见到的。 他可不怕走弯路。 纪元把最后一本书打包好:“什么时候出发?” 回来的时候,纪元是最不确定去不去府学读书的。 现在他是最早收拾好东西的。 这事跟许春无关,他的成绩只能留在甲等堂,此刻一脸艳羡地看着其他三人。 蔡丰岚猛地起来:“明日就走。” 李锦好笑的翻了个白眼:“你们等等我家的马车啊。” “哪有那么快。” “我等不及了,我要赶紧去学知识,赶紧考上举人!”蔡丰岚看似最沮丧,却也是最生气的那个。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赶紧掌权,赶紧去惩治恶人! 纪元也忍不住笑:“哪有那么着急。” 今日六月二十五,说快点出发,也不至于明天就走。 最后大家定在七月初三。 他们这一去,最多过年的时候回来,还是要多准备准备的。 若是不方便,甚至可能不回来。 第232节 要去府学了。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也不知道那里的人好不好相处。 更不知道那里的夫子如何。 想那么多也没用。 去就对了。 他们倒是要去看看,到了府学,他们的成绩会排在什么位置。 三个人收拾东西准备去府学,马车由李锦家准备。 他家一定要让纪元他们搭车,更是在出发前,让纪元跟蔡丰岚去他家吃饭。 不止是李锦家的饭。 钱飞家,李廷家,都要让纪元过去。 赵夫子,罗博士他们更不用说了。 几天下来,纪元感觉自己都要长胖了。 但走之前,还有另一件事要准备。 纪元把自己做蛋挞,点心的手艺,教了钱飞家的厨娘。 又拜托钱飞,没事就做些点心送给房老夫子。 这点小事,钱飞满口应下。 当然,走之前,还是纪元自己做了桌饭菜,请夫子们来用。 纪元最近几个月确实没时间做菜,但手艺依旧没丢。 最后的各色点心更是不差。 这次请了程教谕,总算没把他给忘了。 赵夫子,罗博士,郭训导房老夫子他们都在。 只是少了回乡了的殷博士。 程教谕还笑:“我有个远房小侄女,在家里出了名爱吃甜食,她爹娘总拦着不让吃,怕牙疼。” “如果碰到了你,只怕牙真的要坏了。” 纪元挠头:“不至于,也有不坏牙的点心。” 房老夫子点头:“想吃什么样的,纪元都能做。” 说着,房老夫子点了点纪元:“别忘了那个约定。” 约定。 去府城之后,要在府城的东市第一街的书画竞技台上扬名。 也不是扬名,反正要把自己的书画拍卖超过三千两。 纪元深知自己的水平。 虽说看着还不错,但底子不够深厚,没个几年十几年的功底,怎么可能卖到那么高的价格。 用童试第一的名声去卖画? 他又觉得胜之不武。 房老夫子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生疏书画技艺,他哪会取这种巧啊。 但既然答应了,他就会认真去做。 纪元最后一次拜别夫子博士们。 这一次,他真的要走了。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没有让夫子们失望。 第67章 第67章 一年一度秋风劲, 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纪元一行人从正荣县而来, 先到建孟府府城郊外, 沿着石阶而上, 只听晨钟声响, 眼前的寺庙浮现眼前。 许是在山脚,农历七月已经有秋风之意。 纪元,蔡丰岚,李锦三人按照白和尚给的地址,总算找到他落脚的地方。 这座不算大的寺庙,意外的风景极好。 此处幽深静谧, 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怪不得许多书生要在道观寺庙读书,这里确实能格外静心。”纪元感叹道。 这个寺庙香火并不繁盛,香火味也是恰到好处。 他们一行人来的路上便想好了。 先来府城东郊城外来找白和尚,到时候他们一起去府学报到。 白和尚给过他们地址, 也欢迎他们随时过去。 上次在童试宴上, 三个人也算相交甚好。 李锦虽然跟白和尚接触不多, 却也想来看看,他很好奇,一个和尚怎么还能考上秀才,甚至是童试第二。 进了寺庙,看到门口小和尚在打瞌睡,李锦上前道:“小沙弥, 你们这有个叫白和尚的吗?” 那小和尚赶紧起来, 做了个佛礼:“有的,白师兄在读书, 你们是他的好友吗。” 小和尚看一圈,目光在纪元身上,松口气:“白师兄说过,贵客要是来了,直接带到他的禅房即可。” 白和尚的禅房,也是他的书房。 看来他们在正荣县智斗合远县□□的时候,白和尚还在潜心读书。 纪元都不由得羞愧,他虽然也在读,但并不如之前那样勤奋。 说起来,给丙等堂同窗们上课,让他也受益许多。 他们这一走,幸好也有回来的新秀才们顶上,否则罗博士肯定还要很辛苦。 纪元思绪走了片刻,已经被带到禅房附近。 这一排禅房打扫得都很干净,但显然没有人在这住。 这个寺庙不大,香火也不多。 行走的和尚们估计只有七八个。 白和尚见小沙弥过去喊,惊喜道:“你们终于来了,还以为你们回家片刻,就会来府学。” 旁的不说,今年府学共进十个学生,其他六人都已经去了,也就他们四个还未报到。 白和尚想着跟他们有约定,干脆等着,他也不着急。 纪元他们没想到,大家去得那样早:“不是说八月之前来即可吗。” “说是这样,谁不想多学一些。”白和尚拿了些粗制的茶叶,开口道,“我本想着,你们中旬再不来,我就先去了。” “是我们过失了,应该同你讲的。”四个人坐在一起,那小沙弥探头探脑,白和尚给了他铜板,“他们都在这吃饭,拜托了。” 纪元见此,也付了些银钱,蔡丰岚自然也不例外。 李锦更是抢着给,还道:“我们家马车在石阶下面,拜托也帮忙喂些草料跟水,还有我家的车夫跟小厮,午饭也要帮帮忙。” 小沙弥点头,握着钱小跑着离开,白和尚道:“此处名为栖岩寺,平日香火不盛,来的人也不多,故而不好招待。” 和尚们也要吃饭,若香火旺盛就算了,自然可以招待他们。 但此地明显香火不盛,此地七八个和尚吃饭也是难题,纪元他们理解的。 纪元点头:“这有什么,我们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不过这地方读书确实不错,环境好,人也少。” “是啊,我师傅专门帮我寻的这地方,栖岩寺的方丈是我师叔,平日劳作读经并不怎么出现。” “其他师兄们也很好,不来打扰读书。” 寺庙里大家都会互称师兄,以示尊敬和平等。 白和尚在这读书,每月交些伙食费跟住宿费,比之城内便宜很多。 方才给的,算是额外招待纪元他们的银钱。 众人闲聊片刻,决定吃过午饭就去府城报到。 李锦还派人提前与同族的堂兄李勋说了,到时候会有他陪着大家一起。 栖岩寺做的绥安是斋饭,味道却意外的可以。 纪元他们赶路过来,也算歇歇脚。 今日已经是七月初八,纪元他们四个人来府学,李勋就在门口等着了,刚来就道:“你们终于来了,整个府学都想着,你们什么时候来读书。” 啊? 不至于吧。 纪元的表情太过明显,李勋直接道:“其他人能来府学上课,顶多是十天就回来了,没想到你们竟然真的不疾不徐地。” 在府学读书的机会十分难得。 看这次童试就知道。 一共一百二十人中了秀才。 能被正取的也就前三名。 剩下的七个人都是找各种门路被“补取”进来。 第233节 可见能来府学读书有多不容易。 所以大家能来的,都会早点来。 特别是住在府城的几个学生,不到三日就已经入学。 偏偏纪元等人,从五月回去之后,现在七月初八才回来,整整两个月时间。 纪元他们确实不算着急,但也有原因。 李锦压低声音对堂哥李勋道:“咱们正荣县的事,你没听说吗。” 李勋一愣,没有啊。 那就是还没传开。 正荣县跟合远县那么大的事,不可能传不过来的。 按照大家的分析,估计府城的官员也要有所变动。 反正李勋也不是外人,李锦把最近正荣县,合远县的事说了出来。 旁边白和尚也念了句阿弥陀佛:“聂县令做了大善事。” 说着也看向纪元:“元哥儿也是功德无量。” 接着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纪元都快不好意思了。 李勋满脸震惊,又听到合远县学生被顶替的事,叹口气:“来了外面才知晓,咱们县学有多好。” 这话怎么说? 李勋忽然想到什么,正要解释,他们已经到府学研学处门口了。 如果说县学的研学处,学生们基本不能来。 府学的更是如此,他们只能站在门口等待通传,再到侧门去报到。 里面的夫子听说是正荣县的几人,还有一个儒僧,开口道:“你们来得也太晚了,府学就那么不好?” 这话意思很明白了,觉得纪元他们故意推迟。 众人被说得一愣,纪元上前,回道:“学生家中重修坟墓,故而晚了些,其他同窗都是陪我的。” 纪元年纪小,一眼就知道他是谁。 再加上都说这学生气质不同,负责报道的夫子自然认出来,可还是道:“一个秀才,也值得重修祖坟?” 纪元语气不变,依旧笑着道:“是学生爹娘的坟墓,他们在学生五岁时草草下葬,学生此次归乡,想着可能许久不会回来,便重修了坟墓。” 纪元就说完,那研学处夫子表情明显不对劲。 啊? 这。 这是他爹娘的坟墓? 五岁的时候,爹娘就没了? 研学处夫子方才还是不耐烦的表情,现在脸上简直写满愧疚。 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晚上睡醒都要给自己几个巴掌的程度。 要说纪元不是故意的,那才是假话。 他说的确实也不是假的啊。 李锦,蔡丰岚震惊,还能这么说吗。 白和尚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眼里除了震惊还有钦佩。 剩下的流程简单很多,负责报道的夫子半点没有为难他们,介绍的迅速简洁清晰,务必让纪元快些了解府学。 夫子最后还道:“重修爹娘坟墓确实是孝道,来晚些也没什么,你爹去世,祖父母可还好?以后也要时常回去照看他们老人家。” 纪元没说话,他刚刚确实是故意的,但这会不至于了啊。 夫子脸上的愧疚都要溢出来了。 夫子见他不答,又看了过来,蔡丰岚道:“他祖父母也不在了。” “亲叔婶也没了。” “唯一的姑姑远嫁。” 李勋:??? 夫子:??? 白和尚:???? 啊??? 我真该死啊。 夫子简直要哭了,好好一个举人直接站起来,差点对几个秀才行礼:“我,我没有旁的意思。” “没事没事,这都过去了。”纪元赶紧道,“夫子并不知情,是我该早些讲的。” 夫子摸胡子的手有点颤抖。 天杀的。 他到底干了什么! 纪元他们也不好多说,拿着夫子给的课薄离开。 刚走几步,纪元拍拍头,他倒是问宿舍在哪了,他们的东西还在马车上呢。 这次来府学读书,他的所有书都给带上。 这些年积累下来,有的是买的,有的是自己抄的,竟然也上百本了。 要找个地方放起来才行。 “要问问宿舍。” 蔡丰岚点头。 但李锦,李勋,白和尚却没走。 三人表情奇怪。 白和尚道:“府学哪有宿舍给我们住。” 啊? 没有吗? 李勋把方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 “刚才同你们讲,来了府城才知道,不是所有地方都跟咱们县学一样。”李勋叹口气,“吃住,都是不管的。” “也不对,住是管的,但现在宿舍位置不够,只能排队,等排到我们,人都要老了。” 纪元惊愕,竟然是这样。 蔡丰岚也没想到。 李锦在县学的时候就不住宿舍,对此知道的也不多。 而他家在府城也给他安排了房子,虽然不大,但足够他跟李勋两个人了。 纪元,蔡丰岚面面相觑。 没想到来府学的第一麻烦,竟然是住宿。 不对,后面的吃饭也是问题。 这里,就要说说一般县学,府学的情况了。 天齐国大部分县学都年久失修,几近荒废,便是正荣县的之前也是这样。 就算修起来,承担了教学养士的任务,一般也不会管吃住。 正荣县县学能管,那是程教谕多番运作,又有林大人愿意从衙门的银子里承担。 新来的聂县令本更不在意这个,甚至还多拨了款项。 所以整个县学的学生,不说吃得多好,但一日三餐是不缺的。 丙等堂虽然十个人一间屋子,教谕也尽量分一些不住宿的名单进去,好让他们多是五六个人一间。 乙等堂更是四人间。 甲等堂学生一人间。 反正尽量让所有学生都有地方住。 到了府学这边,吃饭肯定不管。 住宿则要排队。 现在的府学一共有五百多名学生,但住宿的位置只有一百多,剩下的三四百人都要排队,排到了再说。 跟李勋说的一样,等排到他们,只怕人都要老了。 住的地方,必须自己想办法。 李勋也说了几个解决办法,在府学附近租个院子,又或者去客栈长期住下。 他那的房子也行,只是现在要多一个李锦,还有李锦带来的两个小厮,位置不是很大。 白和尚想了想道:“要不然,你们同我一起住栖岩寺?” “只是每日要赶路过来,栖岩寺距离这里,也有两炷香的脚程。” 就是走路半个小时才能到。 纪元问道:“附近租房什么价格,客栈又是什么价格?” 多半是很贵的。 府学多数学生都没有宿舍,解决住宿的方法就那么几个。 这附近的房子,也算学区房了吧? 第234节 学区房贵点也正常。 果然,李勋道:“一间小院子一个月五两银子。” “客栈的话,不要求太好,一间房一个月一两银。” 很好,没有一个是纪元住得起的。 白和尚也道:“栖岩寺的方丈是我师叔,我一个月交五钱,早午两顿饭也包含。” “当然,是没有荤腥的。” “和尚过午不食,晚上 自己安排。” 这么看的话,还是白和尚那好,能住,还能管两顿饭。 这还用说吗! 就住栖岩寺吧! 商量一会,总算把吃住安排好。 就算是最近的李锦也收拾了好一会,忍不住坐下:“这也太难了,离开家果然很难。” 李勋帮着他收拾东西,两人虽是一个姓,以前却是不熟的,李勋算旁支的旁支。 但现在都在府学,关系近了不少。 李勋之前住的小院就是李锦家资助,现在换了个大一些的,足够兄弟两个住的了。 “让小厮他们收拾吧,趁着还有时间,让马车送纪元他们去栖岩寺。” 马车他们也用不了多久,明日李锦家的车夫就要回去,那两个小厮倒是能留下。 开学报到第一日。 又是报到,又是商量住宿。 众人一直到晚上才安顿好。 纪元跟蔡丰岚,就住在白和尚旁边的禅房里,一人一间,互不打扰。 栖岩寺的和尚很欢迎纪元他们,毕竟也多分收入,还说这里他们每日都会打扫,书生们尽管专心读书即可。 这禅房里,和尚们是不进的,全靠他们自己。 每个禅房都不大,有张石床,有个桌椅,还有个蒲团,四个人站在里面都觉得挤。 不过想着此地的价格,管饭不说,外面还包打扫,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在府城寸土寸金的地方,纪元觉得还不错。 折腾一日,加上之前赶了五日的路,众人早早歇息,约定好明日府学再见。 禅房安静下来,纪元把带来的上百本书放好,又怕地上潮湿,干脆放在床头床尾,只要不挨着地面即可。 桌子上自然也摆放整齐。 笔墨纸砚,全都放好。 纸张他不怎么缺,砚台跟毛笔夫子博士们同样送了许多。 以后再买些墨用即可。 学习用品收拾好之后,就是带来的衣物。 青衿两身,足够平日换洗了。 四季衣物一共五身,都是稍稍大一些的。 这些还是师娘帮忙准备,其他的生活用品不用讲,皆是师娘,还有罗博士帮忙准备。 看着零零散散的,都是用得着的。 最后就是银子了。 他身上的银子并不多,回安纪村的时候带了十五两。 雇人拆房子,修坟墓,再加上把小纪元家的房子重新修缮,反正来来回回的,身上竟然还剩十两。 主要是卖了些东西不说,村里人都不问他要钱,出的银子也都是买料的银钱。 县学那边,还给他发了秀才五月到七月的俸禄,原本的米粮也折合成银子,加起来一个月是两钱银子,全都给了他们。 再加上县学,衙门,又给他们凑了车马脚程等等费用,加起来竟然有二十九两银子了。 除此之外,罗博士给的一张五十两银票,更是备用。 房老夫子的两幅书画,一幅保守能卖一百五十两,两幅算三百两。 最后这几样东西,如今还是压箱底的好。 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那二十九两银子,应该就够他花上许久了。 固定支出,肯定是一月五钱的住宿费用。 还有平日需要的笔墨,以及每日晚饭等等。 也不知道寺里能不能支个灶台,他好自己做晚饭。 而且寺里的饭食都是斋饭,他也不能真的不吃肉,让他长时间不吃肉,只怕能饿到眼冒金星。 纪元全都收拾好,又洗漱躺在铺好的被褥里。 头一日,要操心的事还真多。 怪不得李勋讲,出来才知道他们县学到底有多好。 纪元昏昏欲睡,又想到每月必要支出,再想到当了秀才一个月也才两钱的收入,甚至还不够住宿的银钱。 还是要想办法增加收入才行。 总不好坐吃山空。 还是要想办法挣钱。 画画? 写字? 不过这也要再等等,等他熟悉府学的课程再说。 说起来,今日从夫子那拿回来的课薄还没看。 算了,明日再说吧。 纪元睡了过去,山脚下清风徐徐,睡得格外安稳。 课薄,放在后世来说,就是课程表。 府学每年三月开学,十月中旬放假,一共八个月的时间。 课薄在每年三月发放,一般不会更改,大家根据时间去上课即可。 天齐国府学共分两科,一科为主,是必修课。 那就是四书以及五经。 共有一名掌印教官,九名教官,每位教官下有十位夫子。 按照大家熟悉的情况来看,掌印教官就是年级主任。 教官就是科目主任,手底下一个夫子教一个班的固定学科。 从这里看,就知道府学的单单夫子就有多少人了。 一共九门主课,一门课十个夫子,这就是九十位夫子,换而言之,就是九十位举人。 天齐国科举至今,怪不得只有进士有做官的机会。 也怪不得聂县令会说秀才多如牛毛。 除了举业的主要科目之外。 还有一科为辅。 这辅科便是正荣县县学没有的。 分为,礼,乐,书,数,射,律,共有六科。 礼为见礼,各方礼节等等,见人如何称呼,见官是什么规矩,宴席有什么礼仪,总之很是复杂。 乐不用说了,古人认为,音乐能沟通天地,不懂对方语言的也能用音乐来表达情绪,所以祭祀也必有乐,这是大雅之事,君子必须要懂 书,此处指的是书法,写字,学生们的字,也是必然要考究的。 数,算数,就算到了古代,也要学数学。 射,乃骑射,如今说投壶这种也算,府学是有马匹的,骑马射箭,也可以学,端看个人的爱好。 律,当代的律法,也算必考科目,也看当年出题人的心情。 要说举业的四书五经最要紧,也是当代的风尚罢了。 放在以前,被人们戏称的辅科,才是最要紧的。 但现在的学生没有那么多精力,多是为了备考而学,不会再学这些。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学科,就更冷门了。 由此也能看出来。 以前的读书人,不仅要读书,还要懂礼乐等等。 现在已经渐渐往四书五经方面转。 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个七八年,后世人眼中的酸儒,就真的要成为天齐国的大流了。 府学五百七十一名学生,按照每年的岁考的成绩排名。 从第一堂一直到第十堂。 每个堂的都配有教官,跟九位主课夫子。 若想学辅科,则要看辅科的开设时间,让学生们自行安排。 第235节 不过每个学生必须至少选两门课,年底岁考的时候会考究,如果成绩不行,也会连累主科成绩。 意思就是,四书五经在固定的教室,固定的时间。 学生们必须去。 所有科目都必须要考。 礼乐书数射律这种,算是选修课,老师固定开设,学生们想去就去。 年底了六门里面考两门即可。 主科跟辅科加起来,形成年底的成绩,决定明年你在哪个班上课。 第一堂,到第十堂。 就看你们自己的成绩了,成绩越好,夫子们也越好。 现在府学几个进士教授,都在第一堂里教课。 第二日,李勋继续介绍道:“你们之前也知道,秀才也分为很多种。” 纪元点头,就算县学也分的。 廪生秀才,总的是廪膳生员,算是府学的正式学生,不仅每个月会发银钱,每天都会发米粮鱼肉。 就是廪生秀才,朝廷包吃包住。 但廪生是有名额限制的,建孟府府学的廪生名额共计八十人,早就填满了。 跟府学宿舍一样,一直没有空位。 纪元,白和尚,蔡丰岚按理说也该是廪生秀才,可府学名额满了,他只能算是增广生员。 这部分学生就没有包吃住的好处。 还有一部分学生,比如李勋跟李锦。 他们是“补取”进来的,被称为附学生员。 补取不用说,两人都是托了关系进到府学,所以被称为补取。 这部分学生,本就没有包吃住的好处,不仅如此,每年还要额外再给一部分费用。 总结下来便是。 第一等学生,廪生秀才,考进来的,并且有正规名额,一个萝卜一个坑。 第二等学生,增光生员,同样考进来的,但是学校位置不够,你们要排队等第一等学生离开,才能补他们的空缺。 第三等学生,附学生员,花钱进来的旁听生,除了听课之外,其他好处一点也没有,更不能进阶。 蔡丰岚听的头都大了。 在外面上学也太复杂了点。 可再看看上面的主科跟辅科,不管哪一种,都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 不说只要成绩好,主科老师的水平就会更高。 只讲六门辅科,放在其他地方,想学都学不来。 单拿礼来说。 很多穷苦出身的读书人不知该怎么行礼,不知道谦辞要怎么说,恭敬又要怎么说。 待人处事,都需要学习的。 后面的乐,懂雅乐的夫子十分难寻,不是在府学,你自己单独去请一个? 李锦家都会觉得吃力,何况他们。 在纪元看来。 府学已经接近后世的大学了。 主课也好,选修也好,都在理解的范围内。 就是把学生分为三等,跟后世还是不同的。 前两者差不多,就是一个有补贴,另一个没补贴。 最后一个,像是塞钱进来的旁听生。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现代人的玩的一套,古代人看来早就在玩了。 不过要不是李勋跟他们解释,大家还要迷糊一阵。 听了上面的之后,再看手里的课薄,课程表,心里就明白要怎么办了。 府学每九日休一日。 每日上午两节课程,科目或许不同,但时间固定。 按照课表去固定的教室上课即可。 下午三节课,第一节课固定。 后面两节课选择自己喜欢的辅科。 如果这一天的课程上满,那时间还是很紧的。 但要是不想上,在下午第一节课上完,就可以出去玩了。 府学并不规定其他,但凡府学生都能自由进出。 还真是大学,甚至是选修课不点名的大学。 在这里学习,全看自己自觉不自觉了。 如果贪图享乐,很快就会混成李耀众之流。 想要认真学习,那可学的东西太多了,能填满整天的时间。 李勋在明伦堂前跟他们分开。 李勋在第三堂上课。 纪元他们这些新来,都要去第十堂,也是最后一个班读书。 只有等到年底岁考,重新按照成绩分班,他们才能进一步。 但如今来说,便是第十堂的夫子们,也是很厉害的了。 至少都是举人! 或许不如罗博士,殷博士他们那般厉害,至少也是举人了。 纪元看了看课薄。 七月初九。 上午第一节课,孟子。 纪元,蔡丰岚等人踏进学堂,不少都看过来。 没办法,整个府学里年纪最小的学生,纪元,今年的小三元,这还有人不知道吗? “这就纪元?” “不是说他家境不好吗,看着不像啊。” “竟然有几分风采。” “他们四个好怪,一个年纪小,一个眯眯眼,一个是个和尚?还有一个,看着傻里傻气?” 纪元心道,我们都听得见啊。 年纪小说的是他,眯眯眼,近视的蔡丰岚? 和尚不用说。 不会在说李锦傻里傻气吧? 李锦瞪了过去,就又有人道:“还真以为纪元清高呢,不是说他更喜欢他们县学,不愿意来府学?” 这又是从哪传出来的。 纪元当时确实没有登记回来的时间,但也没说过不愿意来府学啊。 估计是大家传来传去,纪元成了目光短浅的那个。 “说不想来府学的,都是装的。” “就是,有本事真的不来。” “别说了,他来不来上学,跟你我有何干系?为何这样酸。” “就是快闭嘴吧。” “可惜,这三个人都不像能踢蹴鞠的,身板不行啊。” 小三元的名声响亮,自然也招人眼。 纪元看向说话的几个人,抱着孟子书籍坐到后面,并不管别人怎么说。 踢蹴鞠倒是让他耳朵动了动,不过看看自己的身板,跟那几个帮他说话的人比,好像确实不好上场。 纪元剩下的思绪,就在即将开始的课程上,不知道这里的举人上课,是如何上的。 纪元有过两位举人夫子,罗博士跟殷博士,无不都是厉害至极的夫子。 所以对接下来的夫子抱有很大期待。 正想着,府学钟声敲响,负责教导《孟子》的举人博士出现。 纪元,白和尚,蔡丰岚,李锦,四个人头一次来,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只见那位夫子竟然急匆匆跑进来,环视一周后,盯着刚坐下的纪元。 那举人夫子呼吸急促,像是破风箱一般嘶吼:“纪元!你好的很!你好的很!” 纪元:? 他确实挺好的,但发生什么事了。 纪元打量对方,这才开口:“陈举人?” 第236节 看对方眼皮跳动,纪元就知道猜对了。 “你怎么敢这么做,你不过一个秀才,还是刚考中的秀才!怎么敢!” 不用蔡丰岚,李锦等人拦着,纪元摆摆手,让他们稍安毋躁:“为何不敢。” 这一幕让在场的学生们傻眼了。 陈夫子在做什么啊,这不是他的孟子课吗。 怎么这么狼狈,上来就找纪元? 纪元他们两个有仇吗? 听着身边人窃窃私语,纪元惊愕:“你就是教孟子的夫子?” 说罢,纪元竟然微微摇头:“只拿你来看,确实不如我在县学的夫子们。” ??? 你在说什么? 你们正荣县的夫子,顶多是秀才吧? 这可是举人! 你怎么能这样讲。 陈举人气急,想要抓住纪元衣领,被他直接躲开:“好好好,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你给我滚出府学,以后再也不许来了!” 这,这又是为什么! 其他同学一头雾水,蔡丰岚李锦他们却是知道。 陈举人的事,肯定跟合远县的案子有关。 他们出发的时候,那个案子已经到尾声,该处理的人都在处理。 算着时间,却是已经到府城了。 合远县官商勾结沆瀣一气,最终崩盘的时候,陈举人这个利益链条的一环,肯定会崩塌。 昨日李勋还不知道此事,看来今日陈举人已经清楚了。 好,太好了。 善恶有报! 纪元稳稳坐定,笑道:“该走的,可能不是我吧?” 这里的动静引起府学巡逻的护院们注意。 看着陈举人对一个学生挥舞拳头,他们下意识拦着,又对学生道:“你做了什么,让举人这般生气!还不赶紧道歉!尊师重道都忘了吗!” 纪元摊摊手:“跟我无关,是他上来就让我退学的。” 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同窗看了看,其中一个喊着纪元身板不够踢蹴鞠的道:“确实是陈夫子进来就很生气,直接来找新学生的麻烦。” “你一个卫籍的学生,说什么呢!” 卫籍? 边卫籍贯的学生? 这一般是边防卫所的军户籍贯,再看对方瞧着就孔武有力,应该没错。 纪元朝对方笑笑,表示感谢。 卫籍的学生直言:“陈举人,你看不起我们卫籍的又不是头一次了,怎么这个时候也要拿来说事。” “就是,我们卫籍的到底怎么了?” 眼看又要吵起来,护院呵斥:“都闭嘴!不能耽误上课!你们这堂课的夫子呢!” 众人齐齐看向陈举人。 不就是他吗。 所以,他跟纪元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至于这样吗? 正吵嚷的时候,只见一队捕快前来,他们并未进学堂,而是让第十堂的教官,就是班主任进来。 十教官走进来,看向陈举人的表情一言难尽,开口道:“你应当知道怎么回事,跟我走一趟吧。” 陈举人面露惊恐。 不行,他不能走。 绝对不行! 眼看他赖着不走,还想打纪元,纪元怎么可能坐着挨打,灵巧闪过,干脆躲到后面:“陈举人,你要是走了,还能有些体面。” “好闪躲啊。”卫籍一人道,“可惜了,个子不高,年龄太小。” 纪元:我都听到了! 我才十一岁! 个子不高很正常啊! 陈举人那边已经近乎发疯,他不要走,他才不能走。 陈举人自己做了什么,他心里很是清楚。 更知道连县试成绩冒名顶替的事他都做了,府学肯定饶不了他。 合远县赌坊的案子,甚至知府都在过问,他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 纪元,都是因为纪元。 他知道,是纪元怂恿正荣县的人去查的。 他们县令甚至用这个给他邀功,还让学政优待纪元。 凭什么! 区区一个秀才,就想扳倒他?! 陈举人这副模样,早就被外面的捕快看在眼里,当下不再迟疑,直接走进学堂。 陈举人虽是举人,但这是知府下达的逮捕令,捕快直接把他抓起来:“去衙门走一趟吧。” “有什么事去那里再讲。” 想到陈举人做过的事,几个捕快眼神冰冷。 人证口供都在,这人绝对逃脱不了,直接按住这人手腕,这是正儿八经对犯人的缉拿方法。 卫籍的几个人一看就明白过来。 陈举人所犯的罪责,肯定罪无可恕。 等十教官带着捕快们离开,第十堂寂静下来。 怎么说呢,这种不同寻常的寂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啊。 不少人偷偷看向纪元。 这个小三元今日刚来,怎么就这么大的阵仗? 陈举人到底做了什么,被他弄到监牢里? 卫籍的几个人最是好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脆凑过去:“我叫武营,你就是小三元纪元?以后咱们就是同窗了。” 见纪元点头,武营立刻道:“快说说,陈举人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半点都不隐藏自己的想法。 纪元轻咳,李锦道:“我说吧,反正这事也不是秘密。” 估计接下来几天里,府城都会传遍这件事。 纪元笑着点头,李锦见此,立刻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白和尚昨日也是听了个大概。 此刻李锦说得绘声绘色,还补充了很多细节,就连他也再次感慨,合远县的百姓实在是惨。 等说到,正荣县的捕快奔赴合远县救下人质,以及差点被卖到青楼的女子时,第十堂的学生们齐齐松口气。 太好了! 把人救下来了! 正荣县的县令做了件大好事。 等再听说,此事是知府英明神断,早给了密令,正荣县县令是奉命查案时,大家的爽快就更多了。 原来陈举人平日花天酒地,吃的都是民脂民膏! 原来他连府学当夫子的机会都是买的! 一堂课下来,孟子是半点没学,故事倒是听了完整的。 直到十教官过来,第十堂学生才赶紧闭嘴。 十教官看看纪元,又看看学生们:“孟子义题,写一篇,今日交上来。” 孟子夫子是被抓走了。 但作业还是要写! 听故事!有那么好听吗! 十教官快步回到研学处,对同僚们道:“原来正荣县是这么回事。” “那合远县又是那么回事。” “纪元还真是心细如发啊,不愧为小三元。” 一个上午过去,整个府学都听说了合远县跟正荣县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地方本就有些出名。 第237节 童试那会,丢人的,扬名的,不就是他们?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不少人想到纪元,还有正荣县其他人。 怪不得啊。 怪不得他们回来的那么晚。 怪不得他们那么晚才来府学报到。 他们竟然在家乡伸张正义吗? 他们怎么不仅学习厉害,连断案这种事也能处理得很好啊。 纪元的名声再次响彻府学,甚至在接下来几天里,府城里也都是在谈论小三元纪元。 这般人物,已经在府学读书了! 第68章 第68章 府学课程极多。 之前说的主科辅科之分就够让人头疼。 主科还好, 固定时间,固定教室。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中间反正是三节课。 剩下的时间就留给辅科。 礼, 乐, 书, 数, 射,律。 这六科当中,可以选择二到六科,填充在自己的课薄上,写好之后交给研学处的夫子。 一般来说,会在开学之前填辅科的课薄, 那样方便夫子按照学生的人数分课程跟教室。 但纪元他们四个来得晚,填完再上也行。 中午吃饭时,四个人在商量上什么课。 原本想着栖岩寺管午饭,但他们一来一回都要半个时辰, 中间休息时间不够。 还是在府学附近用饭的好。 面摊上, 四个人讨论半天, 总算是把自己的课程定下来。 李锦选了礼,乐,书,射,这四门课。 礼乐不用说,学书法完全因为羡慕纪元的好字, 骑射更不用讲, 学骑马,学拉弓, 他们都喜欢啊! 白和尚选择的也差不多,但把射换成了律。 他要学习天齐国的律法。 蔡丰岚则学了礼,书,射,律,四门课,都是非常实用的。 到纪元这里,纪元把书给忽略,其他的能填满的就填。 蔡丰岚跟纪元同在丙等堂待过,知道他绝对忙的过来。 白和尚跟李锦却从未见过,李锦还道:“六科,你学了五科,不怕累吗?” 白和尚道:“我已经算勤奋的,跟你比,好像还差些。” 你们要是经历过中考高考,就知道这点东西还不算什么。 都没学到晚上十一点呢,这算什么啊。 纪元笑:“先学着,如果太吃力就减少一些。” “反正明年的辅科还可以再换。” 学生们一年提交一次课薄,到时候更换自己的辅科。 纪元再次感慨,这真的就是选修课啊! 几个人吃过饭,就去研学处提交自己的课薄。 这次再来,研学处的夫子态度又不一样,看向纪元的表情欲言又止。 自己真的错怪纪元了! 他不是故意不来府学的,而是做了那么多事。 还帮当地县令铲奸除恶,自己那天竟然对他冷嘲热讽。 再看纪元的课表,这也太满了。 果然是个勤奋的好学生。 夫子笑着道:“不错,好好学,这些科目的夫子都很厉害。” 只有书一行没有填。 算了,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只是小三元唯独不选书科,只怕那边夫子会不高兴。 所有课薄提交,手续也算办完了。 剩下的时间,只要按照课表读书即可。 相比其他人来说,纪元今年更轻松。 李锦他们,甚至要参加八月的乡试,他们必须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四书五经上。 不止是他们,整个建孟府的秀才们都在为八月乡试努力。 再回到第十堂,众人明显精力更集中。 大部分学生,都在专心读书。 乡试要来了,必须用功。 只是每次来的夫子都会多看纪元两眼。 谁让纪元是风头正盛的人物,不仅如此,他还是小三元。 教一个小三元,出举人的概率更高。 这等英才,谁不想教? 不单是像罗博士他们这样见才心喜,更多也想得个举荐贤才有功的名声。 天齐国的甚至规定了,府学每年有多少优秀的学子,考上多少秀才,中了多少举人。 人才自然越多越好。 多到一定地步,就变成越精越好。 有些人还感叹,天齐国干嘛要规定十二岁以上才能考举人。 若是不规定,纪元说不定今年就能中。 当初定下这条规定的人要是听了,肯定会回一句:“防的就是你这种揠苗助长的人!” 此话就不说了。 因为纪元此刻有些踌躇。 来府城再次汇报的雷捕快来了,还约他去刘家酒楼说事。 可今天是头一日上课。 难道他的辅科就要逃了吗! 上学头一天逃课!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但雷捕快他们下午就要回正荣县,不去又不成。 纪元一咬牙,直接翘课去刘家酒楼。 今年第一节礼课,纪元直接消失。 礼课夫子进来之后,下意识看了一圈。 纪元呢? 不是说要学他的课呢? 夫子微微失望,继续今日的教学。 纪元也并非故意,只是雷捕快要说的事,跟他还有些关系。 不止是合远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更多是,跟他的亲戚有关。 所以李锦他们不用来,自己是要听听的。 纪元的亲戚,那还能有谁。 无非就是纪利。 纪利这个名字再次出现,纪元还有些意外。 雷捕快道:“抓人的时候,他还在赌钱,之前别人用在他身上那些招数,他又用在了另外的人户身上。” “把好几家骗得家破人亡。” “他识字,骗人签了卖儿卖女的文书,诱骗不知多少人去赌钱。” 一条条说下来,反正纪利这个人,已经打板子了,估计秋后流放。 纪元听着,也并不意外。 纪利这个人,从小就恃强凌弱,惯爱欺负人。 小纪元不知被他欺负多少次。 第238节 一起读书的时候,还经常跟村长家的孙子嘲讽人。 再之后,就是在县城里当学徒了,那张家铺子确实欺负人,他也确实懒散。 走到现在的地步,也不能怪任何人。 他爹娘的言传身教,他学了个十成十。 “反正跟你说一下,以后也没他这个人了。”雷捕快说着,还有些叹气。 不过纪元身上没有这些人反而更好。 他家里那些亲戚,实在是不像话。 自家要是有这样的好儿郎,全族都要供养着。 纪元点头:“多谢雷捕快,也辛苦你一趟趟地跑。” 雷捕快摆摆手:“这算什么。” 说着,雷捕快低声道:“回去我就升副捕头了,此事也没有白忙。” “还要多谢你,不是你出的主意,事情不会那么快办完。” “我就是动动嘴,还是雷捕快你厉害。” 两人互相夸着,忍不住都笑。 雷捕快起身要走,他必须赶紧回去复命。 合远县的事情已经了结。 知府对特事特办,那县令已经关押起来,换了府城其他官员临时顶上。 所有涉案人员全都等着审理。 这是个大工程,没几个月下不来。 但想着,多半跟纪利一样,打板子流放,没收家资等等。 之后还要清理合远县的风气。 好在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合远县很多人的土地都回到受害者的手中。 当然,各家的伤痛不是一时能恢复的,但只要伤口清理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人民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是很强的,他们强大的生命力会让他们有更好的生活。 这片土地的人民,一直是最坚韧,最顽强的存在。 纪元叹口气,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但现在还做不成。 就像他如今身量不够高,身板不够硬实,连蹴鞠比赛都不能踢一样。 也跟他年纪不够,今年乡试都不能参加。 很多东西需要时间,也需要成长。 纪元跟雷捕快拜别,看着正荣县众人的背影,纪元看了看日头。 赶紧回去上课! 这会的礼科应该还没结束! - 原本失望的礼科夫子看到纪元偷偷摸摸地回来,忍不住欣慰一笑。 不错不错。 这学生还是懂事的。 再看他的手里拿着纸笔,自己说的话统统都记录下来,更觉得这学生不错。 说起纸笔。 小三元六科当中,唯独书科没有选。 书科杜夫子是有些恼怒的,他的书画精妙,放在市面上价值不菲,平日也认为他是六科夫子之最。 偏偏小三元就没选他。 礼科夫子微微摇头,算了,跟他也没关系。 府学一节课的时间基本控制在近一个时辰,等礼科读完,下一节课为数。 也就是数学。 纪元主要想去看看,这个时代的数学教到什么程度,如果他都会的话,那明年就不用学了。 数科,其他几人都没选,他们要赶去书科的学堂。 短暂休息期间,纪元把合远县最后的情况给说了。 众人齐齐叹口气。 可怜那些百姓了。 对他们来说,公平和正义来得太晚了些。 好在,现在结果不错,希望接下来的官员会好一些。 纪元道:“估计会从正荣县调人过去,正荣县衙门小吏本就不少,两个地方也接近,那地方百姓更信任正荣县的官员。” 众人眼睛一亮。 好像是这么回事! 正荣县小吏确实很多,聂县令带的人,加上原本就有的人。 要知道,原本聂县令是打算“裁员”的。 现在想想,这么多好手,去合远县也不错啊,甚至还能动一动,升升官。 那大家就放心了! 正荣县的官员,可都是林大人一手调教出来。 至少有些底线。 纪元点头,至少不会腐化的那么快吧。 大部分人的品格,还是受周围环境所影响的。 总之,合远县也好,正荣县也好,这些事终于告一段落,跟他们以后的关系都不大。 纪元他们在建孟府府城的生活,正式开始。 不说了! 赶紧去上今日第五节课吧! 府学比之他们县学大了不知多少倍,就不说平时宴会才开放的各种园子。 单单各种教室,至少三 十个。 除了固定的主科之外,剩下的两科教室还要随时变动。 如果两科之间教室太远,他们甚至要跑着去啊。 纪元就是这么跑着去的。 数科的教室也太偏了吧! 跟礼科完全是两个距离啊! 在所谓辅科当中。 如果说礼乐这种学科,是每个学子都必学的内容。 数就是最不受待见那个。 便是科举考试中,也很少会考数。 为何? 自然因为在培养士大夫的科举体系当中,这种实用性很强的学科并不受重视。 会背诵之乎者也的儒生,要比一个数学家更受重视。 也因古代的发展较低,数学,在后世十分重视的学科,如今很容易被说成“雕虫小技”。 而对数学,物理,化学,这种实用学科的忽视,以后也让他们吃了大亏。 如果把人类发展看成一个科技树。 那文学方面直接拉满。 实用学科方面也发展得不错,可总有人认为上不了台面。 后世人对此总结了许多。 纪元虽然未在史书上看到天齐国这样的国家名字。 可如今感受中,跟他那个时代的某些情况还是很像的。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句话绝对没错。 当然了,一味地强调文科生没用,也是偏见。 不管哪方面都不能走极端。 此刻的《中庸》就很适合走极端的人看看。 纪元气喘吁吁地跑到数科学堂,只见里面三三两两地坐着,方才礼科学堂差不多五六十人,甚至还有两三间教室,想来那边教室人也很多。 而此刻的数学学堂,总共不到十人。 纪元下意识道:“我来早了?” 所以人没到齐? 第239节 后面出现的数科夫子幽幽道:“来得刚刚好,就这么多学生。” 数科夫子脸上幽怨,手里翻书却很快,还对纪元道:“你买书了吗,没有的话,这一本给你。” 纪元还真买了两本,一本《九章算术》,一本《九章算术注》。 这两本都是经典著作。 也是数科的教学课本。 数科夫子看了看,从讲台后面掏出来四五本不同的:“拿着吧,都是之前学生不要的。” 啊? 台下学生朝他招手:“来来来,坐吧,加上你,咱们正好八个人。” 建孟府府学的学生,共计五百七十一人。 只有八个人学数科? 这不科学! 好吧,现在的人也不注重科学。 来上这门课的学生们,甚至不用买书,因为之前报了数科的学生,多半学不进去,买的书都扔到这了。 纪元看着无比心疼。 也就是府城的书确实便宜,放在正荣县,大家恨不得供起来。 数科夫子叹口气,眼睛无神,左掏右掏出,从袖子里拿出一副叆叇,就是古代的眼镜。 拿出来之后,数科夫子还是一副幽幽的表情:“讲到哪了,大家翻翻书。” 纪元翻开书,先从《九章算术》目录看起。 这本数学巨著,放到现代也不过时。 算法跟思想都很有创新。 里面还提过一元二次方程,在古代自然不叫这个,称呼为正负开方术。 勾股定理也是有涉猎的。 要说天齐国对数学虽然不算重视,但厉害的人物还是层出不穷。 高深数学的研究也从未停止。 可惜的,就是没有完全应用到实际方面。 纪元等着数科夫子教学,只见他道:“来,算一道题。” 数科夫子直接道:“猴子摘桃,五个猴子摘了十个桃,一个猴子摘了几个。” 啊? 这也是问题?! 纪元答两个。 夫子看他一眼,其他学生还在写题,不过大部分人都能答。 后面继续:“五个猴子,每人摘了三个桃,去掉五个坏掉的桃子,一共还剩几个。” 十个。 纪元默默写下答案,这次没有直接说。 但夫子却走过来,这下再次看向纪元。 五个猴子,每个人摘了七个桃,三个坏掉的桃,五个吃掉的,然后又每人又去摘了俩。 算吧。 好了。 纪元确定,府学教的数科非常基础,甚至没有按照《九章算术》来教。 否则第一章的方田,也就是计算平面图形的面积,什么矩形,平行四边形三角形等等,就这一章,应该就会劝退很多人。 也怪不得数科夫子提不起精神。 让一个高深的数学家,去教小孩加减乘除,不打瞌睡就是尊重了。 一堂课结束,纪元都有些昏昏欲睡。 数学,果然是催眠神器。 纪元没发现,台上的数科夫子顿了顿,悄悄把讲题思路又简化了,甚至把数学题目出得更简单一些。 最后的课业,甚至只有加减法。 只能说,这堂课刚下学,纪元就把作业给做完了。 其他七个学生见到夫子走了,悄悄走到纪元身边:“那个,你觉得咱们夫子怎么样?” 纪元想了想:“很负责。” 如果不负责的话,肯定扭头就走了。 不说数学家了,让一个高中数学老师去小学教数学,都会很头疼吧。 剩下的学生松口气,帮着纪元整理东西,又偷偷问:“你下节课还来吗?” 纪元有些奇怪,没有说话。 对方还以为他不想来上课了,赶紧道:“咱们夫子人很好的,等到月考的时候也不会为难大家。” “是啊是啊,这些也不难的,虽然对平时生活没什么用,对科举用处也不大,可学了没坏处的。” “你可别说话了。” 纪元这才明白,大家怎么回事,以为他下堂课不来了吗! 这怎么可能啊! 学习数学,解答公式,甚至是他一种冷静的方式,沉浸在做题当中,其实是很快乐的。 “我会来的。”纪元说完,见大家松口气,好笑道,“为什么怕我不来啊?” 其他七人瞬间沉默。 怎么说呢! 数科学生本来就少,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新生,数科夫子还是高兴的。 更别说这新生还是小三元,数科夫子表面不讲,心里肯定美滋滋的。 他们都不忍心让夫子失望。 听到大家的回答,纪元默默心疼夫子一分钟。 没办法,如今这六科甚至都被称为辅科了。 而数科又是其中最末尾。 按照科举的发展,想来数科被取消都不意外。 纪元脑子忽然闪过什么:“今天夫子讲的题目都很简单,难道也是为了留住我?” 不是纪元脸大。 而是这个猜测很合理啊。 七个同窗默默点头。 平时的题目不至于这么简单的。 纪元挠头:“不用的,我肯定会学下去,让夫子正常讲课就行。” 听到这,众人才高兴起来。 能在这种环境下来读数科的,必然是对数科很感兴趣。 科举都不考的科目,他们却要来读,这要不是热爱,那还有什么是热闹? 礼乐书律射这种,平时还实用。 也就他们数科平常生活不怎么能用到了。 七个听了纪元的话,瞬间觉得他有眼光。 他们八个人,绝对是好同学,好同窗! 几个人交换姓名,甚至相约回头一起吃饭! 他们数科学生最团结了! 在他们目光下,纪元好笑地走出府学,外面白和尚跟蔡丰岚都在等着。 他们两个也从书科教室里出来,不过他们俩的表情有些不同。 便是白和尚都有些无奈。 李锦更是欲言又止,忍不住叹气。 纪元一眼看出不对劲。 蔡丰岚道:“书科的杜夫子,估计会找你去问话。” 书科? 杜夫子? 他不认识啊。 李锦道:“走吧,去我家吃饭,栖岩寺不管晚饭,你们也不好总出去吃。” 李锦还是经过李勋提醒,反正家中雇的厨娘要给他们做完饭,不如把纪元他们的也做了,吃过饭他们正好回栖岩寺。 大家都在外面读书,肯定要互相帮忙。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自然点头,这对他们来说很方便。 白和尚也不介意桌子上有荤腥,反正他不吃就行了。 吃晚饭的时候,蔡丰岚说了他们在书科上发生的事。 第240节 原来是这么回事。 纪元的名声响亮,大家都知道。 十一岁的小三元也好,还是这次帮着正荣县处理合远县的案子也好,都让他声名大噪。 主科夫子们不用说,都盼着纪元好好学习,回头他们这些夫子也能沾光。 辅科夫子们本来没什么,他们都被戏称为辅科,学不学全看学生们的心思。 到纪元这,原本也没什么。 但问题就出在,一共六门辅科,纪元选了五门,唯独把书科给撇下去。 这,这让自视甚高的书科杜夫子自然不爽。 今日头一天上课,他还看着正荣县学生们进门,最后确定没有纪元后,脸都要气歪了。 整节课上,对新来的正荣县学生都没好脸色。 练字更是挑剔得不行。 就连白和尚都被牵连,可见杜夫子有多生气。 整节课都在杜夫子的生气中度过。 纪元无奈道:“时间本就紧张,而且书法我已经有夫子了。” 或者说,他已经找到自己的门道,剩下的就是勤加练习,他每日早上还会练一百大字,早就养成习惯。 对比来说,额外再上书科,反而是一种浪费。 也不是他的字好不到不用上课,是他接下来,还是要以自己练习为主。 白和尚没见过纪元的字,蔡丰岚却是见过的:“是啊,你的字本就不用再学。” 李锦奇怪:“我本想这么对杜夫子说,你刚刚为何拦着呀。” 一直没说话的李勋替蔡丰岚解释:“你要是这么说,那纪元就真的完蛋了。” “目无师长的名声只会更响亮。” “到时候就算他的字很好,杜夫子也不会承认。” 李勋在府学时间长,更了解这位杜夫子:“杜夫子书画水平是很厉害的,他平时也引以为傲,可心眼也小,否则也不会这样生气。” 太难了。 为什么这里的夫子,都不能像正荣县夫子那般能理解学生。 就算是李锦,也渐渐感受到这里夫子的不同。 相比正荣县更传统的师生关系,这里的夫子似乎更冷漠一些。 对待学生的态度也是,能学就学,学不成无所谓,别说到点下课了,有时候全凭夫子的心情。 像正荣县的夫子们,下学后,无比勤加读书。 府学的举人夫子,却常常寻花问柳,嘴上说学生务必用功,实际上自己都久久未翻书。 特别是第十堂的夫子,李锦蔡丰岚都觉得,有些夫子甚至不如他们的秀才夫子。 就拿他们今日第一节课的孟子夫子来说。 那夫子就是陈举人。 举人之名响亮,可他也许久没真的读过书了。 可见教学一道,不是功名越高,人越厉害的。 李勋答道:“所以今年岁考,你们务必用功,第一堂到第十堂,能考入前五堂,夫子就会有大进步。到时候才是真的上学了。” 原来是这样。 李勋来的这几年,估计也是自己摸索出来。 出来读书果然不容易。 纪元他们离开的时候,想给李锦他们一些钱,估计以后晚上的饭食都在他家了。 李锦坚决不要:“咱们都是同窗,又一起来读书,白和尚只吃素,更花不了几个钱。” “你们可比我厉害多了,以后还要向你们请教呢。” 纪元有多厉害,大家能不知道? 跟着他一起读书,比请了个夫子都有用。 李锦出门前,他爹一直交代,务必跟纪元好好学习。 再说,这点饭菜算什么。 可纪元,蔡丰岚,白和尚还是留了银子,算是给厨娘辛苦的酬劳。 一番推让后,李锦只好让人收下,又让他们路上小心,回去栖岩寺还要两炷香的时间。 他们最后一节课放学,再吃了晚饭,基本就在戌时后了。 差点晚上八点多的样子。 纪元他们再走半个小时的路回到栖岩寺,点上蜡烛后,继续写今日的课业。 这样求学的日子,说是披星戴月也不为过。 想要轻松也很简单,少上些辅科即可。 但今日轻松了,以后呢? 甘蔗哪有两头甜。 再者,对纪元来讲,这样的日子十分充实,并不觉得艰辛。 第二日一早。 隔壁白和尚,蔡丰岚起来的时候,发现纪元早就洗漱好,大字写了一百个。 见他们醒了,再晨读史书,接着温习今日的功课。 等到吃过饭,一起再去府学。 算下来,纪元依旧是寅时正刻左右起来,就是早上四点半左右。 起来后锻炼,练字,读书。 七点钟吃过饭,大家一起从东郊出发去上学。 七点半左右到府学,休息半个小时,等着上第一节课。 上午两节课到十二点休息吃饭,下午一点继续第三节。 等到三点左右,接着辅科第四节第五节。 直到晚上六点多放学,去李锦家用晚饭,七八点再回栖岩寺休息。 这一日下来,时间格外充实。 除此之外,纪元也发现另一个好去处。 府学的藏书阁。 此地藏书阁已经有百年历史,藏书无数。 加上本地书籍行业兴盛,许多冷门偏门的书这里也能找到。 美中不足的是,府学藏书阁要收费。 府学学生凭借学生腰牌,租一本书一文钱,一次最多可租十本。 每本超过五天,则后续一天多收一文钱。 这既然是让府学的书籍可以长久运行,也能平摊书籍的损耗。 不管怎么说,比起买书,还是划算的。 纪元现在每天早上读的史书,就是从府学藏书阁借的,尽量在五日内看完,不然后面收费就贵了。 栖岩寺每日来打扫的沙弥,都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没想到碰到纪元这个卷王。 更可怕的是,没过多久,白和尚跟蔡丰岚也加入队伍。 天不亮三个人就起来读书,这下再也不怕打扰其他人,禅房里都是他们读书的声音。 七月初九,下午放学。 李锦等人长长舒口气。 明日就是府学的旬休了! 每月的初十,二十,三十都会休一天。 总算能好好放松。 李锦话刚说完,就见吃饭的几个人心不在焉点头。 好了,他知道了。 大家明天肯定还要读书的! 蔡丰岚道:“咱们是今年才来读的,想要岁考拿到好成绩,必须努力。” “只有名次排在前面,才能有更好的夫子。” 这几日的课上来,第十堂的夫子水平,他们也见识了。 大多都是陈举人之流。 时间可不等人啊,如果年底的岁考不能去更靠前的学堂,明年整整一年都不能变动。 纪元,蔡丰岚他们努力,是想在岁考里考到名次更好的学堂里。 而他们当中李勋,却是完全不同。 乡试对今年刚中秀才的人来说,顶多就是试试水。 对李勋而言,却是一次机会。 他考中秀才那年是二十四,今年二十六,如果今年不中举人,那就要等到二十九才能再考。 第241节 若再不中,就要三十多了。 三年一次的乡试,若不把握住,就要再等三年。 如今的风气,偏爱年轻的举子。 若真的三十多考中,那再中进士,就要四十往上。 简直不敢想,等他们真的做官时,会是多少岁。 听说会试的时候,有些官员还会专门剔除年纪较大的考生,就是觉得培养他们,也是白费功夫,要不来几年就要致仕。 许多读书人穷其一生的考试,为的就不是做官。 他为了今年的乡试,去年跟今年的辅科都只选了两门,课也没怎么去上。 为的就是挤出时间,好好备考。 李勋重重叹口气,李锦连忙安慰:“放心吧,堂兄你平时在府学里成绩也是靠在前面的,一定能中举。” 李勋在府学第三堂读书,算起来,应该在府学排名一百多,这样的排名确实有机会。 纪元也道:“之前殷博士整理礼类的书籍,我拿给你看看,说不定会有帮助。” 李勋惊喜。 殷博士的水平,放在府学也是厉害的。 说起来,殷博士明年就要会试。 他要是能考会试就好了。 算了,不想那么多。 全力备考吧。 七月初十,虽说是休息,来自正荣县学子们却并未真的在家睡懒觉,依旧按照之前的作息起床读书。 一直到第二日上学,纪元果然被一个年纪也不算大的学生喊住,这学生打量纪元片刻,开口道:“这会得空的话,去拜见一下杜夫子,他有事找你。” 来了,果然来了。 书科的杜夫子,也是纪元唯一没有选的那一科。 但纪元看看时间:“数科的科马上要开始了,能不能晚会再去。” 数科夫子每次上课,看到他们整整齐齐的八个人,都会松口气。 他不想让那么认真的数科夫子失望啊。 那学生却道:“不行,杜夫子指点,多少人都强求不来,你怎么还推辞。” “再说,不过是个数科而已,有什么重要的,科举难道会考?” 上辈子的理科生纪元皱眉。 “数科如何不重要,若没了数科,行走坐卧,吃饭喝水,都会成问题。” 对方估计没想到纪元会反驳,他还没说什么,就听背后传来杜夫子的声音。 “行走坐卧?吃饭喝水?你还真能说!” 杜夫子本就想找纪元聊一聊,正好看到他走过,便随手抓了个学生,让他去喊人。 自己一定要问问,小三元凭什么不来学书科! 没想到竟然听到纪元说这种话。 什么叫行走坐卧,吃饭喝水,都会成问题? 数科而已,还被吹捧得这样厉害。 让他来说,书画两个字,才是文人应该追求的雅致跟精神。 数科? 匠学罢了! 甚至不能出现在府学当中! 这边的动静,引来不少学生围观。 纪元下意识朝杜夫子行礼,恭敬道:“见过杜夫子。” 杜夫子满不在意这些礼节,盯着纪元道:“你倒是说说,数科跟行住坐卧到底有什么关系?” “难道比书科还要重要?所以你不来我的书科?” 辅科如今的地位,本就比不上主科。 更别说最近要乡试,许多学生把辅科抛了,专心举业。 怎么连数科都要比书画好? 什么? 数科只有八个学生,书科学生更多? 他不管。 那些庸才有什么好说的,小三元独独不选书科,才是杜夫子最不开心的。 纪元没有先回答杜夫子第一个问题,而是道:“书科自然重要,学生从启蒙第二年,便认真书科,每日大字从不间断。” 哦? 每日都写大字? 杜夫子满意了,开口道:“当真?” “当真,学生才疏学浅,刚来府学,挑了自己最薄弱的辅科学习。” 纪元没有去争辩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单单阐述自己的理由。 果然,杜夫子心平气和不少,不过他还是介意的:“既然数科那些薄弱,好好学也行。” “但书科还是要学的,本夫子的课不仅学书法,还学书画,你在乡下也学不成吧。” 按理说是学不成的。 但他也有老师。 纪元斟酌道:“也学了些,只是不够精通。” 还学了书画? 这下杜夫子真的惊讶了。 他还以为穷地方出来的普通学生,压根不会碰这些东西。 近些年的学生一味地只读四书五经,文人的雅趣一点都不碰。 他最近也听说,纪元从早到晚都在读书,还以为他是那种死板的儒生。 杜夫子见眼前的孩子丰神俊逸,眼神明亮,点头道:“不错不错,学过便是好的,既然你有兴趣,以后不好间断才行。” 说罢,又强行道:“但既然学过,就不能荒废,回头把你的课调一调,书科必须上。” 小三元六科中学了五科。 这书科也必须跟上! 不然自己这面子往哪放? 再说,纪元又没有名师,书法和绘画水平肯定也一般。 杜夫子都说到这份上了,纪元要是不答应,这还真是要结仇了。 纪元只好硬着头皮道:“学生听杜夫子的。” 见小三元答应,杜夫子这才道:“再说说吧,行走坐卧,喝水吃饭,怎么就跟数科有关了?明明枯燥干瘪,毫无乐趣。” 知道杜夫子的毛已经捋顺了,纪元答道:“行走间是什么速度,便能推测出路程的长短,坐卧用的器具,也需要数学来丈量尺寸才能刚刚好。” “喝水的井要打多深,同样需要丈量计算,吃饭时用的碗筷,同样需要数学来帮助,方能是最佳的尺寸。” “数学之美,其实如同书画一样,其韵律,律动,精妙非常。” 杜夫子没想到,纪元这个小孩还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而且还说得有些道理。 但向来的偏见,还是让他嘟囔:“无趣死了的东西,哪有画画有意思。” 他正说着,赶来的数科高夫子却不像之前那般反驳,兴奋地拉住纪元的手:“说得好,说得没错,数学就是很美的!” “那些数字,那些线条,那些圆,怎么可能不好看!” “好学生啊,真是好学生。” “来来来,我们去上数科。” 说着,高夫子看了一眼杜夫子。 这么好的学生,我的。 他就是没选书科啊。 还要你过来叮嘱才去学,高夫子不仅炫耀一般的看向杜夫子,甚至还道:“纪元啊,你要匀课出来,可不能匀咱们的数科。” 杜夫子看着,简直奇迹,只好对周围学生道:“看什么?不科举了吗?你们不是在备考乡试?” 这么一说,学生们赶紧散去。 方才被杜夫子随手拉住的学生,看看高夫子跟纪元的背影,再看看杜夫子气哄哄的背影,握紧拳头。 不就是一个小三元。 至于被那么捧着吗。 他也是年少中秀才,他难道不是天才吗? 他旁边的跟班小声道:“岳少爷,咱们还要上杜夫子的课。” “用得着你说?” 刚走几步,被喊岳少爷的学生咬牙:“不去了,回去读书,这次的乡试,本少爷一定要中,这才能让府学的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第242节 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纪元从未考虑过这件事。 可他之下,却有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人。 被喊岳少爷的岳昌今年十二,刚好是可以参加乡试的年纪。 他便是今年的童试第四。 之前说过,如今朝廷更偏爱年轻的举子,年轻的进士。 也有些颇爱“神童”跟“天才”。 各地若举荐有功,对其家族,地方官员,都是有帮助的。 纪元如此受欢迎,也是这个原因。 否则他只是没登记回府学的时间,知府,学政也不至于追问到聂县令那里。 既然上头有偏爱。 下面的人自然会培养年轻的“英才”。 其中建孟府岳家的岳昌,便是家族培养的天才少年。 五岁启蒙的岳昌,从小便显露出其聪颖。 有人说,在各种名师指导下,他九岁,十岁就能考中秀才。 但当时岳家认为,只考上秀才不够一鸣惊人,不如连中小三元之后,再在当年考上举人。 这样下来,才能真正的名震建孟府,甚至名扬京城。 按照家族写的“剧本”。 岳昌十二岁这年考童试。 县试如愿拿了第一。 本以为接下来的府试,院试,必然也是第一名。 谁料府试的时候,横空出现一个纪元! 连中小三元的“剧本”,直接在这中断! 岳昌备受打击,家族也多番责怪。 让他在最后院试的时候,只拿了第四。 这距离小三元更远了! 明明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 自己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但是没关系。 他还有今年的乡试。 岳家跟岳昌都算偷偷松口气。 幸好纪元才十一,甚至还不到十一,今年的乡试跟他无关。 岳昌只要在八月份的乡试里考中举人。 从此建孟府的天才便是他! 十二岁的举人! 还有谁能超过? 什么十一岁的小三元,根本比不过他。 岳昌本来就对纪元不爽,没想到连倨傲的杜夫子都要纪元去他的书科,而对自己这个学生一点也没印象。 这会更是气恼。 既生气纪元抢了他的小三元,也气恼这些夫子们眼中只有纪元。 已经坐稳开始学数学的纪元,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人偷偷嫉恨。 他可什么都没做啊。 他就是在苦恼,到底怎么把书科给加上去。 自己的课程表已经过于满了。 最后只能咬牙,从礼科里划去两节课,换到书科上。 偷偷瞄一眼的数科高夫子满意点头。 不错不错,只要不占用自己的课就行。 哎,自己的数科也有这一天,把书科跟礼科都挤过去了。 这种感觉也太爽了吧! 也就是高夫子没有生在后世,否则他肯定会把射科占用,直接说一句:“射科夫子生病了,咱们来讲一节数学课吧。” 至于射科夫子到底病没病,只有强壮的他自己知道了! 反正天齐国的射科夫子,正骑在马上教学。 今日最后一节课。 射科夫子也看了眼纪元,对他的身板很是怀疑,开口道:“那边有矮马,小三元你去挑一匹。” 纪元:? 夫子! 要骂我就直说啊! 我怎么就只能骑矮马了! 第69章 第69章 教骑射的夫子姓魏, 曾经是边关的兵将,还被派去剿过匪贼,剿匪期间身负重伤。 养伤时, 书香门第出身的妻子押着他读了四书跟兵法, 硬是让他考了武举。 再之后凭着功绩跟武举的名次, 进了府学。 作为骑射夫子, 他没有其他夫子那般文雅,就连君子六艺这些开场白,都是他媳妇儿写,他在这念的。 校场上,七月下午的风还有些闷热。 但在外面吹吹风,也比坐在学堂里面强。 二十多个学生站好, 就听魏夫子开口说话。 “古人说君子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 “我们的射科,便是射跟御,如今的御不再是驾车, 射也可以换作投壶, 但投壶只是些小玩意, 想要锻炼身体跟意志,还是骑射最佳。” 魏夫子说着说着有些跑题,干脆自己道:“如今的学生,身体娇弱,我娘子说过,你们那个孔夫子可是身高九尺, 随身佩剑的。他那样的圣人都会佩剑, 你们学学也是应当的。” 学生们忍不住笑。 孔夫子随身佩剑,周游列国, 这些他们都知道。 但被魏夫子这样一讲,怎么那么有意思。 纪元也在笑,身高九尺的山东大汉还带着剑,不愧被后世人称为他做的是论语还是抡语。 孔夫子说的以德服人,一定是举着剑说的。 大家笑个不停,又听魏夫子道:“挑好自己的马匹了?” 学生们立刻点头。 蔡丰岚,李锦,纪元也都选好了。 纪元的马儿确实比较矮。 没办法,即使他比同龄人要高,但在一群二十多的青年这,还是个矮个子。 大家都非常兴奋。 骑马撒撒欢,谁不高兴! 纪元,蔡丰岚还是头一次学骑马,更是高兴。 谁料魏夫子朝他们笑:“先等等,做些活动再说。” 活动? 纪元看着魏夫子的动作,才知道是做热身运动,否则一会很容易拉伤。 等做完一套拳法,魏夫子又道:“围绕校场跑两圈。” 同样是热身运动。 可大多数书生啊了一声,明显不想跑。 跟魏夫子说的一样,大多数书生身体都不太好,久坐可致病的一大原因之一。 跑步? 多数人更是多少年没跑过了。 纪元还好,他今日穿的就是窄袖,为的就是配合射科。 蔡丰岚还道:“幸好我们都跟你锻炼过,否则这还真跑不下来。” 两圈下来,许多书生已经累得不行。 魏夫子摇头:“这样跑步,还怎么骑马?” 骑马,也是要一定体力的。 否则控制不好马匹,连人带马都很危险。 第243节 剩下还有余力的,魏夫子让他们稍稍歇息,分为两组,会骑马的可以自己骑马跑两圈。 但要去跑马场,此地狭小,顶多骑马上走一走,否则不安全。 至于不会骑马的,留下自己来教。 等全部学会骑马,魏夫子再来教大家射箭。 如果说每日固定的主科,四书五经之类的学习,是紧上加紧。 临近乡试,夫子们讲题更快。 那辅科中的射科,学的则是不紧不慢。 魏夫子刚当夫子的时候,也像训练士兵那样操练学生,不到三日,学生们全都跑光。 不对,只剩下几个卫籍出身的没跑,剩下的儒生跑得飞快。 接下来几年里,魏夫子调整了好几次,现在算是最适合儒生们的进度了。 看看跑步之后还能留下来的,人就更少了。 卫籍的几个人自不用说,其中以武营为首的,跑完步更是气息都没乱。 武营看到纪元还打了招呼,见他也跟了下来,好奇道:“看着你们也不像强壮的模样,体力竟然还不错?” 纪元笑:“我们县学也让跑步的,平日早上都会做锻炼。” 但他没说,是从他才开始的。 “这么好?早知道应该去你们县学读书的。”武营羡慕道。 李锦又道:“那你们知道,我们蹴 鞠场上写的是什么吗?” 纪元心道不好,蔡丰岚先一步讲出:“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怎么?够霸气吧?” 确实够霸气。 这句话一出,武营,甚至魏夫子都十分喜欢。 这话说得没错啊! 体魄跟精神一样重要。 “我们那边还说,体育跟德育,智育并驾齐驱。” 几个人说着,卫籍一行人连连点头。 是的,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说着,一群人关系自然拉近,武营还道:“魏夫子,我们帮您训练学生吧,他们骑马课我们教了。” 武营今年二十二,骑马却是十二就开始的,这事他绝对熟。 魏夫子点头,这些卫籍学生跟他最亲近,而他们的骑射都是父辈教的,肯定没问题。 这些卫籍子弟,家里基本都是各地防卫所的,军户出身的,多半都懂一些。 在府学的日子里,他们对此也更为偏爱,学得也好。 魏夫子去教其他学生,纪元,蔡丰岚他们则有了一对一的老师。 他们三人当中,李锦还好些,他家是有马匹的,也能骑上快走,但真正跑起来,那就不成了。 蔡丰岚跟纪元则是头一次接触。 特别是纪元,上辈子他顶多在景区骑过马,这辈子见都很少见。 武营道:“不用慌,马儿脾气多傲,你要怕它,他就欺负你。你若是不怕了,它们也就乖了。” 武营骄傲道:“我爹曾经还驯服过野马,那性子才叫一个烈。” 纪元听着就向往,谁不想骑马奔腾啊! 哪个现代人还没个策马扬鞭的梦。 但真正要学会骑马,还是要慢慢来。 纪元刚坐到马背上,旁边突然钻出来一匹同样不算高的马儿。 那马匹飞快过去,竟然惹得纪元这匹小马差点受惊。 要不是武营及时拉住,后果不堪设想。 武营脸色一沉,怒道:“是谁!知不知道这是练马场!若想骑快马,走远些!” 正在教其他学生的魏夫子也皱眉,开口道:“给我滚回来!没听到刚刚我说什么吗!” 那骑马的人这才顿住,磨磨蹭蹭走了回来,也不下马,开口道:“夫子,我是无心的。” 岳昌看了眼纪元,心里不由得恨意极多。 这人走到哪都是中心点,凭什么。 连马都不会骑,真是个乡下的土包子。 他明明这么优秀,其他人却根本看不到! 岳昌也没承认,他知道纪元选了射科之后,也跟着报了名。 按理说,他这会应该去复习功课,等着乡试。 可他又想到,一般的穷苦读书人家,根本不会骑射书画这种东西,自己过来,就让纪元见识一下什么是君子六艺。 谁料他们一会说笑,一会学骑马,根本不看他。 连魏夫子也没夸,只让他们这些会骑马的去跑马玩,还要等着所有人都学会之后,再学习射箭。 这未免也太偏袒那些穷人了。 岳昌冷着脸,道歉也毫无诚意,魏夫子直接道:“下马,道歉。” 纪元那边已经下来,安抚着马儿。 不知是不是两人都受了惊吓,这马儿竟然对纪元温顺很多。 纪元看向岳昌,他对这人并无印象,见他又道歉也不情不愿,纪元也懒得再讲:“没事了,以后多小心即可。” 魏夫子则再三跟所有学生强调:“府学之前骑马出过事,差点取消了这门课,你们要是有个什么,以后这骑射也真的要取消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人,必须小心,听到了没?” 骑马确实很危险,纪元刚刚也感受过了。 经过这事,魏夫子再次让人检查马匹,对岳昌道:“今日不要骑马了,跟着整理马具。” 这算个惩罚。 在狭小的地方跑马,是会死人的。 他? 整理马具? 岳昌气急。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差事?! 兵将出身的魏夫子才不管那么多,直接让岳昌去做事,根本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等这位不情不愿去帮忙时候,身边出现好几个跟班。 武营嗤笑:“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 蔡丰岚跟李锦看过来。 纪元也是没发现的,他专注骑马,不知道身边人的动作。 “但凡会骑马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看他是从小家里就有人教骑射,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武营继续道,“要么是看不起你穷人家出身,要么看不起我卫籍出身,习惯了。” 不止武营这么讲,其他卫籍的几个人同样点头。 别说他们了,就连魏夫子也被质疑过。 但之前几年的蹴鞠比赛里,魏夫子带着他们得了好几次蹴鞠冠军,这才让人闭嘴。 原来是这样。 李锦无奈:“管他什么籍贯,好好读书就行了。” 他刚开口,武营就看着他:“你也是有钱人,我以为你跟他们一个想法啊。” “我家有钱,说不定我还商籍呢。” 李锦自然不是商籍,但他们正荣县什么籍贯都有,早就习惯了。 要说前些年有什么穷酸社,铜臭社,这些年里县学只顾着学习,谁管这个啊。 有人诧异:“别胡说,难免有人歧视。” 纪元摇头:“我们县学里有个商籍子弟,这一两年来,名次从未掉出过前十。可见并不重要。” 这说的是钱飞,他成绩确实好,估计明年就能上乙等堂了。 什么时候考秀才不好说,但以他的成绩跟努力,那是迟早的事。 估计是在这种唯学习论的熏陶下。 纪元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看对方的籍贯,只看人品跟性格。 交朋友嘛,管那么多干什么。 武营他们听着,恨不得当场跟纪元拜把子。 说得好! 交朋友! 管那么多干什么! “小三元!快上马!学会骑马之后,还有射箭呢!咱们魏夫子的射箭功夫一流!让他教咱们!” “对对对,蔡丰岚你也快上马,回头我们学会了,可以租马匹去郊外跑马啊。” 第244节 跑马? 纪元听着便心痒痒。 学! 马上学! 一堂课结束,纪元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回栖岩寺的时候,白和尚看到他们两个,差点一手扶一个,直接拖着回去。 还是李锦看不过眼,给他俩租了辆马车。 坐马车里,蔡丰岚还道:“怎么办,现在看着马儿都怕了。” 纪元深有其感。 练这一下午,真的都怕了啊。 而且也确实危险,差点骑马撞到人的岳昌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劲。 对方的家世一看就很好,骑马也是从小练的本事。 武营他们也说,这像是故意的。 但他跟那个叫岳昌的,认识吗? 纪元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跟他的联系。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回到栖岩寺,看着长长的石阶,白和尚直接笑出声。 算了算了,挪也要挪上去啊。 好在大家都是年轻人,休息一晚,第二日就差不多了。 正荣县出来的人也好,白和尚也好,都是勤奋的人。 府学的满课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无非是多走走路,多背背书,多做些课业。 也不是因为古代生活无趣。 要想有趣,府城的夜生活可多了。 但这些跟他们并无关系。 等到第二日下午,纪元的腿已经恢复正常,甚至对骑马还是跃跃欲试。 可惜今天下午的辅科为书科。 书科,最初指的只有书写,能写一手好看的字,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厉害的。 如今加上绘画。 高雅的情趣和审美,是培养一个君子的必要的功课。 纪元并非觉得自己用不着教导,他也没那么自大。 可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习惯,相比指点来说,他更需要每日坚持练习。 从他学书法的第一日起,这个习惯就没有间断过。 只是书科杜夫子当众问他要不要去书科,那要是拒绝了,他就不用混了。 来到书科学堂,这里的人竟然比想象中少很多。 随即纪元想起来,也因为乡试。 乡试在即,以前学书科的学生们,现在也要备考。 相比来说,如今的风气,还是科举最重要。 有了功名就能改变命运。 这对所有阶级的人来说,都是渴求的。 说到书科,蔡丰岚,李锦,白和尚他们几个,全都报了名。 这会走进来,四人就被若有若无的目光打量。 纪元看过去,这不是巧了吗。 昨日骑马冲撞的岳昌等人也在,纪元觉得他的恶意来得奇怪。 心道,估计就是武营他们说的,看不起穷学生? 纪元又不是真的小孩,不会被这种恶意吓到,更不会因为自己的状况自卑,看起来平淡无常。 他的表情在岳昌看来,就觉得一股无名火在心头。 自己把纪元视之为对手,但纪元却根本看不到他。 这种憋闷,甚至无法说出来。 下一秒,杜夫子的话让岳昌更是不高兴。 “纪元,坐到前面来。”杜夫子见纪元来上课,满意地点头,“之前基础的课,我已经同他们上过,你来写几个字,我看看你的水平。” 这是开小灶? 岳昌皱眉。 凭什么夫子们都对纪元另眼相对! 要让杜夫子讲,这就是完全错怪他了。 他就是想看看纪元的水平,好贬低他几句,再告诉他,自己的课有多好,如果不加珍惜的话,会错过多少东西。 纪元也不推辞,他也想知道自己如今写字的水平如何。 纪元从开始练习,师承房老夫子。 一开始的永字八法,再到后来临摹姜立纲的姜帖。 算是让他的馆阁体入了门。 但要说字迹开始有自己的气韵,变得生动起来,则是学了房老夫子的画作。 现在来了外面,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天地。 杜夫子见他铺纸,又问:“你学的是什么字体,临的哪家的字帖?” 纪元答:“姜帖,学的是馆阁体。” 馆阁体? 杜夫子皱眉。 偷听的岳昌也嗤笑,忍不住道:“如此死板的字体,也就你们这些只会考试的人学了。” 这是世人基本的看法。 单一的馆阁体,很容易从规整划一的优美,变得死板起来。 这是因为一般的学生,只学了字体,未学到精神。 故而大多提到馆阁体,必然会说字迹死板。 所以读书人大多只在考试的时候用这种专门的字体。 可纪元从入门起,学的就是最正宗的姜帖,平日的字也是如此。 其他字体他并未怎么接触。 李锦在旁道:“馆阁体也有端庄秀丽的,如今官方的书籍都是馆阁体,有什么不好。” 见学生们站起来看热闹。 杜夫子也道:“先写吧。” 看来眼前的小三元不选书科果然是错的。 自己也能纠正了。 他这面子终于能保住。 杜夫子也不在乎学生到底如何,他这个面子极重要。 而且,纪元才多大? 十一岁? 家境又不好,能学会一种应试字体已经可以了。 纪元沾了墨汁,随手写了句诗。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这是贺知章的名句,写的是无论外界如何,自己的心毫无波澜,跟之前一样。 在纪元的落笔的一瞬间,杜夫子眼睛就亮了。 一句诗写完,墨色淋漓的书法跃然纸上。 这墨用得好,该饱满的时候饱满,这字也流畅有力。 更妙的是,这虽是馆阁体,却是自带气韵的,行云流水间,又能看到笔法之间的酣畅跟严谨。 极漂亮的字。 足够用来印书了! “好好好,你这确定学的是姜贴?” “比之姜贴,又多了些洒脱。” 当然不是说姜帖不好,那是官方印刷模板,怎么会不好。 可纪元的字犹如水面流动,看得出写字之人的心境豁达。 就如同他写的这句诗一样。 杜夫子有什么说什么:“怪不得你不来书科,确实是不用来了。” 第245节 杜夫子再看,点出关键:“你专门学过绘画?否则这墨不会用得如此好。” 纪元点头,当年单单是调墨,他就调了足够好友三人用许久的墨水。 故而这墨色饱满,但又不会夺了诗句的意境。 不同的诗句,也是要用不同墨色来配的。 房老夫子的话,他可从未忘记过。 杜夫子道:“画画看看。” 杜夫子已经忘了自己在上课。 反正书法就是练习,大家好好练吧,他就想知道,纪元的绘画本事如何。 纪元调了墨汁,思虑片刻,画了如今七月的东郊栖岩寺。 只见烟波浩渺中水天一色,隐隐藏在山中的栖岩寺若隐若现。 寥寥数笔,纪元他们的住的地方,就被画了出来,只漏一角的栖岩寺足可见其威严肃穆。 杜夫子看了看画,再看看纪元,又看了看画。 “算了,你不必来了书科了。”杜夫子直言,“倒不是我不能教你,但府学的课都很基础,你学了也没用。” 之前说过,杜夫子小心眼,却也说过,他是个真才实学的。 他现在的意思就是,纪元的水平压根不用上府学的书科。 为什么? 因为他的水平已经超过其他学生的水平了。 让他过来,完全是浪费时间。 杜夫子还道:“笔法娴熟,一看就是每日练习,这还上什么书科。” 杜夫子一边欣赏一边道:“如此的馆阁体,竟然是我见过最好了,不过你也可以学学小篆,对你的字更有帮助。” “等小篆学好,便可往行书方面转,以你的天赋跟笔力,这是不难的。” 杜夫子给纪元往后指了条路,越看越喜欢纪元,忍不住又道:“不愧是小三元,果然是今年童试第一,看来今年的第一,果然没错。” 其他同学只是好奇羡慕地看向纪元。 李锦他们更是为纪元感到高兴。 那边的岳昌几乎要把手里的纸张撕烂了。 馆阁体这种死板至极的字迹,凭什么说他写得好。 一个穷鬼,只能学这种应试体罢了。 还名副其实的小三元。 自己也并不差的。 纪元放下画笔,这才拱手道:“杜夫子,之前或许让您误会,学生早该说明的,并非有意让您为难。” 这指的,自然是纪元六科中选了五科,唯独没选书科。 他自己明白什么意思,但外人就不知怎么猜测了,确实是他做的不够圆滑。 杜夫子一愣。 没想到纪元写字画画,竟然是为了给他解释这些。 杜夫子脸上红了下,好在胡子够长,遮掩一些。 他自己小心眼,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现在竟然还要学生自己解释。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被笑话好几日,确实挺难受的。 再看纪元这个学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干脆道:“一会课后你留下,我还有事同你讲。” 纪元点头,乖巧留下。 却没想到,杜夫子是要给他介绍“工作”。 “你应当知道,府城有几个印刷的作坊,平日需要雕版刻字,如今书籍增多,时常忙不过来。” “你要是有空,并愿意赚这个银钱,可以去试试,以你的字迹,绝对够格了。” 杜夫子道:“能把自己的字印在书上,供人传阅,也是不错。” 啊? 还能这样? 纪元感觉到,自己的字有很大进步。 可直接做成雕版印刷的模板,还是没想到啊。 忽然想到,好几年前他的字还是那般丑。 杜夫子说罢,把一张纸条给他:“府城几家书坊,随便挑一个便是。有本夫子的介绍,不会有错。” “等乡试之后再去,到时候有大量书籍需要整理誊抄,需要字好的书生过去。” 说完,杜夫子不自在离开。 他才不会说,这是对纪元的补偿! 平白把他拦下指责,又想当众给他难堪,这小三元还肯解释。 就当是自己的补偿了! 反正那些书坊天天求着他印书,他也懒得去!就介绍些差事给纪元好了。 纪元惊喜地看着手里的纸条。 这不就是介绍信吗! 看来他不会坐吃山空了! 他要有收入了! 纪元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当年跟房老夫子开玩笑,说自己没钱了就去写对联卖钱。 房老夫子还讲,靠画画就可以。 现在看来,他们两个说得都没错。 想来有朝一日,他也能靠卖画赚钱? 纪元回头看看,书科是不用上了。 再改回礼科也不好。 要不然去射科? 别看昨天腿还是酸的,但他还是想去学骑马啊! 再次去改课薄的时候,那研学处夫子道:“别走,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课薄上的字小,夫子有些近视,一直也没仔细看,都是下面人整理。 这次看到纪元,一定要让他写字再看。 一般来说,学生定了课薄之后,是不允许更改的。 纪元这个当然是特殊情况,要不是杜夫子打过招呼,根本不可能让他改两次。 既然打过招呼,肯定说明了原因。 礼科改书科,完全因为杜夫子不爽。 书科改射科? 这是为什么? 杜夫子也讲了:“纪元确实不用上书科,他的字极好。” 所以研学处夫子一定要看看,被杜夫子这种小心眼夸的人,他的字到底有多好。 纪元不好意思摆手,那夫子却把笔塞到他手中:“写一个看看。” 其他夫子还有意无意过来围观。 纪元的字,真的有那么好? 纪元没办法,只得落笔,写了文墨二字。 前者还好,字还算简单,墨字复杂,若是写不好,就会十分不和谐。 但纪元的字写下来,让人为之一振。 这,这确实好啊。 甚至比一般书籍上的字还要漂亮。 怪不得杜夫子都说他不用学书科。 纪元也不是因为自大才不学,分明是因为他够了解自己,明白书科对他来说没用! 只能说,不愧是小三元! 纪元看着多了几节射科,心满意足去练骑射。 矮马怎么了! 他也能学啊。 最后的律科跟其他科目又有些不同。 这个科目不考你的悟性,不考的天分,更不考你的基础。 要考的只有一点。 背书! 第246节 厚到能砸死人的天齐国律法,给我背! 补充条文,给我背! 各地不同的情况,给我背! 税法?背! 刑法?背! 背就完事了。 也不是让学生们全都能背诵,但至少在翻书的时候,知道个大概。 纪元,白和尚,蔡丰岚选了这门课,就开始痛苦的背书生涯。 白和尚很快发现一个问题。 痛苦的只有他跟蔡丰岚,纪元也就还好? 蔡丰岚安慰他:“习惯就好,在丙等堂的时候,我就不想跟他当同窗。” “等我去乙等堂了,这家伙又追上来。” “如今在府学,变成我追他了。” 蔡丰岚说得摇头晃脑,忍不住凑近书去看。 他的近视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纪元不由得想到数科高夫子的叆叇,还有蒙师赵夫子也需要眼镜。 不知道府城的叆叇要多少钱一幅,如果能赚够钱,就给赵夫子买一副用。 纪元翻了页书。 律法许多东西很拗口,也许跟之前修订的法律还有冲突,必须都吃透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 纪元就在主科,辅科的教室里来回走。 府学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严肃。 乡试要来了。 三年一次的乡试,真正决定秀才们命运的时候来了。 想当年,黄夫子考上举人之后,几乎立刻有了帮自家县令申辩的机会。 可想而知,举人的身份到底如何。 让学子们激动的是,京城派下来官员们来了! 以监临官为首的京城大员们来了! 他们由皇上直接任命,前来做乡试的主考! 这些大员们一来,也证明建孟府今年的乡试正式拉开序幕! 他们当中,李勋消息最是灵通,毕竟他在府学时间久些。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李勋道:“按照以往的惯例,主考官由皇上钦点,多半是翰林院的大员。” “今年也不例外,是翰林院的御史中丞,也兼任礼部下仪制侍郎。” 这是妥妥的实权官员,约莫是三品大员,在朝中也很有分量。 怪不得学子们那样紧张,知府,学政他们严阵以待。 好像人已经到了,下榻地方是专门接待上级官员的园子。 之前有人说,知府会让纪元一同去迎。 这次没有喊他,也不知是何原因。 不过他们来了之后,不再喊朝中的官职,以监临官徐大人为首,只称呼为监临官。 此举也是证明乡试的重要性。 之前也曾说过。 相比童试来讲,乡试才是正经的科举考试。 在朝廷规定的选士流程里,都是从乡试开始算起。 而朝廷的重视程度也非同一般。 三年一次,为朝廷选拔人才,不可不重视。 甚至有人道,朝廷以此待士为正途,缙绅以此自待为荣幸。 只有科举,才能让群心胥服,私议不闻,野无遗贤。 为了网罗人才,朝廷是下了大功夫的! “乡试越来越近,我这心也说不上来的紧张。”李勋叹气,说着又道,“说起来,咱们县的同窗们也要到了,三年一次乡试,所有秀才都会来的。” 李锦主动道:“安排他们食宿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专心备考即可。” 李勋也不推辞,让他们还去刘家酒楼就行,他之前打过招呼的,再去就是确定人数。 听到这些话,乡试似乎就在眼前。 八月初七的乡试,下面的秀才们肯定会早点过来。 纪元他们回栖岩寺休息的时候,就看到来赶考的秀才。 他们多是风尘仆仆,为的就是接下来的考试。 一直到七月二十三,纪元他们收到县学信件,大家会在七月二十五到达。 算下来就两日时间。 这也还好,跟大家想得差不多。 但正荣县的秀才人数,着实让众人一惊。 正荣县来考试的秀才,竟然有六十八人之多。 这比童试来的人还要多啊? 李锦诧异:“童试才来十几人,但秀才会有那么多?我记得甲等堂加上秀才夫子们,也就四十多个?” 这么一说,好像县学的秀才就不少,加上并未在县学读书的秀才们,有六七十人,好像并不奇怪。 纪元道:“童试每年一次,一年好几个人。” “累积下来人数就多了,一直可以考到四十五岁,大家肯定会多次尝试。” 长年累月地积攒下来,秀才能不多吗。 每年都有新秀才产生,每三年说不定没有一个举人产生。 秀才只能越来越多。 众人叹气。 科举这条路,越往上越艰难啊。 安排这么多的人食宿是个问题。 幸好刘家酒楼准备不少房间,纪元他们跑了几趟,总算在正荣县秀才们来之前办好。 不仅如此,在二十五当日,纪元,李锦,蔡丰岚还去城门口迎接。 他们虽然也是秀才,但纪元不能考乡试,后两个知道自己的水平,多半是不成的,还不如做些杂事,帮李勋分担。 秀才们过来,是不需要夫子陪同的,这里面不少自己就是夫子。 秀才们的年纪又在二十多左右,他们一路过来,坐的马车更挤,看着辛苦得很。 六十多人看到纪元他们,脸上下意识流露出笑。 等到刘家酒楼之后,众人看着纪元这个小孩却帮他们忙前忙后,心里不知说什么好。 秀才张洵道:“看着你忙,我都要愧疚了。” 纪元却朝张洵见礼:“多谢张兄之前帮我作保,否则我还不能来这呢,现在做些杂事而已,不算什么。” 张洵就是给纪元做保结的廪生秀才,他只想着纪元可能会考过,却没想到他会中小三元。 如此的履历,对他来说是好事。 众人寒暄片刻,纪元退出,让他们休息。 接下来几天里又来几次,秀才们多半都能自理,不用多照顾。 大家都在养足精神,等着八月七日的乡试。 也不知正荣县六七十人里,能考中几个。 听说乡试录取比例是百分之三,一百人里面,三个能中。 他们这六十多人,差不多一两个人? 这也看整个建孟府秀才们的学识。 进入八月,府学里的气氛变得躁动起来。 不少秀才丝毫没有在外面的体面,动辄就会吵架。 什么你碰了我,我碰了你,你的书让我看看怎么了,你之前还借我的另一本如何如何。 这些急躁的心情,自然因为即将到来的考试。 八月初一的文庙祭祀过后,府学学生的课暂时停了。 一直等到八月二十重新开课。 一口气放二十天假期。 看样子是要到放榜之后,学生们再回来。 到时候落地的学生们继续回来读书,考中的自然平步青云。 不说其他人了。 第247节 白和尚,李锦,蔡丰岚,他们这些注定陪跑的考生同样紧张万分。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次乡试,都要全力以赴。 纪元发现,好像整个府学五百七十一人里面,就他不用考? 他走在路上都觉得路宽了啊。 其他人都在潜心读书。 也不是这般。 纪元正好碰到卫籍武营他们,武营看到纪元也高兴道:“你不用准备考试?” “对了,你年纪小。” 说罢,武营又道:“我们也不用考。” “你们是等武举?” 之前纪元就想说了,武营他们不像要考乡试的。 他们的骑射剑术更加精通。 “是,要等武举。”武营叹口气。 等这个字,可没用错。 其他朝代如何,纪元他们不知,但天齐国这两年,武举已经连着四五年没有办。 在天齐国,武举相比文举来说,没有绝对的定数,要看朝廷的意思。 武营他们卫籍出身,学文有些比不上其他人。 武举自然是好出路。 原来是这样。 纪元安慰道:“说不定明年就武举了,今年看他们乡试真是紧张,反而我们落得轻松。” 武营笑着点头:“没错,对了你要不要练骑术,我们找魏夫子一起去跑马场。” 现在的府学里面,除了主科学堂之外,其他地方空无一人,更没人去什么跑马场,谁有心情啊。 反而他们这群人,年纪不到的年纪不到,武举的武举,去练练骑射吧! 这话说的纪元心动,不用多劝就跟上了。 闲得无聊的魏夫子也没拒绝,带着纪元他们去马场。 纪元还是头一次到跑马场,竟然试着小跑了两圈,走得还算稳当,想来不要太长时间,他就能跑马了? 他们一群人乐得轻松,纪元白日学完功课,剩下的时间都在练习骑射。 加上魏夫子,武营他们指点,进步堪称神速。 跑马之后,再去附近吃碗汤饭,别提多爽快。 武营他们没有武举的郁闷之心也随之消散。 他们这边有多轻松,另一边就有多紧张。 终于到八月初七。 纪元去送李锦他们进考场。 李锦几乎都要哭了。 蔡丰岚也没好到哪去。 白和尚口中说着莫要急莫要急。 也就李勋现在冷静下来,他考上秀才两年,这两年学得如何,就看今日。 正荣县的张洵等人也是如此。 进考场吧。 要乡试了。 纪元远远被拦在外面,佩刀的侍卫甚至是从京城调过来的,他们代表了皇帝的意志,丝毫不能侵犯。 许多秀才陆陆续续进门。 被众人簇拥着的岳昌刚走几步,眼神瞪着纪元,竟然跑过来道:“纪元,以后你神童的名声就要没了。” 这次去面见监临官,府衙带的也是他! 京城监临官徐大人还问了他年纪,说了句,这就是神童,还说等他乡试成绩。 自己只要考中了。 那就是神童! 纪元并不理解这岳昌的怨气从何而来,只是淡淡道:“这样吗,加油。” “你?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岳昌更生气了,纪元为什么还能不在乎。 “听到了,我不在乎什么神童的名声。” 纪元顿了顿,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跟一个十二岁孩子计较,就没再说扎心的话。 反而旁边佩刀的侍卫想说什么,被其他人拉住。 “少爷,时间快到了,进考场吧。”岳昌的小厮们小声催促,又看看纪元。 不是说小三元比他们少爷年纪小吗,为何个子却高许多。 岳昌气急,但只能去考试。 考试结果出来,纪元就知道厉害了。 没了小三元的名声,看他以后还会不会被优待。 等这考生离开,方才一直想说话的佩刀侍卫道:“那个秀才是傻的吗?咱们徐大人最不喜神童的虚名啊。” “是啊,但你别在学生面前说,省得耽误他考试。” 后面说话的侍卫还看了看纪元,知道他是放过那什么神童秀才,也算大度。 否则说几句难听话,对方的心态就完了,乡试更不用提。 “哎,七八年前,下面每年都说自己那出神童。年龄一个比一个夸张,全都是被家族硬教出来的,除了背诗,其他什么都不会,不然徐大人为何如此厌恶。” 原来是这样。 纪元愕然,中间隐情确实不少。 想来也是京城人士才知道这些事,他们远在建孟府,根本无从得知大人的喜好。 那方才的岳昌,还被带去见了京城来的徐 大人? 这不会起反作用吧? 这岳家也是怪,竟然不知道徐大人的性格,就把神童往那边带。 纪元默哀一秒,随后离开此地。 默哀一秒差不多了。 他还要去骑马呢。 骑马练好了,就能练习射箭。 第70章 第70章 乡试开始之后, 整个府城似乎都安静下来。 贡院附近更是不许人进出。 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听说今年的监临官徐大人十分严苛,便是监考官稍有不慎, 都会严加斥责。 府城大小官员紧张得要命。 只等着送走这座大佛。 别说巴结了, 只要不得罪, 他们差事办得就算妥当。 八月六日开始考试。 一直到二十日放榜, 这些时间里不能出一点差错。 好像是今年乡试时间不长,阅卷时间也较短,更需要上下官员齐心做事。 纪元跟着魏夫子,武营他们练习射箭的时候,也听魏夫子道:“徐大人可不好惹,他在朝中的时候便直言不讳, 最讨厌那些浮名虚誉,也不喜奢华,便是皇上有错也会指出。” 所以有人说,皇上让他出来监考, 就是不想听他啰唆了。 这位五十三岁的臣子, 在古代已经算年纪不小的了, 让他跑这么远,确实是个难事。 可见其他人对皇上的猜测并非完全作伪。 后面的话魏夫子没有明说,但纪元自然猜出其中潜台词。 纪元又射一箭,竟然中了八环。 武营还道:“你年龄虽小,准头却不错,要是专心练武, 说不定也可以的。” “说这话。”魏夫子道, “武举并不定期举行,文举却是三年一次, 纪元还是小三元,他要是练武,学政都不答应。” 武营叹气:“这也没错。” 大家说着,纪元倒是好奇另一件事:“魏夫子,我还听说,这位徐大人并不喜欢神童,奇才,这是真的吗?” 魏夫子点头:“没错。” 这还牵扯到一桩过往。 约莫是七八年前,粤地有一户人家,那家孩童天生多智,三岁便能自己读书,五岁看完四书五经。 十岁的时候,就参加童试,考上了秀才。 一时间被封为神童。 第248节 十岁的秀才,这名声多响亮。 这家人还想让他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去考乡试。 当地官府甚至把这件事上报朝廷,说这是天降吉兆,这样的人才出现,便是天佑天齐国,更是皇上的恩德。 皇上听闻此事,虽未当正经事,但什么天佑,什么恩德,算是夸在心坎上,直接召神童去国子监读书。 京城的国子监,网罗天下英才。 便是如今的建孟府府学,学政都可以在年末的时候推荐学生去国子监读书。 当然,现在形同虚设,只有才气还不够,更需要朝中有人。 可见去国子监读书的机会有多难得。 总之神童被召到国子监的事传出,天下各地的神童层出不穷。 当年徐大人还在地方做知府。 地方县里,竟然有为了当神童,逼着三岁幼童日日读书,读书不成去做法事。 那做法事的也缺德,给了什么写了文章的符水,让孩子吃下。 等当地县令赶到时候,三岁的孩童身体都凉了。 如果说这种不是个例,那买卖聪明孩童认干亲,那更是多。 买卖孩子本就是恶事,这种因功利之心买回孩子的,更是不堪,但凡孩子不像他们想象中那般,就是非打则骂,一定要“培养”出神童。 上有所好,下有所想。 皇上喜欢神童,那各地就会涌现出“神童”。 而被召到国子监的十岁神童,因为年龄特殊,跟其他生员相处不来。 不单是这样,夫子们发现,他的一切都是强行灌输的,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大白话便是,只会背书,甚至只会背文章。 当年童试的试卷拿过来,也多少背诵家人所做文章,直接誊抄上去。 也就是背得多,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上了童试。 要说天才吗? 也确实有,记忆力不错。 但要说想法,那一点也没有,活生生的背书机器。 可他习惯已经养成,别的什么也不会。 小孩子心志不健全,很容易被影响,也很容易被塑性。 皇上知道后虽然失望,却也知道是他的过错,便让国子监一直养着,等过了年纪也不必赶出。 当然了,只此一例,再不能有下次。 “那个孩子今年十八了吧,还是只会背书。”魏夫子叹气,“加上又强行促成神童,逼死孩子的,徐大人等人强烈要求限制学生的年龄。” “说是限制学生年龄,其实是限制家长们的行为。” 就连十二岁之前不能乡试等等,也是那件事之后出来的。 毕竟有些人的下限不能讲。 现代也有个经典的问题,为了提高生育率,生一个孩子奖励五十万,那会不会有人生? 答案是,杀死小孩的会更多,杀了再生,就是纯赚钱。 正常人无法理解这些恶人的想法,那些强行促成神童家长的心里,普通人也不能理解。 故而直接限制学生年龄,竟然成了不错的方法。 纪元听着,有些理解徐大人的做法。 当然了,有格外讨厌神童的,就有喜欢神童的。 理由自然也很多。 毕竟有些人的天赋怎么也藏不住,也确实很有灵气。 想来知府,学政做了两手打算。 若上面派来的监临官喜欢神童,他这种人就会被带上前迎接。 既然是徐大人,那就不通知他了,让他好好读书即可。 知府学政两人看来做了很多准备。 那岳家的算盘估计要落空,还眼巴巴把孩子送过去。 也是可怜。 要说乡试总共是十几天,对考生们来说却是四天三夜。 从八月初六早上进考场之后。 一直到八月初九下午出来,一共三场考试,最后一场要考一天多。 纪元初九那日就去门口接人。 只见一排排学生出来,都是在二十多到三四十左右,个个形容枯槁,眼神呆滞。 也就正荣县的学生不同一点。 毕竟在正荣县的学生,就算再不爱运动,也会被带的去蹴鞠场上跑两圈。 李锦,蔡丰岚更不用说。 白和尚稍稍弱一点,出来之后还讲,以后要跟着他们一起锻炼。 李勋算是最没精神的。 他本就心理压力极大,来建孟府这几年根本没有锻炼的想法,出来的时候,甚至要李锦,蔡丰岚两边搀扶着走。 好在他这种状态并非独一份,很多学生都是如此。 两边的炮仗跟乐声也让他们没有精力再看。 纪元也过去帮忙拿着李勋的东西,扶着大家上了租的马车。 好在李勋李锦他们的院子离这很近,没一会,众人就到家了。 小厮烧了洗澡水,泡了茶,还做了热汤饭,就等着考生们回来。 等蔡丰岚洗好澡出来,长长舒口气,拍着纪元道:“还好你准备得妥当,不然我真的要晕过去了。” 今年的乡试考生人数,一共是两千七百四十二人。 所有被关在里面四天三夜,真是难熬。 虽然只比童试多一日,可给人的心理压力都不同。 李锦他们出来之后也在吐槽:“没错,本以为只多一天,不会那么煎熬的。” “一个考生身边站着一个兵士,肯定紧张。”白和尚道,“那兵士几乎盯着我们看。” 啊? 上次童试,两个考生间站一个兵士,都已经让他们不自在。 现在一个人一个? 怪不得是乡试,果然更严格。 纪元听他们七嘴八舌讲着,忍不住感慨考试的艰难。 “题目也更难了,有的根本看不懂。” “是啊,肯定要往深了写,但我就那个水平啊。” “不用多说,我就知道我不行。” 李勋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痛苦。 他虽然比李锦他们多学了两年,好像也是不行的。 至少他没什么把握。 李勋叹口气。 他跟李锦还不一样,李锦要是一次不中,两次不中,都能继续读书备考。 他还有很多要顾虑的。 年纪渐渐上来,就不能只想着备考的事。 他今年二十六,两年前回家时成亲,妻子一直在家乡照顾爹娘等他。 这两年里,他也只有过年才能回去,可以说全家的重担,都在哥嫂妻子身上。 加上备考要钱,读书要钱,他就算有李家主脉的接济,过得也不算特别好。 再说,李锦一家对他帮助太多,从被推荐进府学,再到住了纪元蔡丰岚他们都住不起的小院等等。 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知道,那推荐进府学的名额,说是推荐,其实是塞了银钱。 美其名曰“买进学”,总共二百两纹银。 李锦也好,他爹也好,从未提过此事。 可他却不能不知好歹,继续占他家的便宜。 如果这次乡试不成,他多半要再寻出路,至少不能全身心备考。 要找个营生,一边读书,一边养家。 就算为了爹娘兄嫂,为了妻子,他也要再想办法。 大家吃过饭,李勋问纪元道:“咱们正荣县县学,今年是不是少了些夫子,年底前是不是要招人?” 李勋这么一说,大家愣住。 他话里的潜台词,大家都明白。 第249节 李锦率先道:“堂哥?你这是说什么?在府学读书不好吗?我出来的时候,我爹给了不少银钱,足够咱们生活很久的,乡试结束他们还会再送银资过来。” 要说他们县学好吗? 非常好。 同窗之间相处简单,夫子对学生们也是真心爱护。 但教学相比,肯定还是府学更胜一筹。 君子六艺这种被府学称为辅科的,他们可是一项都没有。 再说,今日刚刚考完,他为何这般沮丧。 怎么样也要等到放榜之后啊。 纪元也点头。 李勋却直接说了:“若中了还好,不中的话,我是想回去当夫子的,不过听说县学当夫子也要考核,所以要提前问问。” 李勋继续道:“伯父,也就是你爹,对我着实很好,出来读书都是族里出钱。若只有我,这自然没什么,可我爹娘年纪也大,妻子也等了两年。” 这都是实打实的难处。 便是族里,也不能尽数全帮。 估计是说多了,李勋感慨道:“想当年我也是县案首,总以为自己聪颖得很,来了府学方知天外有天。” 这自然不是在说纪元,李勋只是感慨自己罢了。 “今年咱们这乡试人数两千七百四十二。” “你们猜,大约会取多少人?” “五十九。” “连百分之三的比例都不大,我实在没勇气,觉得自己会是那百分之三。” 童试的比例还是一百人中选十个左右。 到了乡试,就是一百个秀才里面,选三个,甚至不到三个。 怪不得考完试,李勋就已经有了退的心思。 纪元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下:“县学今年确实缺夫子,调走了七八人不说,今年招生也会更多。” “估计县学会招十人以上,都是到时候落地的甲等堂秀才报名,你提前写信回去,教谕多半会答应你报名的。” “不管过与不过,算是两手准备。” 李勋听闻,心情好了些。 招那么多人,自己说不定也能去当夫子,去县学当夫子,还是更安稳,更能照顾家里。 纪元又道:“咱们县学的黄夫子,他就是一边当夫子,一边备考。去年他不就考中了吗。” 此话确实激烈到萎靡不振的李勋。 是啊,黄夫子可以,他说不定也行,反正比现在灰心丧气得强。 回县学教书或许是个好出路。 剩下几人同样叹口气。 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的以后了。 纪元看看他们,开口道:“下次考试,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况,空想无用,不如念书。” 纪元道:“浩渺行无极,扬帆但信风。” “先努力才知道结果,不是吗?” 是,当然是。 众人低落的心情又被调回来。 当然,还是可惜李勋抛弃府学的学业回去,虽然比较起来,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他们回了栖岩寺。 跟着清风,三人也冷静下来。 想来不管二十日的榜单如何,大家都能平静面对。 而接下来的时间,还是要继续读书。 蔡丰岚李锦倒是跟着纪元去了几次跑马场,看到纪元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学会骑马,甚至还能跑马,简直羡慕不已。 他们备考的时候,纪元竟然自己偷偷练习! 他怎么偷偷摸摸地卷啊! 再看到射箭,两人无话可说,李锦幽幽道:“终于知道,蔡兄为什么说不想跟你当同窗了。” “别着急,你们也能学会。”纪元笑,“这射箭确实有意思。” 说着,一个十环正中靶心。 李锦默默离开,站到蔡丰岚这边。 他不想跟天才站在一起! 太打击自信心了! 考生们出来之后,府城果然又热闹起来,除了书生们去东市第一街“扫货”之外,许多八卦也流传开。 传得最多的,自然是神童论。 八年前的事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岳家此时也是黑着脸。 他们并非不知道徐大人讨厌培养神童,但带着岳昌去拜见徐大人之前,根本不知道是这位啊。 每年的监临官来之前,没有人知道是哪个朝臣,目的是避免跟考生勾结作弊。 岳家也想到会是不喜欢神童的,但没想到是所有朝臣中最极端不喜欢的那个。 当时想拦着岳昌拜见,谁料还是被徐大人看到,还问了几句。 当时说什么:“这就是神童。” 更说了句:“等你的乡试成绩。” 这话并不重,听着甚至有鼓励的意思。 但这是徐大人啊! 他是最痛恨这个的。 听说他当年看见被灌符水死去的孩子尸体,气得当场打人。 岳家当时没说什么,还让大家都瞒着岳昌,至少在他考完之前,不准讲徐大人的事,以免影响心态。 更告诉他,那就是监临官的鼓励,让他好好考。 那几日没让他接触外人,看似是让他专心备考,实际隔绝消息。 现在考完了,岳昌自然而然知道。 他整个人都傻了,他甚至还拿这话刺激过纪元。 原来根本不是刺激,是让纪元看自己的笑话。 岳昌考完之后,几乎不想看任何人。 十二岁的小孩,考试四天三夜本就辛苦,现在又受打击,当天就病了。 纪元他们听到后,也觉得可怜。 揠苗助长确实不太对。 他? 他也不算啊。 纪元丝毫不知道,他淡定的表情在外人看来,心里更加确定,天才神童的一个标准,那就是心态要好! 要跟纪元一样! 纪元还在算时间。 等八月二十放榜之后,他就要去东市第一街,书杜夫子给他的纸条还没用。 当时杜夫子说要等到乡试过后去求职,到时候有很多书要抄录印刷,他的字正好派上用场。 别人是在等放榜成绩,他是在干活的机会。 只要找到活,他就可以先把身上的钱买副叆叇,让来考试的同乡送回去。 叆叇这种贵重的物件,还是让认识的人送更放心。 要说眼镜这东西,天齐国很早就有,只是价格一直不菲。 都是从西域进贡过来,近些年贸易多了,才能流通到市面上,纪元问过数科高夫子,他没说具体价格,只讲一幅好的叆叇约莫是一匹骏马价格。 就算这样,也比之前便宜很多了。 而当今市面上好马价格,大概在四十两左右。 纪元身上现银子如今有二十五两,还有张压箱底的银票,可银票却是罗博士给的,他不能借花献佛。 单说给蒙师买叆叇,罗博士还会夸他。 若说用罗博士给的银钱买,只怕会有误会。 纪元说什么都不会做这种事,故而还是先找活为好。 现在乡试学生们已经出来,想来大小书坊都在准备印书,自己不如现在去看看? 至少留个名字,印书的时候好找他。 于是纪元便去了东市第一街,但并未去前面的店铺,直接去了店铺后面的作坊。 蔡丰岚,白和尚听闻后,本来也打算出来看看。 他们的字不如纪元,却也能做些普通抄录的活,看看能不能找到。 第250节 听说不少没钱的读书人,都是这么做的,李勋就做过抄书的活,就是最近备考加上活太少,才没过去。 但李勋也道:“如今有十三四家书坊,大的就有四家,分别是周岳林王四家,剩下的十家虽小但是抱团生存,所以竞争非常激烈。” “印书的多,抄书的活自然越来越少,现在抄书的价格都比印书的贵了十倍,自然没人去买抄录的书籍。” 自从前任皇帝免了书税之后,各大书坊如雨后春笋般飞速长起来。 再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印书在天齐国已经是很成熟的行业。 既然印书成熟,价格又便宜,可不就不要人工抄书了。 这竟然有点,珍妮纺织机代替人工纺织的感觉。 对抄书的书生来说,没什么活了,但买书便宜了。 好坏也说不出来。 李勋的话,自然是劝退了蔡丰岚他们。 也幸好有李勋,否则大家要白忙一场。 纪元跟他们不同,他的字极好,被杜夫子都认证过。 他要做的活计自然不是单纯的抄书。 而是根据他的字来做雕版印刷的板子。 这份活没那么累,而且只要字好,几乎被各大书坊抢着要。 此处说的抄书,按照杜夫子的话来说,其实应该叫润笔。 润笔,就是稿酬的雅称。 但以书法技艺写文章,同样也能叫“润笔”。 也算是对书法技艺读书人的尊重,这样的人也被称为润笔先生。 这里便要简单说一下印书的流程。 除了先贤典籍之外,其他的时文程文,或者新上的话本小说,以及童试录,乡试录等书籍,都需要有书法好的润笔。 笔者的内容或许好,但书法不一定精妙。 各大书坊先得来文章,再找到书法好书生润笔,完整抄写一本。 这本的字迹不仅需要大小统一,更要字迹清晰,毫无墨点。 接着,再让印书的工匠,按照这样的好字雕刻印刷板子,或者印刷磨具。 由此印出来的书就是润笔之人的字迹。 所以润笔人的字必然好漂亮端庄。 市面上有许多版本的书籍,字迹如何,也是购书人选购的标准之一。 所以书法好的人,十分抢手。 纪元去找事情做,基本十拿九稳,就看工钱如何。 纪元拿着纸条去印书作坊的时候,后街的场景跟前街完全不同。 前街纪元去过好几次,全都是买书籍买文具的书生们。 后街则是工作人员,搬运原料的,搬运货物的,比比皆是。 他走在这街上,显得格外突兀。 少数同样的书生碰到他,开口道:“你也是来找抄书的活?别去了,现在都不要抄书的了,全都是印刷代替。” 看来蔡丰岚他们没来也是对的。 纪元笑着道谢:“谢谢了,我去看看。” 那书生看他不死心,也就没说什么。 纪元先去了看到的第一家印书作坊,这家人下意识道:“不要抄书的,只要字好能印刷的。” 纪元拱手:“我便是来应这个。” 那人见纪元年纪小,再道:“印书的字需是馆阁体,却又不能太死板,你行吗?” 并非他看人低,而是眼前的书生年纪太小。 纪元点头:“可以的。” 说着,取了纸笔当场写字。 杜夫子都认证过的字,那怎么会有错。 “这字,绝佳啊!”书坊的人立刻道,“敢问书生姓名,可愿来我家书坊润笔?” 原来这人是书坊老板的儿子,小书坊里的人都是亲戚,他直接能做主。 纪元并未着急就职,仔细询问了价格后,准备去其他地方再看看。 那老板儿子连忙道:“别啊,价格都好商量,你抄一本书,给你五两,如何?” 多少? 五两? “当然是有要求的,不仅字要端正,大小还有一样,否则我们不收。”老板儿子又吩咐道,“字要是不好,我们书也卖得差,你明白的。” “放心,抄书的纸张,笔墨我们都提供。” 说着,就要把纪元往作坊里面拉,还要给他签订契约。 “五两不够的话,七两也行。” 纪元见此哪能应允,找了理由赶紧脱身。 还好他跑得快,否则对方肯定要继续诓骗。 这东市第一街的后街,也就简称东后街一共十四家印书作坊,他肯定会问个遍的。 不问个市场价,纪元也不会轻易签契约。 还好这些作坊距离并不算远,很快走了大半,纪元大概知道价格。 抄书也要看抄的是什么书。 如果是一时流行的话本,价格就会便宜些,同样的质量要求也不会太高,但这种量大管饱。 抄的经典著作,价格能到几十两,甚至上百两,但要求极为严苛。 字的大小规整,全部都有要求,一笔一画都要准确无误,纪元都很难达到要求,同样这样的活也少,一般不会找新人。 最中间的,便是最常出现的时文了,童试录这种也算时文的一种。 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书生们做得比较好的文章,又或者某某大家写了什么诗词教程,文章教程。 这些书的印刷量不小,流行的时间也适中。 价格都在五到十五两,具体也看书的长短跟字数。 看来第一家的五两,七两,也有蒙骗的成分,但不算多。 了解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五六家,其中四大书坊也在其中。 他们不仅印书的量最大,承接不少官方的任务,算是吃了口官家的饭。 估计他们的价格会高一些? 纪元这次进门,就用上杜夫子给的纸条了。 原本听说他要来赚润笔钱,四家只让他等消息,当场写字也不肯的。 拿出杜夫子给的纸张之后,个个换了面容。 府学书科杜夫子,出了名的字好,各家求都求不来。 他推荐的学生,肯定没错。 果然,纪元写了之后,各家都给了价码。 比小作坊多了三两左右的银子,同样抄经典书籍的机会也多了些。 但有一条,抄了某家书坊的书之后,不许再给其他书坊做事,同样的,书坊会提前给一笔竞业费,作为补偿。 第一家那么着急拉他签契约,原来是这么回事。 至于杜夫子? 杜夫子书法好,名气大,又是举人,自然不在限制范围内。 所以纪元要挑一家定下。 纪元心里有数,从岳家书坊离开时候,心里想着事,没看到随同父亲一起过来的岳昌。 等纪元离开,岳昌立刻问了怎么回事。 书坊做事的人道:“是府学的一个小书生,杜夫子推荐他来做润笔先生。” “东家您看,这小书生的字可真好。” 最后这句话自然对岳昌的父亲道。 不过他却并未喊岳昌少东家,自然因为岳昌上面还有已经成年的大哥。 岳老爷看了看纪元的字,明显被惊艳道:“不愧是杜夫子推荐的人,契约签了吗。” 听到说没有,岳老爷道:“尽快签了,如此好的字,不能落到其他书坊手中。” 都说周岳林王,但大家都是竞争关系,他也算排名第二,再努努力说不定就第一了。 岳昌脸色难看,开口道:“他就是纪元。” 纪元? 岳老爷知道是谁。 小三元纪元,十一岁的小三元,他怎么会知道。 私下里他还说过,这纪元要是他儿子就好了,认个干亲也行啊。 当然了,最近不能认,岳昌就够惹眼了。 第251节 再认一个十一岁的神童干亲,徐大人肯定不高兴。 看着父亲的脸色,岳昌更是嫉妒。 连他爹都更喜欢纪元,纪元像是生来就为了挡他的路。 这算个小插曲,谁也没在意。 纪元此刻正去了最后一家小书坊。 这家小书坊更是热情,还拉着他道:“我们书坊价格给到十五,你一定要来。” 十五? 这也太高了。 太低有问题,太高也会有问题。 见纪元不被打动,对方还道:“真的不骗你,白纸黑字写契约,不会有问题的。” 纪元却道:“我看这润笔的价格,跟印出来的本数也有关,印得越多,价格越高,你们为什么觉得这书一定能大卖?” 润笔价格高,就要平摊到印书的成本里面去。 印得越多,每本书的成本就越低,赚的也越多,这是很简单的算术题。 而每本书印出来之前,大家都会有个评估。 那这家小作坊,为何会觉得这书一定会大卖? 纪元见对方不答,便要离开,对方看看纪元的字,又想到那本书,咬牙低声道:“因为我们的书好啊。” 好? 何种好? “我们印的那本书,收录了今年童试极好的文章,上面还有小三元的文章呢,卖的能不好吗?” “不仅本地售卖,还会运到外面,这种书是科举必看书,销量极大,所以给润笔先生的费用也好。” 这家书坊也是着急,好不容易得了好文章,但想要好字却是很难。 平日合作的润笔先生,那字有些不够格,眼前小书生这手漂亮的馆阁体,却是极好的。 纪元听到小三元的名字,面色惊愕,开口道:“你们接了府学的印书单子?竟然要印童试录。” 这小书坊抹抹脸:“自然不是,给官府印书,都是四大书坊的活,我们哪能拿到手。” “你们怎么印的?文章怎么得的?”纪元又道,“就算你们得了全部文章,那童试录登了文章,你们再登,岂不是重复了,人家也不会买你的啊。” 同样的内容,基本都会买大作坊的,一般来说价格差不多,质量却更好些。 就拿合作的润笔先生,大书坊的书法都要好些。 这小书房没想到眼前书生这般了解,只得说了些实话:“我们收录的,自然是童试录上没有的文章,反正你放心吧,这书绝对好卖。” 纪元思索片刻,终于明白过来。 好啊。 他碰到非法书商了! 情况是这样的。 首先,童试的所有文章,都在府学手中。 府学会在童试结束后,挑选学生们的好文章收录其中。 也就是之前说的,府学先收录。 府学没收录进去的文章,各大书坊会来求取,同时给够稿费。 比如说,他童试一共做了二十篇文章,收录到《童试录》里三到八篇。 剩下的文章便旁落。 书坊可以找到他获得请求,给到稿费,随后出版印刷。 但眼前的小作坊,并未征得童试里任何人的同意,就选了旁落的文章印出。 看他说得信誓旦旦,他们印出的书,绝对不会跟《童试录》重复。 这怎么可能? 那么多篇,怎么精准避开《童试录》里选的文章? 除非有人私下串通了。 而串通此事的,极有可能是获得《童试录》编纂机会的书坊。 纪元也直接问了:“消息竟然这样灵通,就是不知《童试录》是哪家的手笔,难道已经做出来了?” “今年府学给了岳家,五六月就做出了样本,最近就要卖出呢!趁着各地来的学子多,都能带回去!” “所以我们这本《童试录补遗》也着急啊。” 《童试录补遗》,这倒真是补遗了。 这岳家得了《童试录》的印刷权,自然知道哪些文章没有收录进去。 私下卖消息给小作坊,直接印刷,又能大赚一笔。 纪元深吸口气,又道:“那这补遗的文章,可经过考生们的同意?” 小作坊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多问题。 要不是看他字好,早就把他赶走,这人耐性子道:“当然同意了,润笔费都给了不少呢!” “小三元的也给了?” “自然给了!” 纪元冷笑:“我怎么不知?” 你不知? 你不知道什么? 纪元这才拿出杜夫子给的纸条。 只有大作坊需要举荐,小作坊不太会问,故而方才一直没取出来。 这纸条上写的便是:“本夫子学生纪元,书法一流,好字行云流水,特此荐于书坊,可做润笔先生。” 落款是府学书科杜乐天。 杜夫子 ! 纪元?! 小三元纪元。 这名字,东市第一街谁不知道? 小作坊宋家人腿一软。 他,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还说经过小三元的同意,可以印出他的文章? 纪元也不多说,直言道:“但凡市面上有流通我的文章,除了府学印出之外,我都会追究。” “你猜,官府会护着小三元,还是护着你们?” 这还用说。 若他们周岳林王四家,那官府还会网开一面。 但只是个小作坊而已,自然会维护读书人的体面,狠狠罚他们一笔。 毕竟窃取文章这种事,书生们都不愿意,府衙的人也都是读书人考上来,肯定向着纪元。 等纪元离开,这书坊的人瘫软在地,想到给岳家送的千两银子,这下算打水漂了。 岳家还说,本地少买一些,全都卖到外地,那建孟府的人也不知道。 等真正知道了,书也就完了,更不知道更加印的,不会有丝毫风险。 事情一般也确实如此。 可这还没办呢,就被正主发现。 肯定完全没了机会。 只要市面上有一本,纪元就能告到官府去。 “完了,全完了。” “让人别印了,否则肯定吃官司。” 纪元走出小书坊,看了看方才进过的岳家书坊,深吸口气。 本就因为岳昌的缘故,他并不想去这家,看着姓氏就知道其中肯定有关系。 现在更加不喜了。 想来那本所谓的《童试录补遗》,所有文章都没经过允许。 自己的,第二名白和尚,第三名蔡丰岚,等等都没同意过此事。 等到《童试录》卖出之后,肯定会有正规的书商求取文章,老老实实按照流程给稿费,再卖出。 但到那会,所谓的《童试录补遗》肯定早就上市了。 到时候,老实印书的书商倒霉,收到稿费的书生说不定也会被牵连。 总之是个多输的局面。 也有赢家。 岳家。 纪元从这家路过,直接把他们划进黑名单。 丝毫不理会他们家管事再三请求。 第252节 剩下的书房,那就是周家,林家,王家了。 具体还要再看看情况。 从后街出来,纪元又去前街逛了一圈。 果然,岳家书坊已经摆出,《化远三十四年建孟府童试录》即将到货的牌子。 独此一家,其他家都没有。 纪元看得讨厌,直接离开。 他要去的是卖叆叇的几家店铺,多番比较后,算好叆叇的价格。 差不多三十两,能买一副合适的眼镜。 他身上二十五两,还是不够的。 但若能签一家书坊,先得了润笔先生的竞业费,那就能凑够银钱,赶在同乡回去之前带到正荣县。 等他稍微打听一下各家的情况后,就赶紧签契约吧。 一下午的时候,纪元摸清这里的情况,赶着回了栖岩寺。 第二日再跟李勋商量过后,选定了周家签契约,做这家的润笔先生。 周家给的价格合适,又是各大书坊里排名第一的。 他家管事宽厚,很是不错。 说起来,当初各家书房送纸,也是他家伙计送给他的最多。 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在这书坊做事了。 等契约琐事都做完,已经是八月十四,距离放榜只剩六日时间。 纪元拿到八两的竞业费后,又千挑万选,买了合适的叆叇。 到时候赵夫子看书就不那么费眼睛了。 纪元还同相熟的秀才张洵说了此事,张洵惊愕道:“叆叇?这东西极贵,你真的买给蒙师了?” 如今学生看书多,近视的也多,若有人送个叆叇给他们,那跟救命恩人又有什么区别。 纪元道:“当年我没钱读书,没钱做衣裳,都是蒙师照顾的,如今既有余力,定然要做些事的。” 张洵听得感动,答应道:“好,等我回程的时候帮你带上。” “最近还是放你那吧,栖岩寺清静,我那人多手杂的,不太安全。” 东西太贵重,能答应送回,也是张洵多担了风险,纪元万分感激。 张洵开玩笑道:“我还能不信你,蒙师对你好,你便能送如此贵重的礼物,回头我若有事,你肯定会帮的。” “只要不违背公秩良俗,不违背天齐律,我肯定帮。”纪元直接笑道。 张洵摇头:“好啊,咱们就来个君子之约。” 口中说着君子之约的张洵,在八月二十放榜当天,表情惊愕的一点也不像个君子。 “第三十六名。” “我考上了。” “我是今年建孟府乡试第三十六名!” 张洵脸上似哭似笑。 他真的考上举人了! 他是今年五十九名举人之一! 二千七百多秀才啊。 他真的考上了。 众人的祝贺声不绝于耳。 同乡里还有一位正荣县县学夫子也考上了。 正荣县,出了两个举人! 如此的成绩,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连带着,但凡正荣县籍贯的学子,都被人艳羡不已。 李勋看着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表情说不上的难过。 虽然早就有预感,但没看到名字,依旧让人想哭。 李勋安慰着自己:“没事,没事的,我还有出路,教谕说让我回去考夫子的。” 说着,李勋痛哭出声,堂弟李锦一旁安慰,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纪元叹口气。 这大概就是乡试吧。 很残酷,很现实。 正想着,府学有人跑过来,看了看纪元,开口道:“纪元,今年的乡试宴,你也要参加。” “徐大人亲自点名,不要迟到。” 什么? 乡试宴? 他参加? 他甚至都没参加乡试啊。 还是一向厌恶神童的徐大人亲自让他去? 第71章 第71章 纪元不用多想, 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自己跟徐大人从未有过交集,怎么就亲自点名了。 有人举荐? 看起来不像。 知府,学政两人, 知道是徐大人来之后, 根本没找过他, 眼看也是不想让他在徐大人面前露脸。 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纪元身边的人自然也发现不对劲, 考上举人的张洵更是道:“这次的乡试宴,不仅是新进举人拜见座师,更是送别京城官员,怎么就要你去了。” 张洵又道:“能不能找人问问内情,徐大人不喜神童,如今都知道, 你去只怕不好。” 是啊,肯定不好。 别人还在庆祝的时候,正荣县这边直接进入下一个阶段。 李勋也来不及再伤心,连忙找人问了情况。 今日八月二十, 还有三天就是乡试宴, 一定要知道原因, 才能做好应对。 好在八月二十二当晚,纪元被府学右训导偷偷喊了过去。 最近几天,府学说是陆陆续续开课,但因为乡试刚结束,还未正式上学,大家多半都在家中, 等着府学通知。 纪元等到的, 就是右训导家小厮,让他去训导家中一趟。 纪元过去的时候, 依旧还是书房,不过里面有两位大人。 之前祭文庙的时候见过,另一个人是县学的左训导。 天齐国以左为尊,左训导比右训导高半阶。 单看右训导主持童试,左训导主持乡试就知道了。 等会,左训导主持乡试? 纪元一抬头,右训导就道:“看吧,我说他是真神童,不是那种冒牌的。” “咱们府学有个真神童,难道也是我们的错?” 左训导看向纪元,开口道:“徐大人什么性格,你知道吗?” 纪元先摇头,再道:“只听说过一些传闻。” 见他回答还算妥帖,左训导微微松口气。 看来他年纪虽然小,却还是懂事的,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 左训导道:“是这么回事,你要做好准备。” “本来今年的童试录,不打算给徐大人看,毕竟一个你,一个岳昌,占了前十的两份。若让监临官徐大人看了,会误以为我们强行推神童,以得皇上喜欢。” “但前两天成绩出来,徐大人不知从哪看到样书,然后看了你的文章。” 不用说,文章前面还有纪元的生平简介,出生年月都有。 这简直踩到徐大人的雷点上,还招来学政问话。 学政回来气得要命,他就差把人藏起来了。 怎么还是被发现。 成绩出来的时候,徐大人看到《童试录》的样书。 纪元想不出其中关联,但意外想到童试录出版书坊岳家。 那样书,他家也最多吧? 右训导也道:“今年童试录一直不发,就是想着徐大人走之后再讲,谁知道会被他看到样书,也是倒霉。” 按理说,这书早就印出来,是该开始售卖的。 不就是因为徐大人逆鳞,这才要等等再说。 第253节 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这个啊。 反正就是,徐大人看到十一岁,甚至不满十一周岁的小三元,点名让他去乡试宴,肯定是要看看他的水平。 若水平尚可,估计这事就过了。 若是不行,估计会让他归家。 是的。 归家。 “徐大人一直觉得,所谓神童,一直跟年纪长于他的人在一起会被欺负。” “还在国子监的那个神童就是。” “还有便是,过早处在不同环境,也不利于心智的成长。” “大概率会让你回家。” “为了留在府学,你可要努力,当然了,我们在宴会上,也会帮你的。” 至于徐大人怎么考究? 不是很清楚。 当场考文章不太可能,多半是谈吐问答。 不拘于学问,日常礼貌,情商高低,估计也在其中。 总之,徐大人要的是人格相对健全的学生,而不是只会背书的神童! 这句话是纪元自己总结的。 回到栖岩寺,纪元长长叹口气。 太难了。 怎么这种无妄之灾也能找到他。 回到禅房的院子,只见里面灯火通明的。 纪元一回来,就见一群人直接回头。 张洵松口气:“你可终于回来了。” 纪元往这里一看,蔡丰岚,白和尚,李锦,李勋,张洵,还有另一个孙夫子,他也考上了举人。 还有就是许春,以及上次一起考上秀才的同窗。 随便数数,竟然一二十个人。 “训导怎么说。” “徐大人会为难你吗?” 纪元看着大家担忧的眼神,把事情简单讲了。 “反正训导们说,知府跟学政也会帮着说话,一定要过了明日乡试宴的关。” “如果过不了,我就要离开府学。” 离开府学? 李勋直接道:“不行,你很多东西才刚学,怎么能走。” “是啊,骑射刚开始练,怎么能行。” “礼乐也是啊,律法书籍,咱们县学的甚至不齐全。” 说到这,纪元道:“我已经跟周家书坊签了契约,可以低价拿书,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帮我带一套律法书回县学吧,充到尊经阁里,教谕想这一套书很久了。” 整套买下来不便宜,而且来了几次也给忘了。 纪元趁这个便利,可以成本价拿出,带回去刚刚好。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蔡丰岚道,“想想怎么过关吧,徐大人最不喜欢这个,大家都知道。” 纪元让大家不要着急:“明日再看吧,若徐大人下定决心让我走,谁来也没办法。” 知府,学政也不能硬劝。 当年追捧神童带来的惨案,大家都没忘呢。 纪元甚至做好了离开府学的准备,又道:“趁着我走之前,弄一套书回去,不是刚刚好吗?” 大家无奈,只能佩服纪元心思豁达,当然也看出来他是在安慰大家。 辛辛苦苦考了小三元,来了府学,却要离开,这实在让人不舒服。 李勋更是如此。 他要回县学,那是逼不得已。 纪元离开,则是十分冤枉,他甚至已经找好可以糊口的工作,去当润笔先生,绝对可以顾得住自己。 为了这个差事,他跑了整整一下午,还把蒙师的叆叇都买了。 众人沉默。 却也不要再说什么。 站在徐大人的角度,其实也可以理解。 他不愿要死板的神童,也是为了更多孩童的健康安全。 纪元这边就更无辜了。 幸好,还有明日的机会。 张洵跟孙夫子道:“明日我们两个也会在场,一定会护着你的。” 纪元点头,提前谢过。 孙夫子今年乡试考了二十九名,张洵考了三十六名。 排名都不算太低。 而且他们两个,现在都是名副其实的举人。 有举人撑腰,应该还好吧? 李勋羡慕地看了他们两个,其他人也差不多。 许春却道:“纪元,我相信你。” 许春今年考上秀才,八月秋闱自然要来,之前纪元还去接过他。 这些不谈,许春也受过纪元很多次帮助,所以他莫名信任纪元:“徐大人看到你,绝对会喜欢你的。” “好,那就借你吉言。” 说着,纪元让大家赶紧回去休息,这两日放榜,估计大家心情起伏都很大。 众人离开,只剩白和尚跟蔡丰岚。 白和尚看了看纪元,觉得他更是不同。 今日他一离开,蔡丰岚便很着急,跟同窗们说了之后,往日清静的禅院来了许多人。 都是真心担忧纪元的安全。 再听他们讨论,竟像是对这个年龄更小的同窗很是信任。 或许,徐大人不应该因为偏见让纪元离开。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神童? 当然了,具体怎么样,还要看明日乡试。 八月二十五。 纪元久违穿上青衿,换上靴子,又戴了儒生的帽子,这才出发。 毕竟是乡试宴,他看起来还是要正式点,穿上公服。 张洵跟孙夫子也换上了公服,但他们则是举人的公服,看起来已经类似官服。 青蓝的丝绸做成,上面绣着金色的云纹,领口下摆带着金丝装饰。 头上的方巾也是不一样,腰间带子配了玉饰,跟衣服上的云纹一样。 靴子也是同理,同样的纹饰以及金丝边。 这样的衣服,已经很类似官服了。 更别说用丝绸做成,看着就华贵无比。 都说考上举人之后,社会地位会有质的飞跃。 只看衣服都能瞧出了。 秀才的蓝杉在平时看还好,对比起来,自然差了一截。 好在秀才衣服也是简洁大方,带了一丝文雅。 加上纪元五官英俊,气质不同,竟然丝毫不逊色。 等他们走进乡试宴,这才发现,岂止是不逊色,更是出类拔萃。 整个宴会上,所有被邀请的官员学生,只有纪元一个人穿着秀才的公服。 不对。 还有一个。 纪元看着岳昌过来,脑子里闪过很多事。 《童试录》 《童试录补遗》 岳昌在考试之前,以神童的名义,带去见了徐大人。 而岳昌在这次乡试中,并未考中举人。 以及,那个印《童试录补遗》的小作坊,必然跟承接府学《童试录》岳家有关系。 第254节 纪元盯着岳昌,见他下意识撇开头,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张洵,孙夫子问道:“纪元,怎么了?” 纪元如今只是猜测,不好多说,只道:“没事,今日要格外小心。” 不仅要对徐大人问话格外小心,还要防着有人出阴招。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岳家知道自己办砸了神童的事,想着一定要补救。 最好的补救方法,自然是十二岁的岳昌考上举人,告诉徐大人,岳昌跟那些家族培养出沽名钓誉的神童不一样。 岳昌是真正的神童。 反正能考上,一切都好说。 若考不上,就要另想办法。 那岳家定然从小作坊那知道,自己撞破《童试录补遗》的买卖。 顺便,他也有神童的名声。 干脆把他推出来替岳昌挡枪,等把自己弄回正荣县,岳家一次性便解决两个麻烦。 一,童试录补遗以后不会有人再提。 二,他的年纪更小,有他在,徐大人只会对他更生气,并不会多想岳昌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也是最近事情太多,他竟然疏忽了。 本以为要面对不喜神童的监临官徐大人已经很麻烦。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可他能说吗? 这只是猜测,说出来多惹是非。 再者,能跟岳家对上的,也就知府,学政,左右训导等人。 可府学编纂的童试录都由他们印出,岳家在府学定然有自己人。 他说出来,反而会打草惊蛇。 “纪元!”只听后面有人喊道,“你是纪元吧?” 这声音十分年轻,纪元回头,是一男一女,两人都很年轻,纪元并不认识。 纪元等人转身见礼,其中的男子压低声音道:“我是周家书坊的少东家,我家听说你的事了。” “一会我爹也会见机帮你说话,不要太紧张。” 府城虽然大,圈子却小。 特别是东市第一街的周岳林王四家,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一二。 岳家的四儿子在徐大人面前丢人,举人也没考上,各家都是知道的。 但他家把纪元推出来挡事,却让周家,林家,王家诧异。 纪元能看出关键,更了解岳家的这几个人户,多少也能看出些。 否则那本不让售卖的《童试录》怎么就刚刚好被徐大人看到。 要知道,今日的乡试宴过后,明日徐大人便启程回京。 只要再瞒几日就好,偏偏给戳穿。 不就是岳家要让徐大人知道,府学不止一个神童,他们岳昌并非出头鸟。 要抓假神童,去找小三元纪元啊! 周家知道此事,本没打算管,却又听说,纪元有府学书科杜夫子给的条子,还签给了自己家做润笔先生。 那眼高于顶的杜夫子都夸纪元的字好,多半是没错的。 周家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出手一助。 当然了,他们只能做个辅助。 具体的,还要看纪元是否有真才实学。 也看徐大人对纪元的反应。 这小孩确实艰难。 纪元,张洵,孙夫子谢过周家少东家。 不过这少东家看了看纪元身边的两个新进举人,连忙行礼。 咦,本以为纪元孤立无援。 可现在看着,身边还有两个举人帮忙? 乡试宴,自然比之前的童试宴规模更大,虽说参与的人数少了一半,可伺候的仆从却极多,食物更加精美,就连歌舞的档次都不同。 纪元心里好笑,自己这算不算提前看了乡试宴是什么模样? 正想着,只听宴会管事走过来,开口道:“你跟我来。” 纪元也好,岳昌也好,都是徐大人亲自点名的学生。 可他们再怎么样也都只是秀才,其他参加宴会的则都是举人,安排他们坐哪是个问题。 坐得远吧,一会徐大人来了不好问话。 坐得近吧,难道要比今年乡试前二还要近? 这实在让左训导手下的管事头疼。 思来想去,干脆跟乡试前二甲商议,让这两个小童跟着他们。 反正秀才服侍举人也合适。 当然,说是服侍,其实就是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那前二甲听了前因后果,心中也好奇。 今年乡试解元还问道:“小三元?让他来吧,我们还都是府学的学生呢。” 岳昌虽没提,自然也给捎带上了。 宴会管事,就是来找纪元过去落座的。 张洵跟孙夫子下意识上前一步,纪元朝他们点头:“没事的,左右都这样了。” 乡试宴,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位置坐下,孙夫子在第二十九,张洵在三十六。 距离前二的席位还是有些距离的。 此刻也只能看着纪元被带走。 纪元还算轻松。 最坏的结果,就是回正荣县读书。 那又有什么了。 他还能把叆叇亲自给赵夫子,继续给房老夫子做点心,给罗博士泡茶。 纪元想得坦荡,去找乡试解元的时候,没有丝毫局促,先拜见了坐在一起的乡试前二。 乡试第一被称为解元。 乡试第二被称为亚元。 后面第三到第五,都是经魁。 如今大家喊解元等人的名字,也是直接喊章解元,柳亚元的。 纪元做礼,章解元笑:“看着年纪也没那样小,来坐。” 岳昌已经坐到柳亚元后面,死死等着纪元,纪元自然要坐在解元侧后。 两人面前同样有桌椅,不差其他举人什么。 章解元转身道:“你真的不到十一?” 柳亚元也道:“几年生,几月生辰?” 他们也太好奇了吧。 纪元如实答:“化远二十三年生,十一月的生辰。” 果然不到十一岁! “都说你是十一岁小三元,看来都说多了,应当是十岁才对。”章解元笑后,又想了想,“还是说十一吧,这样安全些。” 看来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柳亚元问岳昌:“你呢,不会是不满十二吧?现在的天才也太多了。” 岳昌脸色难看,低声道:“是二十一年生,九月生辰。” 这么算的话,过几天就到十三岁了? 章解元也道:“那就说十三,不要再说十二了。” 家里同样这么交代的。 以前吹神童的时候,自然要把年纪说得越小越好。 现在遇到不喜神童的徐大人,就要把年龄说大。 岳昌再次看向纪元。 但他的年纪,确实很小。 十一岁生日都没到,也就是十岁。 只要纪元推得越往前,他就越安全。 纪元察觉到岳昌的目光,却并未说什么,此事对他而言,完全可以用无妄之灾来形容。 第255节 纪元说着,有些好奇乡试第一第二的成绩,询问道:“都说今年最后一题策问极难,大家都好奇你们是怎么破题的。” 乡试的水平,跟童试不同。 乡试第一的水平,跟童试第一的水平更是天差地别。 但这会正是两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被小三元这么一问,竟然细细说起自己的心得。 “策问,自然是让咱们读书人献策,可献策也要从四书五经里找。” “今年的题目是,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君子子产有四项处世标准,是哪四项?” 章解元说罢,岳昌接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这出自《论语·公治长》,讲的是一个名为子产的君子,他的行为四项行为标准。 孔子夸他,对自己庄重,对君主恭敬,对百姓恩惠,驱使民众的时候得当。 以此策问,自然要结合时事来作答。 他们正聊着,屏风后的左右训导,乃至学政都有些叹气。 徐大人不走,他们也不能走啊,知府都请了两次,徐大人还是不动。 一行人只能听乡试前二,以及小三元纪元,参加了乡试的岳昌聊今年的考题。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第一项考验了。 岳昌答了,纪元却一直没吭声。 完了。 他们的小三元,不会真的要回县里吧。 章解元继续说他的见解,他的看法让大人们频频点头,不愧是解元,果然有独到之处。 “孔夫子对子产的评价极高,他认为这是执政的四个要领,所以我们要从这四方面入手,题目是考的后者,可前面也不能忽略。” 章解元说得兴起,不少举人也围过来旁听。 这可是解元的想法! 多听听没坏处! 不知谁多了一句:“纪元,如果是你做这题,你要怎么写。” 众人沉默,岳昌却跟那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自家安排的。 张洵立刻反对:“这是乡试题目,纪元方考上秀才,还是我们讨论吧。” 孙夫子道:“这么多举人在,偏偏让小纪元作答,做得不好你又要笑话,何必呢?” 两人直接拆穿对方的心思。 场上一时间有些骚乱。 徐大人微微皱眉,看向说话的几人。 但得了岳家吩咐的人,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大家都是读书人,探讨探讨怎么了。不论他说得好坏,大家也能给他指点啊。” “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 纪元抬眼,盯着那人看了下,这才开口:“若我来写,确实学问浅薄,估计只会从后两句入手了。” 众人看向他,纪元继续道:“后面两句,其实在说抚养跟役使的相互作用。” “执政者对百姓好,百姓也愿意被驱使,此为正道。” “不知从此破题,是否合适。” 纪元看向章解元跟柳亚元。 两人俱是一愣。 他们两个基本都在分析四项标准。 却忘了题目就是后面两句,但从这两句的关系来入手,似乎也是可行的。 不仅可行,更容易切题。 当然了,无论怎么破题,都无对错,只是会更合适。 万事开头难,文章也是。 开得大了,后面便收不回来。 开得小了,又不知道分析什么。 如果以纪元这样说,那完全可以先破题,再解题,从养护有惠讲到使役得当。 一篇完整清晰的策论,也就出来了。 “好,你说的太好了。”章解元道,“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是小三元了,可惜你的文章我还没看过,若今年童试录出来,我必然买一本。” 都考上举人了,却还要买秀才的童试录,可见章解元确实喜欢纪元的独到见解。 让章解元自己说,他要是能重新考一次,文章肯定会更好。 众人说着,捏着童试录出来的徐大人环视一圈。 徐大人今年五十三,看着依旧精神奕奕,头发竟然多是黑发,可见其身体康健。 在场人行礼时,纪元还在偷偷想。 看来其他人说,皇上是嫌徐大人啰唆,所以把五十多的大臣来做监临官,可能也言过其实? 这场宴会,跟童试宴最大不同之处,可能就是知府,学政等人会全程在场,对下面的举人也很客气。 考上举人,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以后说不定就是同僚。 对学生,跟对同事,自然两个态度。 宴会开始,一切并无问题,就连徐大人也没多看纪元跟岳昌。 乡试宴,重点还是在新晋举人上的。 监临官徐大人,以及几个跟随而来的京官,都对新晋举人们褒奖夸赞,之后又说了些其他乡试的趣事,再者随口问问大家的打算。 乡试宴热闹庄重,在场不少人也喝了些酒。 今日时间不同,大家行为放荡些也无妨。 就连纪元心神也松快些,就听徐大人道:“你就是纪元?” 纪元已经听过很多遍这种问题了,回答得也快:“回监临官,学生是纪元。” “你可知让你来是何事?”徐大人竟然不来虚的,直接进入主题。 原本在喝酒闲聊的举人们,下意识压低声音,徐大人又看向他们:“你们尽管庆祝,不用多管。” 这是管吗! 这是听八卦! 除了乡试成绩出了这件事外,纪元岳昌的神童一事,同样引人注目。 气氛好像又恢复平常,可大家都看得出来,明显都在等纪元的回答。 纪元恭敬道:“学生知道。” “十岁考上秀才,确实不俗。”徐大人放下手里的童试录,“文章做得也尚可。” 这,这都是夸啊? 没见徐大人刁难。 其他人听了,此刻肯定欣喜若狂。 纪元脸上却未有半丝欣喜,反而道:“大人谬赞,学生只是拜了好夫子,这才侥幸有此成绩,求学之路漫漫,不过才刚刚开始。” 众人惊愕。 这是一个十岁孩子说出的话? 啊? 不会是有人教的吧? 徐大人也看了眼更年长的张洵跟孙夫子,估计也有疑虑,又问:“你倒是谦虚,可成绩做不得假,听说你们县学一年之中十二个考生,中了十人,这也是夫子的功劳?” “不止。”纪元对答如流,“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是县里林县令,聂县令,以及程教谕的辛苦。他们一面照顾学生,给学生们最好的环境,是对学生们有惠。学生感激夫子们的辛苦,故而发奋读书。两者相辅相成而已。” 等纪元回答结束,才有人意识到徐大人的问题里有陷阱! 十二个人中了十人。 看似是夸赞,其实并未半点褒奖的意思,估计是觉得正荣县县学填鸭式教育,这才让学生们有功名。 这并不符合徐大人选拔人才的标准。 之前纪元猜测,徐大人想要的是人格相对健全的学生。 不是只会背书的神童。 而这位徐大人也并未追究他的过失,反而去问培养他的正荣县。 估计是把正荣县县学看错填鸭死板教育的机器了。 故而有此一问。 如果纪元回答,说确实是县学教的,再对县学夸夸其谈,那就完蛋了。 印证徐大人的想法,那徐大人收拾的可不是纪元,而是正荣县县学。 张洵跟孙夫子吓得一身冷汗。 好在纪元答得妙。 用一句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回过去了。 不是夫子们逼着他们学。 第256节 是当地父母官,以及他们的教谕对他们好,所以他们发奋读书。 两者的关系不能搞错了。 徐大人有些惊愕,眼前的孩童,似乎跟他见过的其他神童不同。 其他神童,多如岳昌之流,只会背书,甚至只会背时文。 四书五经侃侃而谈,但做人做事的道理,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明白的,更不要说给朝廷献策。 朝廷养士, 养的可不是只会背书的,而是真正要对朝廷有用的人才。 若说刚刚的答案,还能有人教导。 这句回答,着实不像。 甚至用了今年的策问题目来答,确实聪明。 此刻,在旁列席的周家老爷也开口了,这位也是举人出身,又开始建孟府第一的书坊,他也能坐在这吃酒。 周老爷身边坐着的,自然是他一双儿女。 周老爷道:“徐大人,纪元可不止文章写的好,您可见过他的字,那一手馆阁体,实在漂亮。所以我家还特聘用他做润笔先生呢。” 右训导适时道:“你们是没看过他的画,他那画才是一绝。” 啊? 他还会画画? 周老爷惊愕了。 别说周老爷,其他官员同样惊讶,举人们更不用说了。 又会写字,又会画画? 还做了周家书坊的润笔先生? 他们都没资格啊! 纪元的字有多好啊? 纪元听此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学生只是刚入门,若想有所成就,一定要再练的。” 监临官徐大人皱眉,又问:“学生好好读书便是,怎么还去做润笔先生了。” 纪元沉默,小声道:“挣钱。” 这话俗气,却很真实。 徐大人都没噎了下。 他自然知道纪元的情况,所以没怀疑是他家故意培养他做神童,只怀疑了正荣县县学。 现在知道纪元与其他神童不一样,却也忘了他要靠自己挣钱才能读书。 想到这,徐大人心里软了些,是个好孩子。 或许就是这样艰苦的经历,让他与众不同吧。 这世上确实有真正的天才,纪元或许就是那一个。 “好好一个学生,挣什么钱!不觉得俗气吗?”被岳家指使的新晋举人再次说话。 这岳家人不能来宴席,只能拜托别人帮腔,出了一大笔银子给他。 若办不成,银子要少一半呢! 铜臭俗气,君子不能爱财,这是读书人的风范。 这么说的话,纪元确实不对。 “如今文坛浮躁至极,就是爱财导致的!”那举人再次道,“专营富贵,丝毫无读书人的士气,实在是士大夫的廉耻。” 这话似乎无法反驳。 谁料张洵直接站出来,对监临官道:“大人,纪元做润笔先生并非是爱财。” “他把身上所有积蓄,甚至把润笔的竞业费都拿出来,买了一副叆叇。” 叆叇?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视力模糊? 他就说! 不能让孩童死读书! 张洵见大家惊愕,这才继续道:“纪元这么着急买叆叇,是想托学生回乡时,把这贵重的物件带回家乡,送给他的蒙师赵夫子。” 啊? 一副叆叇至少几十两银子。 送给蒙师? 蒙师,便是启蒙的老师,如今许多人并不在意。 毕竟是收了银钱给自己启蒙的,若要巴结,也要巴结座师啊。 此事也要从士林风气讲起。 如今师道不如从前,人人都争拜座师,争拜房师,并不看重经师,更别说蒙师了。 其中座师,就是主考官,也就是监临官徐大人。 眼看新晋学生们急切奉承,就知道关系。 房师,便是同考官,也就是阅卷官,同样要拜。 经师,平时教导四书五经的老师。 蒙师,不用再说了。 为何会这样? 因为能做主考官,与同考官的,必然非富则贵,必然是贵人。 若拜他们为师,以后官场上多份联系。 之前讲什么同年同乡互相联系,跟这是一样的。 像徐大人这位监临官,从京城而来,还在皇上跟前。 虽然传言说,皇上觉得他啰唆,但能被皇上觉得啰唆,还不贬官,却给他一个体面的监临官做,这是真的嫌弃吗? 打个比方说,你领导觉得你烦人,罚你去分公司视察监督,吃住全包,回来之后还能收获一帮小弟,以后都是你职场上的关系。 请问,这是嫌弃吗? 肯定不完全是啊。 说徐大人是贵人,这一点都没错。 以后这些举人都喊徐大人一句座师,都算有了联系。 至于经师,平时你上课的老师。 多说贫不读书,富不教书,可见当夫子的,多半是家里有困难的。 需要边读书边科举。 被如今的学生嫌弃,好像也不意外。 最后的蒙师? 给孩童启蒙而已。 多半穷困落魄,没有家资,更没有人脉。 谁还会管? 纪元却管。 他要给自己的蒙师买一副几十两才能得到的叆叇。 在场不少举人,甚至不少官员都是做过夫子的。 谁家学生这么对自己啊。 从未见过啊。 这样的人,还能说他是为了富贵,还能说他毁了士林风气? 明明是纪元这样的人,在维护如今的士林风气才是! 徐大人也不敢置信,上下打量纪元,再次问道:“当真?你要给蒙师送礼物,所以才去做润笔先生?” 纪元挠挠头:“不单是,平日读书学习,同样需要银钱。蒙师赵夫子眼睛也确实需要一副叆叇。” 纪元并不否认着急去做润笔先生所为何事,也不否认自己需要银钱读书。 穷不读书。 也是这个道理。 徐大人叹口气,摇头道:“好了,是我看走眼了。” 众人更是不敢置信。 京城来的监临官徐大人,竟然说是自己看走眼了? 徐大人作为三品大员,是许多人从未见过的高官,对于这位,众人既敬又怕。 从未想过他会直接说自己错了。 徐大人并不觉得自己说做错又有什么。 他对纪元确实有偏见,也知道有人故意让他知道建孟府还有个更小的“神童。” 在刚来建孟府看到岳昌时,徐大人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被家族培养起来的神童,竟然还卡着时间,正好能参加乡试。 一举成名,确实能让人侧目。 徐大人问了几句,就知道这个神童名不副实,只等着他科举落地。 果然,不用任何人参与,这个人造神童就没中举人。 第257节 这事也就过了。 再等三年,十二岁的神童也十五岁了,估计家族不会再白费功夫。 徐大人根本没打算追究。 当然了,要是岳昌考上,反而他会多问几句。 谁料放榜当天,有人把建孟府今年的童试录无意给他看。 每年各地的童试录不知有多少,便是送到京城,多半也没人整理。 徐大人并不在意,只是随手翻了下。 原本也没什么,谁让除了目录之外,就是小三元纪元的名字,还有他的生辰年月。 这一出现,让徐大人气得够呛,立刻召来学政询问情况。 不管学政再三保证,他们没有刻意造神童,甚至纪元还是从下面县城来的,徐大人还是想让纪元直接回乡,等到了年纪再来。 学政踌躇再三,说了这孩子的身世,这才有了网开一面的机会。 至少让他乡试宴的时候试试。 而徐大人那么生气的原因。 还跟上次乡试有关。 那次的监临官并非他,算是政坛上的对手,刑部一侍郎。 那个人回去之后,说什么自己得了首好诗,还是神童做的。 皇上对神童已经没有兴趣,却也问了诗句是什么。 《竹石》 是那首名扬到京城的竹石。 这首诗徐大人十分喜欢,可一想到是个八岁孩童写的,他就忍不住皱眉。 皇上思索再三,没有继续问下去,就是怕出现八年前的惨案。 但徐大人却记住这个名字。 没想到,不过三年而已。 他中了小三元,在府城读书了。 若不是年纪不够,真的要参加乡试。 这些隐情,除了徐大人跟他身边的近侍之外,没人知晓。 纪元更不会想到,上届的监临官,还把那首诗说给京城人知道。 徐大人在看到纪元名字的时候,一瞬间想起来三年前的事。 总之各种方面下,让徐大人对纪元并不喜欢。 但如今交谈过后,方知是自己偏见了。 纪元确实不错。 能作诗,能写文章,甚至很有见地。 他小小年纪经受磨难,怪不得能在十岁时候考上秀才。 这份磨难,着实让人心疼。 再加上,他能那么对自己的蒙师,又被之前同窗张洵,孙夫子等人维护。 看来,平日为人处世也很好。 这样的神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危机解除,纪元也坐了回去。 之前想要找碴的举人再也不敢讲话。 给自己蒙师买贵重的叆叇,疯了吧。 不管岳家人给他使多少眼色,他都不再说话。 岳昌更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再不敢抬头。 张洵他们也因为仗义执言,得到不少夸赞。 一来一回中。 乡试宴上也恢复之前的热闹,不少人来给解元敬酒的时候,还要跟纪元同饮。 纪元哪会喝酒,连连推辞。 酒过三巡,宴会到了高潮。 “咱们不如作诗一首吧,今日良辰美景,若没有好诗,那多可惜啊。” 虽说如今科举不重诗赋,但文人雅客,谁不爱这个。 众人说着。 徐大人竟然道:“不然就让纪元先做,他作诗极好,我也很喜欢的。” 徐大人很喜欢? 哪一首啊。 纪元回想一下,他今年就做了两首,一首打油诗,一首勉勉强强及格。 “竹石。”徐大人摸着胡子道,“那首诗着实是好,现在想想,能作出那首诗的学生,确实是神童了。” “纪元,你再做一首吧。” “今日宾主尽欢,也算多个乐趣。” 徐大人现在说这话,完全是好心。 他误会了机会,平白让他担惊受怕,肯定要搭个台子,让他找回场面。 眼看大家只知道他聪明,书法绘画都很好。 这作诗,似乎还未扬名。 自己就弥补这一点吧。 今日的诗句,都会记录在案,补充到乡试录内。 《乡试录》可比《童试录》重要多了,皇上也会看的。 徐大人眼神中带着鼓励,纪元人都傻了。 童试宴他作诗,还能理解。 现在乡试宴,怎么还让他做,甚至是开场做! 章解元同样鼓励,他并不介意纪元抢风头,解元是他,这点谁也改不了。 再说了,之前在家乡做过蒙师的他,太喜欢纪元这样的性格了。 竟然攒钱给蒙师买叆叇,如此好的学生,他也愿意推一把。 纪元看着众人,头皮发麻。 这就跟打游戏一样,眼看着要逆风翻盘了,对方一定要他去打大龙。 不打这个大龙,他可能满盘皆输。 不仅是他,正荣县县学也要被牵连。 毕竟他不是家族培养,是县学培养,只能牵连到县学,方才徐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诗句不仅要做。 还要做得漂亮,做得好。 否则前面的,多半会前功尽弃。 纪元背上都是汗,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装镇定。 上次童试宴,他还临时抱佛脚一日。 今天却不成了。 之前写出竹石时,是他背的文章少,并不知道这个时空跟他那个时空不同。 这个时空没有竹石这首诗。 如今他背的东西多了,也知道他那个时空许多大诗人,这里是没有的。 今日只好挑一首背出。 等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做诗词才行。 纪元深吸口气,只好道:“各位大人,献丑了。” 纪元脑子里瞬间涌现无数经典句子。 中华上下五千年多少经典诗句,这会竟然任由他挑选。 “稍等。”周家书坊周老爷竟然道,“写下来吧,也让徐大人看看你的字。” 周老爷此刻知道,乡试宴一过,纪元必然名扬府城。 这可是他家书坊的润笔先生,一定要让大家知道,他的字有多好看! 说着,上好的纸笔已经送来,都是纪元从未用的。 纪元并不推脱,抬手默下那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无题。 第258节 纪元朝张洵方向一拜:“还请张兄将此诗送回正荣县,不仅是给蒙师赵夫子,也是给县学教谕以及罗博士他们。”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章解元眼圈有些湿润。 何等天才,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还是送给恩师们的? 他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学生啊! 徐大人也上前几步,似乎想到自己的恩师,手指在纪元笔力遒劲的字迹上慢慢挪动。 “好,实在是好。” “纪元,果然是神童。” 文章,书法,绘画,诗词。 纪元不是神童,那谁是?! 徐大人拍着纪元肩膀:“或许有一日,我们会在京城见面,到时你可务必来见我这个误会过你的监临官。” “今年到建孟府,果然没有白来。” “那正荣县的县学教谕夫子,果然是英才,才能教出如此天才。” 众人甚至没空听徐大人的话,争先去看纪元写的诗。 这字,这诗,都可谓万里挑一。 十一岁的小三元。 不,十岁的小三元! 如此良才,他们竟然是同乡! 在场的举人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了,说什么都要同纪元结交。 现在先结交了,以后谁罩着谁还不一定呢! 第72章 第72章 八月二十六清晨, 知府一行人送走京城来的官员们。 以监临官徐大人为首,京城来的人终于回去了。 他们的回去,也意味着今年的乡试彻底结束。 考试, 阅卷, 放榜, 宴会, 全都结束了。 但整个府城却并不平静。 纪元在宴会上的诗句,传遍大街小巷,现在整个东市第一街,都在卖这句诗衍生出来的扇面等物。 周家,林家,王家, 还特意问过纪元,原本是想买下润笔费用。 谁料纪元却道:“此诗是给夫子们的,不会收费,也不是我的作品, 是所有学生们对夫子的感激。” 此话一出, 这首诗卖得更好了。 整个府城的夫子, 都羡慕纪元的老师们。 天啊! 他们要是能得一首这样的诗相送,那该有多荣耀。 还有叆叇,纪元还给蒙师买叆叇,他们都用不起的贵重物件,竟然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夫子。 已经不是嫉妒可以形容的了。 也因此事,纪元也在送别徐大人的队伍当中。 知府, 学政也没想到, 本想着让纪元来迎接监临官,来的却是徐大人, 他们就不让纪元来触霉头。 现在送别了,纪元反而来了。 可见,金子总会发光,就算面对徐大人这样有偏见的人也不例外。 纪元在学政他们的目光下怎么都不自在,好在大人们都有事,他可以回栖岩寺了。 这次回栖岩寺,依旧有许多人在等他。 现在可不是担心他的时候,而且想听听纪元说一下,昨晚宴会发生了什么。 这一早上,整个府城都传疯了。 他们赶来的时候,还听白和尚讲,昨天是学政的人送纪元回来,今天一大早又接走去送京城的来的官员们。 在等的时候,张洵,孙夫子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纪元不仅对答如流,还给他们县学加了很多印象分,张洵自然也吹了自己,叆叇的事可是一记重击。 本以为已经结束了,谁料徐大人一定要让纪元作诗。 纪元还怕作诗? 他的一首诗可是直接让马家汤圆成为正荣县远近闻名的吃食! 最后,那首无题出来,简直让所有人震惊。 虽然大家听了张洵孙夫子讲,可还是要听纪元再说。 纪元哪好意思再说,只道:“事情都过去了。” 李锦李勋,蔡丰岚白和尚他们还是感叹,纪元怎么那么低调啊。 如果是他们,恨不得天天挂在嘴边上吹。 不说别的,单以纪元对乡试策论题目的理解,都远超很多举人。 他也就是年纪不够,说不定今年真的能考上呢! 李勋还道:“我本想着回乡做夫子,并不算好,听了你的诗句之后,倒觉得这份职业好得很。” “这次我就跟大家一起回正荣县了,争取培养出更多好学生。” 之前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情不愿,现在则觉得回去也很好。 正荣县县学,都在徐大人那挂了名,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他要好好准备,一定要当县学的夫子。 李勋说要走,其他举人也差不多。 举人也分两种,一种像是孙夫子,他今年三十多,进了遴选的名单,若有合适的官职,他就去任职。 如果没有的话,则继续读书,准备明年的会试。 要么是张洵这种,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年轻得很,直接准备明年的会试,会试考上,才是必有官职的。 剩下落第的自不用说,收拾收拾回乡。 要么像李勋这样,谋个职位,要么许春这般准备三年后的考试。 总之,大家都是要回去的。 人有聚散离别。 热闹过后,也要散去。 好在他们今年有所收获,并不是白来一趟。 八月三十,正荣县士子们回乡。 回去的时候,众人带了不少东西。 其中有纪元写的诗句,也有他送给赵夫子的叆叇,以及要给县学的三整套律法书籍。 周家书坊知道后,甚至不让纪元掏钱,从库房搬出三套书。 不仅如此,还把今年好卖的书籍全都绑上,一起送给纪元,让他再送给正荣县县学。 如此优待,自然因为纪元的字好,也因为他名气大。 纪元并未过多推辞,这些书在他们眼中价值不菲。 但在周家书坊里,那都在库房堆着,自己以后为周家印刷书坊做事,多用心些便是。 带着几百本书籍,纪元,李锦,蔡丰岚,白和尚,再次送别同窗。 张洵,孙夫子,许春,李勋,都在回正荣县的马车上。 等他们离开,李锦叹气:“府学又少一个我们认识的人。” “没事的,我们还会认识更多好友。”蔡丰岚安慰。 话是如此,李锦还是有些低落。 白和尚见此,手中拨动念珠,口中低声道:“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李锦愣神,蔡丰岚也顿住。 两人竟然下意识看向纪元。 此话,倒是像在说他。 纪元朝他们挑眉:“明日正式开学,还有一节射科,我可是要跑马的。” ??? 偷偷卷了不起吗! 知道你会骑马射箭了! 我们卷还不行吗! 白和尚被说得也有点心动。 可惜他的课已经排不开了,只好明年再学。 九月初一,府学正式开学,从原先的五百七十一人,如今变成五百零二人。 有的是考上乡试,成了举人,不算在府学大名单之内,去了人数更少的“进学堂”读书。 第259节 有的是则是像李勋那般,再谋生计。 不过很快,又有学生补充进来。 自然都是“补取”进来,也是“求进学”。 纪元他们本来还有点糊涂,李锦私下讲了什么是求进学。 “两百两银子一人,成为府学的附学生员。”李锦道,“咱们府学八十廪生,一百多增广生员,剩下的都是附学生员。” 李锦还有些不好意思:“府学每年只招前三,我们这些都是花钱进来的。”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之前只知道他们是托了关系,没想到是托的是银先生。 怪不得他们府学每年招生不多,学生却不少。 算下来,附学生员竟然是最多的。 蔡丰岚忽然道:“那个岳昌,也是求进学进来的?” “对啊,他不是第四吗。”李锦说完,又道,“那他还敢看不起纪元?还在背后做那么多小动作?” 白和尚也点头:“以前竟然把这事给忽略了。” 昨天晚上正荣县的人走了之后,纪元才把自己的猜测讲了讲。 不是不信任张洵他们,而是这些事跟他们关系不大了,没必要为自己担心。 从自己去东市第一街后街找差事做,再到看见小作坊里面的《童试录补遗》,一直到徐大人莫名看到不让上市的《童试录》。 里面透露着古怪。 话说着,再提到岳昌的迹象,似乎已经说明问题。 如果说这还不算证据,那周家书坊私下同他讲的,已经可以佐证了。 蔡丰岚,白和尚,李锦都没想到,他们的文章也被“补遗”了。 若不是纪元恰好撞到,估计他们的文章早就卖到外面。 至于银钱? 那是一分也没有的。 不像现在,大小书坊都在找他们,想让他们把童试文章卖出去,一篇三两银子,随便就是十几两的进项。 他们到底是童试前几名,文章还是值钱的。 特别是纪元,童试一共二十篇文章,官府修订的《童试录》里,收录了八篇,剩下的十二篇全都能收走。 这样一算就是三十六两银子。 因为跟周家书坊关系好,钱跟文章早就交易好。 白和尚作为第二,也被收入十篇文章,这就是三十两。 蔡丰岚同样十篇,又是银钱。 李锦的少点,那也有五篇了,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赚钱。 想到差点因为岳家,还有跟岳家勾结的小作坊偷偷私自印刷,他们根本不会得到这些银钱,更不会拿到人生第一份稿费,众人便气愤不已。 “我们怎么不去找训导他们?一定能严惩岳家吧,还有那个印书的小作坊。”李锦道。 纪元摇头:“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他们现在肯定早就把罪证销毁了。” 不仅是这样,岳家拿他挡刀的事,也是没有证据的。 即使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右训导私下还暗示他了,让他以后小心岳家。 前几日的乡试宴上,纪元有多出风头,岳昌就有多丢人。 现在人人都知道,说是十二岁的岳昌,其实马上十三。 说是十一岁的纪元,分明才十岁。 两者比较,到底谁是真正的神童,不言而喻。 连不喜神童的徐大人都只点头承认,这还能有假? 当然了,这也确实遏止住强行制作神童的风气。 毕竟,你能像纪元那样,能写能画能作诗吗? 不能? 那还叫神童? 单这一条,岳家最近就抬不起头。 还有他把纪元拉出来挡刀,更让人不齿。 反正不管怎么样。 这梁子,彻底结下。 四个人说着话,齐齐叹口气。 外面生活不易啊。 他们只能小心应对。 行差一步,就会落入陷阱。 九月初一的例行文庙祭祀,纪元还被学政点名表扬。 学政如今是真的喜欢纪元这个学生。 太给他长脸了。 不仅学政喜欢,整个县学的夫子们,但凡听过那首春蚕到死丝方尽诗句的,都会对纪元多层滤镜。 多好的学生啊。 看看,还给夫子作诗。 能收到这样的诗句,不说名垂千古,那也能被后世提起。 所以乡试开学后第一节课,五经夫子频频提问,就差让纪元把自己记住,回头也给自己写首诗。 原本五经夫子是这个想法,但越提问,越发现纪元对《春秋》《礼记》研究之深,远超同一期秀才。 最后只能感慨,小三元就是小三元,天才就是天才,没办法比。 同一个教室的岳昌看着这一幕,脸都要绿了。 没人知道他最近是怎么过的。 没人知道他乡试结束后,知道徐大人并不喜欢神童时,他有多绝望。 本想着只要中举,一切就会改变。 可结果呢? 自己竟然没中。 他背的所有时文大部分都是无用的。 只有一小半勉强切题。 他没中举,就彻底不能超过纪元了。 一想到自己在纪元面前放的狠话,他的脸就火辣辣地疼。 原本因为拖纪元挡刀,他还有些愧疚。 可他家哪是让纪元挡刀,分明是给他搭了舞台,好让他在乡试宴上大出风头。 这人分明应该感谢我们岳家! 不是岳家让他在徐大人面前露脸,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想到这,岳昌的嫉恨之心便更加明显。 纪元说不定还在背后偷偷笑话他。 岳昌看到纪元同别人说话,就觉得是在说自己,这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脸色苍白不堪。 他家里最近也闹翻天。 毕竟这事做得不体面,把一个十岁的学生拿出来挡刀,不仅没挡成功,甚至还丢了脸面。 几个大小书坊都在笑话他们。 不仅如此,跟他们合作的小作坊,甚至还在后面追着要钱。 说什么《童试录补遗》没有印出来,之前给的一千两银子,是不是要还给他们。 甚至还问自己要润笔费,说什么书没印出来,提前支付了他银子,二十两一篇呢,远超市场价云云。 反正就是一个意思,还钱! 如果不还的话,那他们就把童试录的事说出去,之后岳家再无给官府印书的机会。 那小作坊也太无耻了。 他爹,他大哥,把这些事全都归咎在他身上。 说他不够聪明,不够努力,为什么纪元就可以做到,他就做不到。 如果他能考上举人,现在的一切麻烦都会没有。 归根到底,是他没考中举人。 他要是考上举人了,一切麻烦都可以避免。 说不定岳家就能超过周家,成为建孟府第一书坊。 那样《乡试录》的印刷,也会交给他们,而不是交给周家,周家甚至能去乡试宴的宴会! 岳昌越想越恨,归根到底,应该是纪元的出现才是。 他们新来的学生,都在第十堂读书,岳昌一路看着所有夫子都在夸他。 看他的眼神,好像纪元以后一定会名扬天下一般。 要不是纪元强烈拒绝,大家能把纪元的名字改为小三元。 第260节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只要提到小三元,便知道是他。 岳昌的跟班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靠近。 纪元能察觉到对方的眼神,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发现不了。 但要说在意吗? 也还好。 反正恨他的人不止一个。 李锦甚至还道:“不遭人妒是庸才。” 话虽直白,却也没错。 只是纪元也没想到,刚开学一个上午,岳昌竟然就请假了,说是身体不适,还需要休养。 有人说他是气得很了。 之前乡试过后,他就卧病在床。 想想岳昌毕竟也才十二,那么多打击,确实经受不住。 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就要病什么时候养好了。 纪元对此并没什么说的,倒是拉着李锦他们,继续加强身体锻炼。 不仅骑射要练好,身体也要健康。 否则学没上完,身体先垮了。 正式上课之后,纪元时间更加紧张起来。 他课程本来就满,现在又额外多接了差事,再加上名声在外,不少人都等着他润笔的第一本书印出。 好瞻仰他的墨宝。 如此情况,纪元只能更加用心抄书。 既不好丢了颜面,也不好辜负大家的期待。 周家书坊对纪元虽有优待,但印书并非小事,纪元头一次润笔,还是选了更稳妥的书籍。 这是一本两广夫子写的一本诗词教程,名为《陈家诗词格律感悟》。 在他们当地卖得很是不错,周家书坊托人买了印书权之后,又让本地夫子加以修改,把里面两广地区的词汇转为建孟府本地能听懂的语言,这才准备印刷。 印刷之前,必然要找润笔先生重新抄录。 这本书虽好,但如今科举不重视诗赋,故而销量不可能很高。 当然了,也不会太低。 完全地中等水平。 此书交给第一次做润笔先生的纪元来说,十分合适。 周家书坊也把价格开到十五两,两个月内抄完即可。 两个月的时间并不长。 一般润笔先生都有学业要忙,不可能专心抄录。 纪元也是如此,他的课甚至更满。 再则,何为润笔先生,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那其中细则呢? 现代人早就习惯印刷整齐的书籍,字迹大小,笔墨深浅,可以说分毫不差。 若把现代随便一本印刷好的书籍放到古代,都会让人大呼神迹。 可若放到古代,虽说是雕版印刷,但雕刻也是工匠刻的。 工匠刻的时候笔刀再稳,也是按照润笔先生的字迹下笔。 既然是人写的,难免会有疏漏,难免会有字体不好,以及大小不一的情况。 去翻古代的印刷本,多有这样的问题。 这也是很多书籍价格不一的原因。 想要一字不差,想要字的大小均匀,太考验润笔先生的功力。 没有对笔法的绝对控制,绝对写不出符合要求的字。 这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一万多字,字字不能差,结构还要好,字的大小更要统一。 纪元平时放学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点上蜡烛也是昏黄得不行,抄书自然不可。 索性就把润笔的时间放在早上起来。 纪元全当这是练字,把练大字的功夫用在这上面。 既是练字,也是赚钱。 周家给了专门的纸张跟笔墨,供他使用。 那边还专门说了,不着急,慢慢抄写便是。 纪元准备以每日三四百字的进度去写,想来时间还会提前一点。 在纪元潜心赚钱的时候,他送蒙师的叆叇,以及送夫子们的诗句已经到了正荣县。 纪元在乡试宴上的危机,让老师们揪心不已,等听到那首诗的时候,罗博士简直要泪眼朦胧了 。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这是写给夫子的? 写给他的? 纪元虽然不讲,却知道夫子们的奉献,更在心里觉得夫子们如此之好。 他的心中竟然是这么想的。 罗博士并不爱教学生,否则也不会被教谕再三请求才过来。 现在看到这首诗,只觉得一切都值得了,他恨不得再多教几年的书。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话说得更是让人感叹,纪元的心中,竟然是这么看夫子们的。 一向不爱热闹的房老夫子都走出尊经阁,看着纪元的字迹,手指微微颤抖。 自己这辈子就收了一个学生,学生竟然如此回报。 他哪里值得。 纪元书法绘画不错,那也是他辛苦学习而得,谁又能有他的坚持 房老夫子感动不已,更是喜欢他这个唯一的学生。 便是程教谕,也不见平时的似笑非笑 反而眉毛舒展,有种说不出的鼓舞,流露真正的笑意,他道:“纪元真的这么说的?也送给教谕?” 张洵,孙夫子道:“没错,纪元特意说了您。” 程教谕看着这诗,下意识拿到手中,甚至想卷起来带走。 罗博士:? 房老夫子:? 你干什么? 这是学生写给我们的! 郭训导轻咳,我们也有份啊。 最后商量片刻,诗句给安纪村的赵夫子看过后,把这幅字装裱起来,挂在研学处。 这是所有夫子们的! 不单属个人! 房老夫子,罗博士嘟嘟囔囔,很是不爽。 不过罗博士道:“他怎么还去做了差事?就算买了叆叇,钱也该够用的。” 罗博士并不介意纪元给蒙师买叆叇,那也是纪元蒙师确实需要的。 而且他家也不缺这个银钱。 罗博士只是诧异,他给的钱够用吧? 房老夫子点头。 他那两幅画,随便卖一幅都够用了,纪元学习那么紧张,怎么还要去做兼职。 张洵答道:“纪元好像不愿借花献佛,辜负夫子们的心意,所以想自己挣。” 两人叹口气。 这就是纪元能做出来的事。 为所有夫子都考虑到了。 程教谕那边则在惊讶:“这都是纪元弄来的?” “对,府城周家书坊看在纪元的面子送的。” 程教谕看着满满一车书,几套律法书籍,还有无数典籍,无数时文。 好东西啊。 第261节 这也是好东西! 县学尊经阁的书确实不多,但书这东西又贵。 没想到纪元注意到这件事,还给同窗,夫子们,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这下,不仅夫子们高兴,学生们也高兴啊。 聂县令这才知道,他们县学那么厉害,书却不多,当下准备动用自家的人脉,看看能不能给县学捐点书。 没错,是捐。 聂县令当了大半年的县令,终于有点开窍了,自家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等知道,纪元帮县学躲了多大难关时,教谕有些沉默。 若纪元回答不好,那监临官肯定会怪罪县学。 多亏他聪明。 “什么?他住寺庙里?!” “这怎么能行!” 不仅县学罗博士,房老夫子这么说。 举人张洵送叆叇跟诗到安纪村时,赵夫子也惊愕道:“寺庙寒苦,来回读书还不方便,怎么能住到那?” 赵夫子看着叆叇,知道这东西至少也值三十两银子,有这个钱,怎么不改善自己的住宿环境? 张洵连忙道:“纪元说他觉得栖岩寺挺好的,并不辛苦,而且每日来回就当锻炼,还说让您不要担心。” “这叆叇您收好,若有什么问题,去县学找我即可。” 等知道张洵考上举人,赵夫子连忙起身见礼。 谁料张洵却道:“我跟纪元可是好友,您是他的恩师,怎么能给我见礼。” 张洵还道:“我考上举人之前就答应他了,帮他送趟东西而已。” 赵夫子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不仅跟举人是好友,在外面过得那么辛苦还想着自己。 叆叇,对他来说确实有用,也确实昂贵。 纪元却一直记得。 再看到那首诗,赵夫子已经说不出话。 这样的学生,一辈子有一个,已经足够了! 张洵从安纪村离开,还有人在问赵夫子这是谁。 等知道前因后果,众人都是诧异得很。 那是举人啊! 举人! 竟然来了安纪村,还是纪元的朋友。 再看赵夫子手中的叆叇,更是羡慕不已。 没关系,他们今年好好做青储料,也能攒钱买好东西的! 说起来,青储料也是托了纪元的福。 他这个人,怎么那么好啊。 张洵回正荣县县学的时候,另一封书信也随着快马奔驰到浙江余姚。 到家正在备考的殷博士看到信件,直接站了起来。 身边的妻儿还道:“怎么了?” 殷博士看着程教谕写的信件,再看着教谕誊抄下来的纪元诗句,深吸口气。 他何德何能,有这样好的学生。 不说了,学生如此有才,如此尊师。 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必然要让他有尊重得有道理才行。 明年的会试,他一定能考上进士,回头自己的学生就有个进士夫子了! 这是几日后的事了。 正荣县县学则面临着夫子考试。 都知道,现在正荣县县学夫子紧缺,之前调走了八个。 今年招生人数还会增多。 按照教谕的计算,再来十五个秀才夫子即可。 像张洵跟孙夫子,两人直接成为正荣县的举人夫子,不占据秀才夫子的名额。 没想到正荣县县学,走了一个殷博士,又了两位博士。 李勋深吸口气,看来他回来是对的。 他也一定会当上正荣县县学夫子的。 说不定一边读书一边教学,回头也能考上! 九月初十,建孟府府学例常休息,纪元趁着时间,抄了两千字的《陈家诗词格律感悟》,这两千字抄完,此书竟然抄了一小半了。 不错不错。 “你的信。”蔡丰岚拿着一堆信件过来。 纪元的,他的,白和尚的。 但还是纪元信件最多。 信件多半是夫子们寄来的。 纪元看着哭笑不得。 他在栖岩寺非常好啊,这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人更是少。 在这专心读书很好的。 虽然确实有省钱的考量,但如今他早就习惯了,甚至很喜欢禅房的清静。 罗博士他们却觉得禅房太小,不如他们给纪元租个合适的院子,又或者找之前的旧友,帮他寻个住处。 纪元知道夫子们是对他好,不过还是不用了。 先不说搬家太过麻烦。 再者,他也不觉得辛苦,如此已经很好了。 能读书,有好友在,有饭吃。 还有比这更快活的日子吗? 纪元提笔回信,让夫子们放心,自己很好的。 还有就是大海跟小河的信件。 小河准备好年底考县学,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估计还是十一月份考试,小河很有信心。 大海要说的事就多了,从夸赞兽医书真的很好,再到收到纪元送过去的新书了,特别有用,他的医术都快超过师傅了。 除此之外,就是青储料已经在做了,让纪元放心。 只是今年要的青储料实在太多,差不多三百万斤,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忙,今年愿意做事的人多了。 就这还不太够,从外面雇人了等等。 此事之外,就是纪利了,纪利已经判下来,他聚众赌博,组织赌博,还骗人钱财,卖人儿女等等罪名,判了流放两千里,人已经出发了。 但纪利到底年轻,就算打板子流放,人也还活着,可这辈子想要再见,那是不太可能了。 隔壁的合远县换了新县令,人也很不错,还把雷力明调过去当捕头。 原本在正荣县,雷力明都升职当副捕头了,隔壁新县令却觉得他好用,直接找到聂县令说情,去做了捕头。 大海因为纪元的关系,如今跟雷力明关系也不错,他去隔壁县治疗牲畜时候,两人还有些联系。 估计不出意外,合远县也会买许多青储料,就看他们后续的发展。 都是好消息。 纪元又把信件看了一遍,放心了不少,大家过得都很好。 白和尚的信件,是他师傅写的,安慰他乡试落榜,让他好好读书。 蔡丰岚也是家里写的,同样安慰,又给他寄了些银钱。 三人看完信,也没想太多。 他们都是心智坚毅的人,再加上纪元做主心骨,很快继续学习。 学吧,好好学习,才能对得起父老乡亲的期待。 乡试过后,府学便没有之前紧张的氛围。 没考上的,自然要准备明年的考试。 顺便还要准备今年十一月份的岁考,岁考关乎他们分到哪个学堂,务必要好好考。 今年府学里考上二十多个举人,多数都在第一堂跟第二堂。 这也让第一堂跟第二堂变得格外有吸引力。 纪元说什么,都要进去的。 每日五节课。 前三节发奋四书五经,后两节继续学辅科。 纪元吸收知识的速度,远比别人想象中还要多。 每日早上抄书,读书,背书。 五节课下来,回来继续做课业。 第262节 府学藏书阁夫子都眼熟他了,纪元看书快得很,有时候都不用借走,站在藏书阁一个时辰便看完了。 藏书阁夫子还怕他是囫囵吞枣,按照书里的内容问了问。 没想到纪元竟然全都答得上来,不说过目不忘,起码一本书里,七八成内容都记得。 夫子甚至认为,这也是纪元没有专心去读,若他专心致志,只怕一切都印在脑子里了。 九月十一,又是一轮的新课。 纪元没想到,乡试过后请假十天的岳昌又回来了。 他脸色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但年纪不大,眉头皱得很深,估计在家日子也不好过。 纪元猜测的没错,岳昌在家养病,身体是养好了,可一想到家里那些人说三道四,就让他思绪纷飞。 明明是十二岁,沾着枕头就能睡觉的年纪,却整夜地失眠。 那件事的后果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 周家竟然知道童试录补遗的事,还暗中警告了自家。 他家还把小作坊的银子给还回去,连他的文章也被退回来。 里子,面子,现在全丢了。 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没事就说他:“这就是我们岳家的天才?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花了家里那么多钱,请了那么多名师,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你对得起家里给你买的时文吗.” “就算你三年后考中,也都十五六了,也没那么惊艳。现在还在吃药花钱,有意思吗。” 等到父亲在的时候,大哥又变成好大哥了。 而父亲也在他最小的儿子,期望七儿子是真正的天才,最好像纪元一样。 岳昌恨的厉害,看向纪元的眼神已经是实质性的了。 下午的书科,倒是没跟纪元一起,可书科的杜夫子对纪元夸了又夸,甚至懒得上课,都是在夸纪元。 别说岳昌不满,岳昌身边的跟班们也是不高兴的。 等到九月十一最后一节课,射科,岳昌终于打起精神。 岳昌看到纪元的时候,终于找回一些自信。 射科,纪元最不擅长的科目。 不会骑马,更不会射箭。 也是,无论骑马还是射箭,都是需要财力物力方能学的。 还要找到合适的夫子。 若不是在府学,纪元怎么可能摸得到马匹,怎么能学射箭。 魏夫子看着学生们,依旧道:“不会骑马的,继续练习骑马,会骑马的跟着去练习射箭。” 大家进度有快慢,魏夫子把大家分好组,等着去各自的场地练习。 武营他们依旧做魏夫子的助手,不少学生也愿意跟他们请教。 正说着,坐到马匹上的岳昌开口:“驾!” 岳昌并未跑马,而是慢悠悠走到纪元面前,纪元这会没骑马,他居高临下道:“纪元,你也学了那么久,还是不会跑马吗?” 学了那么久? 岳昌知道,他放假的时候练习了? 岳昌继续道:“七月过来,如今九月份,射科你也上了六七节,应该会了吧?” “敢不敢跟我比比?看谁的速度快?” 周围还在摸索的同窗满头问号。 纪元他们七月快中旬才来府学,八月整个月,基本都没上课。 而且就七八节的射科,学会跑马? 他们这不是什么速成班,魏夫子按照最正规的方式教学。 从上马,到让马匹前进,再到让马停下来。 一步步教得事无巨细。 为了让大家在安全的情况下真正地学会骑马技术。 初学骑马的众人,谁也不会啊。 就算是会了,哪能比赛? 学会骑马,学会跑马,甚至跑马比赛。 这完全是不同的等级啊。 纪元手里拿着弓箭,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开始练箭的头一日,就意识到,这似乎就是古代传统的弓箭,外观简洁,以持弓手搭箭,需要用力稳定,也需要弓手的力气。 最近练的一段时间,以他的体力顶多射十五箭,就觉得双臂有些累。 若能换成复合弓,用的力气更小,射的却更远。 纪元本来打算问问武营,魏夫子他们,想知道还其他弓箭类型是什么样的。 话还没说,岳昌就骑着马过来问话。 周围人道:“纪元练习多久,你练习多久,为什么要比试?” “知道初学者跑马有多危险吗,你还比赛?” “你这话说得,谁跟你一样,家里从小有人教?你怎么不比骑射,岂不是显得你更牛。” 大家其实都没发现,往日最帮着纪元的李锦,蔡丰岚两人,却是闭着嘴的。 他们俩知道纪元的情况。 眼前这岳昌,估计又要自讨苦吃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要是被纪元比下去,会不会再次请假十日,不敢出现。 李锦,蔡丰岚等着看好戏。 岳昌见他不答,又看看他的手里的弓箭,开口道:“你都在练习射箭了,难道还怕比骑马?” 岳昌好笑道:“你不是天才吗,就是这样当天才的?” 纪元微微摇头,直接道:“岳昌,我无意跟你竞争。” “每个人的学业不同,无从比较。” 这是在直接说,他根本没有刻意跟岳昌比较的心思。 他看岳昌,到底是大人看孩童,没有必要。 岳家确实做了很多错事,纪元却不信,那真是的岳昌所为,还是家里大人在背后使的绊子。 冤有头债有主。 那些事,纪元不会牵连到一个孩子身上。 谁料这话,是真的激怒岳昌。 “为什么不跟我比!” “凭什么不跟我争!” “我岳昌就那么差,你连比的想法都没有吗?!” 魏夫子听到动静赶来,大家都是一阵惊愕。 岳昌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纪元也疑惑了。 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啊。 见纪元表情带了诧异,岳昌更生气了:“你比我年纪小,还比我厉害,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凭什么!” 他表情狰狞,几乎要坐不稳了。 魏夫子见此,怎么可能让他们比试。 这肯定会出问题啊。 跑马本来就危险,现在还情绪激动,一定会遇到危险。 但这会谁劝都不行,岳昌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说什么都要跟纪元比一场。 岳昌的跟班们,家里多半依附岳家,此刻也不敢让他比跑马了,看到纪元手里的弓箭,赶紧道:“岳昌,你跟他比射箭,这个不算危险。” “对啊,岳昌,你射箭也很厉害的!” “纪元刚学,肯定没什么。” 射箭? 李锦,蔡丰岚想到纪元十箭平均八环的成绩,再次默默闭嘴,远离岳昌一点。 纪元欲言又止,开口道:“要不,换个吧。” 纪元刚说完,对方更气了。 “我就说你看不起我!你刚学射箭,都不肯跟我比吗?!” “还是说你一定知道自己会输?!” 这下,其他人也觉得纪元有些不对。 难道真像岳昌说的,纪元看不起人? 纪元只好道:“好吧,不过有话我想说在前头。” 纪元到现在,也算是看小辈的眼光对岳昌,毕竟十三岁,放在现代就是个熊孩子的年纪。 熊孩子确实该打,也看着烦人。 第263节 却也不能真把他当敌人对待。 岳昌见纪元答应跟他比,勉强冷静下来,点头:“你说。” “是让我输了的话,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还是让退学。” 纪元扶额。 这话从哪说起啊! 他是什么恶霸吗! 纪元好笑又无奈,开口道:“想来你必然读过《处世悬镜》。” 其他人疑惑,这是什么? 怎么从未听说过。 不是他们平时学习的范围内啊。 岳昌却答:“南北朝的一本书。” 纪元又道:“其中说,自知者智,自胜者勇,自暴者贱,自强者成。” “认清自己,方能扬长避短。知道自己的人很有智慧,能战胜自己的人很有勇气,放弃自己的人很糟糕,坚强的人一定能成事。” 不等岳昌生气,纪元又道:“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难道件件都能成?” “拿我的字来说,或许你不信,两三年前,我的字是出了名的丑。” “蔡丰岚是知道的,还因为字太丑,入县学时考了倒数第一。” “难道我从此就嫉恨前面的人吗。” “坚而不烦,劳而不避,乃能期于有成。” “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你也知道这个道理的。” 知道自己不好的行为,或者不擅长的事,就要赶紧改正,学习。 “若事事同别人比较,那还活不活了。”纪元干脆说得直白了,“历史上多少神童大家,难道个个都比过去?” “不如专注自己,同自己比较,方是正理。” 否则,肯定还陷入无穷无尽的内耗当中。 这本来是成年人才要经历的痛苦事。 岳昌被他家族揠苗助长给提前了。 岳昌似哭非哭,眼含泪水,还是要跟纪元比。 比就比,他今日说了那么多,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若换作年纪大些的同窗,他才懒得说半个字。 纪元跟岳昌比试射箭,射科的人都围了过来。 魏夫子格外小心,只怕他们伤了自己。 纪元还好,那岳昌实在头疼。 怎么感觉纪元才是年纪大的那个,岳昌完全是个小孩啊! 比试规则很简单。 十箭。 谁设的环多,谁就赢。 天齐国的靶子,也是有环数的,很方便计数。 李锦跟蔡丰岚,甚至武营都捂着眼睛。 他们的表情让岳昌跟班看出不对劲。 难道说,纪元射箭也很厉害? 不是说会骑马才能学习射箭吗? 难道纪元骑马也早就学会了?! 十箭,很快射出去,比试也就结束了。 十箭总数一百环,岳昌得了七十九环,已经很好了。 但纪元的十箭,却共计九十四环。 这。 这还有可比性吗?! 怪不得纪元说再换一个! 岳昌怎么可能比得过啊! 眼看着岳昌心态真的崩了,哭着跑回去,魏夫子只能让人赶紧跟着,不要出事。 跟着这样的天才一起读书,还一定要比较。 你心态不崩,那才奇怪了! 总之,跟纪元当同窗! 不要跟他比! 跟他比你赢不了啊! 有功夫,不如好好读书来的实惠! 艰而不烦,劳而不避,乃能期于有成。 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第73章 第73章 岳昌一离开, 学生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魏夫子说了几次,众人才回过神,继续练习骑射, 也有人看向纪元。 他连学骑射都这么快? 等大家知道, 他是在大家乡试前后练的, 震惊又变成敬佩。 这时间都能被他抓住吗? 纪元却知道, 他只是刚入门而已,想要真正地学会骑射,这才哪到哪。 蔡丰岚拍拍他:“反正一定会比我好就对了。” 他根本看不清面前的靶子啊! 众人忍不住笑,就听武营道:“先学会怎么拉弓即可,或者学习剑术,那样不用管视力。” 这倒是不错的选择。 蔡丰岚还未说, 武营就道:“最近不行,等我们蹴鞠队从庆兰府回来吧。” 庆兰府? 这不是隔壁的府吗? 他们蹴鞠队? 李锦知道一些:“真的要去踢比赛了?这也太厉害了吧,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回来?” 纪元也不知道这些事, 武营李锦他们介绍道:“是每年九月份的蹴鞠比赛。” “咱们相邻的四个州府所在的府学, 州学, 相约去一个地方比赛,为时半个月。” “若咱们的队伍进了决赛,学政都会去看。” 蹴鞠比赛! 纪元之前听说过一点。 建孟府府学外面就有两个蹴鞠场,经常有人在踢球。 武营,还有几个卫籍的,以及府学踢球不错的十几个人都是府学蹴鞠的球员。 没想到秋天的时候还有比赛。 再听他们说才知道, 每年蹴鞠比赛的举办地点都不一样, 今年是庆兰府。 相邻的四个州府蹴鞠队,要在九月二十前到达指定的地方。 九月二十开赛。 第一轮比赛两两对决, 选出积分前三的。 这前三再比,淘汰最后一名,积分前二的进行最后的决赛。 反正为期十五天,看谁家的蹴鞠队厉害。 放在现代,应该叫学校之间的友谊赛。 武营等人明日就要出发了。 他们兴致勃勃,一定要拿个好成绩出来。 这事也就纪元不太清楚,大多数学生最近见了蹴鞠队的人都要问几句,一直给他们加油打气。 同时也很遗憾,今年不是在建孟府办,不然他们上学之余就能看热闹了。 太可惜了。 纪元听着都觉得遗憾,这种热闹,谁不想看啊。 还有人好奇道:“见你每日学习,你也对蹴鞠感兴趣?” “当然了,蹴鞠多有意思。”纪元笑着道。 谁料武营摸摸下巴:“等你再年长几岁,说不定可以来蹴鞠队。” 第264节 啊? 他可以吗? 武营一本正经道:“纪元聪明,踢球也是要脑子的,而且他体力不差的。” 说着还道:“比一般的书生有力气多了。” 那弓都拉得不错。 说到弓,纪元再次想到复合弓。 可张张嘴也没提。 改进弓箭是可以,放在现代,这或许多少算个靶场里的玩具,但在古代,那就是枪,是真正的武器。 一开口就是改造武器? 还算了吧。 纪元把玩着手里的弓箭,想着有机会再试吧。 岳昌的事很快被大家抛到脑后。 也有人说,他明日还会来上学吗? 答案是,来了。 但没来第十堂。 他家里不知道怎么安排的,好像是托了掌印教官的关系,去了第九堂读书。 建孟府府学分为十个教室。 第一堂到第十堂。 最新进来,还未分班的,就全在第十堂。 每一个堂都有一个班主任,这里称呼为教官。 而掌印教官,相当于教导主任,统管十个学堂不说,十个教官也在他们手底下做事。 说动了掌印教官,给他调个班级还是轻而易举。 不过自然也有人不忿。 这可不是现代的班级,每个班级的老师水平有差别,但不算特别大。 府学的学堂一个比一个好。 第九堂的夫子,绝对比第十堂好。 纪元倒是猜测着,岳昌家里给他转班,应该不是为了好老师。 像是在躲着他? 纪元也不是自恋啊。 但那日岳昌看他的眼神,好像格外崩溃。 反正岳昌远离他是没错的。 所以纪元对此并无太大的想法。 现在都九月中旬了。 等到十一月便是岁考,按照岁考成绩分班,他总不会还留在这? 纪元身边人也这么想的。 李锦本就觉得自己是求进学过来,在哪读都一样。 蔡丰岚是酷爱读书的,根本不管这些。 白和尚? 他都叫白和尚了,还在乎这些外物吗?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非议,岳昌却意外发现,第十堂的人虽然有些介意他去了更好的学堂,但也没说什么。 这让本来准备好难堪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也不想想,整个府学大部分人都是求进学的,大家区别都不大。 大家都是掏钱的,掏多掏少而已。 而对于本就考进来的学生来讲,他们的目标也不是第九堂,而是前三,甚至前二。 又怎么会在乎一个人去了第九堂。 大家心中似乎都有自己的目标,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岳昌消失在大家视线之后,大家生活还是一如往常。 偶尔有庆兰府传来的消息,说是四个府学蹴鞠队比赛,他们已经进了前三,就等着继续比呢。 除此之外,纪元的生活一如往常,倒是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他竟然提前抄完了。 一万多字的书,并不算厚,纪元写字本来就快,一得空就写。 本来说十一月初五之前交稿即可,现在刚到十月,他已经写完了。 因是自己第一次润笔,纪元还特意让白和尚,蔡丰岚帮自己看看,有无什么疏漏,字的大小一样不一样。 两人都是读过很多书的。 白和尚还接触过不少印刷极好的佛经,一眼就道:“很好,字形统一,结构极好,若能按这个印出,单着字就会让人买。” 纪元学的就是馆阁体,本就是清晰优美的字形。 如今用在印刷上,再合适不过了。 蔡丰岚也凑近看了看,点头称是。 话是如此讲,三人还是找到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务必精益求精。 十月初十,这本书也就彻底抄完了。 蔡丰岚见纪元把抄好的书收起来,反而去研究原本的文章,看样子是想读一读如何写诗的书。 蔡丰岚奇怪道:“你作诗的水平,还用再读?难道是在给他找疏漏?” 又道:“今日正好休息,干脆把抄好的送过去,那就能拿尾款了。” 纪元抄一本书十五两银子,定金五两,抄完给下面的十两。 蔡丰岚知道,纪元为了买叆叇,身上没多少银钱。 要不是靠着童试文章有些稿费,估计荷包都要见底。 但即便如此,手里多些银子还是好的,在府城处处都要银钱。 这种情况下,怎么不提前交稿,提前拿钱?还能继续接新的。 纪元听着前面那个问题,耳朵一红,转而回答下一个问题:“说好的十一月初五之前交,我不能给得太早。” 白和尚一听,明白怎么回事:“是了,交得太早,以后就要这么早了。” 而且周家书坊不止自己一个润笔先生,他写字快,自己是知道的。 这又不是读书,拿了第一,也就是拿了第一。 这是赚钱,自己卷得飞起,那其他正常做事的人,是会被牵连的。 难免有人会说,人家写得又快又好,你怎么是这个速度。 没必要,不如按部就班,对大家多好。 纪元也是因为岳昌的原因,对此多思虑了一层。 单是名声,就够让人抓狂,若牵扯到银钱,那便更不同了。 蔡丰岚也若有所思,最后道:“上学难,为人处世更难。” 谁说不是呢。 至于银钱,纪元感觉自己身上够用,童试文章卖了三十六两,做润笔先生还有五两定金。 虽说平日吃喝都要银钱,又买了些日常用品。 但如今也还有三十两银子,钱已经很多了! 偶尔需要多用钱,纪元也不怕的。 他可是有罗博士的五十两银票,还有房老夫子的两幅画。 实在不行,他就去当败家子,去换银票用! 倒是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他确实想研究研究。 也就是现在课确实满,否则他真要花时间专门学习如何写诗词。 手头这本格律感悟,不愧在两广卖得很好,里面说的很多东西通俗易懂,还挺适合入门。 第一章节还简单说了诗歌起源发展,以及到天齐国是什么情况。 里面的基础知识,如韵,平仄,对仗等等,都有涉猎。 可惜这些知识应该太过基础,书里草草略过,并未多写,主要是把平仄讲了讲,以及后面的对仗规则。 纪元认真阅读,至少先把基础知识给学了。 以后再慢慢来。 纪元没想到的是,抄书的事,确实牵扯到银钱,又变得十分不同。 十月十五,纪元刚下学,就见周家书坊的人在外面站着,见到他过来,连忙小跑到跟前,对方脸上还带着不好意思。 “元哥儿最近可忙。”书坊管事为表亲近,熟悉之后,一直喊纪元元哥儿。 纪元看看他,直接道:“是有什么事吗?” “元哥儿果然聪明,您还记得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吗。” 纪元点头,管事继续道:“此书能不能快些抄完,书坊务必给您一些紧急的费用。” 说着,管事甚至把余下的银钱也拿出来了,共计二十两。 第265节 十两是尾款,另外十两是加急的钱 。 纪元愕然:“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着急?” “没办法,居然有些人不守规矩。”周家书坊管事咬牙,又不好多说,只道,“不知现在抄到多少了,紧急的话,还有多少日完工。” 管事知道,不少润笔先生都爱拖时间,不到最后的关头不肯写的。 就是不知纪元是不是这个习惯。 见纪元疑惑,管事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家诗词格律感悟》是从两广拿来的,这些纪元都知道。 里面还删减了笔者本地的用语,替换成如今的版本。 这本也正常,各地不同俗,语言也有些不同,换成更容易懂的词语,本地学生也愿意买。 但事情就出在不同版本上。 周家书坊小道消息得知,那岳家书坊竟然也买了这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又出了个不同的版本。 那岳家竟然紧急赶工,一定要在他们之前出售。 若真让岳家做到了,那周家买书以及一系列制作的费用全都打水漂。 “我家选书先生眼光毒辣,他看中的书一般都不会太差。” “也不知道岳家怎么知道我们这批新书,竟然想办法也买了回来,《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就是其中一本。” 书坊行业发展到至今,已经有很完善的产业链。 其中选书先生,有些像现代的实体书编辑,他们在许多书当中选择可能畅销的。 也会在各地的书籍里面挑选合适的。 挑选的书籍,一般都是行业秘密,毕竟你家千辛万苦选出来的潜力股,被对方买去了,你是什么想法? 看来周家的书单泄露,让岳家捡便宜了,根本不用自己去选书,直接照着书单买即可。 纪元道:“这也不对吧?跟这本书签契约的时候,应该不会让原书作者卖两份吧?至少不会在咱们建孟府卖两次。” “契约是契约,追责是追责。”周家书坊管事道,“建孟府距离两广两三千里地,每次带回来的书都是一批批的,对方估计也知道,咱们不会为了一本书去追究那边的责任。” “再说,这也是竞争,若真的争输了,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生意场上是这样的。 纪元点头,对白和尚和蔡丰岚道:“我带周伯去拿书,你们先去吃饭吧。” 纪元让白和尚他们先去李锦那吃饭,一会给自己带两张饼子回栖岩寺即可。 那管事见此有些奇怪,直接去拿书? 纪元道:“书我已经抄完了,你们取来直接印即可。” “也不是,一会你检查一下,若哪张问题,我当场重新写。” 什么?! 已经写完了!? 被喊周伯的人满脸高兴,太好了! 本想到交稿日子是在十一月初五,今日才十月十五,还差二十天呢! 周伯召来自家马车,开口道:“走走走,坐马上更快。” 说着,又把二十两银子一起给了纪元:“元哥儿帮了大忙,这提前的紧急费用,你也收下。” 周伯恨恨道:“岳家近来做事越来越离谱,他那大儿子也是不成器的,真以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能抢了第一的名头?” 这话纪元不好插嘴,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很快,马车到了栖岩寺,周伯在产房院子里检查了纪元抄的书,第一眼就觉得这字实在好。 用现在的话来说,跟现代印刷品差不多。 主要是,纪元见过现代印刷品是什么样子,更知道方方正正的字迹印出来就是好看。 而古代从未有过这种概念,自然模仿不出。 纪元估计都不知道,他现代对印刷品的理解,已经影响了如今的抄书。 周伯看过的书多了,只觉得纪元这写得实在好,印出来绝对整齐漂亮。 周伯再满意不过,想了想道:“二十号你们休息,记得再来后街书坊,到时候开始抄第二本。” 说着,纪元开口道:“第二本的时间,还是两个月左右吧?” 周伯稍稍思索,笑了:“放心,绝对不会以你的时间,你的质量去要求其他润笔先生。” “更不会强行把预留的时间减少。” 不用纪元多说,周家的人竟然明白他的意思? 周伯哼笑:“你以为我们是岳家?不顾质量,不顾润笔先生,只当他们是廉价的抄书匠?” 纪元挠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伯摇摇头,他现在愈发喜欢纪元了。 周伯并未多聊,带着人连忙离开,赶紧把书印出来! 印出来之后,抢先一步售卖! 到时候亏空的,就是岳家了! 两边商战打得有来有往,周伯也没忘记让车夫给纪元带份晚饭回来。 这么好的润笔先生,只吃饼子怎么能行? 车夫给纪元带回来的饭菜,跟蔡丰岚带回来的饭菜正好重了。 以李锦的话说,纪元怎么只能吃饼子! 给他装了吃食,用饭盒带回去! 纪元忍不住笑,有这群朋友着实不错。 白和尚照例晚上去诵经,蔡丰岚倒是坐下来又吃了点,想了想道:“纪元,你说我的字练到什么程度,可以去做润笔先生?小作坊的都行。” 蔡丰岚想做润笔先生,倒不意外,毕竟是个赚钱的买卖。 今日过后,纪元口袋就有二十三两银子,够他花一段时间。 纪元知道蔡丰岚的字,想了想道:“小作坊可以去试试,从话本子开始?” 说着,纪元毫不藏私,把自己的技巧跟经验说了下。 蔡丰岚深吸口气,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努力练习,一定要学做润笔先生。 纪元道:“我二十号会去后街的周家作坊,要不然先去周家试试?如果不行的话,我记得有几个小作坊价格还算公道。” 说着,纪元翻出自己之前做的笔记,他可是跑遍所有作坊的,明白各自管事的脾性。 “好,这几日我再努力努力。”蔡丰岚还说了他为何想做润笔先生,“上次见你买了叆叇,我就也想买,你知道的,我这眼睛近视,还是要买副叆叇的。” 要说平日的花销,蔡丰岚家里还是承担得了,他家爹娘哥嫂都在,他考上秀才之后,家里不用交税,攒出来的银钱不少的。 可要是想买几十两的叆叇,蔡丰岚怎么都张不了这个口。 还是自己赚吧。 纪元表示理解,又把自己的心得讲了,蔡丰岚统统记下,最近几天一定会恶补。 蔡丰岚准备当大小书坊的润笔先生,东市第一街的书坊也在斗法。 要说都是竞争,互相有点什么很正常。 但这种竞争,还是让人很是不爽。 竟然偷他们周家的书单,还要先一步印出,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 周家大公子冷着脸,约莫知道一点。 岳家一直想超过周家,成为第一书坊。 第一书坊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书籍行会里,要比出版的数量出版的质量。 更要比印了多少官方书籍。 那岳家今年拿到《童试录》的印刷权,所以就想往上走一走。 今年童试录的售卖数据也好。 既是沾了小三元的光,也是因为监临官徐大人夸过。 所以今年这书卖得比往年要好。 估计对方是想趁着如今的风头,再推出几本好书,好让今年的岳家占据上风。 当然了,也是为了扫去之前的污名晦气。 可你们想要出好书,自己去找啊。 他们周家满天齐国地找好书,距离两三千里两广的书都被他们翻出来,还不是为了书籍的质量。 你们竟然偷书单,还真有你们的。 周家大公子这几年才跟着他爹一起经营书坊,终于明白,他爹为什么那么讨厌岳家了。 但岳家跟府学的关系极好,他们也没办法。 要不是周家书坊确实厉害,质量一直极好,今年的《乡试录》,估计也会给岳家。 越是这样,周家就越看重质量。 算了,暂时不理岳家,等他们这批书印出来,让他们血本无归。 此刻的岳家还以为,他们会按照原定的时间印刷卖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加班加点提前印出。 到时候,有些人就要自讨苦吃了。 这批书里面,周家大公子最满意的就是《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印刷。 第266节 主要是润笔先生厉害,写出来的字大小一致,甚至一撇一捺都一样。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竟然不像馆阁体,要比馆阁体还要小巧方正。 给现代人来看,一眼就能说出。 这不就是较为拙劣的印刷体。 但毕竟是纪元手写的,现在还没方正到极致。 就算这样,已经是润笔里面较为突出的。 周老爷来的时候,周家大公子就把书给递上。 周老爷啧啧称奇:“纪元还真是当润笔的奇才,他第一本书,就抄出自己的风格了。” 是的,周老爷觉得这是纪元的风格,方方正正的,格外好看,还格外清晰。 也有一些书法家会说,此字太过死板,不够优美。 但这是供人阅读的书籍,并非书法作品。 能让人看清楚,就是第一要务。 反正周老爷是这么认为的。 许多字确实挺好看的,但却不能用来印刷,否则看都看不懂。 对于印刷的书籍来说,一个要内容好,二要字迹清晰,甚至最后才是纸张优劣。 周家书坊能经营至今,是有自己的门道的。 作坊里忙个不停。 雕刻的匠人也觉得纪元这字好,加上东家给了加急的银钱,在纪元,蔡丰岚二十日去东市第一街的时候,《陈家诗词格律感悟》竟然已经上市了。 他们两个今日的主要目的,都是后街的作坊,但去之前,来前街逛了一圈。 无他,一个是纪元抄的书上市了。 另一个则是《童试录》也在售卖。 纪元他们先去的岳家书坊,只听门口的伙计道:“官学指定印刷,唯有岳家书坊印出今年的《童试录》,小三元的优选文章尽在此处,各家子弟可买来阅读!” 好家伙,纪元跟岳家不算和睦,但他家卖个东西,还是借着纪元的名声。 从监临官徐大人离开,今年的《童试录》开始售卖。 到如今的十月二十,都两个月过来了,愿意来买此书的人还是不少。 中间要说没有纪元的缘故,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人就算不看,也要买回去一本,“沾沾”神童才气。 类似于祈福香囊的作用? 蔡丰岚的文章也在其中,提到他的人也不少。 蔡丰岚忍不住摇头,算了吧,自己才懒得看之前的文章,他才不会买。 那岳家书坊伙计热情推销不成,只好作罢,见他们两个年轻得很,顺手送了纸张。 这算是东市第一街的老规矩了。 两人从这里出来,又去了对门的周家书坊。 此地的伙计热情依旧,看着他们手里拿着岳家的纸张,立刻奉送更多的,让纪元哭笑不得。 好在管事看到纪元后,笑着道:“元哥儿来了,快来看。” 看他抄的新书吗? 还未走近,就有人道:“这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的字极好,你们看。” “明明应该很死板的字,怎么又能看出笔力。” “写成这样的字,确实清晰,买一本吧?” “买,如今写诗写得好,也不错呢,看看纪元就知道了。” “算了吧,纪元那诗,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出来的。” 两个书生说着,又道:“周家书坊不是出了今年的《童试录补遗》,去买一本,看看纪元的文章吧。” 两人一人买了一样,准备回去慢慢读。 周家书坊出版的《童试录补遗》,自然是给过学生们银钱的,跟之前那家小作坊不同。 没想到连补遗都卖的不错。 蔡丰岚看着就高兴。 这可不是官方出版的,完全是其他书生的个人行为。 周家书坊管事周伯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后街吧?东西可以暂时放在我这,等你们回去的话再拿走即可。” 两人手里都有纸张,确实不方便。 周伯对纪元格外殷勤,没办法,谁让他的字太好了。 《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卖得好,不单是内容好,字也是一大亮点。 这种字市面上还未见过。 周老爷已经直接喊这叫“纪体”,还说这种字体,太适合印刷。 纪元对此并不知晓,他同蔡丰岚已经去了后街。 后街没有前街人多,他们多半都是做事的人。 蔡丰岚深吸口气。 希望他可以赚够买叆叇的钱,不然看书真的费劲啊! 纪元带着他直接去了徐家书坊,那书坊管事一听来意,还是先让蔡丰岚写几个字看看。 正写着,周老爷正好过来,听说纪元来了,笑着道:“来来来,我也看看他同窗的字。” 这么一说,多半是要把蔡丰岚收下了。 能交好纪元,多收个润笔先生算什么。 只是周老爷一看那字,就道:“本来想给你们走个后门,没想到压根不用,这绝对够格了,只是要先抄话本,可否能行?” 意思就是,字合格的,但要先从最低一级的话本抄起,价格在七两到十两之间。 蔡丰岚松口气:“当然可以,我的字并不算太好,我知道的。” “但有纪体的意思了。”周老爷摸着胡子,见纪元,蔡丰岚一头雾水看他,笑着道,“纪元的字体,不就是纪体吗,他的抄书的字,太适合印刷了。” 这就是纪体? 纪元颇有些不自在,他就是按照上辈子看书的习惯写的啊。 总之,蔡丰岚学了四五分像,抄话本肯定可以的。 蔡丰岚跟着后院管事去签契约,纪元则跟着周老爷去了印刷作坊内部。 之前不管签契约,还是跟管事谈事情,基本都在作坊的外部。 内部则格外不同。 周家大公子就在作坊里面,看到父亲和纪元过来,笑着行礼:“纪元来了。” 纪元则被作坊内部震惊了。 眼前整齐划一的流水线般印刷规模,既有雕版印刷,也有活字印刷,按照印刷的书籍类型,还能选择不同的印刷方法。 整车整车的纸张从后院运过来。 一部分放在仓库里,另一部分等待制成书本。 作坊另一部分,则是几十位男工女工,大家分工合作,有的裁剪,有的装订。 这种规模的作坊,不愧是府城第一书坊。 原来内部是这样的啊。 见纪元惊讶,周家大公子道:“回头带你去看看郊外的纸张作坊,那地方规模更大,晾晒纸张的地方都不小。” 周家大公子今年不过十八九,也有些少年心性,他不知为何,就是喜欢纪元的性格,对他也如朋友一般。 纪元点头,他真的有点好奇古代造纸厂是什么样的。 听着工人们做事的事情,纪元还看到几位衣着不同的工匠,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有弟子伺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事。 这些工匠,便是书坊的雕刻匠人了,看似在摸鱼,也确实是在摸鱼。 当着老爷跟少东家的面也无所谓。 为什么? 人家是技术工种,不管纪元他们这些润笔先生的字有多好,都要依靠他们雕刻出来,那手绝对稳得很。 见老爷,少东家过来,五六个雕刻匠人才起身,看向纪元的时候也带了好奇:“这就是纪元?” 纪元拱手,有三个匠人避开:“我们不过是白衣,受不得礼。” 剩下的三人则是秀才,他们没说什么,看向纪元的时候同样有些喜欢。 有人还道:“回头你要是刻章,尽管找我们,想要什么章子,我们都能刻。” 不是对自己手艺绝对自信,说不出这种话的。 纪元感谢过后,其实还真的心动了。 如今的读书人,一般都会有自己的私章,可惜买印章的石料玉料的价格不菲,他还要再攒攒。 从作坊内部出来,纪元就接到第二本书的任务。 竟然也是话本。 但这话本似乎有些不同? 周老爷去忙,留下周家大少爷一起聊,他道:“前几年,朝廷把前朝编纂的书库开放了,里面有不少前朝编纂好的书籍,文学,诗词,史书,医书,杂类,数不胜数。这一套《梦蝶令》,算是话本类的佳品。” 纪元听完,明白了。 第267节 哦,官方修订过的言情小说,还是前朝宫廷里面收录的,朝廷开放书库之后,各大书商就拿来印刷。 算是,这算是经典名著类? 里面用词更加典雅,讲的虽然是才子佳人,却也是想以微言大义,以故事来教化世人。 总之,故事性有,教育性也有。 《梦蝶令》一套共计十本,一本三四万字,故而价格在一本二十四两。 这差事给到纪元,抄完一本,结一本的尾款,再给下一本的定金。 等全部抄完,差不多二百四十两进账。 当然了,用的时间也会很长,至少也要大半年时间。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可周家大少爷亲自来说,那就是有所不同,周家大少爷轻咳:“那个,我爹是在想,既然是情情爱爱的故事,不如加些插图。” 插图? 纪元虽然马上明白过来,但他在天齐国看过的书也不少了,似乎还未有插图的出现? 说着,周家大少爷偷偷摸摸从后面拿出几本劣质书籍:“内容就不看了,只看里面的图画。” “这是一些非法书商私印的,虽然说制作粗糙,内容也不像样子,可这种创新却是极好的。” 建孟府大小作坊十几家。 天齐国的作坊更是成百上千家。 像江南一带的书坊就极多,而且非常密集。 一些小书商在这种环境下,经营自然比不过同行,他们就另辟蹊径。 质量上卷不过,那创新上卷吧? 周家在江南一带的人,敏锐捕捉到这个“市场动向”,发现了带插图的书籍。 而且没过多久,江南,甚至闽地的许多书上,都开始配上插图。 那他们建孟府第一书坊怎么能错过。 周老爷不假思索,要在这本《梦蝶令》里加上插图。 不仅要配图,还要配美女图! 纪元听着周家大少爷说话,忍不住插一句:“怎么不配青年男女同游图。” ??? 更好啊! 周家大少爷看向纪元:“说得好!俊男美女作插图!肯定更多人喜欢。” 周家大少爷也说出最终目的:“纪元,你可是会画画的,若是愿意给这本书配图。” “一张图,给你二十两银子,一本书画三张吧,你觉得如何?” 怪不得讲了那么多,原来这才是周家书坊的想法! 想让纪元帮忙画画。 一本书三张,十本书三十张,也就是六百两?! 周家大少爷又说出另一件事:“但是,咱们一本一本地出,先卖《梦蝶令》的第一本,如果卖得好,咱们再来画第二本,” 也就是说,计划中是十本书,三十张插图。 从第一本开始卖,卖得好,才有后续,卖得不好,那就没了。 这也是书坊合理考量,否则一口气出那么多东西,单给纪元的银钱都要八百多两,放在哪都不是小数目。 纪元道:“你们真的要我画配图?你家是不是还没看过我画画?” 周家大少爷一顿。 他确实没看过。 但府学右训导在乡试宴上都夸啊,他们本能就信了。 说着,纪元开始翻看江南来的书籍,这书确实质量一般,里面多是妓女跟才子的故事,一看就是给穷书生看的。 里面的配图,让纪元忍不住皱眉。 这,这配图也太云里雾里了吧。 他以为是后世常见的仕女图,没想到却是水墨色的花丛中,影影绰绰看着女子的裙摆,根本不见真人。 知道了。 这到底是古代,配图甚至刚刚开始,大家还不好意思画真人。 怪不得他说青年男女同游,周家大少爷那么兴奋。 纪元翻了全本,大概知道天齐国如今的配图水平了。 跟后世自然没法比。 那他就有信心了。 纪元点头:“那就抄第一本,一本书,三个配图,是吧?” 这本书给的周期是三个月,算下来,等到明年交即可。 书籍的制作时间一般都很长。 因为周家书坊也是头一次做这种类型的杂书,周家大少爷点头:“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反正一直是江南书商们引领风潮,不行的话,等他们那边做的成熟了,我们照着学也行。” ??? 照搬经营模式是吧。 纪元笑了下,或许,这次不用学别人了。 接下这本书后,纪元跟蔡丰岚都抱着话本离开。 同时,还有每个人的定金。 纪元一本书连书带插图,一本得八十四两,定金为二十四两。 蔡丰岚只抄书,一本为七两银子,定金为二两。 即使这样,蔡丰岚还是很感激。 他距离自己的叆叇又近一步! 纪元盘算了下自己手头的银两,干脆道:“要不你先买吧。” 纪元直接道:“我之前挣的银钱,加上这次的定金,手头有五十多两银子,先拿出一部分给你买叆叇,等你挣到了再还我即可。” 纪元不是随便说说。 他是心里早就有打算的。 再说,借给蔡丰岚之后,自己手里还有不少银钱,对他来说,足够花销了。 蔡丰岚摇头:“你这本书的尾款要等明年才能拿到,身上要留钱的。” “那也够了的。”纪元又道,“你又不会跑,回头给我就是。” “叆叇对你来说是必需品,否则这么长时间,你怎么看书?” 纪元虽然没有近视过,却知道对现代近视的学生来说,没有眼镜别说看书了,就算是生活都有些麻烦。 这种必需品,还是早买早享受。 说着,纪元还指了几家,他给夫子买叆叇的逛过的铺子。 蔡丰岚一方面真的想买,一方面又觉得不好意思。 还是纪元拉着他过去。 最后蔡丰岚借了纪元二十五两银子,加上他甚至自己的银钱,购买个三十两左右的了,并承诺道:“等润笔先生的钱一到,我立刻还你。” “还用你说?”纪元好笑,“我还信不过你吗?” 回到栖岩寺,白和尚看着蔡丰岚的叆叇啧啧称奇,自己也试着戴了下。 白和尚不近视,带上只觉得头昏眼花,他也为蔡丰岚高兴。 有这个东西,学习效率都能提高,等到岁考的时候,他们说不定能考到一个学堂。 蔡丰岚好几天里都兴奋得睡不着。 对这叆叇也是宝贝的不行。 除此之外,就是加紧练习书法,甚至被书科杜夫子夸了几句,说他进步神速。 这当然了! 有眼镜了! 还有纪元指点呢! 大家兴奋之余,又听到另一个消息。 去庆兰府比赛的蹴鞠队回来了。 掌印教官黑着脸带他们回来,蹴鞠队的学生们脸上乌青,好像是打架导致的。 一时间,府学议论纷纷。 其中内情也说了出来。 建孟府府学蹴鞠队进入了决赛。 他们九月二十开始比赛。 一路打败三个对手,跟最后一个队伍在十月初五进行决赛。 蹴鞠队输了比赛就算了。 竟然在比赛结束,跟对面球队的人打起来了,最后出动周围的捕快才把两方分开。 这实在丢人。 第268节 幸好建孟府府学的学政未去。 但专门去一趟的掌印教官丢了面子,全程对蹴鞠队的人都没好脸色,干脆提前回来。 踢了半个月比赛的蹴鞠队,则被当地留下问话。 他们走到哪都被笑话,一直被问了五六天,差点又发脾气。 还是建孟府学政见掌印教官自己回来,又给庆兰府学政写了信,才把学生们要回来。 等他们回来,已经是十月二十二了。 按理说得了第二名,应该被表扬才是。 现在却成了几个府学的笑话。 纪元在射科看到武营的时候,他发狠练习射箭,咬牙道:“什么破学校,老子不上了。” 纪元听得眼皮直跳,这里面还有原因? 纪元其实并不信武营他们是特别冲动的人。 而且把自己学生扔到外面不管,那掌印教官估计也没说什么好话。 戴着眼镜的蔡丰岚也走过来,询问道:“武营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可不信你们真的无缘无故打人。” “是啊,有什么原因吗,你说出来,我们能帮你看看。”纪元也答。 同一个射科的同窗们也在偷偷听。 说实话,以前没跟卫籍的人接触过,会以为他们是粗俗无礼的,但接触后都知道。 武营他们讲义气,人也爽朗,谁都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要说他们无缘无故打人,大家都是不信的。 武营憋气,咬牙道:“跟我们踢决赛的是庆兰府的蹴鞠队,他们买通了裁判,那裁判一直偏向他们!” “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输!” 而且裁判偏袒得太明显,甚至庆兰府蹴鞠队进球的时候,他们自己的观众都窃窃私语。 就算这样,最后的冠军还是给了庆兰府的人。 庆兰府的人还嘲讽武营等人,这哪能忍,直接打了起来。 武营他们本就会拳脚功夫,对方十几个捕快都没拦住他们,要不是掌印教官开口,估计他们能打遍所有人。 好强的武力值。 纪元默默道,原来对方主场踢假赛,还嘲讽,怪不得武营等人生气。 但凡有血气的,肯定打起来了。 果然,听到这些话后,射科同窗气得要命。 那庆兰府也太无耻了。 还有掌印教官,遇到这种事也不拦着吗,任由别人欺负人吗。 武营他们没说话,看来还在憋闷,又有种想要退学的冲动。 纪元他们劝了又劝,总算劝好了。 就在大家松口气,以为这事总算过去的时候,掌印教官竟然直接下了命令。 卫籍学生武营,直接退学。 不是不想上了吗,那就别上了,退学吧。 第74章 第74章 别说纪元他们, 武营本人听到这句话,直接愣在原地。 跟所有学生一样,嘴上喊着老子不上了, 其实还是在认真读书, 至少人是在教室里的。 武营身为卫籍, 能来府学并不容易, 靠着父亲家人的军功,才有的考试资格。 同样在卫籍里,过五关斩六将才进来。 只等着武举开考,他就能参加考试。 对于武举的考试,武营准备得很是充分,无非是等不到时机罢了。 现在让他退学? 这? 这凭什么? 魏大人帮着武营奔走, 方知道掌印教官是以武营不尊师长,品行不堪,实在有失建孟府府学的颜面,故而退学。 不尊师长, 说的是武营在背后讲师长, 也就是掌印教官的不好。 品行不堪, 自然指的是在庆兰府跟人打架。 有失颜面更不用讲,觉得武营他们丢人了。 纪元细品这些话,却从中嗅到一丝恼羞成怒的味道。 说实话,以武营他们在庆兰府的经历,实在是太难受了。 最近几日,纪元也听了周家书坊的人讲了此事, 大概跟武营说得差不多。 周家书坊在庆兰府也有产业, 有两个伙计还去看比赛。 讲当时的情况,谁看了都生气, 动不动就说武营他们犯规,让建孟府的人看得气得厉害。 那庆兰府府学蹴鞠队,完全是黑哨才赢的冠军。 之后也跟武营说的一样,对方还嘲讽人。 最后武营等人动手的时候,两个伙计都觉得爽快! 自家的人武功还厉害,打得对面根本不能还手。 但后来的事更憋屈了。 带队的夫子尽力帮学生们脱罪,说这只是一时冲动,而且确实是庆兰府蹴鞠队的错。 那边其实也心虚,裁判完全是偏袒他们,所以这事本来不了了之。 等建孟府府学掌印教官出现,大家以为自家掌印教官,肯定替他们说话。 都是一时冲动,学生们年轻气盛的。 谁料掌印教官竟然把武营他们狠骂一顿,还让他们给庆兰府挨打的人道歉。 挨打的人,自然就是利用黑哨,拿下冠军的。 当时气焰立刻嚣张起来。 武营等人不肯道歉,这才有了掌印教官离开,留他们,还有带队的夫子接受询问。 完整的过程竟然更让人生气了。 就跟两家孩子 打架。 一家孩子家长拼命偏袒,另一家孩子家长压着自己孩子道歉。 谁的火气不盛? 这就算了,就因为武营说了几句实话,还要开除? 从府学开除,这名声就完蛋了。 武营气得发怒,带他们去踢蹴鞠的夫子也来了。 这位吴夫子也是射科的夫子,平日蹴鞠很少,建孟府府学的蹴鞠,基本都是他带起来的。 吴夫子眼睛通红,当时他没能护住学生,现在不能再看着学生受欺负了。 众人叹口气。 可这事很难。 只说府学里主要的长官。 学政为正四品的官员,左右训导,一个正五,一个从五。 往下数,就是掌印教官了,正六品的官员。 夫子们呢。 说是正八,但也算游离在体系之外的。 中间差着无数等级。 除了掌印教官上面的官员们,其他人基本没办法左右他的想法。 而掌印教官不过开除一个学生,甚至还是卫籍的。 对其他长官来说,又不算什么大事。 弄清楚他们的想法,纪元道:“怎么就没事了。” 众人看向他,纪元道:“武举,是不是已经六年没有举行了?” 是的。 上次武举,还是化远二十八年春。 如今都已经化远三十四年十月下旬了。 “武举虽然不定时举行,却也不好荒废这样久。”纪元实话实说,“已经六年没有武举,想来朝廷肯定会提起此事。” “就告诉学政,训导他们,以武营的本事,只要一开武举,必然中举。而且想来武举就在这两年,若现在让他走,那就是便宜了其他府学。” 既然说人情,长官们跟掌印教官的人情比较好。 说官职,大家也比不过人家。 那就比作用。 第269节 对长官们来讲,开除一个学生无所谓。 但对他们来说,是开除一个,很有概率会中举的学生。 他们就会再三考虑,再三评估。 纪元从七月到府学,也算了解府学的特性。 纪元的思路让蹴鞠吴夫子,魏夫子他们眼前一亮。 确实,这是个好办法。 只要有武举,武营绝对是个好手。 那么长时间没有武举了,想来很快就会重开的。 朝廷不可能十年都不武举吧? 这不合理。 武营也被安抚住,他历经此事,也算长了教训,老老实实在住处看兵书。 只是一想到蹴鞠的黑幕,整个人都气得不行,气得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才能消气。 他知道,吴夫子跟魏夫子正在为他的事奔走,所以不能乱来。 但是委屈吗。 太委屈了。 明明他们的实力更强,明明第一就该是他们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还是等着夫子们的消息吧。 其实从府学退学,他也没什么,只是爹娘肯定会很失望。 他爹大字不识,所以有了军功也升不上去,有了他之后,一定让他去读书,最好还多读一点。 他真的不能辜负他爹娘的期望。 吴夫子,魏夫子,到底还是找到了学政,学政看到他们,甚至下意识想跑,被堵到宴会上,只能无奈道:“掌印教官脾气是大了些,但话都说了,也不能直接驳回吧。” 意思就是,事情上,掌印教官确实有错,也不应该小题大做。 但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学政躲着不见,也是觉得这事不好处理。 魏夫子先问了头一个问题,也是纪元让他问的,当然,他绝对不会说出谁给他支的招。 “学政,一般来说,自家府学打到决赛,学政都会去看,您也喜欢蹴鞠的,为什么没去。” 学政顿住,这要怎么说啊。 魏夫子不会猜到什么了? “您是不是觉得,咱们学生一定会输,所以就不去?那您为什么觉得一定会输啊。” 纪元也只是猜测。 毕竟之前武营他们讲过,每年决赛的两支队伍,所在府学的学政等人都会去。 今年不仅学政没去,左右训导都没去。 好像事先知道一定会输一样。 学政反驳:“怎么会,也就是今年太忙。” 吴夫子默默看着这宴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学政轻咳,压低声音:“庆兰府那边,确实想拿个第一,他们去年乡试差点出错,需要冠军来鼓舞士气。” 两方长官的交流,甚至都不用说太多,便完成了利益交换。 学政本身没有参与,但掌印教官过去,必然达成什么好处,具体的学政没什么兴趣。 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再小的一件事。 对学生而言,也不过少了个冠军,反正比完就回来了,第二也挺好的。 估计都没想到庆兰府那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武营他们脾气也大,直接打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换了学政,左右训导过来,必然会劝架,护着自己府学的学生。 学政也不太理解,掌印教官到底换了什么好处,让他那么偏袒庆兰府。 好奇归好奇,学政也懒得管了。 吴夫子魏夫子也不是傻子,看着学政表情,明白纪元说得基本没错。 既然确实是“小事”,那他们也能接着说“条件”了。 “学政大人,您想过武举吗?” 武举? 怎么没想过。 若不是因此,府学也不会招卫籍学生。 魏夫子继续道:“上次武举在六年前,这么久都没武举了,这武举还办不办?” 学政顿住。 肯定办啊。 总不好真的马放南山,长时间不办,兵部跟武将都会提意见的。 学政刚点头,魏夫子又道:“想来这么久不办了,最近两三年内,肯定会举行武举,若真的十年不兴武举,天齐国的臣子们都不会同意。” 这话没错。 学政多聪明的人,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 但魏夫子讲的,确实没错。 武举迟早要办,如今看起来,也就一两年的工夫。 而那个武营好像也不错,让他走了,说不定是损失? 庆兰府今年着急要蹴鞠冠军,不就是因为乡试成绩不佳。 阅卷官对他们的考生很是不满,说是质量太差。 吴夫子默默道:“以武营的拳脚功夫,还有对兵法的理解,他要是去了其他府学,大概也能武举的。” 学政嗤笑:“怎么?还想威胁我?” 两个夫子不说话。 学政让他们两个坐好,自己整理衣服,最后道:“算了,留下吧,小惩大诫,好好同掌印教官道歉即可。” “回头我跟他们掌印教官说一声,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蹴鞠一事,不要再提了。” 到底不光彩,真扯出来,两个府学都不好看。 说罢,学政想了想道:“本官那有一个京城买的皮质球,一会我让人送到吴夫子家中,蹴鞠队的学生们勤加练习,明年再踢回来吧。” 学生们确实委屈,既然要留他们,那就给些好处吧。 吴夫子一直带着蹴鞠队,把球给到他,那就是给到蹴鞠队了。 京城买来的皮质球,想来必然极好,学政自己都有些心疼。 武营退学的事终于解决。 吴夫子带着武营前去道歉,最后又拿着皮球安慰,总算是把这件事了了。 对纪元来说,唯一一点的不完美,是当时射科的同窗,听到纪元问了此事,还猜到是纪元给出的主意。 学政对此倒是不介意,他看纪元顺眼,只觉得他聪明,以后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但掌印教官那,几次看到纪元,都没什么好脸色。 也是,原本武营退学,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也最能维护颜面。 如今只是道歉不说,还得了个上好的皮球。 纪元就当没看到,每日按部就班上学即可。 这掌印教官,难道还能把他给退学了? 想来不太可能吧。 纪元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作为所谓的小神童,有利有弊。 他可毫不介意利用自己的利。 现在对纪元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岁考。 岁考成绩,决定了他明年在哪个学堂读书。 如此珍贵的学习机会,他绝对不可能放过,好老师的重要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时间进入十一月份,天气渐渐冷起来。 还有十五天就要岁考,府学气氛也变得不同。 基本上所有学生,眼睛都盯着第一堂,第二堂。 今年乡试大部分考生,也都出自这两个。 但凡有进学想法的,全都会努力。 除了成绩不错的学生们努力,成绩较差的学生也会紧张。 府学的人来来走走,如今有五百八十二人,如果排到倒数八十二,那这八十二人就要再考。 这个“再考”,其实就是补考的意思。 若补考的文章写得还不好,可能就会被劝退。 第270节 不想被劝退的话,可以给一笔再考费,便可以留在学校。 纪元听人说起岁考注意事项的时候,刚开始还觉得正常。 后面说再考费,那不就是,交钱就能留下? 纪元想起李耀众。 就是那个安二娘子的弟弟,他之前就花钱进的府学,想来他每年那么多花销,是不是也有再考费啊。 所以他成绩极差,还能留在这? 纪元微微摇头。 府学确实在巧立名目收钱。 “府学的岁考成绩,也不是马上公布的。”李锦说起堂哥李勋以前跟他讲的事,“说是今年十一月十五考试,考完试学生放假,夫子们也放假。” “故而这些试卷会直接封存,等到明年二月初九开学后,夫子们再来阅卷。” “也就是说,分班成绩要等到明年开学后才会公布。” 竟然是这样? 府学的夫子们,确实有到点下班的感觉。 不是所有夫子都像正荣县夫子那般“傻”? 说起来,正荣县的夫子考试已经结束。 有十五个人脱颖而出,成为新夫子,其中就有李勋,这算个好消息。 而且,正荣县如今有三位举人夫子了,进步简直神速。 对比之前的两位举人夫子,正荣县的夫子含金量是越来越高了。 算着,他们在府学岁考。 正荣县也在招生考生? 不知道小河今年能不能考上。 好像今年只允许正荣县籍贯的学子报名,但人数依旧很多。 说到家乡,纪元,李锦,蔡丰岚都叹口气。 今年过年,他们是不回家的。 虽说考完试,十一月十五就放假了,但冬日的路程,可不只要走四五天,要是赶上下雪,路会更难走。 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危险极大,时间也更久。 这可不是春日秋日,路上好走,冬日到底是不同的。 等到二月初九开学,又要提前过来。 算下来,在家也就不到两个月时间。 有这种功夫,不如好好读书。 对李锦来说,路上太过辛苦和危险。 对纪元跟蔡丰岚来讲,不仅危险,还费钱。 两人都是紧巴巴地过日子,没必要浪费来回的路费。 读书吧。 先读出来,以后的事都好说。 他们当中,倒是白和尚确定要回寺里,到时候师傅会来接他。 李锦一阵羡慕,最后叹气:“先准备考试,我就不信,明年我还在第十堂。” 众人点头。 学吧! 在大家准备考试之前,有一件“小事”打扰到大家。 各个堂的教官前来宣布一件事。 “今日十一月初十,还有五日就要岁考,大家把岁考的卷子钱交了,也好不耽误考试。” 第十堂教官脾气还算好,他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又指了个熟悉的学生,让他收钱。 最后还道:“掌印教官说,最近明日之前交上来,大家看好时间。” 卷子钱? 纪元有些不理解。 听其他人讲了几句,今年新生才明白。 不止每年岁考要交印卷子的银钱,还要顺便把接下来一年的卷子钱都交了。 纪元惊愕:“除了岁考,还有什么?” “月考跟季考啊。” 蔡丰岚默默:“今年也没见有这些考试,你们去年交了吗?” 之前的学生的无奈,压低声音道:“不管考不考,交了就是。看你们不懂,再提点你们一句,不仅有岁考费,还有一年印卷费。” “再有给夫子们的贽敬膏火,林林总总的,都会在年底交上来。” 贽敬的意思是,为表敬意送的礼物。 膏火,既指求学的费用,也指夜晚工作的费用。 啊? 这下连李锦都惊愕了。 他们上学多年,都没听过这么多的杂费。 还好有人愿意给他们解释。 首先,就是这次的岁考卷子钱,印的卷子费用总要自己出吧? 连带着监考老师们的辛苦费用,也添到卷子费里面。 总之,岁考卷子钱,每人五钱银子。 不交? 那就不能参加考试,便没有排名,更不能去更好的学堂。 等到明年成绩公布,成绩倒数的话,“再考”同样要交钱。 流程就不说了,总之“再考”报名费是一两。 再考还是不过,直接交十两,勉强算“思过”了,可以继续留在府学。 接着,是接下来一年的卷子钱。 按照府学规定,月有月考,季有季考,说不定还有临时的其他项目。 一年差不多十六到二十次考试。 这些费用,总共是五两银子。 最后,年末了,要给夫子们孝敬吧? 不用你们单独给,大家“自觉”凑钱,买些衣料腊肉炭火等等,送给夫子博士们。 这算是每年。 不对,这算是每个地方的惯例,不管官学还是私学,都要这么做。 便是安纪村赵夫子那,每逢节日,学生家长们都会送些节礼。 这部分钱,最低五两,多得不限,看学生的心意,反正会有名单,夫子们知道哪些学生们最“恭敬”。 当然了,有些家长还会登门拜访,这就不是纪元他们这些贫家子知道的了。 纪元心算一遍,反正就是要交十两五钱? 岁考的银钱,竟然是最便宜的? “错了,是十二两。”有人再次提醒,“五钱不好算数,故而直接算十二两。” 啊? 这怎么算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就像有人说,一万零五块打个折,给我一万二吧。 这叫什么? 这叫反向折扣啊! 不交的话,就不能考试。 今年不交,明年也要补上来。 府学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还是那句话,贫不读书。 没钱读什么书。 第十堂其他学生从荷包里取出银子,看来早就习惯了。 收钱的人一个个登记名次,看来也不是头一回做。 那第十堂的教官说得不详细没关系,下面总有人会说的。 到纪元他们这的时候,李锦先出了十二两银子,想了想又在最后一项孝敬上多了三两。 李锦想到堂哥李勋。 他在府学读书两年,从未提起此事,更不说抱怨。 估计就是怕再花他家的银钱。 第271节 怪不得堂哥要离开,读书,哪是那么容易读的。 出门在外,便是李锦这种少爷性子,现在也慢慢变得圆滑。 到蔡丰岚的时候,他在口袋里数了又数,下意识扶了叆叇。 本来还在为买叆叇开心,虽然是借了纪元的银钱,好歹他觉得自己能还,而且身上还能银子能坚持到还钱。 现在十二两银子出去,只剩五两。 这下,可真的不能回家过年。 蔡丰岚有些后悔买叆叇了。 白和尚那边也是不好拿出,最后叹口气,从备用荷包里拿出些银子,他也只给了十二两,压着最低的限度。 纪元同样是给了最低的额度。 幸好最近挣了些外快,否则真要支撑不起读书费用了。 十二两给出去,身上还有十九两。 行了,够花了。 他们这还算好的,有些学子只拿出一部分,说剩下的明年开学了再给。 大家形容窘迫,很是难堪。 纪元翻开书,怪不得都说生员多穷,还有穷秀才穷书生之说。 这读书的费用如此之高。 就算是小康之家,也能给读穷了。 罗博士跟房老夫子不愧在外面闯荡过的。 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所以给了他些“家底”。 最近没什么收入,冬日还要请人拆洗了衣服加大一些,更要买炭火。 不仅是他的,还有蔡丰岚。 等他回去,就把罗博士给的五十两银票兑换出来。 纪元算着手头银钱。 李锦那边也在盘算,他想着大家反正都不回去过年,要不然都搬到他院子里,至少炭火衣食,他这很充足。 蔡丰岚也在思考,他在想有什么活是可以快点挣到钱的。 难,太难了。 这样一来,更有必要快点读了。 赶紧“毕业”,赶紧考上举人,约莫就不会这样窘迫。 纪元忽然坐直身体,开口道:“我们做秀才的俸银呢?” 作为秀才功名,天齐国规定了,每月给多少口粮,给多少鱼肉,再给多少笔墨纸砚。 之后大家都觉得这样麻烦,基本都是折成现银给他们。 纪元他们从正荣县出来的时候,县学就折了三个月的银子给他们。 虽然一个月只有两钱,但也是银子啊。 从八月到十一月,四个月,那就是八钱银子。 这下不用别人说,纪元自己摸摸鼻子。 算了吧,府学还问他们要银钱呢,那俸银多半巧立名目给扣了。 果然,有人答:“维护府学学堂的整洁,以及补给巡逻的护院了。” 好好好,这些银钱官府不拨吗? 估计问起来,也会答一句。 官府拨了,但不够,你们也是在这读书的学生,怎么能不出一份力。 哎,这些名目能存在那么多年,就不是一句半句能解释清楚的。 官场上别说老狐狸了,普通官员都不会留着漏洞等人抓。 其实单给夫子们辛苦费用,大家是没有意见的。 夫子博士们平时对他们很好,作为学生,也确实该孝敬夫子们。 这是弟子们应尽的本分。 但方才第十堂教官说,这些钱会给到掌印教官,之后统一采买物件送给夫子。 其中的采买,利润,那就全看采买人的良心了。 怪不得掌印教官的位置那么稳,靠着每年学生们的贽敬,估计都能给各方分不少好处。 就是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的区别。 这中间的环节,甚至称不上贿赂,不过是利用职务之便,让各方有些小钱而已。 是的,小钱。 可惜对下面学生来讲,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整个府学的学生,有一半都愁云惨淡的。 接下来的岁考,变得更是紧张。 岁考只考一日。 上午考主科,共做三道题,每道题答四百字左右。 一道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五经题是五选二,答两个即可。 下午考辅科,六个辅科,六选二,学生早在七天前报好名,到时候去自己考试的考场即可。 纪元准备考数科跟律科。 数科对他来说好过。 律科则是,想要真正检验一下自己的成绩。 不过这两个辅科考的人都少,夫子们不会卡大家的成绩。 排名分班的时候,辅科的计分占比较少。 主要还是看上午主科如何。 说到阅卷算成绩。 纪元也是没想到,就算考完了,也还是要等明年开学之后再说。 想要知道自己什么名次,去什么堂,还是等着明年再说。 只能说万事不能着急。 终于到十一月十五。 府学的考试都在各自的主科学堂里。 上午两个时辰,三道题,写完可以提前交卷。 为了考一个好成绩,基本没人会提前交。 交了卷子费的考卷发下来。 是最平常的纸张。 仅有六张纸,放在平时,纪元在外面转一圈就有了。 就算不白嫖,自己买,也只要一文钱。 纪元看着岁考题目,第一道四书题,出自《孟子》。 题目说,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这题要联系上下文,前文是公孙丑问,《诗经》里说明了,人不能吃白饭。 但君子为什么不耕种就能获得食物啊。 孟子答,君主在一个国家居住,本地的国君任用君子,那国家就会安定,富足,尊贵,荣耀。 少年人都会跟随他,学着他孝顺父母,敬爱兄长,诚实守信。 这难道是吃白饭吗? 不是的。 孟子认为,人都有分工,君子是用自己的品德和智力得到食物,并不是吃白饭。 纪元看着这题,脸色有些古怪。 要说孟子理想中的完美世界,这么讲肯定没问题,以分工来换取食物。 公孙丑引用《诗经》那句则不同,伐檀篇讽刺君子,说君子不稼不穑,不狩不猎,为什么能得到稻谷,还能穿带皮毛的衣服。 伐檀最后感慨:“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君子老爷们呀!你们不能白白吃肉吃饭啊! 这是很明显的两个观点碰撞。 一个认为,要用劳动换取食物。 这点肯定没错。 不耕不食,是很朴素且应当的思想。 另一方认为,大家只是社会分工不同,不做体力劳动,不代表没有产生效益。 这个观点放在后世和现在来说,都是没错的。 甚至后世的科举发展,让很大一部分人从重体力中解脱出来。 说他们没有种地,就不能吃饭,没有打猎,就不能穿厚衣服,这显然也不合理。 但孟子的话,放在天齐国的现在,特别是刚巧立名目搜刮那么多银钱的府学来说,就显得格外讽刺。 第272节 就像许多人认为的,如今风气不佳,士气低迷,不像以往的清正之风。 那这些本来很好的道理,就会被歪曲。 想来,以巧立名目收取银钱的大人们来讲,他们也是认为,自己作为君子本身,就是一种贡献。 所以他们并非白吃白喝。 比如,岁考卷子费五钱银子,发了六张纸,也是合理的。 比如虽然月考季考并不组织,但该收的钱还是收,他们不耕而食,却教导学生,难道收这些银钱不应该吗? 纪元提笔开头:“无功而食禄,谓之素餐。” 先别提什么分工,反正没有功劳就吃饭,那就是白吃饭。 不管什么分工,至少要有功。 纪元自然不会傻到提什么官府给府学拨款,学生们却还要孝敬长官这种事。 毕竟这不是建孟府府学的问题。 是整个天齐国的府学都是这般。 甚至建孟府的府学相对来说,已经很好了。 听说隔壁的庆兰府学生们平日还要交各种银钱,什么撒洗的费用,什么护院的安全费用。 一年下来,没有五十两不成事。 故而隔壁庆兰府学生非富则贵。 不是这种条件的,根本上不起学啊。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是天齐国士林风气的问题。 可说起来,发展到现在,确实很多弊病出来。 士子重举业,自然轻德行,以前是君子是要修身养性,如今是靠功名成败来论。 纪元虽然可以避开这些观点,但在最后的结尾上,还是忍不住道:“君子当志存高远,镞砺名行,蕴义生风,随其或不用,道有未光,其声气之所击动,若梅檀之香,逆风而闻,海内与被熏染而不自知。”1 君子的士气如果盛的话,那就像梅花檀香一般,海内所有人都被熏染上这样高洁的香气。 这样的士林风气无疑是好的。 这样的君子,自然不是吃白食的。 纪元把这篇删删减减,也四百五十多字,好在还在规定之内。 一听时间,单这一题,竟然用了许久。 好在后面的五经二选一的题目并不难,纪元在规定时间内交卷了。 上午主科考完,下午辅科更简单。 数科的高夫子,学问讲得深了些,但“期末考试”题目却出得简单。 看来高夫子还是担心仅有的八个学生不来了。 收卷之后,再三吩咐他们,明年记得还选这一门。 纪元自然点头,高夫子满意点头,这学生,多好啊。 最后就是律科。 跟数科的简单计算不同。 律科要写的字,甚至比上午考试的还要多。 那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二三百字。 这律科,可都是背默。 出题人还故意给他们使绊子。 什么偷东西要判多久。 偷亲戚家东西,又是什么处罚。 偷近亲的东西,那要怎么样,什么属于近亲。 官府颁布的哪哪条法律又意味着什么,为什么适应于当地。 纪元跟白和尚,蔡丰岚都答得满头大汗。 其他人更不用说。 看起来,明年学律科的学生会大大减少。 好在他们三个平日用功,纪元背默又极快,最后估算成绩,应该不会差。 一天的岁考结束,所有人长舒口气。 算起来,他们好久没有考试了。 以前在县学还是一个月一考呢。 不过有人说,今年是乡试年,很多事情都推迟了。 或许明年会试结束,府学的月考会再提上日程,也要看当时的情况。 但月考也就是自己学堂内部考考,不会搞什么全校排名,阅卷也看自己主科夫子,所以很多学生对考不考试,并不太在意。 不管怎么样,从今日起,今年府学课程结束了。 等到明年二月初九再来。 猛然放松下来,纪元还有点不适应。 看着其他学生收拾东西离开,李锦也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不然过年的时候搬到我租的院子里,堂哥李勋那间房我本来当了书房用,现在腾出来你们两个住。” “我平日在书房都烧炭火,咱们在一起读书还暖和。” 平日就算了,冬日实在太冷了。 栖岩寺的禅房里,平时住还行,冬日肯定跟冰窖一般。 “冬日挤挤吧,你们也别嫌弃。”李锦道,“你们来读书,还能带带我呢,这可比什么炭火住处值钱多了。” 纪元跟蔡丰岚没有再推辞,但还是添了买炭火的钱。 如今最窘迫的,还是蔡丰岚。 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家也是吃穿不愁的,怎么来了外面,处处都要钱。 纪元也差不多,他要不是还能靠书法画画赚钱,估计早就要兑换罗博士给的银票了。 说到这个,纪元回栖岩寺拿东西的时候,把银票兑了出来。 冬日,又是过年,不好让李锦一个人买炭火买吃食。 他们两个一起出,让蔡丰岚也能安心读书。 蔡丰岚看着好友同窗们忙前忙后,微微叹口气,去家里寄信的时候,有人拦住他道:“你是府学的穷学生?” “想挣个炭火钱吗?” 这人专门在信使附近蹲守穷学生。 他当然也不是谁都蹲守,还会看一眼学生的字迹。 这戴叆叇的学生倒是不错,信封上的字极好看。 蔡丰岚这种就很标准,衣服不算破旧,但料子也不怎么好。 带着新买的叆叇,说不定还是欠钱买的,要么用了家里很多银钱。 这种人绝对想赚钱。 纪元换完钱赶过来的时候,手里也拿着信件,他给赵夫子他们写信不说,还有余姚的殷博士,想来开春他就会去京城春闱,自己要提前写信祝博士一路顺利。 当然了,还有罗博士,他把银票花了,总要讲一下。 并说开春之后自己就有银钱到账,让罗博士放心。 纪元信件寄出去,就见蔡丰岚脸上五颜六色的,怀里好像还揣了个东西。 方才拦住蔡丰岚的人看了看纪元,又看了看他年纪。 算了,这个年纪太小。 这种书不太好让他看,他还是赶紧走吧。 反正今日的任务都完成了,找了五个书生,总有一个想赚这个钱吧? 纪元年纪是不大。 前几日刚过了十一岁生日,好友们为他摆的小宴上,甚至酒不喝。 但他看人极准,一眼看出不对劲。 纪元直接道:“怎么了?” 蔡丰岚本就不好意思,被纪元一问,直接讲出来了:“那人,那人让我抄书。” “私下抄。” 说起来,蔡丰岚确实跟周家签了契约,但私底下换换笔迹抄其他家的书也行。 周家书坊也不太在意这种事,大家都是为了生计,只要不是明面竞争即可。 而蔡丰岚怀里这本书,绝对不会跟周家书坊那种正规书有竞争的。 两者根本不是一个赛道。 纪元听此,直接皱眉:“是什么书?禁书?” “你疯了?” 倒不至于是禁书,就是带了很多颜色的。 蔡丰岚把怀里的书露出名字,上面大写着《寻春记》三个大字。 里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纪元还愣了下,再者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无语道:“你还想不想考科举了?” 第273节 “咱们抄那些话本,已经算是踩在边缘上,好在都是官府允许的话本,那周家书坊也不会做自降身价的事 。” “抄了这些,以后被翻出来,还能有后路?” 蔡丰岚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他看到这书的名字,又草草翻了下,本就满脸通红的他,更是涨红着脖子拒绝。 他不想抄啊! 可对方直接开价十五两,让他抄完就给钱,甚至对字的要求还不高。 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时候,对方直接塞到他怀里。 等纪元过来,看到就是这样的蔡丰岚了。 两人说完话,那人就已经离开。 “他,他不怕我不抄了吗?” 纪元道:“自然不怕,你是府学的学生,他又记住你的相貌,回头找你很简单。” 这是实话,对方既然敢雇人抄这种书,自然有些门路。 这本《寻春记》变成烫手山芋,蔡丰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扔也不是,拿走也不是。 当然,他已经放弃抄这本书的想法了。 纪元拿着书,似乎并不在意,在旁边巷子里看了看,随手塞到一个破洞当中,又找了些土石块掩盖。 “就这样吧,等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就说东西在这,也不会有人能发现。” 不管怎么样,书只要不在蔡丰岚手里即可。 对方就算找到蔡丰岚,以他的秀才身份压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纪元安慰:“那人应该是广撒网,那书薄得很,成本要不了几个钱,骗字好的帮他们抄书才是正理。” 只要能碰到一个想赚外快,字还好的,都是这些非法书商们捡到便宜了。 处理了书,蔡丰岚才忐忑不安回去,回去之后他就忍不住打自己一巴掌。 这下连李锦都吓到了,连忙问:“怎么还打自己呢,怎么了?” 蔡丰岚摘了叆叇,忍不住道:“我还真是糊涂。” 此事越想越后怕,可那人一说十五两银子,他就忍不住想去赚。 没有太多要求,字还少,抄完就是十五两。 这跟捡钱一样。 当然了,不考虑后果,就跟捡钱一样。 但最近一段时间,蔡丰岚的压力太大了。 本来只买叆叇,虽说借了纪元的钱,但他觉得自己能还清。 纪元还是主动让蔡丰岚买。 眼镜不是乱花钱,是必需品。 可谁料又出了年末各项学杂费的事,就让蔡丰岚一时鬼迷心窍了。 住在李锦这,虽说吃喝不愁,可更让人忧心。 自己这日子,不就是靠两个好友接济吗。 甚至还要靠比他年纪小九岁的纪元接济。 一向没为钱财发愁的蔡丰岚,人已经有些晕了。 遣散仆从后,李锦才听两人说了这事,当下道:“什么书都敢抄,你不科考了?” 李锦又道:“你们是我好友同窗,咱们还是同乡。对我而言不过顺手的事,你知道我爹给我寄钱的时候,以前寄的是四人份,现在寄了三人份吗?” 以前连带李勋的,还带纪元,蔡丰岚。 李勋走了,那就是他们三个的。 这下纪元都惊讶了。 往日最不知事,年纪却比蔡丰岚还长了两三岁的李锦好笑道:“知道咱们这些学生。” “不对,知道你们这些厉害的学生,在有钱人家口中叫什么吗?” 他们不知道啊。 “叫庄子,就是田地的那个庄子,不同的学生,就是不同的庄子。” “有的学生成绩好,就是收成好,若买了这个庄子那以后大有裨益。” “你们两个,在我们这些只有银钱,却无能出头子弟的人户,可是上好的水田庄。” 这话并不好听,甚至有些粗俗。 可意思是这个意思。 就算官至宰相,也会押一押哪个“庄子”好。 古代不是一般都有富商抢着增银给穷书生的吗? 这就是大家选好潜力股,然后投资股票啊。 只等着股票飞涨。 有些股票想要投资的人太多,富商排队也买不到的。 而纪元,蔡丰岚,一个小三元,一个童试第三,就是真正的潜力股,就是上好的田庄。 这些事,纪元他们并不知道,因为并不在他们学习的范围内。 李锦却是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早早知道社会的运行规则。 李锦摸摸下巴,还道:“我爹能给你们俩花钱,不知道多高兴呢,你们多用一分炭,他心里就高兴一分。” “这可不夸张啊,只要你们愿意,咱们正荣县想资助你们的可多了。我爹还觉得他捡到便宜了。” “白和尚跟咱们走得近,我爹都想把他的吃喝给包了呢。” 对他们这些人户而言,若能用银钱买一个未来的潜力股,简直太划算了。 李锦平日不说,不会把接济做得太露骨,也是顾及同窗们的颜面,不想让大家不好意思。 可蔡丰岚为了生计都要铤而走险了,他肯定要讲的。 蔡丰岚也渐渐变得自在起来,这么说,他也算用学业还生活费了? 李锦拍拍蔡丰岚肩膀:“学习吧,我等着你学得更好,然后带我飞呢,回头你中了举人,中了进士,那我就有进士好友了。” “这面上难道没光吗?” “或者你要当一个,抄了黄,书进监牢的书生啊。” 纪元忍不住笑,纪元也安慰道:“你也别为买叆叇难过,叆叇还是我拉着你买的,若有责任,那我也有。” “再说,回头你中了举人进士,还怕你还不起?慢慢来吧,我这也是买庄子了。” 三人说笑一番,这事揭了过去。 他们三个在学生中,已经算好的了。 估计有些学生会更可怜,别说过冬的银钱,那些杂费,估计也还“欠”着。 纪元翻了翻书,不知想些什么,最后笑笑,继续读书。 闲暇之时再把插图给画了。 但有了今日的事,这插图画起来,更要小心。 第75章 第75章 放假之后, 三人除了早上锻炼,下午武营拉着他们踢会球,剩下的时间继续读书。 武营见此, 没事也凑到李锦书房里读书, 他读的是兵法, 以后考的也是这个。 几个人凑在一起读书, 彼此都有些长进。 一直临近年底,大家陆续收到家里的回信。 众人才想到,快过年了,化远三十四年,要过去了。 这一年事情极多,时间过得也很快。 童试, 来府学。 中间还夹杂着各种事。 如今这一年终于过完了。 纪元看到殷博士的信,殷博士年后便出发,他要去京城考会试。 举人考进士。 又是极难的。 殷博士是个乐观的,还打趣, 希望纪元有个进士夫子, 等着他的好消息。 殷博士学问扎实, 但能不能考中,却也不好说。 很看考题,也看当时的考官喜好。 纪元心里为殷博士捏把汗,希望今年可以如愿。 罗博士信里则诧异,他怎么现在才花,还说让他不要担心银钱的事。 更说他家老大年后会到府城办事, 到时候会来看看他。 最后又对孩子住寺庙表示担心, 说禅院太苦,跟着和尚们吃素也不是回事, 让他一定要多吃点肉等等。 拳拳爱徒之心,让纪元有些泪目。 房老夫子在说,他吃了钱飞家厨娘做的点心,虽然差点意思,但也不错。 第274节 还说他在教钱飞跟李廷写字,他俩不如纪元聪明云云。 这事钱飞跟李廷信里也说了,对房老夫子又敬又怕,教他俩练字的时候,他俩魂都要吓飞了,好在现在终于入门。 同时还有好消息,两个人都升到乙等堂了,估计后年就能参加县试。 这确实是一大进步。 其他人都好,教谕也让人带口信,说如果还有便宜合适的书,尽管往县学送。 纪元看的笑起来。 安纪村那边,就是大海跟赵夫子了。 村里一切都好,大海跟小河还帮他给爹娘坟墓除了草,还说小黄也很好。 小河考上了县学,明年就会到丙等堂读书。 赵夫子理解他不能回来,也是说禅院太冷,看看能不能租个房屋。 收起大家的信件,纪元嘴角还是带笑的。 今日已经十二月底,外面白雪皑皑,就连纪元也只是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读书。 外面太冷了,李锦家的小厮提前好几天采买了物件,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最近几日都不会出门。 过年这两三天,纪元也收起书,每日跟大家一起下棋,要么亲自下厨去做火锅。 过年的这几日也算热热闹闹过去。 天气稍微暖和,武营就又来了,他发现到李锦这之后,学习进度都跟上来了。 纪元则终于完成了《梦蝶令》的三张插图,剩下的文字就好抄了。 等真正抄写下来,纪元才知道,这故事为何能被官方编纂。 讲的竟然是年轻的皇帝梦到一只蝴蝶,这蝴蝶幻化成人之后,女扮男装去考科举。 反正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当上状元,要去造福一方百姓。 而蝴蝶为什么要幻化成人,还要给皇帝当官呢? 因为皇帝小时候救过蝴蝶。 皇帝梦醒之后,看到今年殿试的前三的书生,其中文章最好的那个人,就跟他梦里一模一样。 拆穿女子身份后,皇帝当场求娶她当做了皇后,成为一代贤后。 故事很老套,好在文辞优美,用典故也多。 其中蝴蝶仙做的诗句也极好,看来笔者是有功底的。 那,为什么这样的故事,会被官方编纂并收藏? 因为这看似是在讲皇帝跟佳人的故事。 实际在讲皇上跟臣子的关系。 没错,是跟臣子的关系。 因为皇上的恩德,臣子可以考科举,臣子可以造福百姓。 而皇上圣明,所以上天给了预兆,让皇上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忠臣”,并且果断任由“她”辅佐朝政。 说是贤后,其实是臣子自比而已。 这种自比看似很肉麻,但在文学加工上并不少见。 比如很多诗人,看似是在写娼妓年老不得志,不复年轻貌美被追捧。 实际写的是自己被冷落一样。 这文章,皇上看了,会觉得自己受到上天眷顾,所以有仙人辅佐,是真正的天子之相。 读书人看了,觉得自己能得到明君的赏识,科举上大放异彩。 纪元默默吐槽,古人的想象力也是有点丰富的。 至于这三幅配图。 必然要画得高级一些,不能真的大大咧咧画个美人图上去。 怪不得江南那些印刷坊并未做那么露骨。 纪元把《梦蝶令》第一本图画都准备好,有些好奇第二本的故事是什么。 想来,都是围绕蝴蝶的? 第一本的调子是这样,后面大概要么写君臣相得,要么是警世恒言。 不过这本交上去,才能拿到下一本。 最近东市第一街都在休息,他要等到正月初六之后再去。 蔡丰岚的话本也抄好了,都是些小故事,非常正能量。 像建孟府的周岳林王四家,基本都是背靠官府,一般不会出版太过火的内容。 其他小作坊,则有些不同了。 蔡丰岚庆幸,自己被纪元喊醒,又想到被塞到墙角的书,心里怎么都觉得别扭。 好在对方一直没找上来,事情估计也就这样了。 其实来府城这么久,蔡丰岚有些明白,为什么很多秀才到了府城之后坚持不下去。 因为见过的东西多了,见的人也多了。 放在县城里,再厉害的人户,也不过是家里有举人,或者什么什么亲戚在做官。 但府城里面,许多人的父亲,祖父,都是做官的,大小官员都有。 银钱也是几两几十两的掏,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世界。 上限很高,下限又是无限低。 现在想想,许春一出来就被骗着赌钱,自己差点抄不该碰的书,都是因为换了环境,心态却还未改变导致。 化远三十五,正月初六。 东市第一街的店铺逐渐开门,街上的行人却不算多。 大部分学生还在过年,等到二月份,过来采买的书生才会多一点。 纪元跟蔡丰岚交了手头的书籍,再等着拿新的任务。 估计依旧是两个月到三个月时间,周家给的时间很厚道。 过了个年,纪元除去新兑换的五十两银票之外,还剩十两银子。 现在拿了上本书的尾款,加上这本书的定金,共计八十四两。 这么算起来,身上一共就有一百四十四两银子了? 还真是不少。 纪元特意让周家管事帮他换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一百两银票可以压箱底了! 蔡丰岚拿了七两银子,接下来一段时间,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一开年,事情都顺利起来了。 两人都等着新书拿过来,他们两个就回去。 就见后面跑过来两个匠人,盯着纪元道:“这,这是你画的?” 纪元抄的书名为《梦蝶令》,抄的是第一本,跟周家大少爷约好,画三张插图。 纪元还是头一次卖画? 这算是卖画吧,心里到底忐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 “问题还很大。” 取来《梦蝶令》第二部的周家管事听到后,惊讶道:“那画我看了,非常好啊,怎么会有问题。” 事实上,管家心中为纪元的画惊叹。 那笔力跟意境,真是上乘了。 要不是刚开年事情太多,他肯定要聊一会的。 匠人直接撇嘴:“问题就出在,太好了。” 说着,匠人把纪元画的话拿出来:“我们刻不出来的。” 第一本书的三幅配图。 没有想象中什么俊男美女。 而是云山雾罩的仙山中,隐隐露出青山,以人的视角,就像是刚睡醒看到仙境一般。 这画的,自然是皇帝视角的梦境开启。 纪元脑子里有不少电影画面,还看过很多风景区的视频,按照心中的印象,画出这样仙境般的场景并不难。 第二张图,则是身穿书生衣服的女主小蝶。 她眉宇间有些英气,但眼神却是温柔的,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雌雄莫辨的书生。 纪元除了眉宇跟眼神之外,其他地方并未多描绘她的相貌,只是在一片书海中,小蝶坐在其中苦读。 远远看过去,很容易让书生们代入自己苦读的场景。 第三张图,则是金銮殿上,殿堂巍峨,小蝶穿着进士服只有背影,证明她真正登堂入殿,去殿试了。 这简直是无数书生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 每一张图,都是虚写,人的轮廓是看不清的,意境大于写实。 所以匠人们说:“我刻不出来。” “一朵花,一棵草是好刻的,这样缥缈的云跟梦境,我们做不来。” 第275节 “雕刻出来会非常死板,全无韵味。” 作为建孟府最厉害的周家书坊,里面的匠人肯定是最厉害的。 可他们却说,自己刻不出来。 如果他们都刻不出来,那整个建孟府,都找不出刻出这种手艺的人。 那这些画要作废? 不用匠人们说,周家管事都觉得可惜。 这画太好了,而且配图刚刚好,本就是官方的书籍,这样的画又十分有趣味。 匠人看向纪元:“要不然,你来刻?” 纪元震惊。 他? 他不行的。 谁料匠人却道:“你的手稳,画画跟雕刻虽然不同,但线条的流畅就是靠手的稳,以及对画的把握。” “你要是来刻,说不定事半功倍。” 纪元赶紧摇头,先不说马上就要开学了。 再者他真的不会啊。 周家管事却道:“可以试试,反正这边铅泥板不少,就是把原本的毛笔作画,改成刀具作画。” “要不然试试?” 匠人对此却是有信心的。 自古多少书画家,本身就是雕刻家,艺术的把控一脉相承,他们看得出纪元的功底。 如果不出意外,纪元上手,就会比很多学徒要厉害。 纪元却坚决拒绝,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有数,他直接道:“或许我把画画的技巧告诉两位,说不定你们就可以刻了?” 什么?! 技巧,教给他们两个? 这,这怎么能行! 这下变成匠人们蒙了。 把画技交给他们? 这是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的选项啊。 画技画技,沾上技一字,那就是宝贵的上。 上次纪元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八个工匠身边,都有战战兢兢伺候的小弟子,他们就是为了会这个技,所以要恭敬万分。 这可是吃饭的手艺,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古代收徒都会格外严苛。 纪元怎么上来就要教他们? 这个方法确实好,眼前两个匠人是建孟府手艺最佳的,纪元只要说稍稍说下他画画的技巧,匠人理解得会非常快。 相比于让纪元从头学雕刻,匠人学纪元的画画技巧,确实来的更快。 就算这样,后者的选项也压根不在匠人,周家管事的考虑范围。 原因如上。 纪元听到原本侃侃而谈的两个匠人说话变得结巴起来,四十多的汉子脸上写满不好意思,当然还有期待。 他们甚至就因为这点期待才不好意思的。 说实话,想学吗。 想,太想了。 要是能学会,他们的水平绝对会进步一大截。 但,真的能学吗? 纪元再次点头:“来吧,两位师傅刻画多年,我一说,你们肯定明白。” “只要能把书印好,比什么都强。” 他还想赚后几本的银钱啊。 想来在府学用钱的地方可太多了,书印得好,对大家都好。 周家管事也反应过来,立刻道:“腾个小房间出来,快!” 传授技术这种事,不能让太多人听到! 周家管事对纪元更加热切了,他们在那边教学,管家亲自端茶过来。 纪元那句话说到他心坎上。 只要把书印好,比什么都强。 这甚至是周家多年来经营的第一要务。 周家的管事人称周伯,听名字就知道也是周家人。 他自然希望自家产业越来越好,正想着,周伯吩咐道:“去把少东家请过来。” 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少东家来招待,才能表示他们的诚意。 蔡丰岚跟着去听,他虽然没学过画画,却也知道纪元的技巧十分精妙。 纪元还道:“我的老师教我许多,如今掌握的也就这些了。” 众人头一次看纪元作画,一下笔,就知道他的功底。 周家大少爷赶过来时,看到的正是已经完成的画作,被眼前的云山惊愕得合不拢嘴。 纪元的画工果然了得! 他们找纪元,果然没错! 纪元听着大家夸赞,不由得苦笑,他这水平,还不能达到房老夫子的要求。 那边周家大少爷道:“纪元,你怎么不去书画竞技台啊!这名声绝对能打响。” 他们家也是听府学右训导讲了一句,听在心里。 否则根本不知道纪元还有这本事。 书画竞技台? 他是要去的,但现在水平还不够。 房老夫子对他的要求,可是一幅画卖到三千两,方算完成课业。 如今的价格? 二十两一幅而已。 那两个匠人学得果然很快,现在已经一口一个纪夫子。 别看他们年长纪元许多,但这夫子二字,喊得心服口服。 周家管事道:“现在再去刻画,是不是有些把握了?” “给我们一些时间,五天吧,五天能模仿八九分。” 纪元感觉他们给自己留面子,所以说的八九分。 实际上估计能学个十成十。 他们做雕刻手艺至少几十年,手底下的功夫极稳,这些技巧对他们来说,非常好消化。 想来等画印出来,那就会非常漂亮。 纪元道:“好,到时候印好了一定让我看看。” 纪元如今不是普通的润笔先生,这点小要求,自然会满足。 周家大少爷欣赏半点纪元的画作,恋恋不舍放下,开口道:“今日府城酒楼多半都开业了,我请你们去吃酒吧。” “不对,你不能吃酒,请你们吃饭,你们是不是还有两个好友?” 这指的肯定是白和尚跟李锦。 白和尚还没回来,李锦肯定要喊,他本就是个爱玩的性子,喊着一起去酒楼,他肯定会去。 说起来武营也在,纪元道:“喊上武营吧?他估计也在书房读书。” 武营的名字,周家大少爷听说过,书坊的生意很依靠府学的学生,平日有个什么事,他们都是知晓的。 武营蹴鞠厉害的名声,更是被不少人知道。 吃饭要的就是热闹,多个人根本不是问题。 一群年轻人,刚碰面就熟络起来。 周家大少爷道:“今日去北市吃饭,那地方的酒楼更有特色。” 特色? 进了门才知道,里面有歌有舞,中间的台子基本没空过,中场休息的时候,还有说话逗趣的。 府城东西南北市。 东市最出名的就是专门卖书的第一街。 周边的酒楼多也雅致,茶室更多。 其他各地都有不同。 北市是出了名的热闹,上到风雅至极还金碧辉煌的大酒楼,下到鱼龙混杂的娼妓院,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想到东市第一街,大家第一印象,就是里面书多。 而不少人口中,还有个北市第一街,这里的印象,则是吃喝玩乐。 有些经不住诱惑的,甚至可以在这流连忘返,一个月不归家。 第276节 当初李耀众被传出什么酸诗狎妓,就是在这里玩的。 还有合远县几个考生被抓赌,同样是捕快搜查的时候发现。 当然了,即使都是北市,大小店面也是有区别的。 只是选择什么类型的酒楼酒肆,全看个人的爱好。 周家大少爷带他们去的,自然不会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此地说是歌舞,那就是真正的歌舞,单纯表演节目而已。 反正对周家大少爷跟纪元他们来说是这样的。 进了这家酒楼,看着不是酒楼的模样,而是经过水榭在水边吃饭,水榭中间的舞台高一些,表演就在里面举行。 有意思的是,虽然才正月份,但在水边却是不冷的。 仔细看才知道,这地方周围烧着不计其数的炭火,他们坐的下面似乎也有地龙。 半露天的环境,在正月的夜里,却感觉到温暖? 他们当中最有见识的李锦都啧啧称奇。 在这种环境下吃饭,那吃的还是饭吗? 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大冬天的,在温暖的水边一边看表演,一边跟好友们闲聊,这日子,谁来谁沉溺。 至于价格? 周家大少爷并未说,想来肯定不会便宜。 但对周家来说,纪元肯帮他们提高匠人的技术,吃个饭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武营在这坐了会,甚至把外套都给脱了,震惊道:“这地方可真暖和。” 是啊,不然怎么能让体弱的书生们都觉得温暖舒适。 蔡丰岚莫名想到自己之前的窘迫。 因为十几两银子,差点误入歧途,一个搞不好,科举之路都能断送。 现在眼前的一双象牙筷,都能轻易解决他之前的难题。 蔡丰岚微微叹气,再看之前也缺银子的纪元,他坦然享用美食,见到自己看过来,纪元直接道:“这菜确实不错,冬日里还有新鲜的蔬菜。” 冬日藏菜这种技术一直都有。 但在古代,也就有钱人能用。 纪元最近几日吃肉吃干菜吃多了,猛然吃到一口新鲜蔬菜,只觉得高兴。 蔡丰岚笑笑,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书是要读的,科举是要考的。 他不能因为见识过天地,就觉得自己真的渺小到不可见人吧? 蔡丰岚吃这一顿丰盛的酒宴,心境竟然豁达不少。 周家大少爷看着,这才注意到,纪元身边的好友们也不同凡响。 果然,人以群分,纪元如此厉害的人物,好友也不错。 看来以后要多结交。 一顿宴席过后,大家都熟络起来,李锦偷偷问了价格,小声抽了口气。 算了算了。 一顿饭几十两银子,他也心疼啊。 众人说笑着,从酒楼走出来,周家大少爷的小厮已经赶了马车过来,送大家回去。 纪元最近都住在李锦家中,直接一起回去即可。 蔡丰岚扶了扶眼镜,最后一个上马车。 但他莫名察觉到一道视线,蔡丰岚下意识看过去,只觉得手脚冰冷,赶紧上了马车,再也不敢多看。 走在后面的周家大少爷见到这一幕,又看看那明显是泼皮的人,心中有些疑惑。 周家大少爷还要去寻他爹,今日还有其他生意要谈,就不一起回去了。 而周家马车上,纪元,李锦,武营,都察觉到他都不对劲。 蔡丰岚强忍害怕,还有点理智,看向周家车夫,低声道:“回去再说。” 到了李锦家中,只听他道:“方才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 纪元反应过来:“让你抄书的人?” “对。” 这里说的抄书,肯定不是正经书。 从年前到现在,也过去一两个月了,没想到会在北市遇到。 武营听说怎么回事后,偷偷问了问名字:“那本书叫《寻春记》?” 蔡丰岚红着脸点头,武营又说了主角的名字,很不好意思道:“那本书已经印出来了。” 啊? 印出来了? 武营今年二十二,也是大小伙子,跟卫籍一群人,除了正经书不看之外,其他书也算如数家珍。 在纪元他们面前,武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安蔡丰岚的心,开口道:“就是过年收市之前卖的。那印出来的字不算好,纸张也一般,都是偷偷售卖的,反正已经印出来,跟你没关系的。” 武营的话,确实安了大家的心。 纪元那时候收,这种人小黄书都是广撒网,希望找到一个字好的人来抄,以后说不定还能经常合作。 蔡丰岚没有跟对方接头,对方多半知道意思,而他们也选了其他人来抄。 那本书都已经出版了,想来此事也就了了。 武营偷偷道:“我听说抄这种书的,多半都是科举无望的人,蔡丰岚你这么年轻,可别做傻事。” 蔡丰岚点头,今天这一吓,他更不敢了。 还好,书已经印出来,也跟他没有关系。 随后,蔡丰岚又道:“他看到我坐了周家的马车,希望不会节外生枝。” “肯定不会。”李锦也道,“那些小作坊,就等着大作坊漏点汤给他们喝,若让大作坊知道,他们小作坊私自拉自家的润笔先生,被处理的肯定是小作坊。” 蔡丰岚今年不过二十,学问极好,周家书坊就算知道,也不会拿这种事为难他,估计会当作直接不知道。 契约? 就像那本两广诗词格律的书一样。 同样签了契约,但还是卖了两份,说是版本不同,可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卖两份。 谁都知道,要扯皮的话太麻烦了。 蔡丰岚自嘲道:“没想到,我也要以势压人了。” 他们这一窝秀才,没人会轻易动的。 蔡丰岚抹抹脸,以后再也不会干了。 做一件亏心事,他能连续愧疚好几年。 此刻的北市街妓院里,方才被周家大少爷定义为泼皮的王二狠拍桌子:“就是他!” “拿了老子的书!却不抄!” 拿了他的书,却不抄的人,不止蔡丰岚一个。 王二并不记恨其他人,只觉得蔡丰岚不好,是因为蔡丰岚的字好,是那些人里面字最好的。 “谁拿了你的书不抄?” 王二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站起来。 只见岳家大少打开扇子,自以为风雅道:“不要那么生气。” 王二赶紧凑上来倒酒,可惜岳家大少身边簇拥的人极多,他根本排不上号,便是倒酒也没有他的位置。 见此,王二只能用方才的事引岳家大少感兴趣。 “还不是那本《寻春记》,本来找了一个字极好的书生,谁知道他反悔了,根本不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骗书呢。” 寻春记? 岳家大少想起来,又道:“哦,就是你吹嘘的那本,找了字极好的润笔先生?最后抄的跟鬼一样的?” 王二赔着笑脸,终于挤了进去,小声道:“是啊,今日看到他了,还是从如温楼出现的。” 如温楼? 那地方可不便宜。 “他都穷到抄乌七八糟的书了,有钱去那地方?别是在骗人吧。”岳家大少直接嘲笑。 见大少对此真的有兴趣,王二赶紧指着天发誓保证是真的,再说了让岳家大少更感兴趣的事:“还上了周家的车马?好像是周家大少爷亲自 宴请的。” 这话一说,岳家大少直接坐直,把身边妓女推开。 周家,岳家。 在建孟府谁人不知。 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私底下的竞争激烈到何种地步。 周家的润笔先生,抄不入流的书? 这就罢了。 那么多润笔先生,总有穷苦的。 第277节 但被周家大少爷亲自宴请的润笔先生,必然不得了。 那会是谁? 他一定要弄清楚。 “去,打听打听,周家大少爷今日在如温楼请的是谁?”岳家大少压低声音对消息道。 这几年里,周家一直压了岳家一头,官府出版的书籍,也多找他们,所以在行会里稳坐了第一的交椅。 岳家能服这个? 好一通运作,终于搭上府学掌印教官的关系,得到了《童试录》的印刷资格。 想着靠卖《童试录》的机会,放了消息让小作坊印出补遗,还能弥补一下疏通关系的亏空。 没想到也被拆穿了,实在让人生气。 反观周家,《乡试录》稳稳到手,童试录补遗也被他们出版。 就连前段时间的诗词格律都不错,那字实在漂亮。 怎么好事都让他们家给占了。 很快,消息打听到了。 周家大少爷请的是纪元? 而想要抄不入流书籍的人,竟然是纪元的好友同窗? 岳家大少失望,要是纪元就好了,如果纪元想抄,说不定能从中作梗。 不对,纪元也没抄,根本没有把柄。 什么蔡丰岚? 有个屁用。 对他使绊子很没意思。 当然了,此事七弯八绕的,也能让纪元脱层皮,但没必要。 这人是他那个便宜弟弟岳昌的心魔,留着挺好的。 现在对他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岳家超过周家。 只要自己能帮岳家成为第一,他爹就不会考虑其他人管理岳家书坊。 下面一群弟弟等着超过他,他必须竭尽全力。 蔡丰岚碰到那个王二之后,一直没有后续,他彻底放下心。 最近要收拾东西回栖岩寺了。 李锦这边院子不大,冬日在他书坊也够打扰的了。 而且栖岩寺安静得很,读书很合适。 二月初六,在白和尚回来之前,纪元他们又回了栖岩寺禅房。 这里的和尚们也欢迎他们,帮着收拾了东西。 纪元他们又交了接下来半年的食宿钱,新一年的学习生活又要开始了。 白和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六,他回来还道:“今年雪下的大,我路上都走了五六天。” 白和尚的寺庙距离府城还算近的,平日一两日都能到。 这次却走了五六天,确实耽搁很久。 幸好纪元他们没有回去,否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 大家重新收拾了房间,只等着开学了。 二月初九开学。 最让人挂心的,自然是岁考成绩。 不过听武营他们讲,一般来说,要到十五左右,卷子才能评出来。 而且府学的看卷子有些不同。 府学五百八十多学生,如果想要全都仔细查看,肯定是不行的。 一般来说,夫子们会把每个堂前十名的文章挑出来。 特别是新来的学生们,比如纪元,白和尚,蔡丰岚,李锦,还有岳昌等人,肯定是在里面的。 这些人的文章拿出来仔细看,如果可以,直接送到第一堂或者第二堂。 今年还好点,乡试过后,前二,前三堂的学生走了不少,有的考走了,有的退学了。 每个地方都有名额空缺,直接把纪元他们补进去即可。 剩下不被关注的学生,文章随便看看就行。 等于说,被重点关注的学生们,几率反而更大,因为他们会被单独列出。 那些学习还可以,但却不是很突出的,就看夫子当时的心情了。 用武营的话来说:“府学,除了前三堂之外,其他人基本都被放养。” 这算一个并不明显的规则。 只有在府学待时间长的人,才能摸透。 为什么? 因为科举艰难。 太艰难了。 府学五百多学生,真的没指望都考上举人,只要把最拔尖的选出来即可。 最拔尖的选出来,着重培养,也能提高效率。 反正每年童试进来的学生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也就是说,我们几个不出意外,最次也能去第三堂?”李锦放下手里的书,还觉得有些意外。 大家之前都以为,岁考会决定他们去哪个学堂。 现在却说,其实在他们进学府学之后,事情基本就定了。 岁考当然要好好考,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像纪元,板上钉钉地去第一堂,几乎都不用想。 武营之前没讲,是以为他们知道。 李勋没讲,纯粹明白,让大家知道这些事不算太好。 毕竟,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那还会那么吃苦努力吗? 纪元不好受,他堂弟李锦不见得。 所以,还是让他们自己好好读吧。 到今日,纪元也算明白府学的运作模式了。 其实大致分为两批人。 一批人,考进来的,这批人也会被府学认为很有潜力。 虽然刚入学差不多,但年底的岁考结束,第二年就会帮他们调到更好的学堂,接受最好的教育。 还有一批人,是花钱进来的。 但花钱进来也有不同,像李锦,岳昌,一个童试第四,一个第五,府学也会重点关注。 最后花几百两进来的学生,则要看自己的表现,表现突出,就会被关注到,从而进行培养。 剩下的? 那就看运气吧。 不得不说,府学这种运行模式有些歪,却也是当下局面最能培养人才的方式。 但也要说明,这并非当地长官多喜欢人才。 而是喜欢有用的人。 有钱的学生有用,那就收钱进来。 反正都是上课,其他的府学并不提供,跟白拿钱区别不大。 有才的学生也有用,往后是长官们的政绩,长官们也愿意给些帮助。 在府学的生存之道,就是要有用。 就连武营能留下,也是因为“有用”。 纪元之前本能帮忙,却并未思考过其中道理。 现在知道府学如何分堂,算是彻底明白。 他之前还以为,府学会把所有学生文章都看一遍,然后排个顺序呢。 看来是他想多了。 这样一来,他去第一堂,竟然确定了。 难怪要等到年后再说,估计府学心里都有数。 二月初九开学,提前知道消息的几个人心情有些复杂。 特别是蔡丰岚,府学的水真的太深了。 年前因为给夫子们贽敬心里不爽。 年后却又要得到优待。 换了别人,或许已经在开心了。 但他们都是真正的聪明人,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第278节 年前不爽,是因为特权并未照顾到自己。 年后得到优待,而是因为特权往自己这边倾斜了。 怪不得都说。来府学之后,好的越好,差的越差。 这个浑水塘,确实不好混。 很多人并非讨厌特权,讨厌的只是特权不在自己手中。 所以,蔡丰岚等人有些迟疑。 蔡丰岚道:“真怕自己会喜欢上这种感觉。” 一旦真正喜欢上,只怕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同。 纪元道:“提前适应吧,总不能退缩。” 退到哪? 县学吗? 在县学里,他们这些人绝对能如鱼得水,一心只管学习。 但以后若考上举人,或者更进一步。 又或者要真正掌管家事,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那时候,再急匆匆学些? 就像聂县令那般吗? 他们没有老吏在旁边,也没有忠心的仆从。 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 还留在县学,不会知道有人把学生比作田庄,更不会知道府学的桩桩件件事情都有缘由。 也不会经历这些事。 李锦跟蔡丰岚点头,白和尚叹口气,说起他们寺庙的事。 他回去之后,自家寺庙的香火忽然旺盛了,不少读书人都去读书,现在禅房甚至都不够住。 不仅如此,不少有钱人户还去烧香拜佛,觉得白和尚他那的寺庙灵验。 就因为白和尚考了童试第二。 说着,白和尚给他们看了看自己的钱袋:“按理说这种无稽之谈是很不好的,可他们过来礼佛,却让我不再发愁平日读书的费用。” 凡事一体两面。 府学的事如此,白和尚的事更印证了这般。 蔡丰岚最后道:“外面的世界,还真是让人快速成长啊。” 开学前几天,府学众人发了今年主科的课薄,又填写辅科课薄。 大家跟去年都差不多。 去年也就学了半年,还是要巩固巩固的。 这些杂事做完,府学的分堂名单也公布了。 李锦,蔡丰岚,白和尚三人,去了第二堂。 纪元则直接去了第一堂。 不管是主科还是辅科,他去第一堂都是当之无愧。 纪元也没想到,他来第一堂竟然如此轻松。 本以为会按照文章好坏来看,现在却觉得,或许他早在入学的时候,左右训导,甚至学政就定下此事了。 这种特权并未让纪元十分喜悦,而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一时的看中,以及特权的稍稍倾斜而过于自得。 其实真实对纪元这种卷王来说,是有些泄气的。 他卷了半天,人家告诉他,不用卷,上面的人看中你的潜力,给你铺好路了。 打游戏打了半天,马上要打boss了。 策划跟你讲,我偷偷对比了一下你的数值,你数值过关的,不用打了。 啊? 可我攒了那么多装备,那么多数值,不就是想体验把boss打倒再摸装备的快乐吗? 现在不打了? 直接发奖励? 奖励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蔡丰岚在怕自己喜欢上特权看中的滋味。 纪元则在遗憾,自己不能自己打boss。 不过殊途同归,两人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李锦若有所思,白和尚则是心志坚定之人,他反而安慰纪元道:“往后,还有真正的考验呢。” “今年是化远三十五年,等到化远三十七年,就要考乡试了。” “那才是真的考验。” 被白和尚这么一说,大家挠头。 怎么有种,乡试就在眼前的感觉? 他们去年只是试试,都没考中,但三年后的乡试绝对要认真的。 纪元想了想,开口道:“大家有空没。” “我们做个倒计时吧?” 倒计时? 是什么? 纪元把纸张剪裁好,仔细算了算时间,随手写下一个数字。 八百八十九天。 “还有八百八十九天,我们就要乡试了。” “过去一天,就减去一个数字!” 直到归零的那一日,就是考试的日子! 颤抖吧! 高考倒计时的恐惧,大家一起体验! 李锦:? 蔡丰岚:? 白和尚:? 平日一心向佛的白和尚都不能淡定啊。 做这种倒计时! 你还是人吗! 每日看到这种数字,难道不会紧张吗? 可要的就是大家紧张啊。 想脱离这样的环境吗。 想考上举人,掌握一方天地吗。 来吧。 在乡试上努力吧! 纪元精神昂扬,笑着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首诗大家都学过,不用多说。 想要看得更远,就往上走走吧。 什么特权不特权,什么纠结不纠结的。 没意思。 一起攀至高峰吧! 到时候便能说一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又或者再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古人有这样的胸怀,他们为什么不能有? 李锦默默吐槽:“纪元,你记得你说过营销大师跟传销骗局吗?” 纪元无聊的时候,把这些编成故事讲过。 李锦道:“你好像一个传销大师啊。” ??? 怎么可以这么说! 他真的不是这种人啊。 白和尚那边则把倒计时给揣怀里,这个倒计时,他觉得可以! 剩下的人也把倒计时记下来。 传销归传销。 用,还是要用的! 不就是乡试! 第279节 他们来了! 第76章 第76章 “这样也好, 可以一页一页地撕掉。” “可以了,八百多天,过去一天, 撕掉一页, 上面还能印上日期。” 纪元看着周家作坊印出来的倒计时日历, 心道, 这跟后世的高考倒计时又有什么区别! 他刚了几句,作坊工匠们便设计出来,甚至想得比他还完善。 不愧是印书几十年的老匠人了。 周家作坊的工匠看到纪元,眼神都带着热切。 现在作坊的人,还有谁不知道,纪元这个小三元秀才, 教了两位老师傅不同的画技吗? 这般的不藏私,怎么会不喜欢他。 都说有功名的人傲气,纪元可不是这般。 纪元只是秀才? 秀才傲气的人也多了。 所以纪元一说,大家立刻帮他动手制作。 周伯看到了, 便提议拿出来售卖, 本想给纪元分成, 纪元却是没要的。 这东西本不值什么钱。 方才也有人说,其实古代有类似的东西,比如九九消寒图,没过一日,就在图上画一笔,这种也是倒计时一般。 他的脑洞根本不算太值钱的。 再者, 周家免费给了他十多个这样的倒计时日历, 用的还是好纸,全当抵了吧。 等纪元把这东西送给好友们, 让大家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怎么办,看着这东西都觉得紧张得要命啊。 有种一天不努力,这天就真的浪费了,然后马上就要到乡试的感觉。 这东西被大家放到各自的书桌上,每次想偷懒的时候,都抬头看一眼。 好了,就这一眼,动力十足。 放在学堂的桌子上时,一圈学生都不敢偷懒,就怕抬头看到他们桌子上的倒计时日历! 可怕!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们也想买。 这么想着,东市第一街的周家作坊,就开始售卖了。 建孟府府城的纸张不算贵,这东西印起来也简单,很快上市。 一时间,在学生中风靡。 纪元有种之前上高中的感觉,但凡有什么东西好用,不出一周,全校人都能用上。 纪元笑笑,把东西放好之后,准备今天第一节课。 二月十七,府学的学生们,都已经换了教室。 纪元坐在第一堂,这个教室一共三十名学生,通俗点,有点精品小班的感觉。 也是府学默认,这三十人最有可能考上举人。 第一堂的主科夫子共计七人,四书两人,五经五人。 就连一堂教官,本人也是学识渊博。 今日第一节课,就是一堂教官过来说话。 换算一下,他的身份算班主任,但是并不教具体的教学任务。 他要做的,是查看所有人每日的课业,以及监督每个人学习的进度。 不仅如此,月考,季考,一堂教官都会如期举行。 不管其他班级如何做事,他们都雷打不动。 除了课业之外,还有衣冠,步履,饮食,全都在监督之内。 纪元听着,简直瞳孔地震。 他在府学上课也有小半年了,去年的情况,跟现在完全不同啊。 如果说这些还是一个严厉的班主任,检查所有人的辅科报名,更是让人能感受到严苛。 一堂教官今年四十多岁,眉头带着皱眉,一看就是极为严厉的夫子,他走到纪元面前,手里拿着的,正是纪元的辅科课薄。 纪元看了一眼,也没错啊。 跟去年差不多。 一堂教官直接道:“辅科太多了,改一改。” 太多了吗? 纪元道:“这些都是我缺失的部分,而且去年学下来,感觉排得过来。” 纪元话音刚落,其他学生都看过来,面露不忍。 “学的过来?你确定?” 纪元刚想说自己确定,一堂教官就道:“这些是往年的每日课业,你看完再说。” 其他学生变得有些惊讶。 竟然没对纪元发火? 过会又明白了。 纪元是去年的童试第一,对他肯定不同。 要说大家的潜力如何,夫子们肯定摸得很清楚。 纪元去年在乡试宴都大出风头。 教官肯定优待。 纪元翻着往年课业内容,除了本经之外,每日还要背诵市面上的时文,根据时文写出感想。 不仅如此,每日的会讲,复讲,背书,以及规定每日二百字书法。 课外,再学习诏、诰、表、策论、判、内科,都会安排夫子教学。 纪元只是看看,头都大了。 这比他之前的课还要满啊! 一堂教官道:“数可以去了,律也可以去了。” “可以保留礼乐。” 那射科也去了? 不行啊! 不说射科他本就喜欢,单讲数科只剩下八个人,还是带自己才八个。 去年他承诺过一定会留下的,不能让数科高夫子失望。 纪元说明情况,干脆把留下数科,射科。 礼乐再说吧。 律的话? 他自己得空就背,应该是可行的。 再说,学的“判”也会涉猎,到时候能听请来的夫子讲讲。 一堂教官见纪元根本不听话,嘴唇动了动,直接道:“随便你。” 这就是教官有些生气的意思。 纪元硬着头皮交上去,不管别人觉得这两科如何,他是觉得很实用的。 一个骑射,一个数学。 都是好东西啊。 再说,他都答应夫子们了,真的不能食言。 正想着,前面有个同窗朝他握拳,口中比了个嘴型:“加油!” 纪元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数科八位学生之一吗,也姓高,大家都喊他高老四,因为他在八个学生里面排名第四。 纪元自然是纪小八。 没办法,他们数科就这么多学生,平时关系都很好了。 一堂教官看看他们两个,整个第一堂一共三十个人,就他们两个选了数科。 高秀才还好点,只选了一门辅科,纪元竟然选了两门,还选射科。 让他学,等第一堂学习进度上来,他就知道轻重了。 一上午的课结束,纪元已经有了高中的感觉,老师们讲得很快,只挑知识点讲,稍微走神就会跟不上进度。 他从第十堂过来,能很明显感觉到各个学堂之间的差距。 一上午的时间,基本没什么休息,到了中午才让他们去吃饭。 高老四过来之后,先看了看纪元桌子上的倒计时日历,吓得后退半步:“拿走拿走,我见不得这些东西!” 最近整个府学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日历,实在是让人承受不住啊。 第280节 不过纪元这个,好像更精美? 纪元笑着把东西放进书箱,问道:“你也是第一堂的啊,我之前也没问过。” “你下了课就跑,都没问过啊。” 高老四说这,又压低声音,“你胆子可真大,一堂教官的话都敢反驳,他的意思就是,一堂学生不要参加什么辅科,把时间都留给主科。” 啊? 是这个意思? 他真的没看懂啊。 “你也报名了数科,不是没事吗。” “我不一样,我是高夫子的侄子,被他强逼着听课的啊,当然,我对数科也有兴趣,可惜科举不怎么考数科,学了也没用。”高老四道。 怪不得他姓高,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数科可不是没用,用处大了。 他之前说,想设计一款复合弓,利用滑轮来增加箭的射程,那就需要用到数学。 反正那种计算公式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复杂的。 高老四给纪元介绍着第一堂的情况,多数也是他听说的,他去年在二堂,今年考上来了。 府学的第一堂到第三堂,基本都被重点照顾,跟后面几个明伦堂的学生都不同。 单看里面的人数,就知道有差距。 第一堂一共三十人,算是小班授课,一堂教官出了名的严苛。 第二堂跟第三堂都是四十五人,这人数看起来不少,但跟后面七个比,就少很多了。 府学一共十个班级,五百八十一人,前三堂共计一百二。 剩下的四百六十一人,要分到七个教室,一个教室大概六十五人左右。 每个堂的教官精力有限。 管理三十人,四十五人,跟六十五个人比,差别非常大。 更别说第九第十堂,人数可能动辄上百。 毕竟花钱进去的,基本都会塞到最后一个堂。 当初岳昌想要换个地方读书,也只是从第十到第九而已。 高老四道:“不止这样,咱们前三堂的纸笔都是随用随取,根本用不着自己买,你往前看。” 岂止啊,甚至还有温水瓶在旁边,专门的仆从给他们杯子里添水。 夏天甚至能享用到冰块,全都是府城各大行会,特别是书籍行会提供。 只要这里的学生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后买书买东西,多去去就好。 潜力股,谁不想买一买? 第一堂的学生,那可都是上好的“田庄”。 第二堂第三堂的规格稍稍逊色,但也比后面的要好很多。 至于夫子? 等到乡试那年,四书五经的夫子都是进士。 没错,全部都是。 纪元越听越震惊。 这才感受到府学的实力有多强。 这种强虽然只针对前三堂,却也是其他地方根本做不到的。 厉害的都有些夸张了? 他们学生的身份契凭也都换了。 等纪元再去藏书阁借书,里面的夫子道:“楼上还有一层,前三堂的学生可以去看,里面的书都是难得的典籍,如果借的话,要跟我说一声。” 至于一层的典籍,虽然还是收费,但时间是不限制了。 借一本一文钱,至少可以借三个月。 三个月后没还? 那也没事,只要夫子来问的时候,说明情况即可。 如果说在第十堂学习,感受不到夫子们更加厉害。 只是觉得辅科的学习非常好,可以让他们有不同的体验,穷苦人家也能学习君子六艺。 而在第一堂,跟之前的府学完全是两个模样。 甚至不像在同一所学校。 纪元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说今日的变化。 第二堂虽然不如第一堂那样夸张,可夫子们的知识渊博程度,是远超大家想象的。 “这才是府学吗?” 不同的人在府学,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或者说,这就是对府学有用学生待遇。 纪元真正感受到,什么叫举业最重。 他们这些好苗子,好田庄。 是府学的重要资产,肯定要小心保护。 这样的举业环境,确实很好了。 好到纪元,李锦,蔡丰岚,白和尚都有些傻眼。 之前还觉得,这府学就那样。 现在? 现在完全不说了。 只是同一个学校,其他学生就不一样了。 第五,第六堂,似乎都还行。 后面的基本放养了,除非他们在岁考的时候进步神速,被夫子们一眼看中。 李锦道:“所以说,读书的捷径,就是好好学。”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们中间最聪明的纪元,也是手不释卷的,几乎没有一日贪懒。 李锦心里再次庆幸,如果不是学着纪元读书,自己说不定也会被带着贪玩。 上次去了一趟北市的酒楼,他心里就痒痒。 换作只有自己,他肯定去玩了。 俗话怎么说来着,学好一辈子,学坏一出溜。 相比之下,还是好好学吧! 不能前功尽弃! 这次开学之后,学习任务果然重了许多。 原本一天五节课,前三节都是主科,后两节学辅科。 现在的第四节课,则也跟主科有关,或者说文章有关。 夫子们着手从文章起始分析。 纪元听着,似乎更往八股文进了一步,还未有那般死板,可大概的格式,却像是有了雏形。 这类夫子,被称为文辞夫子,讲的都是让文章如何写好,让自己的观点表达得更明确等等。 文辞课上完,一堂教官看看纪元,见他抱着书本就跟高秀才往数科跑,微微摇头,再跑几次,这两个人就知道,最后这节课,还不如在一堂自己温书,既能做今日的课业,也能稍稍喘口气。 像他们这样,迟早自己都觉得累。 更别说累死人的射科,难道纪元还真有力气去练? 纪元确实有。 就像武营说过的,纪元的体力比一般书生好多了。 这自然是长期锻炼的缘故。 他今年不过十岁,看起来就跟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身量,除了有些瘦之外,身体还是很强壮的。 如今的瘦也不是营养不良,多是在长身体的缘故。 数科上完,又多了门数科的课业,纪元去找李锦他们,用过晚饭,继续回栖岩寺读书。 一直到二月二十休息,纪元的时间表安排得虽然满,却是从未迟到的。 观察他的一堂教官,都觉得纪元这样的时间计算有些可怕了。 好不容易休息一日,纪元还要去东市第一街一趟。 他手里还拿着周家送来的《梦蝶令》第一册,印好的第一册。 周家送书的时候,还不止拿了一本,武营,李锦他们都翻看过。 课余之间看个小故事,都能让人如痴如醉。 好看啊! 配图更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武营甚至说好,上市之后他要买一本,纪元道:“买什么,这一本给你了。” 武营嘿嘿一笑,还说蹴鞠队的兄弟们肯定都会买的。 他们不光看小黄,书啊,就是喜欢看话本而已。 第281节 纪元抄的这本书,着实引人入胜。 封面就是纪元写的梦蝶令三个大字,下面标注了作者,翻开第一页,单这字就让人夸赞。 看习惯现代印刷书的人,估计不能想象一本印出来的书,字迹说不上潦草,却看着别扭的感觉。 或者前面字大,后面字小,都是让人看不顺眼的。 可古代读书人早就习惯了。 他们才是猛然看到纪元这么整齐字迹不习惯的人,但整齐的字,就是让人越看越顺眼,根本不用多说。 等再翻到配图。 第一幅云山雾罩的配图,让无数远门都没出过的书生看的眼睛发愣,当下:“这肯定是仙境,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场景?” 群山之间,白色的雾气围绕中间,青山若隐若现。 这不是仙境,那是什么? 退一万步说,那么高的山,谁能上得去,谁能看到在山外面看到群山的模样? 在李锦跟武营激烈争吵,这到底是不是仙山的时候。 大家一起到了周家书坊。 纪元心里默默道,那个视角确实是空中的视角。 人确实不能在空中来看风景,但是现代有无人机啊,所以那个视角才如此奇特。 纪元没留神,竟然因为视角问题,让第一幅配图更加仙气缥缈了。 因为上面的配图太过精妙,纪元说今日要来周家书坊的时候,大家都要跟着过来。 李锦跟武营都要买几本送给朋友。 李锦要往家里送几本,让大家看看,什么才是真的画作。 纪元一行人来到周家书坊,在门口就停住脚步。 没办法,周家书坊挤满了人啊。 “大家排队!排队购买!《梦蝶令》第一册绝对管够!不要挤啊!” “放心!倒计时的日历也有的。” “还有最新版本,跟消寒图差不多的,大家不要挤。” “有的有的,都是配图版,大家排好队啊!” 周家书坊的伙计嗓子都喊哑了,但争相过来的书生们一点也不客气。 他们想要第一时间看到《梦蝶令》! 他们想仔细研究研究里面的配图! 不对,不止配图! 还有文字! 那字写的真好啊。 “第二张图你们看了没,那小蝶虽是女子,但读书的时候,跟我们都是一样的,那么多书,那么苦啊。” “没错,她看书的时候太苦了,为了报答皇上的恩情,她真的很努力。” “就跟我们一样。” 纪元沉默了。 他只想过,用读书的视角代入,会让书生们感同身受,没想到竟然感同身受到这种地步。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 “第三张图,更是画出了金銮殿的模样,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看得就像我在殿试一样。” “如果能殿试,这辈子都值得了。” 谁说不是呢! 周围其他人听得都激动了。 原本只是身边好友买了个话本,看的起劲。 谁知道他们越看越高兴,把他们的心思都勾出来了。 好不容易借来一观,瞬间被代入感极强的配图吸引了。 谁不想考殿试,谁不想被皇上赏识啊。 纪元从后世而来,接触过的影视资料,基本都是前人积累无数经验得来的。 身处其中的观众们不知道,他们的审美早就培养得很好了。 很多东西对现代人来说早就审美疲劳,可放在之前,都是降维打击。 说个最明显的例子。 电影刚出来的时候,爆米花反转打打打不时带点冷幽默的商业电影,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时间一长,观众甚至都能知道,什么形象会说什么话, 什么时候该讲笑话了,什么时候该打戏了,自然觉得很无聊。 这其实也是审美升级的一个佐证。 后世的动漫动画游戏,更是把人的爽点培养得很高。 所以纪元随便从脑海里抽出来的三张配图,都会从未接触过这种感觉的读书人喜欢的不行。 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爽点,但他们爱看啊! 场面如此火爆,就是因为大家爱看! 但火爆的程度,还是超过纪元的想象。 周家书坊估计也没想到,自家会因为一个话本,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这平时发什么大家文集的时候,也没见读书人这么热切啊。 “谁不喜欢看爽文呢。”纪元默默道。 李锦道:“你说什么?” 纪元摇头,再一看,武营都去排队了! 蔡丰岚还好,他指了指周家书坊对门。 周家书坊的对门,自然是岳家书坊,他家门口人也不少,但都是挤着往周家这边的。 那门口的伙计气得眼睛冒火。 伙计身边,还站着一个矮个男人,手里附庸风雅拿着一把扇子,也不知道二月的天气扇什么扇子,看着怪怪的。 纪元收回目光,那岳家大少嘴里还在咒骂:“周家是走了什么运气,这么好的画师也被他们找到了。” “这个话本文辞也好,字也好,竟然还配上江南才兴起的插图?”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就没找到这样的人给岳家做事?” 周围伙计被骂的不敢说话,可心里却想,谁不想找到这么厉害的人啊? 但这种厉害的人物,可遇不可求啊! 岳家大少越看越心烦。 他最近干什么都不顺。 从童试录开始,就没挣到外快。 之后好不容易买通周家的人,得到一批他们的书单,以《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为首的书,他准备抢先一步售卖。 结果呢? 结果周家比他们想象中印得快,早一步卖出去,让他又赔了一笔钱。 现在好不容易靠着找关系,拓门路,让自家书卖出去一部分。 这周家,竟然凭空出现一本什么《梦蝶令》,不过是个话本,有什么了不起的。 谁让配图跟字迹让这本书变得格外不同。 其实现在多数人都不知道,《梦蝶令》一套书是从前朝编纂的书籍里选出来的。 毕竟官方放出来的书太多,一部分书商都去找诗词歌赋,要么去找历史经注等等。 周家在京城的人,只好另辟蹊径,买了《梦蝶令》等书。 可惜那些书太多了,一般人还真不知晓。 岳家大少看得恼怒,却又死死站在这。 本来都该是他的钱,他们岳家的钱。 现在都去周家了。 岳家这边仅有的客人,听说那本配图极好的话本之后,也跟着去往周家书坊跑。 最后还是周家管事出来,喊着道:“排队,必须排队。” 不少书生都认识这位管事,知道他就在周老爷之下,平日这种小事他都不会出面,这会让他过来劝,也是没办法了。 有周伯的面子,队伍才勉勉强强排好,还是周伯肯定:“书够的,大家都能买到,有一批话本原本打算装船的,现在临时拨下来给大家。” 周家后街作坊,对这本书很有信心,字好,图好,又是前朝官选出来的,卖得不好才奇怪。 所以第一批印刷量就不少,准备在当地卖一部分,出到外地一部分。 隔壁庆兰府等地也有他们的分号,大家一起卖啊。 谁料《梦蝶令》好卖到让人惊讶。 周老爷临时决定,货不装船了,先供应本地,同时让后街作坊加紧赶制,还要保证质量。 这个月,周老爷给大家发赏银! 在周家伙计引导下,卖书的速度终于快了些。 买到书的读书人们,兴致勃勃抱着书,顺便又买了些其他物件,特别是倒计时的日历,是最受大家欢迎的小物件了。 第282节 估计今日周家书坊的销量会破纪录。 周伯高兴着,余光看到队伍之外的人,怎么还有人没排队啊。 等会,是纪元。 “元哥!” 周伯快步走来:“多亏有你啊。” 周家其他伙计也看过来。 是纪元! 最近周家生意的火爆,真的全靠他! 多亏有他? 岳家大少看过去。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十三四的样子。 怎么就靠他了? 旁边有人道:“这就是纪元。” 哦,他就是纪元。 等会,周家那个老大,前段时间请纪元吃饭,不会就因为这件事吧? 岳家大少本以为周家大少爷请个穷酸的润笔先生吃酒,也太丢面子了。 现在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好一个润笔先生,真好啊。 但只是润笔,至于吗? “去,打听打听。” 又打听? 他们大少怎么没事就喜欢让人打听周家的消息,自己好好经营不行吗? 有老掌柜道:“咱们安排里面的人,就剩两个没暴露了,这要是再打听出什么,说不定也会被清出去。” 上次偷了周家书单,他们好不容易安排的眼线,基本都没了啊。 岳家大少看老掌柜一样:“老东西,到底谁才是东家?” 老东西? 老掌柜站的有点不稳了。 岳老爷都没这么喊过他。 但岳老爷最近在忙别的买卖,就把书坊交给大少,大家只能听他的。 等岳家大少知道,纪元不仅是《梦蝶令》的润笔,还是画师之后,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骂了一会后,又骂起自己七弟岳昌不识抬举,为什么要跟纪元交恶,否则还能把纪元拉到岳家书坊做事。 这么想着,要不然把纪元拉到岳家书坊? 他七弟岳昌不是跟纪元有矛盾吗,就让岳昌道歉低头。 然后再求情。 他们都是一个府学的,年龄差的也不大。 自己再用钱财引诱,必然可行。 能做润笔先生,想来是没钱的。 岳昌的计划其实并不算差。 他甚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让一个穷酸秀才给自己做事,无非要给他面子,一向挑衅他的岳昌亲自道歉,这还没面子? 他再恭敬请求,拿出穷酸秀才最想要的金银,让穷秀才安心备考,这还不心动? 可惜了,他的攻略对象是纪元。 纪元被周伯亲自请到书坊内部,看着厚厚一摞《梦蝶令》,忍不住道:“这,这从昨天开始售卖,一直到今日,大家都这么热情?” 很多新书的发售,也看府学放不放假。 《梦蝶令》因为不是举业的书籍,所以赶在放假前一天卖。 谁也没想到,能火到现在。 周伯笑:“岂止是热情,总之已经在加印了。” 从加印的情况来看,给纪元的一张图二十两,简直是白菜价。 可要说多给钱,依照纪元的性格是不要的。 那他要什么? 书吗? 纪元去了府学第一堂,看书是不缺的,府学藏书阁的书封丰富无比。 周伯思索片刻,想到很久之前的事。 “元哥儿,最近书坊会送书到隔壁州,到时候可能路过你们正荣县。” “你有没有什么想带去的书?咱们库房多得是,正好给捎带过去?” 纪元眼睛瞬间亮了。 程教谕之前还不客气,说有书尽管送啊! 看纪元的表情,周伯就知道自己送到心坎上了,直接道:“那些书多是封面可能有些问题,但绝对不影响阅读,就算是你们县学做好事,收下这些书吧。” “否则不知道要占库房多久。” 纪元啊了一声。 意思就是,书是微瑕的? 但纪元下意识看了眼《梦蝶令》火爆程度。 这微瑕赠书是假,感谢他才是真。 见纪元明白,周伯赶紧道:“你再看那。” 纪元顺着周伯指的方向看过去。 倒计时日历,甚至已经成为学子们必买的东西。 现在的倒计时日历,甚至还有童试版本,会试版本,简直应有尽有。 这也要归功于纪元的。 纪元笑了下,点头道:“好,实在多谢了。”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周伯道,“回头让伙计把书籍统计一下给你,若有不合适的,你来调换。” 翻译一下就是,别客气哈,到时候给你个书单,想要什么书自己往上添。 纪元想到县学学子读书的苦楚。 自己也好,当时常庆等人,四书五经都是凑不齐的,就算是抄书,尊经阁的书也不够。 既然补充,就先从基础科目开始。 只是可惜跟程教谕距离有些远,否则让教谕来开书单,肯定更知道县学缺什么。 想到这,纪元捂捂脸,他是不是太不客气了啊。 周伯却道:“咱们可是印书的,不缺这些,你尽快开即可。” 也是,周家从造纸到印刷,一条龙产业。 成本确实不算高。 但是知道他需要什么,这要费心思。 纪元跟周伯简直在不停地互相感谢了。 还是周家大少爷过来后,拦着两人:“算了算了,对方想法大家都明白,我们之间不用客气的。” 这明显是把纪元当自己人。 周家大少爷看着排队的人群,心里更加认定,纪元绝对是自己人! “我买到了!”武营兴奋过来,“买了五本,给兄弟们一人一本。” 纪元扶额,武营还真是捧场啊。 李锦也抱了十本回来,听说他要把东西往家里寄,周伯道:“我们给捎过去吧,也省得麻烦了。” “就这三四天便会启程。” 这自然很好,交给周家的送货车队也让人放心。 当天中午,周家大少爷又带着他们去北市吃饭,这次换了个酒楼,没有歌舞说书,但菜色一流。 周家大少爷对北市如数家珍,还道:“我十五六的时候,差点沉迷在这里面,好在这几年幡然悔悟。” 他爹给他看了周家的产业,看着周家上上下下多少人要靠着自家吃饭。 而他就跟妹妹两个,妹妹可以做内账,自己却一定要在外面跑的。 他爹身体渐渐不好,自己肯定要撑起这个家。 还好,他接手没多久,就做了这几件漂亮事。 当然了,全靠纪元。 那也是一种运气,不是吗? 冤家路窄。 从酒楼出来,正好碰到脸色难看的岳家大少一行。 第283节 岳家书坊今日的生意,用门可罗雀形容都不行。 他家门口落不了雀儿,因为对门排队的人,都排到他门口了! 岳家大少这种人,怎么会觉得高兴啊。 不过这会对上他们,岳家大少不能多说什么,他还盯着纪元,只要把纪元弄到手,比什么都强。 “去把我的七弟喊过来。”岳家大少一刻也等不了! 纪元一行从酒楼出来,周家大少爷本想带他们再去玩一圈,大家却推辞道:“还是要回去读书的。” “读书不能有一日荒废。” 就算是武营,最近也要勤加练习。 之前同他们的学政讲,若有武举,他必然能中,这是魏夫子跟吴夫子说过的,自己不能让他们食言。 虽说武举的消息还没着落,但一定要认真练。 纪元不用说,他出来半日,感觉时间都不是自己的了。 周家大少爷只好点头,派人把他们送回各处。 看着他们背影,周家大少感慨:“我当时要能这样读书,说不定也能考上秀才?” 周家大少摇摇头,算了,还是去忙自家生意吧。 回到栖岩寺,纪元发现,这栖岩寺的草木都绿了些,一看就是春日马上来了。 距离他到府城,都快一年了。 而且算着时间,正荣县今年的县试,应该结束了? 常庆,蒋克,都是今年的考生。 不知道他们县试考得如何。 还有他让周家送去的书籍,应该能填充一下书库。 白和尚如今已经换上平常的衣服,只是手上还戴着念珠,他今日买了些笔墨,准备认真练字。 平日没什么感觉,但一看纪元的字,跟其他书籍字迹对比,那差别真的太大了。 这么一看,蔡丰岚跟白和尚竟然可以一起学习? 回去之后,三人把禅房院子打扫干净,又找来石桌拼凑到一起。 天气暖和了,也能在外面读书写字了。 栖岩寺这边一切如常,在等到傍晚时,守门的小沙弥跑着过来,开口道:“纪元哥,有人找你。” 纪元顺手给了小沙弥一块糕点,问道:“谁来找我?李锦哥吗?” 小沙弥摇头:“不认识,但穿得比李锦哥还要好。” 这小沙弥抱着糕点,在前面给纪元带路。 而门口等着的人,让纪元十分意外。 岳昌? 岳昌过来做什么。 从去年岳昌转到第九堂之后,他们基本没有见过。 今年他好像在第二堂,具体的纪元也没打听过。 又过一年,岳昌今年过了十三岁生辰,翻过年也算十四。 反正怎么喊都行,全靠个人习惯。 不过岳昌看起来过得不算好,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 纪元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好奇这人过来做什么。 岳昌身后还站着几个仆从,仆从催促道:“七少爷,说啊。” “对啊七少爷,快点说。” “纪元,对不起。” 对不起? 这话从何说起? 岳昌结结巴巴讲了自己不应该妒忌,不应该让纪元难堪,还说自己不如纪元有天赋等等。 说到最后,岳昌的恨意已经起来。 他不敢恨大哥,只敢恨纪元。 凭什么纪元要出现,他要是不出现,自己绝对不会是这种状况。 要不是没有纪元,他就是府学年纪最小的学生,肯定会去第一堂的。 可纪元比他年纪小,比他厉害,方方面面都比他强很多。 自己都躲着他走了,可还是被压过来跟他道歉,凭什么。 “还有你的字,你的字也非常好,今日我还让家里买了《梦蝶令》,字好,画也好。” “以后我再也不敢嫉妒你了,求你原谅。” 纪元站在石阶上面,颇有些居高临下看向岳昌。 对方或许不知道,自己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所有小动作。 岳昌身边的仆从不是他自己的跟班,反而像是威胁他。 而岳昌并不想反抗,反而对自己恨意十足。 纪元没吭声,岳昌恨意更多了:“纪元,我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纪元并未回答,直接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若只是为了道歉,大可不必如此咬牙切齿。 纪元一眼看出,还有旁的事。 是因为《梦蝶令》吗? 似乎也不意外。 周岳林王四家,不仅齐名,也存在竞争关系,特别是前两个。 岳昌道:“为表歉意,我想请你去北市吃酒,找个最好最有意思的酒楼。” 北市酒楼极多,类型也多。 上到风雅下到下九流。 岳昌口中的最好,最有意思,听着不太正经的样子。 纪元怎么会去这种地方,直接道:“抱歉,我还要读书。” “你说完了吗?说完的话,我就回去了。” 不等对方接话,纪元直接离开,还对小沙弥道:“你吃饱了吗,我那还有糕点,去尝尝吧。” 小沙弥眼睛一亮,顺手关上寺门。 反正都傍晚了,提前关门也没什么的,反正他们栖岩寺香客少,根本不打紧。 眼看着栖岩寺门关上,岳昌等人直接愣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无礼! 他都道歉了,难道还不行吗? 岳昌又想到,自己哪哪都不如纪元,当时心态更加崩溃。 纪元跟小沙弥回去,那小沙弥道:“那个书生好像很不乐意道歉。” 真正的小孩都看出来了,纪元自然明白,他道:“也不是道歉的问题,他真正需要道歉的,却一字未提。” 比如为了隐藏自己,把童试录送到监临官手中,害得他跟正荣县县学都要被牵连。 岳家或许觉得,远在百里之外的正荣县根本不算什么。 但纪元出来读书方知,正荣县县学太不容易了。 被人辛苦维护的学堂,就要被人随意毁掉,这绝对不能接受。 纪元的转身就走,是岳昌跟岳家仆人从未想过的。 他们道歉都那么诚恳了,还不行吗? 而且去北市最有意思的酒楼,这也不能吸引到纪元? 多少书生,就连那酒楼的门口都踏不进去啊。 还回去读书? 他真的那么爱读书吗? 现在栖岩寺的寺门都关了,谁也没有办法。 岳昌只能回去挨骂。 岳家大少果然破口大骂,把去的人骂了个遍,最后道:“你,明天继续道歉。” “这次不能找人少的地方。” “去你们府学,当众道歉!” 岳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跟纪元的竞争谁都知道,他当时在射科发疯已经够丢人的了。 现在还要当众道歉? “不平息纪元的怒火,如何请他做事?” “岳家真是养你一个废物,明日你们看住他,一定要选人最多的时候道歉!” 第284节 “听到没!” 第77章 第77章 化远三十五年, 二月二十一,建孟府府学。 岳昌看着府学,这是他梦寐以求考进来的学校, 如今却一步也不想踏足。 昨日他被大哥骂得太狠, 骂到他现在看见书本就想吐。 如果不能把纪元带到大哥面前, 他会每日挨骂。 他爹最近又不在家, 没人会管这件事。 “七少爷,记得,是人最多的地方。” 人最多? 上午放学之后? 那会大家都在外面吃饭,府学周围的小食店,基本都是府学学生。 谁料身后跟着的人却道:“不行,说好是在府学里面, 这样才给纪元面子。” 岳昌知道,他的大哥就是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同时也让纪元下不来台。 逼着纪元当众答应去吃酒。 所以必须在人多的地方,必须诚恳, 最好还能声泪俱下。 那他的面子呢? 自然是无所谓的。 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第一节课结束, 一堂第二节课夫子很快过来, 中间只有喝口水上个厕所的时间,第二节课的夫子就会开始讲课。 就在大家准备好的时候,门口出现一个意外的人。 明显不是他们班的学生。 岳昌看着一堂三十人,羡慕得不行,他们二堂有四十五名学生,人多了三分之一。 而且一堂教官时时会来查看。 就连一堂的夫子, 都会提前过来上课。 纪元一看这样子, 心道不好,岳昌却不给机会, 直接道:“纪元,对不起。” 说着,岳昌对纪元深鞠一躬:“对不起,之前是我的不对,请你原谅我。” 这下,连夫子都抬头看了看。 要说学生中的矛盾,大多学生并不知情。 但谁让这是岳家的神童,以及真正的神童。 私下也有人称呼他们是真神童跟假神童。 这话有些刻薄,夫子们多半是不屑听的。 纪元握住书,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出。 昨天自己的拒绝是不够吗? 再看周围的眼神,纪元缓缓道:“原谅什么事?是指让监临官知道你并非唯一神童,还有个比你年纪更小的学生吗?” 此事在学生中也有传闻,夫子们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明白纪元当时的处境,就是岳家一手造成。 只是没想到,他直接讲了出来。 “不是!监临官知道你,并非我所为!” 岳昌下意识反驳,再看向周围人。 这下,原本觉得纪元不接受道歉有些过分的书生,乃至夫子,都觉得是岳昌跟岳家不对了。 虽然那事没有证据,但大家心知肚明啊。 你过来当众道歉,看似很有诚意。 实际呢? 实际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承认。 这是哪门子道歉啊。 别说岳昌反应不过来,就算他大哥来了,估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元垂下眼,开口道:“知道了,请回吧,我们要上课了。” 夫子看了看岳昌,那岳昌知道自己必须走了,否则就是夫子亲自赶人。 一堂教官甚至已经往这边走了。 岳昌知道,自己再次道歉,还是无用。 这个插曲并未持续太久,甚至没有引起太多风波。 纪元却觉得,岳昌不会无缘无故道歉。 很大可能,还是有求于他。 纪元把这事猜了个七七八八,那岳家大少却还想着把人诓骗过来。 岳昌去了几次不成,他干脆自己出马。 周家能给纪元的,他也能给。 只要能把纪元挖到手,就能打击到对方。 一个纪元而已,威逼利诱,总有一个能成的。 他不过是下面县城出来的,一无靠山,二无背景。 第二日放学,岳家大少真的亲自来请人。 看着眼前的贫家子弟,岳家大少心里已经盘算着,这种没钱的人,就给他钱,再给他娇妻美妾,就不信他不屈服。 以前很多所谓有骨气的书生,不都是乖乖听话吗。 这么想着,岳家大少好像礼贤下士一般,对纪元道:“我是岳昌的哥哥,之前他多有冒犯,所以我家想给您赔罪。” “若是有空,我们去北市的望月楼吃酒吧。” 望月楼? 白和尚,蔡丰岚,李锦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正好跟过来的武营脸色一红,结结巴巴道:“纪元才不去那种地方。” 纪元皱眉,武营还怕他不懂,低声道:“反正不要去。” 这下,岳家大少有些恼怒,却也不好直接发火。 “那可是北市最风雅的地方,今年的花魁娘子就在望月楼,别人想去还不能去呢,难道你们不想看看花魁娘子?” 纪元直接有些无语:“今日还有很多课业,不能去,也不想去。” 李锦,蔡丰岚听到花魁二字,脸同样红了。 白和尚嘴角抽抽,默默捏紧自己的念珠。 岳家大少再一看,哈哈大笑,嘲讽开口:“原来你们都没去过,纪元年纪小就算了,你们怎么也没去过?” 因为大家满脑子只有学习啊。 他们这个年纪,不好好学习干什么啊! 就算是武营,也顶多看看小黄,书而已。 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纪元对此更没有兴趣,他是真的想赶紧吃饭,赶紧回家。 一堂的课业真的太多了。 他每天作业都写不完,还去什么酒楼。 岳家大少看着他们,断定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所以不知道望月楼的好处。 其他人不太清楚,但纪元见过的真正世面,是高山是大海是一个新的时代。 真要对比起来,那才是真正的世面。 而不是喝酒狎妓这种所谓的“世面”。 府城的诱惑确实不少,但这些真的不在纪元的脑子里啊。 岳家大少直接被晾在原地,大家手足无措地回家,也就纪元依旧如常。 他的脑子里只有学习啊。 每日的课程简直忙不过来。 不过辅科调整了一下,主要是数科的时间减少,说是府学里学数科的人太少,时间也相应调整。 高夫子自然难过,好在他的八个学生还在。 空出来数科时间,纪元还在犹豫要做什么,就听武营道:“要不然跟我们一起去踢球?” 踢蹴鞠? 可以啊! 不止纪元去踢,除了眼神不好的蔡丰岚之外,白和尚,李锦都跃跃欲试。 谁会不喜欢竞技体育啊! 作为蹴鞠队队长的武营,还给他们画了个大饼:“等你们技术好一些,身体条件再好一些,那就可以去踢比赛。” “到时候很有意思!” 第285节 “去年的耻辱,我们要夺回来!” 纪元兴奋点头。 好,他也想去踢比赛! 不过要技术过关,身体条件好一点。 纪元盯着桌子上的鸡腿。 想要身体好,鸡腿少不了!!! 白和尚默默拿走另一只鸡腿,别说了!赶紧吃肉吧! 再好的花魁娘子,在一群爱学习的少年人面前,都不如鸡腿重要啊! 跟这边的抢鸡腿大战比,岳家大少几乎气疯了。 而另一个消息,更让他的气愤上升一层。 周家书坊不仅《梦蝶令》卖得脱销,加印了好几版才行。 不知道谁传出来,之前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也是纪元抄写的,很多人争相购买,把纪元上次抄的书同样卖脱销。 《陈家诗词格律感悟》能在两广卖得好,质量本就不用说,算是很朴实,很实用的诗词格律教程。 虽然如今科举不考诗赋,可喜欢的人还有。 更别说,这是纪元抄的。 如果说《梦蝶令》是因为配图配到读者的心坎上,字迹更是让人喜欢。 那《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不仅是字好,还沾了纪元会写诗的光环。 一个那么会写诗的纪元,他抄出来的书,还不赶紧买? 之前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陈家诗词格律感悟》的售出也就跟周家书坊预估的差不多。 更别说岳家书坊还出了相同的书籍,大家可选择空间就更大了。 现在被更多人知道,这是纪元抄的。 那就不得了了。 反正都买了《梦蝶令》,再添点钱买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很难吗? 岳家大少知道后,手边的碗碟都给摔碎了。 又是纪元! 又因为纪元! 他到底要帮周家抢自己多少次生意? 这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是不是太过分,大家不太清楚,反正岳家大少是真的恨上了。 岳昌也没好到哪去,他看出来他大哥要报复纪元,心里也在暗暗想,他这个大哥人品极差,手里下三滥的手段也多,说不定真的能报复成功。 他等着看好戏即可。 岳家大少确实要报复。 而且还要狠狠报复,最好杀鸡儆猴。 一个秀才就敢拒绝岳家的邀请,他是不是胆太肥了? 岳家大少忽然知道,他爹为什么要打造一个神童出来。 若他们家有个神童,就会像纪元这样,随便出点什么东西,都会被人疯狂抢购。 如果周家大少爷在这,肯定会反驳。 当初《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想过打纪元的名号。 现在的《梦蝶令》大卖,完全是因为纪元本身实力够强,连带着上本书也卖得好了。 但总体的原因,都是因为纪元写字好,画画好,这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吹嘘的。 好就是好,府城这么多书生,难道还分辨不出来? 甚至已经有人在模仿纪元的笔迹,觉得这样的字不仅适合印刷,还适合科举。 这难道也是假的? 当然了,冲着神童名声的人也有,可这些人也不会长久。 真把岳昌捧出来,或许一时能得利,时间长就不行了。 才不配位,会有大麻烦。 可惜就算周家大少爷在这,对方也不会听的,只会觉得周家挡了他的路。 报复? 要怎么报复? “把王二喊过来,之前那件事,似乎可以用上了。” 纪元不是看重朋友们,跟朋友们关系还很好,他那个戴叆叇的朋友要是断了科举之路,看他怎么选。 不仅如此,他还给话本配插图,这种不伦不类的事也能干,都不是什么清正之风。 只要纪元的名声臭,看他还能不能给周家做事。 这么一个不识抬举的人,还留着做什么。 什么童试第一。 每年都有童试第一,今年的童试已经开始了,很快就有新的第一出现。 岳家大少咬牙切齿。 王二一来,就让他把戴叆叇书生的事说一遍。 他们确实精通下三滥,很快订好计划。 他们会毁掉纪元,让他从此再也不要碍眼。 这些穷酸秀才,早晚会有后悔的时候。 纪元此刻,收到县学那边的来信,并非是周家送书的事,那周家送书的车队刚刚出发,县学还不知道这事。 而是提前说了县试已经考完,让纪元他们有时间的话,再帮忙订一下客栈。 纪元他们之前受过这样的好处,肯定也会为后面学生帮忙的。 信里还说,依旧三月底到府城,还说今年带队的依旧是郭训导,到时候就能见面了。 又是一年的童试了。 去年考试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李锦直接让小厮们去安排,他家仆从平时事情不算多,安排得也妥当。 纪元他们也是经常相处的,相信李锦家的仆从。 转眼到了三月初。 天气真的暖和起来,一堂课程时间拉长,特别是下午的课,尽量能多讲就多讲。 虽说化远三十七年八月才乡试。 如今才三十五年三月,可时间过得飞快,每一日都要珍惜。 乡试,哪有那么简单。 如今他们这些人再看一年一次的童试,就知道差别有多大了。 下午放学,纪元,李锦,白和尚照例去踢球。 天气暖和,球场上的人也多。 但纪元今日过去,不少人看着他开始笑。 除了蹴鞠队的人,也有不少府学学生来踢球,看到纪元后挤眉弄眼,凑过来就道:“纪 元,你抄的新书可真有意思,画的图也有意思。但是我们都买不到,你能不能给弄几本过来啊。” 新书? 纪元手头在抄的,就是《梦蝶令》第二册啊。 正月才接手,等到四月交稿即可,他还有一幅配图没完成呢。 纪元如实说了,对方却道:“不是《梦蝶令》,是《寻春记》。” 什么东西?! 纪元听到这本书的名字,立刻反应过来。 “我没抄过。”纪元一脸严肃。 那不是什么正经书籍,如果有人误会他抄那种书,那名声全无。 换了严苛些的长官,只怕是要问罪的。 秀才功名,也不是什么护身符。 当年李耀众一个酸诗狎妓,就被赶出府学,这事没人会忘记。 这也是当初纪元极力劝阻蔡丰岚的原因。 纪元正色:“我同周家书坊签的契约,不会去外面胡乱抄写,不是我。” 武营他们走过来,明显也听说这些传闻,蹴鞠队的人跟纪元相处时间久,绝对不信纪元会做这种事,直接道:“你们乱说什么,纪元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 那些人面面相觑,也有人撇嘴道:“装什么啊,抄书配图,不就是纪元的强项吗,为了赚银子做这种事,不是挺好的?” 配图? 给寻春记配图? 纪元记忆力很好,虽然只略略翻过一遍,大概知道里面的情节。 要是真给里面的内容配图,他的名声就不用维护了。 纪元深吸口气,再次道:“我没有做,如果觉得是我的话,那请拿出证据。” 第286节 纪元平时看着总是带笑,但谁都知道,他得口才了得,辩论是争不赢的。 等围观的人离开,武营道:“只怕不止他们误会。” 武营又道:“那本书的字体,配图风格,都有些像你。” 这下,纪元是真的瞳孔地震了。 像他? 等会,不对啊。 那本书不是已经出版过了,怎么又出一次? 还模仿了他的字? 若说里面没有鬼,那才奇怪。 等到第二天,整个府学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 都说纪元为了银子,给下九流的书配图。 还说什么,这也不奇怪,他们正荣县还出现过酸诗狎妓的秀才。 现在出一个给下九流配图的秀才,似乎也不奇怪。 更有人讲,那个秀才可是被除名了,这么相提并论,真的好吗? 有人就笑:“有可能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多了,纪元怎么就不能被除名。” 风向传得太快了。 岳昌偷偷看着第二堂李锦他们的脸色。 这些人作为纪元的好友,脸上都绿了,纪元肯定也差不多。 活该。 当神童就是这样。 不过他那个大哥的手段果然恶心。 岳昌偷偷藏住自己嘴角的笑,心里觉得无比痛快。 就算纪元再厉害,再聪明,能有什么办法。 他猜到是岳家干的,又能怎么样? 就跟童试录一事一样,纪元什么都知道,可找不到证据啊。 他一个人,想跟盘踞在府城的岳家人对抗,这怎么可能。 一个酸秀才罢了。 只要他名声毁了,谁还在乎真相。 “岳昌,出来一下。” 二堂教官冷声道。 他? 他怎么了? 纪元同样被一堂教官喊出来。 看来外面的传言,府学已经知道了。 一堂教官脸色冰冷,面对纪元的时候,却道:“放心。” 放心? 纪元也听同班的高老四讲了。 心里大概知道方向,给他时间,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虽然麻烦了些,但事情不是问题。 而且背后的人,总要算算总账。 对方是冲着毁他科举之路去的。 虽然洗清罪名的时候,会有很多阻碍,但这些事,纪元并不怕。 只是一堂教官让他放心? 为何? “教官,请带上我。”蔡丰岚把叆叇取下来,他看到隔壁明伦堂纪元也被喊出来时,直接站了出来。 是他连累了纪元。 肯定是对方拿自己接了寻春记做文章。 一堂教官跟二堂教官见此,开口道:“你跟上吧。” 两位教官的态度有些奇怪,那一堂教官转而看向暗自得意的岳昌,声音像是在冰块里泡过一般:“岳昌,你家可真是好本事。” 什么? 岳昌傻眼。 纪元,蔡丰岚都没好到哪去。 府学找纪元问话,不是追究他画下九流插图的缘故? 等会,若要追究纪元,根本不用喊他出来。 岳昌明白自己被教官喊出来的真正原因,是府学已经查到这件事跟岳家有关?! 别说岳昌了。 纪元都被府学的效率震惊。 据他所知,昨日那本所谓他抄写的寻春记才开始售卖。 今日府学传得沸沸扬扬,这会第四节课都没开始上,下午刚过去一半,府学就查到谁在传谣? 那喊他出去,不是为了斥责他,甚至不是为了让他说明情况。 而是,为了证明他是被冤枉的? 一堂教官果然对纪元道:“放心吧,府学已经查明真相,学政都过问了此事,不会有人冤枉你。” 纪元惊愕。 啊? 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就跟他被分到一堂一样简单? 接下来的事,甚至比他想得还要简单很多倍。 纪元似乎明白什么,蔡丰岚稍加思索,也带了惊愕。 那边岳昌已经不想走了。 这,这到底回事! 为什么府学要帮纪元查真相,明明纪元都没说过此事啊。 这么想着,一行人到了府学的研学处。 纪元跟蔡丰岚被一堂教官带着去了一处屋子,里面站着两位府学参事,平时做些文书工作。 两人对纪元都很客气,寻问最近的流言风语。 纪元,蔡丰岚自然如实说明。 派出去的护院在他们说的地方找到那本粗制滥造的寻春记,而且看书本破旧的程度,确实是年前放里面的。 也就是说,别管印书的那些人怎么模仿纪元的笔迹跟配图,可纪元从头到尾都没过那书,又怎么可能替他们去抄写。 两个参事道:“好了,事情跟你们就没有关系了,以后小心些行事。” 纪元这才问道:“请问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对他们道:“一会府学右训导回来,听他说明情况吧。” 府学右训导今日罕见穿了官服,右训导是从五品的官职,官服上的纹饰都不同,看着格外威严。 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岳家大少,以及一个看着泼皮一般的人。 纪元跟蔡丰岚认出,那人正是把《寻春记》塞给纪元的人! 这,这是府学真的查清楚了? 此事纪元全程围观,半句话都没插上。 反正总结下来便是。 从昨日这本污秽不堪的书偷偷卖出,就有人把矛头指向纪元。 那字,那画,完全是模仿他的。 流言到晚上,府学一些官员就知道了。 事关府学学生,肯定要告诉学政,还有左右训导。 换作其他学生就罢了。 但流言的中心是纪元。 学政翻开属下收缴过来的书籍,一眼就道:“绝不是纪元。” 说罢,又道:“纪元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以后秋闱必然有望。” “如此良才,不好让他名声受损。” 总之学政就说了这三句话,第二天府学去肃清源头。 右训导接了差事,从衙门借了人手,直接去寻私书的源头,又抓了几个兜售收集的小贩。 到下午的时候,东市第一街已经人心惶惶。 只是府学的学生都没出去,不知情罢了。 第287节 抓到人,那就好说了。 也很快抓到主导此事的王二,又从王二口中知道岳家大少参与此事。 目的? 就是纪元不愿意去帮他们书坊抄书,所以下的陷阱,想要用字迹污蔑他。 就算有人知道,那自己不是纪元的,可名声臭了就是臭了。 纪元再聪明,也要花时间去解决。 “实在恶毒。”府学右训导把书扔到岳家大少眼前,“看看这插图,纪元能画成这样?” 纪元瞄了一眼,是仿照他的风格,一片云山里面,有个没穿什么衣服的美女。 他就知道,仿照他风格没画什么好东西,随即挪开眼,再也不去看。 府学右训导说他们恶毒,也是没说错的。 此时的岳家大少已经完全蒙了,捕快亲自把他带到府学,正好还撞到穿着官服的右训导。 可,可他昨天才把书印出来啊。 从二月下旬,纪元彻底拒绝他抄书开始,岳家大少便让人做这个局。 找了许多没门路的无赖书生,模仿纪元的字迹,模仿纪元的画作。 为的就是把污水泼到纪元头上。 为了这事,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天,直到昨天才把印好的书卖出去。 岳家大少已经想好。 等到扯皮的时候,他就把纪元的好友,那个叫什么蔡丰岚的拉出来。 反正要么纪元自己咽下苦水,要么蔡丰岚背锅。 再说了,能画《梦蝶令》,就能画《寻春记》,反正都是话本! 有什么区别! 什么? 蔡丰岚也没抄书? 可王二把书给他的了啊,两人对一下细节,一定能发现问题。 谎话说得半真半假即可。 到时候还有周旋的余地,他岳家大少也不会卷入其中。 甚至还能在他们左右为难的时候,伸手拉一把。 可惜了。 想象很美好,现实? 现实是昨天才把做好的陷阱端上来,今天就被府学一脚踹开了。 人家根本不去扯皮,带着精明强干的捕快查案即可。 有官府的人出手,查这种案子易如反掌。 对纪元这种学生来说,或许还需要想计策。 但府学出手,完全不需要了。 对岳家大少来说,那就是,他辛辛苦苦用十几天的时间,好不容易做了一碗慢性毒药。 本想着用毒药慢慢折磨对方。 谁知道毒药下的第二天,就被对方的人反灌到他肚子里。 岳家大少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啊! 他并无官身,直接被人按在地上,反而他看不起的七弟岳昌还能站着。 等听到《梦蝶令》虽然是话本,却是前朝朝廷编纂的。 根本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要泼脏水,却连事情的本末都不知道。 如此糊涂,实在不堪大用。 府学右训导冷声道:“想用这种方法,给府学的学生泼脏水,好得很。” “不过是个小小的书坊少东家,还敢陷害县学府学的生员,真是好大的胆子。” 府学的生员。 不过是小小的书坊少东家。 “一个前途无限的学生,岂能让你们随意构陷。” 府学右训导说得严厉,说得也清楚。 这下还有谁不明白的? 或者说,学政的那句话,就让这件事定性了。 纪元是天资聪颖。秋闱有望,不能名声受损。 别说纪元没抄这书,就算抄了。 此事也会被府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蔡丰岚微微松口气,他没有因为自己连累纪元就好。 纪元却摸到腰间的牌子。 是他在府学第一堂的证明。 说起来,这次构陷,可比他三叔三婶那些缜密多了。 查起来难度也不小。 但却是他脱身最简单的一次。 全因他的身份,他的秋闱有望。 这岳家大少只以为,一个酸秀才对抗不了建孟府第二书坊。 却没想到,他还是个好“田庄”,“田庄”的主人上司们,是不会允许庄子受损的。 岳家大少瘫软在地。 他之前攀附的掌印教官此时也不出现了,也说明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而府学右训导给出的解决方法很简单,让他自己找到是谁印出的《寻春记》,还要把模仿纪元自己,画作的人全都交给官府。 总之一干人等,全都要听从发落。 如果他不这么做,府学就会让他好看。 与此同时,还要赔偿纪元损失五百两,这银子直接给清,却不能对外说出。 否则? 否则还用说吗。 府学右训导或许碾死一个书坊会费些力气。 但学政一句话,他们的生意就别想做了。 反正以后官府要印什么东西,已经跟他们再无关系,一些书籍,已经去找了周家,小些的去找周岳林王的林家。 听到赔偿五百两银子的时候,纪元抬头,右训导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说话。 捕快押着岳家大少出去,那岳昌嘴唇动了动,连忙请罪。 府学右训导点头:“去陪着你家大哥,把我说的事尽快办妥吧。” 今天晚上之前,所有涉案人员,都会送到官府。 至于纪元的清白? 不言而喻。 纪元此时开口了,看着岳昌道:“跟你家大哥合作的那个印刷作坊,只怕还有些其他偷印的书,一定要看清楚。” 府学右训导没说话,显然默许纪元这么做。 那作坊能偷印《寻春记》,就能偷印别的。 为了让纪元能帮他们抄书,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报复一下又怎么了。 岳昌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事戳穿,不给个满意的结果,右训导绝对饶不了他们家。 不出意外的话,从涉案的人员再到印刷《寻春记》的小作坊,下狱的下狱,关门的关门。 赔偿给纪元的银子也会送到他手中,并且对外一言不发。 这就是权力? 没戴叆叇的蔡丰岚想到什么,微微叹气。 外面的事情在一一处理,府学右训导看看他们两个,对蔡丰岚道:“你的《尚书》学的不错,这很好,以后也要努力,去了第二堂也很好。” 右训导最后道:“但被人塞了污秽的书,还是你的错,就不该动这个心思。” 右训导的话让蔡丰岚站直了身体,直接道歉:“是我的错,当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到蔡丰岚道歉还算诚恳,右训导道:“以后好好读书吧,不要再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这意思是,不能抄书了? 右训导并未说明白,挥挥手:“你先去上课吧,纪元留下。” 蔡丰岚回头,见纪元让他放心,这才离开。 等蔡丰岚一走,右训导也没方才那般严肃了,开口道:“坐下说话。” 这研学处的房间里,就剩右训导还有他的左右手,再有两个参事。 全都是府学的人了。 第288节 有人给纪元端来茶,参事开口:“喝点茶,等等衙门那边的消息,不出两个时辰,应该就能办妥。” 右训导点头:“要说这个事,你也算无妄之灾,就是岳家跟周家抢第一,见你不愿意被挖走,就用了阴招。” 说着摇头:“他爹要是从京城回来,发现自家书房被弄成这样子,估计要气死。” 众人笑,看来对岳家的惩罚也定下了,不过岳家如何,他们也并不放在心上。 右训导又道,见纪元吃了茶,又问了几句作画的事,他也买了本《梦蝶令》第一册,还研究了纪元的配图,确实是很好的。 说着,右训导画风转换:“自古,许多官员大人的墨宝画作都不愿意展出,你可知为何?” 纪元抬头,说了不知。 右训导笑,不管纪元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直接讲了:“就是怕仿冒,为尊者讳,他们的墨宝也是如此。” 为尊者讳,有一种说法是,尊贵的人要尽量更少谈论的意思。 墨宝也该少出现在人前。 不是说不能出,是不能经常出现。 否则,谁还会觉得珍贵尊贵呢。 一个大人,天天穿着官服在你面前,久而久之,或许就不怕了。 有一天他突然换上最尊贵的礼服,你的心胆寒吗。 右训导道:“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同窗,不要再抄书了。” “你那同窗家境尚可,就是眼有疾,所以才一时缺钱,等他把叆叇的钱还了,就不要再抄了。” “至于你。” “手头的《梦蝶令》第二册,不要再印。” “以后的读书费不用发愁,府学这边也会帮你,总之,安安稳稳准备两年后的秋闱,才是要紧的。” 右训导的话都说这么明白了,纪元岂能不懂。 而且他们家的情况训导也摸清楚,还给了蔡丰岚一些时间。 他这边,则有了岳家的五百两赔偿,加上府学还会补贴。 有这些银子,确实足够他生活的了。 一句话。 不能再抄书了。 省得影响秋闱。 纪元起身,点头应下。 右训导见他听劝,笑着道:“那还是不错的,你正好省下来时间,去踢踢球,学学数科,比这都强。” 君子六艺是雅趣。 抄书赚钱,那是匠人的活。 “对了,你如私下画了配图,没事可以拿给训导我看看,只要不印就行。”右训导爱画,还爱乌堂先生的画。 纪元的画技简直正中他下怀。 不管怎么说,右训导帮了他大忙。 只要坐在这喝茶,外面的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看画而已,又有不行呢。 再说,他看得出来,府学帮他,既然是看重他的能力,也是相信他的人品。 学政一眼看出不是他的字,不是他的画,从而让人去查。 无论如何,都是他欠了府学的恩情。 右训导也可以完全用其他态度。 但他还是找来大家问话,并且用了对他最温和的方法,甚至把他读书用钱都考虑到。 既让他们不要再抄书,也不会让他们日子难过。 从读书到实际,全部都考虑到了。 右训导他们确实很现实,但也确实在帮他们。 纪元笑着答应,右训导叹口气:“真想有你这样的儿子。” ??? 训导您在说什么啊! 两个参事也点头:“谁不是啊!” 老爹再厉害,儿子不中用也是败家之相啊。 看看岳昌就知道。 他爹都去京城翻书库了,他还在这捣乱。 谁家有纪元这样的儿子,家族绝对有希望。 茶喝了两遍,右训导甚至让人给纪元上了点心充饥,还说自己像纪元这个年纪,一个时辰不吃饭,就感觉自己要饿死。 纪元有点不好意思。 但话也没错? 他确实也饿了。 点心配茶,那边右训导跟参事们闲聊,不到一个时辰,衙门捕快过来回话。 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涉案人员都被关押起来,明天一早会审。 被关押的其中一人,就有岳家大少。 说是府衙的通判听说,有人这么对府学学生,这学生还叫纪元,直接点了岳家老大的名字。 等纪元吃饱了出府学的时候,好友们早就在外面等着,见他平安无事,齐齐长舒口气。 太好了,人果真没事! 李锦都要担心死了,幸好蔡丰岚提前出来,说事情大概都解决了,他们听消息就好。 话是这样的,大家该担心还是担心啊。 等纪元消息的时候,东市第一街的消息也传出来。 东市后街有家作坊,因为私印书籍,直接被官府查封,据说捕快过去的时候,一仓库都是私自印刷的。 那些书多是禁书,要么是不堪入目,或者就是太过荒唐。 他们作坊的润笔先生也被捉起来,好几个都在模仿纪元的字迹,也在模仿自己的画作。 谁让纪元经手的所有书都卖得很好。 仿照他的字绝对没问题。 市场的风往哪吹,他们就往哪倒。 虽说如今天齐国风气还算开放,偷偷印个小黄,书,官不举民不究的,只要他们印的不是反朝廷的书,基本都没事。 但现在被追查出来,就不一般了。 这些人统统都会入狱。 怎么判刑还要看府衙一点点审理,但结局多半不会太好。 不少人还说,踢到府学算是踢到铁板了。 谁不知道朝廷最重养士,这么对纪元,真是不要命了。 难道不知道,整个府学里,学政他们最看重的就是纪元? 一块田地里,最好的苗子,养好了这苗子能让所有人官运亨通。 这个时候,你在这捣乱? 不整你整谁? 再说,府学一干人等,也确实有真正爱才之心。 无论从哪方面说,此次谣言都非常不好。 对方一介商贾,凭什么这么大胆。 纪元出来之后,把能说的挑挑拣拣讲了,又道:“反正以后是不再抄书了。” 蔡丰岚出来之后,也琢磨出右训导的意思,又听纪元道:“训导的意思是,你赚够叆叇的钱也尽量把精力放在秋闱上。” 蔡丰岚点头:“快了,我现在抄书的钱也增加些,紧赶着抄两本,就收手。” 其实蔡丰岚并不算着急,做润笔先生出了名,并且一群人只等着买某个润笔先生书籍的,就纪元一个。 蔡丰岚完全被顺带着,让他能不做就不做,否则不会让他出来之后,单独同纪元讲。 可蔡丰岚经历过这事,知道还是专心学业更好,赚够叆叇的钱就算了。 几个人站在府学门口,相视一笑。 此事看似凶险,其实两日不到就解决了。 现在满府学,满府城都知道,纪元是清白的,是有人故意模仿他的字迹,就是为了多卖书。 里面弯弯绕绕太多,反正传出来就是,岳家大少为了赚钱,勾结一个小印刷作坊,故意模仿纪元的自己好卖更多的私印书籍。 还说什么,岳家嫉妒纪元的神童名声,也是为了给他泼脏水。 这种形迹恶劣的人,实在让人不齿。 一连几天,纪元都被府学众人报以同情的目光。 高老四甚至每天都安慰。 “那些人也太过分了。” “就因为你的字好,还故意说是你写的?” 第289节 “为了卖书,他们真是无耻。” “岳家也是,明知道你远胜岳昌,还一直针对你。” “还好,岳昌已经好几天没上学了,听说他家就他一个秀才,所以在衙门还说得上话,否则岳家会更惨。” 纪元把数科的课业做完,对高老四道:“你不写作业?” “写啊,写也要安慰你。”高老四奋笔疾书,感慨道,“若科举考数科,我绝对能中举。” 这话没错,高老四在数科上的天赋实在厉害。 写着课业,高老四道:“对了,《梦蝶令》第二册什么时候出啊,你上次不是说,就差一张配图了?” 梦蝶令。 这个坑他不能填了啊。 不对,这事黄了啊。 纪元说道:“我因抄书的事卷入是非,如今已经不抄了。” 他本就是为了银子做润笔先生。 现在那五百两银票放在手里,真的不用去抄。 以后专心读书,早日科举才是正事。 纪元说得简单,高老四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不行啊!” “你怎么能不抄了。” “你的画呢?” “配图你也不画了?!” “不行!绝对不行!” 高老四的反应,就是府城其他书生的反应。 梦蝶令第二册,纪元不参与了?不配图了?! 都是因为岳家?! 该死的岳家! 你们捣什么乱啊! 第78章 第78章 整个建孟府的书生都快烦死岳家了。 怎么会有这么贪心的书坊啊, 自己以前还在他那买过书,真的晦气。 就因为眼红纪元抄书的销量,然后找人模仿纪元的字迹, 然后去抄书售卖? 还说纪元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被人嘲笑。 你们是高兴了, 然后呢? 然后纪元直接停笔不做润笔先生了啊。 配图? 别提配图了! 这事就是配图惹的祸。 岳家, 实在是搅屎棍。 一众等待梦蝶令第二册的书生们心都要碎了。 他们真的想看啊。 可不管怎么问,纪元跟周家书坊都说,以后纪元不再抄书了。 真是让人气愤。 这么想着,不少人对岳家书坊的怨念更深,看着他们的人被判刑,也是拍手叫好。 纪元从周家书坊出来, 周大少爷跟周伯虽然面露遗憾,但知道事情轻重。 梦蝶令的大卖,竟然给纪元带来那么多麻烦。 若不是府学及时出手,谁知道谣言会传到什么地步。 纪元过来还了梦蝶令第二册的定金, 也被周家退回:“这本就是你该得的, 那书卖得确实极好的。” 周家明白, 纪元最重要的,就是科举,就是两年后的秋闱,此刻自然有交好的意思:“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不说这些。” 周家大少爷送纪元出门,正好看到对门冷清的岳家书坊。 那岳家书坊门口的伙计, 根本不敢看周家书坊这边的目光。 不少路过的书生还吐了吐口水:“烦人, 都是因为你们,没有第二册可以看了。” “有病吗, 竟然用这种手段竞争。” “得不到就毁掉?真有你们的。” 不出意外的话,岳家书坊以后只怕很少会有人光顾。 就连府学那边,跟掌印教官的交情都淡了很多。 周家大少爷道:“岳家大少他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着摇摇头,他不能幸灾乐祸,绝对不能! 纪元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把梦蝶令第二册的东西交还。 他不抄了,应该还有其他润笔先生再抄,东西肯定是要还的。 不过没想到,看见往日热闹的岳家书坊,竟然变得如此模样。 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纪元心情不错的回府学附近。 今日三月二十,按理说是休息的时间,但他还要来一趟刘家酒楼。 还有不到十天左右,正荣县县学的人就要来了。 按照信件里的情况,常庆,蒋克,等十五个学生都会过来。 带队的郭训导,还有一起过来的罗博士家大儿子,都是他熟悉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看似发生很多事。 府城里面流言四起,基本都是关于他的。 但对纪元本身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大。 府学接手之后,基本跟他没有关系了,他只要照常上课就好。 很多消息,都是从蹴鞠队听来的。 什么学生们恨死岳家书坊了。 什么岳家大少被打了板子,硬保下来的。 还有什么涉事的人,基本都被关押起来,没个几年出不来。 还有什么,岳家的生意估计要完蛋了。 对于这点,知道家里发生什么,急匆匆从京城回来的岳家老爷才是最清楚的。 岳家书坊近些年经营得不算好,他在官府那的关系也越来越少。 所以他才着急啊,先是培养神童,神童不成,就知道问题的关键,还是岳家出版的书籍不如周家。 他又听说,周家几本不错的书,都是从京城寻来的。 前朝书库开了,不少书商都去买书,这事只在行业内部秘密流传。 周家提前在各地养的人,算是派上用场。 岳家没这种布局,没办法,只能自己亲自去选书。 本以为就几个月时间,家里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买一些好书的印刷权,回来肯定能让岳家书坊重新好起来。 谁知道,就是这几个月出了事! 看到信件内容的时候,岳老爷简直眼前一黑。 败家子,真是败家子。 他在外面跟各大书商抢印刷权,他们呢?他们在败家! 那自己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还去惹纪元,难道自己没说过,纪元被学政他们看重,不能去惹他。 岳家跟他的仇基本化不开了,以后不要在人家面前多说即可。 他们呢? 他们谁都不听! 他的大儿子也二十多了,竟然一点用也没有。 还做出这种蠢事。 难道岳家,真的要没了,真的要没落了吗。 岳家老爷感觉忽然老了十岁一样。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再打自己大儿子,既是真心惩罚,也是做给府学看的。 每年官府印书,都要经过府学手,否则他怎么会跟着巴结掌印教官。 现在全完了。 第290节 对方根本不会理会他。 每年多少书坊老板求着府学的人办事,那边就算收钱,也是看心情的。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败家子的缘故。 岳老爷看向岳昌,眼神也带了失望。 本以为家里终于出了个秀才,还是年纪这么小的秀才,说不定可以带着岳家改变。 现在看来,他也是糊涂蛋。 “我在嵩阳书院给你寻了个门路,以后去那边读书吧。”岳老爷直接道,“先离开这一段时间。” “建孟府府城,不太适合你。” 书院算是私学,原本是古人藏书的地方,之后也多了教学的职能。 虽是私学,却要比一般的官学还要厉害很多。 许多著名大家,都有在书院求学的经历。 相对来说,书院作为私学,管理会非常严格,愿意去求学的,一般也会非常用功 。 跟府学这边良莠不齐的情况很不一样。 岳老爷在府城时间这么久,焉能不知道府城情况。 此地文风盛行,书生极多。 自然因为本地印刷作坊,造纸作坊多,书籍便宜,于是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本地的书籍行业发展起来,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钱多了,人心就浮躁。 不少书生误入歧途,让府城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风气自然而然败坏。 本身意志坚定的人还好,意志稍微薄弱的,就会被带着贪图享乐,从此荒废科举。 岳老爷自己也做过这样的勾当。 但没想到,会报应到自己两个儿子身上。 一个地方的风气坏了,刚开始身处其中的人并不在意,甚至还去推波助澜。 总有一日,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岳老爷再次叹口气。 没办法。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以后遇到纪元,一定要躲远点。 谁知道他之后会考到什么地步。 一个书坊崛起的速度很慢,但败落的速度却是极快的。 不少书生都觉得他们做事恶毒,还不满他们彻底断了梦蝶令第二册的配图,全都自发不去买东西。 事情传到其他地方,那些刚为梦蝶令如痴如醉的书生们犹如晴天霹雳。 他们刚喜欢上一样东西,就告诉他们这东西以后没了? 这坑不填了? 不亚于大家追一个动漫,动漫前三集十分精彩,精彩到让人期待接下来三集内容。 然后制作方说,因为对手的问题,以后这个动漫永久停更,再也不会出接下来的三集? 那三集中,虽然有两集已经制作出来了,也是不能放的。 听到这,估计大家拳头都要硬了。 这也导致了,只要有梦蝶令第一册出现的地方,就会狠狠骂一句岳家书坊不是东西。 岳家书坊受损的,可不止本地的买卖,各地多多少少都有影响。 一直到三月三十,各地来府试的考生们还在讨论此事。 还有八日就是府试,考生们基本到了。 纪元等人接到郭训导他们,还被问了几句,知道事情都解决了,大家才放心。 罗博士的大儿子也在车队里,看到纪元的第一眼,就道:“纪元!好久不见!” 罗博士的儿子今年四十多了,纪元跟他家小辈差不多,但他本身性格没那么沉稳,笑呵呵道:“你出来上学之后,我爹经常提起你,就怕你过得不好。” 说着又道:“那岳家书坊的事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气得想自己过来。” 但罗博士身体不好,肯定是不能来的。 纪元又说了详情,还道:“其实我没有过多牵连,都是府学在处置。” “那就好,你没事就好。”罗大伯欲言又止,但是这会人多,不好说什么。 旁边郭训导道:“你让人送去的书怎么那样多,教谕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发大财了。” “没有,跟周家书坊关系还算好,我之前在他家做润笔先生,所以把库房的书拿出来,说是有些瑕疵,反正卖不出去。” 正说着,又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定睛一看,竟然是雷力明雷捕快。 不对啊,正荣县这边不是有两个捕快吗? 纪元再看,发现雷力明穿着捕头的衣服。 雷捕快身后也跟着一群好奇的学生,雷捕快笑:“忘记了?我调去合远县了,如今是捕头了。” 对了! 调到合远县了! 去年经过合远县抓赌的一事,那边官场被肃清,雷捕快因为办事出众,直接被调过去做捕头。 雷捕快又说了详情。 去年合远县在童试上丢了人,所以今年的新县令非常重视,让他也跟着来一趟。 如今的合远县县学仿照正荣县县学的管理,总之也是很不错的。 今年要来考府试,两个县的县令便把学生们安排到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郭夫子听说之后,眼皮都跳了跳。 上次说两个县学生有个照应,把他学生带得都赌钱了。 好在今年已经完全不同。 一行人去了熟悉的刘家酒楼,所有人安顿下来。 赶路辛苦,先休息一下。 但罗博士的大儿子却道:“元哥儿,你一会再走。” 正说着,安顿好学生的郭训导也道:“我还找你有事。” ??? 怎么了? 罗大伯跟郭训导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我的事很重要。” 所以是什么事? 大家也不是外人,干脆在罗大伯定的房间里坐下。 郭训导道:“纪元,润笔先生的差事,不要再做了。”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两张银票,一张是二百两,一张一百两。 “前面这个,是聂县令给的,后面是教谕我们凑的。” “秋闱要紧,不能抄了。” 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又被拿出来:“这是你的同村好友安大海给的,他说这是你该得的青储料分红,托我给你。” 郭训导不来那些虚的,直接说明来意。 一共三百五十两。 是各方凑出来的。 目的只有一个,让纪元安心读书,怕他因为没钱在外面受委屈。 更担心他在外面抄书,再有祸事。 此事自然不是纪元的错,但有才招妒,这也没办法。 那边罗博士也默默掏出银票,还有十幅字画。 “你夫子罗博士让我给的。” “这字画则是你们县学房老夫子托我带过来。” “意思也只有一个,不要做润笔先生了。” 啊? 稍微一看,就知道罗博士那边的东西,价格至少超过五百两。 小小的桌子上,竟然有近千两的物件。 纪元默默掏出随身携带的银票。 不是他一定要随身带着,就是只有放身上最安全啊。 这银票写着五百两。 是天齐国最大额的面值。 “岳家的掌事老爷回来之后,其实又打算再给我一些补偿,我都没要,这个补偿已经够了。” “足够我读书用的了。” 第291节 纪元是个不爱花钱的性子,除了生活必需之外,别的也没什么爱好。 除了这五百两,甚至还有一百多两。 加上如今去了第一堂读书,笔墨纸砚都不要钱,他的花销很小了。 用这钱读个十几年都不是问题。 纪元仔细解释了原委,又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不缺钱,才让大家把银票收下。 就连大海托人带来的五十两银票,纪元也给退回去了。 他是带着安纪村做青储料。 但如今那边的青储料跟自己关系不大了,听说扩大了好几倍的规模,而且大海家还帮他照顾小黄,不好再收钱。 至于房老夫子的十张书画,纪元简直哭笑不得。 真的不用了! 他有钱! 真的! 罗大伯跟郭训导被劝了又劝,才把东西收回去,又听纪元讲了他现在的课业,大家微微点头。 过得还行就好。 纪元的学业也有进步就好。 大家对纪元的担心,自然怕他因为缺钱而一直去做润笔先生。 不是不能做,而是树大招风,怕他下次惹到的,是更了不起的人物,那就麻烦了。 不如安心准备乡试,好好科举,才是正途。 从罗大伯房间出来,纪元深吸口气,见忙完了的蔡丰岚也被喊进去。 等蔡丰岚出来,见他眼里带着泪水,就知道郭训导也给他塞银票了。 蔡丰岚同样没收,他前几日已经把最后一本书交给周家书坊了,从此同样不再做润笔先生,叆叇的钱也还清了,还清当晚纪元还请大家吃了顿好的。 润笔先生的事,从此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好好学习即可。 又是一年童试,看着辛苦备考的考生们,纪元他们十分感慨。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们如今有书读,有老师夫子家人的关心,还有什么理由,不把精力都放在读书上? 纪元从刘家酒楼走出来,考生们备考,他们也要学习。 学吧。 学的越多越好。 虽说因为童试,府学学生在放假,但他们还是会好好读书的。 - 时间转瞬即逝,一年后的四月份,又是童试时间,府学众人依旧是放假。 纪元今日却没有在栖岩寺读书,反而在府学附近的蹴鞠场上。 蹴鞠场上,一个英俊少年穿着窄袖,头发因为跑动有些凌乱。 少年英气随着脚下的蹴鞠跑遍全场。 “纪元!传给我!” 纪元看向武营,跟他稍稍点头。 对方球员以为他们要传球,急急忙忙去防守武营,谁料纪元带球过人,直接冲向对方的球门。 一脚射门。 进球了! “纪元!” “好样的!” “太牛了!!!” “进球了!!!” 跟纪元他们这边激动不同,对方球员垂头丧气,嘴里嘟囔着:“不行!明天再踢球了,纪元要跟我们一队。” “没错!要跟我们一队!” “是啊,纪元太聪明了,我们布置什么战术他能猜得到。” “他踢得也好啊,不行,明天跟我们一队。” “他明天肯定读书,估计不来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说着,纪元正式进蹴鞠队一年多了,踢得越来越好,谁都想跟他一对。 十三岁的少年脸上还有稚气,但纪元的身量却不同。 他看着跟别人十五六的少年差不多,眼神沉静,看着十分温和的样子,只是偶尔流露出跟别人不同的锐利。 “纪元,府试结束了,去看看吧?” 府试。 又是府试了。 去年那会,模仿他自己,画作的事情刚过去。 郭训导他们害怕自己因为做润笔先生耽误学业,故而每人带了银子过来。 自己说了半天,才让大家相信自己真的不缺钱。 今年他们过来,却是带了许多家乡的特产,纪元自然还帮忙处理在府城的杂事。 今日来踢球,也是想着,等踢完球,那边童试也就结束了,正好可以照顾大家。 他先去李锦那边洗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就去接人。 原本李锦也在蹴鞠队,但踢着踢着,实在是没时间。 府学的学业,一年比一年重。 现在也就纪元跟白和尚经常去了。 李锦看着纪元的身高,不由得羡慕,他今年二十五,身高是不再长了,差不多五尺二。 纪元如今才十三,竟然跟他差不多高。 五尺二差不多是一米七多。 十三岁就这个身高,说明以后还能长,真好啊。 难道真的是纪元说的? 他平日多吃肉,还多锻炼? 李锦叹气,他哪有时间啊。 越学,越知道自己不足之处太多,每日读书都要耗费全部精力。 纪元这种精力旺盛的,他真的比不了。 “其实不去也行,我让小厮去接今年的考生了。”李锦说着,“你也可以歇歇。” 纪元摇头:“郭训导今年最后一次带学生过来,我还是去看看吧。” “而且今年李廷跟钱飞都来考试,我去看看他们府城考的如何。” 其实以郭训导现在的身份,不用带学生过来也可以,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李廷钱飞去年在县学乙等堂读书,今年自然报名县试,两年还都通过了。 这会估计要从府试里出来。 纪元离开正荣县是化远三十四年七月。 如今是化远三十六年四月。 这两年里他都没有回乡,也是很久没见好友们了,虽说平常有通信,但信件跟人见面,还是不同的。 在府城这两年里,刚开始事情还多一点。 可自从去年童试之前,那岳家找麻烦没成功之后,生活便恢复平静。 一年时间里,纪元潜心读书,虽然跟周家大少爷关系不错,但没有再做润笔先生,靠着积蓄过得也还可以。 主科不用说,辅科则还是射科跟数科。 算下来,也学好久了。 其他时间多用来踢球,这也算他罕见的娱乐活动。 府城变化也不大,东市第一街依旧热闹,但原来的周岳林王四家,排名变成了周林王岳。 岳家第四的位置都有些岌岌可危,这一年来生意一直跌落。 大儿子被他送到下面庄子,听说吃喝嫖赌什么都做,给的银子也少。 七儿子岳昌送到嵩阳书院,不过他似乎有些跟不上,那边也有意见。 总之,那岳家老爷已经快没心力做买卖,其他兄弟间争权夺利的也厉害。 这些跟纪元关系不大,不过最没变化的,大概就是府学。 在一堂学习一整年,纪元已经习惯这里的学习方法,几次月考中,他都是一堂的第一。 估计因为这个,府学已经包揽了他所有学习用品。 不少夫子都在押宝,纪元会不会是明年的乡试第一? 这点很有可能。 可惜跟他有竞争的两个人,都不在府学,一个在嵩阳书院读书,当然不是岳昌,是另外一人,等到乡试他会回来。 第292节 另一个是自家进士祖父教学,住在下面县城。 若他们三个在一起,还能比较一下,现在是不成了,只能看明年秋闱如何。 好像现在说这个,有些早? 其实也不早了,那本倒计时日历上,距离乡试只剩四百八十四天了。 没错最开始做日历的时候,那会是八百多天? 转眼,就快过去一半了。 纪元走到贡院门口的时候,郭训导,还有另外两位夫子已经在了。 他们看到纪元,笑着道:“马上就要出来了,不知道今年考得怎么样。” 正荣县的教学成绩一向很好。 纪元他们考试那年,也就是前年了,十二个人考进十个,这个纪录放在整个天齐国都是厉害的。 去年来了十五个人,九个中了秀才,依旧很厉害。 所以今年的名额,府学多给了十个。 正荣县一共可以来了二十五名考生,所有人都好奇,今年的这个正荣县,又会拿出什么样的成绩。 反正前年正荣县招生的时候,两千多人想考进县学,还都是本地的学生。 竞争太激烈了。 如此良性发展,他们县学的学生只会更厉害。 纪元道:“希望今年再出个府案首。” 赵夫子也点头,又道:“出府案首或许有指望,小三元还是只有你一个。” 县试,府试,院试,每次考试的重点都不一样,想要当第一,确实有些难度。 而且一般的考生,很难保持一个非常好的状态。 纪元这种纯属意外,不然怎么大家都为小三元感到震惊。 他们正说话,贡院大门打开了,学生们从里面走出来。 纪元站得高一些,一眼看见李廷跟钱飞,朝他们招招手。 不少认识纪元的人,都觉得这样的纪元很少见。 他平时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很稳重的。 但见好友们,自然不同。 李廷钱飞体力也比一般的学生要好,根本不用别人搀扶,小跑着就过来了。 “纪元!你也在这!” “终于考完了!啊啊啊太难了!” 纪元笑:“考完就好,考完暂时不想了。” 还有近十日才出成绩,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了。 李廷跟钱飞,今年一个十九,一个十七,两人惊讶发现,纪元跟他们差不多高! 没考府试之前,他们虽然见过面,但两人满脑子都是考试,这会回过神,发现了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你怎么回事,在府学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跟我们差不多高了。” “对啊,以前在县学,你比我们矮一个头啊。” 他那时候才八九岁,今年十三了啊! 虚岁一下,都十四了! 其他正荣县的学生过来,也忍不住来看纪元。 这里面,大部分都认识纪元,还有一部分是去年考上县学,今年来考试的。 为什么看纪元? 这可是纪元啊! 正荣县里面,有人不知道他吗? 有谁不知道,他有一手好字,画画也很厉害,还被人嫉妒? 就算条件不好的学生买不起梦蝶令,但他们尊经阁里面有啊,都可以借着看。 而且,县学很多书籍,都是他帮忙弄过去的。 那么多书,实在帮了他们大忙。 纪元朝大家点头,笑道:“走吧,刘家酒楼准备好吃食热水,大家好好休息。” 等众人走了些,纪元才对郭训导,李廷钱飞道:“晚上请你们吃大餐。” 郭训导好笑摇头:“李廷跟钱飞,同你去吧。” 他还是留下来照顾学生比较好,不能真的去玩乐。 李廷钱飞则直接点头。 好啊! 他们想去! 晚上,纪元,李锦,蔡丰岚,白和尚,武营。 再带着李廷,钱飞一起去了北市。 要说纪元自己,是肯定不来的。 李锦倒是没事过来吃吃饭,其他一点不碰,以他的话说,他本就不算意志坚定的人,还是吃吃东西吧。 现在请李廷钱飞吃东西,自然还是享受美食。 府学的吃食自然不同,杯盏碗碟,看着都价值不菲。 里面是吃食更是精致,非新鲜的鱼肉不做,非清晨的果蔬不吃。 李廷跟钱飞头一次过来,吃得头都不抬。 钱飞还道:“原本吧,你教我家厨娘做了糕点,我们没事还能尝尝,那厨娘手艺其他手艺也很好,我们全家都喜欢的。” “可去年年底,她娘家有事,就辞职回了京城,哎,从那之后,就没尝过那么好的手艺了。” 不等纪元问,钱飞赶紧道:“放心,她临走前把做点心的手艺传给其他人了,房老夫子那的点心绝对管够。” 那就好,纪元想了想道:“回头我再写两个方子,给房老夫子换着吃。” 他们这一桌子,除了白和尚跟武营之外,都是正荣县的人,聊起来自然没完。 白和尚跟武营两人听着也不无聊,很快关系变得极好。 吃到一半,周家大少爷过来了,他不满道:“纪元,你请人吃饭,竟然不带上我。” 周家大少名叫周中恺,他今年也刚满二十,跟大家年龄相近。 原本跟纪元交好,算是为了自家的买卖,再结交一个潜力股。 这一两年相处下来,早就把纪元认作真正的朋友。 周中恺也不客气,直接找位置坐下,还让伙计上碗筷:“放心,不白吃,我帮你出一半的钱。” 李锦跟钱飞道:“怎么还抢生意啊。” 众人笑,这三个可是他们这八个人当中最有钱的。 也不是,其中如今白和尚师傅寺庙的收入,可能跟钱飞家差不多? 反正每次白和尚提起来,都忍不住摇头。 说好吧,确实收入多了,师父师兄日子好过很多,但说好吧,佛门清净地,又有些怪怪的。 吃饭的时候,李廷跟钱飞还往周围看了看,偷偷对纪元道:“旁边那桌,也是你们府学的学生吧?” 看他们穿着青衿,但青衿却奢华得很,腰间戴着府学的牌子。 纪元点头。 李廷还是头一次看到的书生,平日里县学书生大多朴素,现在也多是穿县学发的衣服,就连有钱人也是如此。 而外面的学生,实在是,实在是不同? 那边吆五喝六,一会灌酒,一会说些浮夸大话。 怎么说呢,丝毫没有学生样子,也没有秀才的样子。 府学的风气,是这样的吗? 纪元知道李廷的想法,开口道:“府学的学生有些极端,一部分努力上进,一部分浑浑噩噩。” 如果稍微把持不住,就会陷入竞豪奢的氛围里,又或者贪图酒色,无法自拔。 府学不少学生,都在北市街上脸熟的。 他们今日来的酒楼还算好的,有些更不堪入目。 要说这些东西,也就罢了。 府学最让人惊叹的,还是一个字。 权。 纪元是感受到权的作用。 学政,右训导他们一句话,就让自己安生过了一年时间。 这一年里,人人对他客气,人人对他敬重。 便是岳家因为自己变成东市第一街的末尾,见到他,还是咬碎了牙行礼。 如今其他人的豪奢浮夸还在表面。 内里的弱肉强食,才让人恐怖,很容易悄无声息地,接受他们的想法。 纪元没事去踢球也是因此,可以暂时躲开那些因权讨好的人。 第293节 今日可以因权讨好,因为上位者一句话捧起他。 回头也可能因此厌恶他。 纪元知道,这不是某个人有意为之,而是如今的风气如此。 李廷钱飞感慨:“怪不得都说没点定力,不能来府学读书,这是真的。” “要是心志不坚定,学业很快就会荒废吧。” 李锦接话,谁说不是呢。 估计这次来府城,就跟纪元第一次来府城一样,受到很大冲击。 不过很快大家换了话题。 又转到即将要来的府试上,纪元他们都说了自己的心得,希望能帮到李廷跟钱飞。 更希望他们能考过府试,也能成为秀才。 化远三十六年的府试成绩,也跟往年一样。 这都是府学右训导做惯了的事,四月十八成绩揭晓,纪元甚至被喊过去拿榜单出来。 故而他也是头一批看到成绩的人。 前年他考试的时候,一千六百多人,录取了一百二十人。 今年两千二百人考试,会录取一百九十人。 纪元看书快,扫榜也是快的,拿着榜单走出贡院,已经看到李廷的名字。 不止李廷。 还有蒋克的名字。 纪元刚去县学的时候,县学什么铜臭社之类的东西,蒋克就是其中之一。 但之后蒋克奋发,他们之间关系也不算差。 他跟常庆一直算是竞争关系,去年常庆考上秀才,今年他考上,估计新一轮的竞争又要开始了? 好在这都是良性竞争。 从头扫到尾,榜单张贴好,钱飞的名字是没有的。 钱飞今年十六,年纪是小了些。 他明年再努力吧。 纪元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从人群里挤出来,看着正荣县考生期待的目光,一一念出名字。 被念到名字的欣喜若狂。 没念到的自然无比失落。 纪元走到钱飞身边:“再考吧,明年说不定能考到甲等秀才。” 钱飞已经笑不出来,可他也知道,自己能过县试都侥幸了。 看来他读书还是不够多不够好。 李廷压抑住兴奋,也来安慰钱飞。 又是一年揭榜。 几家欢喜几家愁。 等到明年,纪元就要面对更重要的榜单。 更别说,无数人对他期望很大。 若落榜了,那他这两年平静的生活一定更会打破,以前大家有多有优待,之后就有多厌弃。 这会不是想以后的时候,正荣县其他人再次去看榜单,确认纪元说的没错,该高兴的高兴,该难过的人难过。 一眨眼,最后一关的院试也结束了。 钱飞收拾好心情,也为李廷过了院试高兴。 虽然只是丙等秀才,已经很好了。 能考上秀才,就是成功。 更多的还是苦苦挣扎的书生们。 李廷喜极而泣,又赶紧抹抹眼泪:“我在家里,也算有交代了。” 李廷今年十九,从九岁读书到如今,也有十年时间。 只说在县学也有近五年的时间了,十八九岁不事生产,天天问家里要钱,放在普通人家自然没什么。 各家都知道,学生在读书,而且很用功。 可李廷家里到底不一样,他继母算不上坏人,却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再说他继母带来的也有家产,肯定不想分给这个前头的长子。 李廷家的事,还真就是家务事剪不断理还乱。 想来以后凭他的秀才身份,给家里带来一些好处,他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这虽不是终点,却终于可以稍微喘息。 时间到五月,童试宴结束,县学的人就要离开了。 郭训导看着纪元,感叹道:“明年就要乡试,却不用压力太大,你不过十几岁,年龄还小着。” 说着,郭训导忽然道:“对了,你最近联系殷进士没有,他要被派官了,准备先接妻儿,然后再去上任。” “这途中会路过建孟府府城,到时候你们可以见一面。” 殷博士要派官了?! 回乡途中还会路过这? 纪元带了惊喜:“我还未接到信,不知道博士什么时候来。” “他最喜欢你这个学生,肯定会跟你讲的。”郭训导道,最后跟纪元摆摆手,他们要回程了。 李廷,钱飞,也对纪元摆手。 虽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他们永远都是好友。 或许以后有机会,还能当同窗? 那他们必须加快脚步,不然纪元只会越跑越远。 送走郭训导他们,纪元不时询问是否有来信。 算起来,他跟殷博士也两年左右没见了? 自己靠着殷博士教的礼类,一直在府学名列前茅,他对礼类的了解非常深刻,纪元每次读博士笔记,都会有所感悟。 有时候不懂的地方,也能在博士的笔记里找到答案。 去年是会试年,殷博士出发去京城前,就给他送了信件,还说觉得自己有指望考上进士。 去年四月份,京城会试春闱,殷博士会试果然过关,殿试也得了二甲十二名的好成绩。 天齐国殿试一甲为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名为进士及第。 二甲三十人,赐进士出身。 三甲一百一十七人,赐同进士出身。 除了一甲人数固定之外,二甲三甲人数都不一样,基本每次会试都要调整。 不管怎么说,二甲十二名,换算一下,就是全国第十五名! 殷博士在全国的举人考试中,得了十五名的好成绩。 这含金量不用多说了吧? 殷博士考中之后,第一时间就给纪元写了信,还说你现在有个亲传的进士博士了。 之后殷博士便去做了庶吉士去翰林院学习。 算到现在,也差不多一年时间,这就任派了官职? 殷博士,这才是考到头了。 他教书的时候认真,想来做官也是如此。 能在路上见面自然是好的。 古代山高路远的,别说高铁了,有个好点的官道都能谢天谢地。 这似乎也证明,为什么古人见面的时候会那么激动。 说见一面少一面,都是真的。 但一直过了夏,信件还是没到。 可能是太忙? 也是有可能的,既然被派官,可能还要忙官职上的事。 纪元也没地方询问,索性安心等待。 他最近腾出不少时间,都在准备今年蹴鞠比赛。 被武营说成,一雪前耻的比赛! 蹴鞠比赛,最近几年都是建孟府府学心中的痛。 倒也不是他们技术不行,更不是他们体力不行。 痛就痛在,府学蹴鞠队明明很厉害的,可就是遇到吹黑哨的。 前年不说了,武营他们气愤不已,直接跟人打起来。 还被自己府学的掌印教官拉偏架,武营差点被退学。 本想着去年好好踢球,毕竟不是在庆兰府比,而是在另一个普平州踢球。 离开庆兰府主场,总能好好踢了吧? 不会有黑哨了吧? 第294节 可让人生气的是,那庆兰府又耍了阴招。 他们竟然招了一群专门在街上踢球的泼皮,来给庆兰府踢比赛! 没错! 他们找了外援! 这些人竟然也办了庆兰府府学的学籍,算是附学生员。 打个比方说,你们学校篮球队跟隔壁篮球队比赛,本来就是学生跟学生之间打比赛,友谊第一。 谁知道对方雇了一群街头篮球的混混,办了他们学校的学籍,专门养着,然后跟真正的学生打比赛。 这合理吗? 肯定不合理啊。 但人家就是走的正规程序,庆兰府宁愿找一群不学习不科举的人当府学生员,也不找好好读书的秀才,这谁又能管得着? 去年在普平州比,那群专门在街头踢球的泼皮们身强体壮的,都是二十五六的壮年人。 单说身体素质,也就武营这种专门习武的人比得过。 其他学生,那是一撞一个准,甚至还伤了几个学生。 总之去年蹴鞠比赛,建孟府府学输得更惨。 不仅提前被淘汰,还伤了几个。 一而再,整个建孟府府学都很生气。 可当时过去的还是掌印教官,换了其他学生,他或许还会插手,但看着武营这些人,他直接当没看到。 当时主办方普平州的夫子们都觉得过分,还找了大夫给武营他们医治。 总之,前年的事,加上去年的事。 建孟府跟庆兰府两个府学算是彻底结梁子。 现在他们碰到,不吐口水都是好的。 而今年的蹴鞠比赛,正好轮到在建孟府举行。 武营作为蹴鞠队的队长,说什么都要拿了冠军。 今年没有黑哨,还是主场,一定要赢! 一定要一雪前耻! 蹴鞠比赛就在每年的九月底十月初。 武营下了狠功夫练球,之前不舍得用学政送的皮球,这次也给用上了。 纪元去年开始跟着蹴鞠队练习,练着练着,大家发现脑子聪明的人,踢球也厉害。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球商很高。 再说纪元的身高也是可以的,五尺多的个子,也就是一米七几,很是灵活。 他的体力也很好,再经过特训,肯定能跑满全场。 如果说这还不够,那纪元制定的踢球战术,才是一大亮点。 单靠战术,他就能玩死对手。 纪元心道,以前熬夜看足球比赛,那可不是白看的。 纪元还对武营道:“蹴鞠本就是军中兴起的,既然是军中的东西,我建议用上兵法。” 这句话一说,简直让武营茅塞顿开。 是啊! 用兵法啊! 兵道诡也。 他读那么多兵法,可以用在踢球的战术安排上! 那么多新鲜词汇,都是纪元说出来的,还很贴切。 本来武营还没有什么信心, 庆兰府今年派出来的蹴鞠队员,肯定还是那群五大三粗的球混混。 可他们这些群混混体力极好,技巧也不错,战术呢? 他们懂战术吗? 肯定不懂! 对方,体力好,身体素质好,技巧好,战术是短板。 自己这边,体力勉强跟得上,身体素质除了武营之外,其他人都不太行。 纪元到底只有十三岁,更是他的短板。 但是,他们有脑子啊,脑子非常好! 这是他们的长处! 用好了,肯定跟遛狗一样遛对方! 毕竟。 纪元头一次用战术的时候,就是那么遛他们的。 像遛狗! 真的像! 第79章 第79章 那场比赛真的惨不忍睹啊。 现在回想起来, 都有一种立刻要抱头痛哭的感觉。 纪元的个子还不错,跟很多成年人差不多了。 可是身板,还是少年人身板。 像武营今年二十四, 他身边卫籍兄弟们也差不多, 这身体素质就不用说了。 成年人跟少年比, 就是在欺负人。 但那场比赛, 在纪元的战术配合下,他们连球都摸不到。 全程被遛。 有时候硬拼着身体素质抢球,最后发现他们的节奏完全被纪元那边掌控,体力提前消耗干净。 天齐国的比赛,一场是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 刚踢了上半场, 他们体力就差不多耗尽了。 下半场还是被遛。 不仅如此,纪元还通过轮换选手,让他们措手不及。 最后以一比五结束比赛。 那个一,武营是拼尽全力射门, 否则根本没机会啊。 纪元心道, 各大俱乐部老油子们的战术, 那可是几十年上百年的积累。 拿到古代,真的很简单啊。 从那之后,建孟府蹴鞠队就有了自己的脑子。 再把兵法用上之后,卫籍的队员们更兴奋了。 这是踢球吗! 分明是打仗! 甚至还要考虑对方的心理因素! 有了这些战术储备,还怕赢不了对方那些没脑子的吗? 建孟府蹴鞠队今年非常有信心。 等到九月份,看他们怎么报仇! 一堂教官从蹴鞠场路过, 眉头紧皱, 纪元又在踢球。 可想想纪元的成绩,算了吧, 只要文章写得好,踢球就踢吧。 一堂教官强忍着,当作没看到从旁边走过去。 忍忍,再忍忍,今日是七月初六,蹴鞠比赛是九月二十,结束是十月初五。 等到十月初五之后,纪元就会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 纪元的勤奋还用得着说吗。 一堂教官去研学处的时候,正好碰到掌印教官。 掌印教官道:“纪元今日又去踢球了?” 掌印教官是自己的上司,一堂教官点头说是。 “不务正业!” “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 掌印教官脸色难看,不知想到什么:“还跟卫籍的人在一起踢球,像什么样子。” “日日就知道踢球,还说什么武举必中,什么时候能有武举?” 这事,那就是前年那会了。 在庆兰府比赛,自家学生被欺负了,这位还不帮忙,后来还要开除学生。 一堂教官虽然严厉,却知道纪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帮忙解释了句:“纪元不会耽误学业的,他从去年开始,一直是一堂的第一,文章写得很有意思。” 第295节 “你还帮他说话?”掌印教官难看的脸上带了点焦急。 每次看到蹴鞠队这群人,就让他想到学政对他的不满。 前年就不满了,说什么丢了建孟府府学的脸,但没当面讲。 他还是去年从普平州回来才知道,学政更加不满,说学生受伤也不理,实在荒唐。 就算不在乎学生,难道也不在乎府学的面子? 掌印教官从那之后,一直小心谨慎。 可最近,他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年前,也就是去年从普平州蹴鞠比赛回来之后,府学向礼部跟吏部递了文书,想换个掌印教官。 府学,州学,县学一脉下来,人事调动并不归府衙管,都有各地学政亲自向上面请求。 但像六品掌印教官这种职务,四品的学政不过费句话的事,上面多半会准。 而且就算这是事不归府衙管,学政肯定会跟知府只会一声,那边多半也点了头。 要把他换掉? 不能换。 纪元还没考乡试,他不能走。 万一纪元的成绩极好,那他不就少了个政绩。 这是他见过最有天赋,也最勤奋的学生。 掌印教官本就不喜蹴鞠队,现在纪元还掺和里面,说不定会影响成绩,恨不得亲自去把人带回来继续读书。 掌印教官命令一堂教官:“你就说我的命令,让纪元不准踢球了,马上回来读书。” “以后每日的课业增加一些,明年就要乡试,不能放松!” 一堂教官道:“纪元每日早起练字,一直学到第四堂课,最近为了九月二十的蹴鞠比赛才腾出更多时间练习,课业也是不耽误的。” “读书时间足够了的。” 此话一说,掌印教官皱眉:“说了是我的命令。” “蹴鞠比赛很重要?” “难道不是乡试更要紧?!” 拿着几个皮球进来的学政脚步顿了顿,他年轻的时候也爱这个,现在四十多了,身居高位多年,早就踢不动了。 可不妨碍他如今还喜欢啊。 学政随口道:“吴夫子呢,本官从京城又买了些皮球,给蹴鞠队带过去。” “今日看蹴鞠队踢得越来越有章法,不错不错,看来今年咱们府学不会丢人了。” 学政讲完,掌印教官脸色刷白,就听学政又道:“劳逸结合嘛,再说了,明年八月才乡试,也就这个时候能撒撒欢,让纪元玩去吧。” “今年咱们府学举办蹴鞠比赛,不能太丢人,到时候知府都会来的。” 吴夫子赶过来,喜笑颜开地接过这些皮球,就听学政道:“不用太爱惜,我托人又带了许多过来,你们尽管练。” “对了,那场地是不是也需要平整,明天就安排。” 学政说完便离开了,但整个研学处都知道,学政很重视这次蹴鞠比赛,一般的事都要为蹴鞠比赛让路。 也很好理解,前两年他们蹴鞠队实力强,但一直受挫。 今年都在自家办比赛了,知府都会来,难道还要输? 肯定要努努力,至少进个决赛吧。 有了学政的点头,整个府学里蹴鞠氛围很浓,不少以前从未踢过球的人也过去玩。 一来二去的,不少人真的喜欢上这个运动。 府学变得热闹起来,连带着府学的蹴鞠氛围都浓厚了。 东市第一街也开始卖蹴鞠,各种类型的蹴鞠都有,大家没事踢一踢,就当锻炼身体。 当然了,心里肯定有复仇的想法。 谁让前两年太憋屈了。 那庆兰府的学生还一直笑话他们,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谁能忍得了这些。 但他们练球的时候,总是要避开掌印教官。 最近掌印教官越来越烦躁,若有让他不高兴的地方,一定会被斥责。 就连许多教官都绕着他走。 夏天的火气大,大家可以理解,这都秋天了,怎么火气还这样大啊。 蹴鞠队也是被挑毛病最多的地方。 武营为首的人,动不动就被掌印教官阴阳怪气。 跟随掌印教官的人,为了符合,没事也在笑话。 说的自然是什么:“平白在府学占名额做什么,不是说你们武举必中吗,可惜啊,现在都不武举了。” “一群卫籍子弟,都把纪元带坏了。” “纪元啊,你可别总跟他们一起,不然文章沾染了莽夫的气息,以后怎么考举人?” 这些话放在两年前,武营或许已经冲上去打架。 现在竟然忍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蹴鞠比赛重要。 赢了蹴鞠比赛,他的心结也放下了,也证明他们真的不比其他府学蹴鞠队差。 忍就对了。 等他们拿了冠军,就让掌印教官看看,他们是有实力的。 府学里这两股气氛忽上忽下。 一边人觉得蹴鞠有意思。 另一边人强行附和掌印教官的意思,说蹴鞠无用。 普通人不知道学政的想法,肯定只听自己能听到的消息。 纪元心里却奇怪。 掌印教官这么跟学政作对,难道不怕吗? 还是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这种别扭的氛围里,让蹴鞠队的训练更加密集。 纪元说得对,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一般人不认识这是可以高过云霄的树木。 等到参天大树长成,就不得不承认了。 反正,练就对了! 七月八月一过,天气凉快不少,球场上人更多了。 九月的天气,很适合在球场上练习,建孟府蹴鞠队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距离九月二十的比赛,还有十五日。 纪元穿着特制的球服,指挥队友们进攻,随即又挥挥手,让大家换防。 指挥行云流水,这让路过的学政更加满意。 学政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殷大人,刚上任便以掌印教官的身份组织蹴鞠比赛,辛苦你了。”学政笑眯眯地道。 三十多岁的新科进士挑眉:“没事,这支队伍的指挥,可是下官的学生。” 过来看纪元,白和尚,他们踢球的李锦跟蔡丰岚刚来,忍不住揉揉眼睛。 他们两个没看错吧!? 蔡丰岚把叆叇递给李锦:“你看看,你仔细看。” “殷博士!” 是殷博士?! 是他! 两人自然听纪元说过,殷博士回乡接家人的时候,很有可能路过建孟府府城,到时候还会来看他们。 但从四五月听说这个消息,如今都九月份了,一直没收到殷博士的信件。 大家这事就算了,可能是殷博士没空。 现在呢?! 现在人在眼前?! 旁边还站着学政?! 他们两个认识吗? 也是,他们都是进士的,或许认识? 这两人的目光太过“热烈”,殷博士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看到以前的学生,殷博士又笑,朝他们招手:“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啊。” 成了进士的殷博士,还是跟之前一样啊。 两人小跑着过去,跟学政,殷博士行礼。 两人头都没抬,听学政道:“你们应该改口,不能叫殷博士,要叫掌印教官了。” 啊?! 掌印教官?! 第296节 殷博士笑着点头:“是了,吏部调任我过来,做建孟府府城的掌印教官。” 此事也不算巧合。 他从翰林院出来之后,本就要任派官职。 又因他之前在的正荣县教学成绩实在过于好,在吏部,礼部,乃至皇上那都挂了名。 建孟府的掌印教官又要换人,殷博士在建孟府正荣县又教过学,让他过去,再合适不过。 不对啊,那原来的掌印教官呢? 李锦跟蔡丰岚不会那么没眼色地问,但他们两个眼睛里都带着喜悦。 是殷博士! 殷博士来了! 殷博士做掌印教官,肯定不一样! 他们这边兴奋着,蹴鞠场也暂时休息,纪元擦擦头上的汗,一边喝水一边跟队友说如何配合。 顺便在旁边的草稿纸上记录缺失。 说着话,纪元余光看到场边的几个人。 李锦蔡丰岚兴奋地给他使眼色。 殷博士来了! 纪元也看到了,所以他才不确定啊。 纪元放下水就往殷博士跟学政这边快走,走到五步外就给两人行礼。 学政笑:“好了,你们叙旧吧,本官要回去公务。” “对了,今年的蹴鞠比赛,就由殷大人来管。” 这下武营他们也傻眼了。 殷大人? 府学新来的大人? 大家心一沉,面对掌印教官,平日都很难过。 但好歹知道他的习惯,大家不触霉头即可。 新来的大人,又会是什么脾气? 纪元那边却已经跟新来的大人说上话了。 “殷博士,许久不见了。”说着,纪元再次郑重行礼。 这次是学生对夫子的礼。 殷博士微微点头,背着手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蹴鞠水平。” 殷博士顺手拿起纪元的记录本,念到:“纪律性不够,换防不够快。” “听指挥,有些死板。” “这怎么能行,还有十五天就比赛了,加紧练习啊。” 啊? 这下蹴鞠队人傻眼了。 李锦跟蔡丰岚还偷偷说:“这位是殷大人,以后是咱们的新掌印教官!” 新掌印教官,用得着你们这么高兴? 纪元又补了句:“这就是我常说的殷博士,正荣县的夫子。” 众人记忆这才回笼。 那个考上进士的博士?! 对学生特别好,身为举人对没有功名的学生也极好的博士?! 是他们这的掌印教官了?! 殷博士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抬抬下巴:“练吧,让我看看成果。” “听说建孟府府学的蹴鞠很厉害,给我看看真本事。” “若真的厉害,咱们就拿个第一。” 看真本事。 拿第一。 这些话简直让武营他们疯狂心动。 “我们有真本事!” “我们就应该是第一!” “没错!” “练!立刻就练!” 殷博士笑着点头,还朝李锦他们招手:“愣着干什么,给教官我倒茶啊。” 李锦蔡丰岚赶紧去倒茶,丝毫没觉得自己被使唤,乐呵呵跟着一起看蹴鞠。 建孟府府学的蹴鞠水平果然还可以,看得殷博士很满意,等大家训练结束,就道:“不错,本官看你们也是当第一的料,好好努力,我还从京城给你们带了新的皮球。” 说着,十几个球拿了过来,都是崭新的。 加上上次学政送来的蹴鞠,他们从未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新的掌印教官一来,立刻让蹴鞠队所有人都喜欢了。 不愧是纪元都经常夸的博士! 人果然非常好! 一夜之间,府学来个新掌印教官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府学。 还说蹴鞠队很喜欢他。 真的有那么好吗? 不过,新掌印对蹴鞠队都那么松快,对他们也应该一样吧? 九月初六一大早,不少学生果然看到脸黑的张掌印身边跟了个年轻的掌印教官。 两人官服一样,这就是新掌印? 大家好奇打量,到两人面前行礼离开,谁料新掌印道:“等会。” 等会? 那学生停住脚步。 新掌印开口道:“衣服怎么回事。” 府学的学生日常多穿青衿,青衿又大多朴素,不能绣花。 可眼前的学生,领口绣花都是花枝,还是他去北市春楼里找人绣的,不少同窗都羡慕。 这,这从来都没事的啊。 新掌印却道:“乐不可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 “以后这青衿,不许绣这种花纹,明日要改。” 两个学生傻眼,看向张掌印,张掌印平时脾气不好,眼高于顶,从不会管这些啊。 “你,站住。” “四方巾是这样带的吗?” “身上这么多佩饰,是要去当铺做买卖?” 张掌印微微松口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 就是这么烧的? 新掌印不过是刚中进士没两年,还是头一次当官,丝毫不知道分寸。 刚来就得罪那么多学生,还想坐稳这个位置? 做梦吧。 张掌印并不说话,只等着殷进士闯了大祸再说。 这府学里,可有不少官宦子弟。 还有些家里底子极厚的,真惹怒了他们,要不了一个月,这位新掌印就要滚蛋。 张掌印本来想着拖延时间,尽量在府学待的时间长一些再调任。 反正交接工作,也要半年,稍微一拖就到明年了。 到时候他再使计多留一段时间,等到乡试临近,也就没人管他,一定能拖延到那时候。 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 这位殷进士如此高洁,一定会被排挤。 是的,张掌印知道,殷博士并非蠢笨,而是打心底里认为,学生就应该洁雅大方,应该删繁去奢。 这才符合士大夫清流的形象,更能培养人品不俗的学生。 这种想法,也太复古了些。 对待现在的学生,哪有如此行事的。 依照张掌印来看,那些苦读的学生,只是因为家境不好才努力读书。 家境好的学生,贪图享乐也未尝不可。 再者,一个府学里面,有潜力的就那么几个,不如把精力放在前三堂,甚至前二堂身上。 第297节 抓这些后几堂的学生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吗?这些人把书读死了,也不一定能考上举人。 换句话说,能在后几堂读书的,他们心里也该有数的。 每年的乡试,他们也不过是来凑数而已。 何必对他们费心思。 殷进士这么做,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难道这些学生,还能念他的好? 不可能! 殷博士怎会不知道张掌印的想法,却并不解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张掌印随便吧学生弃之不顾,一会收庆兰府的银钱,放任对方欺负自家学生。 一会又眼睁睁看着学生受伤,从蹴鞠场上被人抬下来,就不配为人师长。 殷博士看着府学的学生们。 无论哪一个,都是曾经有理想有抱负,认真苦读过的。 难道他们就该被放弃? 就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好“田庄”? 退一百步说,即使他们考不上举人,便可以纵容享乐? 士风为国之本。 天底下读书人基础的秀才都如此行事放荡,绝对会影响到普通百姓。 他们这些读书人,应该做好乡里表率才是。 张掌印拂袖而去,他倒是要看看,这刚来的新掌印,怎么整顿士林之风。 还是那句话,吃力不讨好。 不是他一人能为的。 两个掌印教官不和的事,飞快传遍整个府学。 府学学生都讨论两三轮了。 就连纪元也听一起学数科的高老四讲:“听说殷掌印是你之前的五经博士,他真像传闻一样,只对后几堂恶劣。对前三堂很好吗。” ? 这是哪里的话。 殷博士九月初五下午才来。 今日不过九月初七,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传言啊。 纪元道:“你仔细说说传言如何。” 原来从昨日早上开始,殷掌印便在抓学生们衣着的错处的。 不仅是衣着,还有行走,甚至还会抽背功课。 若有不好的,直接让他们各自的每堂教官带走。 可大家渐渐发现,殷博士只往后七堂跑。 从第四堂到第十堂是他最常去的。 第一堂到第三堂基本不涉足。 这跟张掌印完全是两种做法。 不由得引出一些传言。 殷掌印讨厌那些学生,所以故意找茬,好显示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纪元问:“那殷掌印达到目的了吗。” 好像没有。 纪元又问:“殷掌印费力不太好,是无中生有斥责后七堂学生,还是真正找到了不足之处,让他们加以改正?” 一个人说你不好,既分直白地劝诫,也分嘲讽式的说教。 可能无中生有,也可能真正指出不足。 如果当初,房老夫子一句,字可真丑啊,他就玻璃心发作,直接气愤不已。 还会有今日的字吗? 高老四震惊,但震惊的是另一回事:“纪元!这是我见你之后,看你说过最多的话!” 特别是这一年,纪元稳重沉默,对谁都温和。 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么旗帜鲜明地支持殷掌印,他头一次见啊。 纪元道:“我的礼类均是殷博士教导,他身为举人的时候,就对白丁的学生一如往常。” “如今他已经是进士,却依旧对学生们极好,难道是他真的官瘾发作,找秀才们斥责一番?” “何必呢,有时候被斥责,也要看自己够不够格。” 高老四默默道:“好会骂人。” 纪元说话的时候,并未避讳旁人,作为一堂第一的他,算是府学风口浪尖上的人。 他这一番话,几乎飞快传遍府学。 纪元五经选的《礼记》和《春秋》研读。 他的礼类知识更是丰富,读过许多大家都未曾听说过的书,许多观点非常新颖。 而他说,他的礼记博士,是殷掌印? 这,这殷掌印还是新科进士,又该有多厉害? 被一堂第一认证过的夫子,这还用说? 还有,纪元说的话难听,但意思没错。 殷掌印身为进士,来管他们行为上的过失,确实是礼贤下士。 纪元一番话,又让府学学生的想法改了改。 九月初八再看到殷掌印的时候,大家老老实实行礼。 而学生们的青衿终于正常了,腰间的配饰少了许多,有些正经学生的模样。 张掌印在旁边欲言又止。 这些学生就不反抗吗? 不让家里给殷掌印施压吗? 殷掌印等学生走之后,幽幽道:“哎,昨日还有学生家长要送我一处府学附近的宅子。” “可惜了,我已经府学已经安排好住处,妻儿也都安顿好了。” “为什么送?自然因为他们说,自家孩子终于好好穿衣服,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了。” 家境极好的学生家长也不是傻子,更有自己的审美。 学生穿个不成体统的衣服,以为他们不想管吗? 可管不住啊。 现在府学帮忙,他们简直求之不得。 再听说殷掌印是二甲十五名的进士,年纪又不大,刚来便是正六品的官,还做过正荣县县学的五经博士,本身更是出身浙江余姚,乡党也多。 这一串履历下来,大家只会认为殷掌印管得好,太好了。 怎么不早点这么管啊。 当然,还有会有顽劣的学生觉得殷掌印确实在针对他们。 但大流学生都老老实实换衣服,老老实实读书,他们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 风气能影响人,更能改变人。 殷掌印整顿好衣服的事之后,又让教官发布了项通知。 九月二十日,其他三个地方的蹴鞠队就要来了,他需要一百个学生帮忙接待,以及跟着处理蹴鞠场上的事。 一百人,自愿报名,在九月十一日截止。 这种事。 不是殷掌印直接命令人去做即可吗。 怎么还自己报名啊。 等殷掌印说,还有每日银钱补贴时,不少学生心动了。 不缺钱的学生其实也心动,可以过去凑凑热闹啊。 以前只知道蹴鞠比赛,但多是觉得这比赛跟自己关系也不大,顶多打听一下,不会真的参与。 现在不同,现在要他们一起做? 好像有点意思。 今日九月初八,还有三天考虑时间,他们会好好想想。 纪元跟着殷博士回家后,说道:“这样可以提高他们的参与感,同时觉得府学是一个整体。” 其实学生们本来就有这个意识。 否则不会为蹴鞠队的不公平待遇鸣不平。 这是一个让大家团结的好机会。 殷博士原本只是有点模糊的想法,本想着先抓好校风校纪,至少不能让学生荒唐下去。 第298节 纪元听高老四说完,当天就找了殷博士,把自己的想法说出。 正好利用此次蹴鞠比赛,让学生们意识到他们都一样,都是府学学生。 只有意识到自己读书人的身份,才能思考自己之前的行为对不对。 纪元稍微一说,殷博士立刻赞同,同时还完善了计划。 殷博士看着自己这个学生笑着道:“长大几岁,更聪明了。” 不愧是他的学生啊。 这样的学生可真好。 去年来建孟府的监临官徐大人提到纪元时,也是赞不绝口,还说什么自己以为没有真正的神童,没想到还真有。 当年徐大人极力反对皇上找神童证明自己受上天眷顾,如今自己也改口。 皇上听说后,还笑话徐大人几句。 徐大人虽然依旧反对以神童出现来判断功绩,但这改个口,皇上就很满意了。 让倔得要死的臣子松松口,也是不错的啊。 “走吧,你师娘,还有师兄都在家等着呢。我也喊了李锦跟蔡丰岚,现在家里收拾妥当,就当给我接风了。” 殷博士来建孟府的第一天,就到了府城查看情况。 殷娘子带着十五岁的殷小一,也就是殷家大儿子在收拾住处。 这是府学安排的两进小院,很是雅致,还有四五个仆从,足以让殷博士一家三口生活。 殷小一是殷博士儿子的小名,读书也算聪明,估计明年童试也会考秀才。 以前殷博士为了赚取家用,外出教书,一教就是好几年,考了进士之后,又在翰林院做事。 现在外出做官,第一时间就是把家人接过来。 他五月被任派,一直到九月才到建孟府府城,便是带着家人搬家。 殷小一今年十五,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他对母亲亲近,对殷博士有些生疏。 纪元,李锦,蔡丰岚一进门,就发现这件事。 那殷小一看向纪元的眼神更是冷漠,殷娘子还道:“这是你师弟,以后喊一句元弟即可。” 十五岁的殷小一冷笑声:“我没有弟弟。” 纪元默默拿出带来的礼物,都是周家新出的文娱产品,有蹴鞠,有新出的纸鸢。 殷小一虽然想要,却还是别过头。 殷博士有些愧疚,他其实骨子里不算个好脾气的人,也有自己的傲骨,但面对儿子也没办法。 他跟孩子聚少离多,孩子不亲近很正常。 而且他也是蠢的,回家之后,一口一个纪元如何如何,气得儿子两天没吃饭。 关系稍微缓和一点,他又要去会试,一走又是一年多。 再回去,孩子就更冷淡了。 他也是顾及这些,所以赐官之后,第一时间回家接人。 以后大家都在一起,应该能慢慢缓和关系吧。 虽有这个小插曲,纪元,李锦,蔡丰岚还是没冷场,恭敬祝贺殷博士考上进士,还来了这里做官。 外放到府学做六品的掌印教官,这个起点很不错了。 以后殷博士家里肯定会苦尽甘来。 这也是多数举子备考现状。 若想读书,就要赚钱,若要赚钱,少不得离家。 家里又有妻儿要照顾,实在难以两全。 纪元罕见拿了酒杯,今日第一杯敬的是殷师娘,若不是殷师娘在家里操持,殷博士必然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殷师娘,您这一路辛苦了,之前更是一人照顾家中老小,学生有愧于您。” 听了纪元的话,那殷小一脸上表情好了些,握住杯子:“我娘是很辛苦。” 家里虽然有叔伯婶子,可奶奶指名要他娘照料,就是欺负他爹不在家。 他爹回去的时候,那些人还好些。 幸好他爹还算有良心,把母亲接到任地。 天知道他爹刚考上进士时,外面都说他爹要娶新夫人,不管糟糠之妻了,气的他跟别人打了一架。 殷博士握住妻子的手:“我也是有愧的。” 殷小一看向爹娘握住的手,脸稍微红了红,又被殷博士拉过去,摸摸他的头:“好孩子,也辛苦你照顾你母亲。” 从殷博士家中出来,李锦抬头道:“我想家了。” 蔡丰岚也是。 纪元没有家,但也确实想赵夫子,想小黄。 读书辛苦,大家都知道。 殷博士出去教书,也是为了读书。 他们从两年前离开家,就再也没回去,同样是为了读书。 但留在家里的人,同样辛苦,而且不比读书的辛苦少。 或许,真的只要考上进士,才能彻底停下来吧。 那个目标非常远,远到大家想象不到自己考上进士的场景。 只能尽力把目光放到明年的乡试上。 就算考上举人,那也可以的。 求个微薄小官也算对读书多年有个交代。 好在网抑云只在晚上进行,第二日府学的变化,让许多学生都觉得意外。 九月十一,一百个学生报名成功,被殷博士分到各个地方,有的是迎接其他三个州府的蹴鞠队,要么是安排客人的衣食住行。 最后还有人讨论怎么同捕快一起,维护比赛的秩序。 一百人的参与,已经占了整个府学的六分之一。 这下,大家对九月二十的蹴鞠比赛更有兴趣了。 府学上下充满活力,有种说不出的青春活力。 不好的地方,就是蹴鞠场有些不够用。 好在附近空地多,大家也能自得其乐。 等到其他三个地方蹴鞠队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主办方。 原化州。 普平州。 庆兰府。 这三个府学的蹴鞠队过来,随行的肯定有他们的夫子们,还有一干做杂事的人。 其中一些人,以前大家也来过建孟府比赛 ,不过都是四年前了。 跟这次可是完全不同。 至于之前的府学学生,对蹴鞠队的队友们,并没有太多尊重。 大家多半觉得,这不过是玩物丧志罢了。 就算许多府学也是这么觉得。 而且来踢球的,多半是科举无望的人,那些有望乡试的学生,即使再想踢球,都会被压下来。 那庆兰府,甚至把球混混召到府学,就是因为,想要蹴鞠第一的面子,还不想让真正的学生去瞎玩。 总之一句话。 像建孟府府学这么重视蹴鞠比赛的,真的没见过。 这三个地方的惊叹,让建孟府府学学生更加高兴,也愈发重视起今年蹴鞠赛。 以前大家只是听一听,如今却是真的好奇比赛要怎么比了。 作为蹴鞠队员之一,纪元最近每日都在蹴鞠场上,先跑两圈活动活动身体,然后跟着一起训练。 其他三个队伍也开始热身。 原化州跟普平州还好,队员们对本地的建孟府队员都打了招呼。 但庆兰府的队员一出场,那就是不一样的。 一群球混混,对比纪元他们这些人来说,都能算半职业球员了,从来都看不起这群学生吗。 更别说,建孟府这些人,去年也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啊。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学生们都服了,还就他们一脸不服气,真是笑话。 读书他们或许不行,但踢球,这些人才是垃圾。 “手下败将。”庆兰府球员们走过去,故意让武营他们听到。 等看到纪元的时候,还顿了顿:“你们今年是想干什么?这种身板也能踢球?撞过去,估计要躺个半年吧。” 庆兰府球员们哈哈大笑,都觉得眼前的学生实在是弱。 纪元看着他们笑,只道:“比赛的时候见分晓吧。” “就你,还见分晓。” “你们建孟府是越来越弱了。” “看来今年,还是我们庆兰府的人拿第一!” 第299节 “三年的第一,你们谁是对手啊!” 原化州,普平州的球员们握紧拳头。 大家都是踢球的,顶着夫子博士家人的不理解,他们也愿意踢球。 甚至觉得做自己想做的事很激动。 可被庆兰府球员嘲讽,是他们最不能忍的。 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学生,凭什么作为学生踢球啊。 还笑话我们比不过。 就跟大人打小孩一样。 这个大人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觉得自己很厉害,为此洋洋得意,谁会觉得这人很好? “哎,我们今年还请了个厉害的,看来不用邬人豪登场,你们就会输啊!” 邬人豪又是谁? 武营摇摇头,他不认识。 只见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大块头走过来,他的名字也正合适,邬人豪,看着确实很豪杰的样子。 传统武将怎么长,他就怎么长。 而且他看着很年轻,不过是十六七的样子。 纪元下巴都要惊掉了。 自己努力锻炼,努力吃肉,现在不过一米七多。 这人怎么就有两米了啊! 肌肉还那么健壮?! 天赋异禀啊! 这人,踢球?! 按照现代来看,其实这种块头不适合踢球,个子太高,体积太重,一定会影响速度,而且耐久力肯定不如肌肉更小一些的。 但放在庆兰府那种踢法,直接把对手撞飞来看,他太合适了。 一场球踢下来,对手折个七七八八。 别说建孟府众人了。 原化州跟普平州球员们脸色都是一变。 去年他们也有球员受伤,但认怂得快,也就没什么事了。 可到底是受伤,还是自己同窗好友受伤,谁也不愿意的。 今年庆兰府竟然变本加厉,让这种体型的上来,他们谁也吃不消啊。 “劝你们啊,想退赛的快点退赛,省得伤着了,又开始哭。” 庆兰府队长抬起下巴,一脸不屑,看来今年的冠军,他认为自己已经收入囊中了。 如此嚣张的气焰,想来去年,前年,他们也是如此。 “妈的你们庆兰府在我们建孟府逞威风?!真有你们的!” “连府学正式学生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比赛!” “欺负人是吧?要不打一架吧!老子早就想打你了!” 武营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的话被其他人说出来了。 要压住自己队员们,真的不能打架,否则张掌印肯定会找借口让他们退学。 等会,不是队员们说的。 在蹴鞠场上做事的建孟府学生们,刚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人啊,竟然这样狂,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狂? 难道自家蹴鞠队的队员们,每年都要被这样羞辱?! 凭什么! 之前不知道就算了。 现在知道了,而且能看得出来自家球员努力。 以前也觉得,十几个抢一个皮球有什么好玩的,真正看下去才知道。 蹴鞠既考验团队配合,还考验队员之间的默契。 体力,耐心,聪明,缺一不可。 这就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练习起来很难的运动。 武营他们的汗水,府学学生都看在眼里。 也就是因为看在眼里,才觉得庆兰府这些球混混实在欺人太甚! 看着自己被欺负? 这不可能! 建孟府府学的学生直接跟对方争辩起来。 什么?你们身强体壮,我们人多啊! 难道还想打架不成? 来啊? 更多府学的学生听到此事,竟然也从府学里出来。 这是他们的地盘,难道自己人还能被欺负? 一声声助威的声音,让庆兰府原本耀武扬威的球混混们不敢说话了。 那个叫邬人豪也低声道,我是来踢球的,不是打架的。 可这会没人会听,双方吵得激烈,就差打起来了。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球员们看的羡慕。 去年在普平州比赛,他们那府学学生就没帮忙说话,一般都当不知道这回事。 怎么建孟府的学生这么不一样。 “好!算你们厉害!我们球场上见!”庆兰府十几个人,到底不敢跟对方几十人吵架。 而且还有陆陆续续过来的建孟府府学学生,真要打起来,他们一定会被打死的。 见他们狼狈离开,建孟府的学生们发出欢呼! 让你们欺负人! 活该! 赶紧走吧! 武营等人脸上说不清的表情。 前两年都是被欺负被排挤的,竟然完全不同。 还是自家地盘好,自家同窗好! 这次的比赛,他们说什么都要赢! 一定不会辜负府学其他同窗们的期待! 本就是二十出头的学生,一腔热血,现在因为一件事真正团结起来。 众人走在路上,好像都觉得自己不一样。 体育运动,确实很能鼓舞人心,也能团结人心。 纪元看向赶过来的张掌印跟殷博士,笑着点头。 这里没事了。 打不起来的。 他们要继续训练,争取拿冠军! 第80章 第80章 蹴鞠场上, 岂止是打不起来。 庆兰府的人一走,气氛瞬间和谐起来。 过来围观的学生跟蹴鞠队的人,关系好的都能出去吃酒了。 不仅是他们, 隔壁的原化州, 普平州, 蹴鞠队员们关系也好了起来。 天齐国地方划分不同, 一般来说府大于州,州大于县。 像原化州,普平州,都是比较小的行政单位。 他们在建孟府,庆兰府面前,自然弱上一截, 之前在他们那比赛的时候,州学的教官多也要听庆兰府的安排。 唯一可以跟庆兰府教官抗衡的建孟府张掌印,又是不说话的。 一来二去,那庆兰府的人自然嚣张到极点。 “是啊, 去年我们好几个人都受伤, 其中一个今年都不能来了。” “没错他们太霸道了。” “就应该在你们这办蹴鞠比赛, 看谁还敢找事。” “你们的张掌印,不会再帮他们说话吧?去年跟前年,看着他好像跟那边更亲近?” 提到这,武营也皱眉。 第300节 是啊,都两年了,这两次都是这般。 其实大家到现在也猜得出来, 肯定是庆兰府给了张掌印什么好处。 可现在应该不会吧? 毕竟是在建孟府踢蹴鞠比赛, 如果还偏袒对方,那同窗们的怒火都会压不住。 但, 真的这么简单吗? 武营这几年读了不少兵法,虽然说不上精通,却也不像之前那样简单思考问题。 纪元开口道:“你们忘了吗,我们现在的掌印教官是殷掌印。” 纪元知道张掌印跟殷博士人群后面,肯定也能听到他说的话。 至于会不会给殷博士带来麻烦? 闭着眼都知道,会啊。 可殷博士还担心这个? 真担心的话,就不会那么不给张掌印面子了。 果然,殷博士轻咳,众人这才看向他,只见殷博士笑眯眯的。 旁边站着的张掌印完全黑着脸,瞪着纪元,目光简直要吃人。 殷博士开口道:“大家好好准备蹴鞠比赛,安全第一,若遇到挑衅的,威胁的,一定要找建孟府的生员。” 殷博士指了指他选的一百生员身上的木牌:“找到他们之后,断明真相,定然秉公处理。” 张掌印张张嘴,并未讲话。 蹴鞠场上的学生们都在欢呼,他此刻说什么,也是没人听的。 武营更是兴奋。 殷掌印是给他们撑腰的意思吗。 这太好了啊。 不愧是纪元经常夸的博士,他真的很好啊! 等消息传到其他学生耳朵里,心里感觉变得非常不一般。 建孟府府学的学生被欺负两年,那张掌印都无动于衷。 新掌印一来,就有帮他们出头的意思,好像大家有了靠山一样。 武营他们不过是卫籍,蹴鞠队里也有许多后七堂的学生,殷掌印都能去维护。 说明,他真的不是看不起后七堂学生,没有故意找他们麻烦? 很多学生就是这样。 他们所求不过是公平,可以管我,但不能双标的管我。 会不会是因为纪元也在里面? 那不至于。 现在谁还敢动纪元啊。 明年就要乡试,纪元要是被动,知府都能找对方拼命。 纪元此刻也在跟蹴鞠队商量对策。 九月二十日,上午第一场比赛,就是他们跟庆兰府踢。 主场队伍要是输了,那就很丢人。 所以,必须要拿下才行。 再说对方那么嚣张,如果第一场揭幕战没打赢,对方的气焰只会更盛,对自己队伍也不好。 如果按照原来的战术,大家觉得问题不大,可今日那个叫邬人豪的身板,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个人实在太壮了。 武营还道,如果在我爹手下,他绝对是一名好兵。 说不定很快官职都能超过他爹啊。 武营都这么说,可见对方有多强壮。 纪元道:“我去对上他。” ??? 你在说什么?! 球队十一个人,带上守门员,纪元也是最弱的那个啊。 他能在场上,完全是因为他脚下技术好,人也聪明,同时还是队伍的指挥。 单论身体素质,许多替补都比纪元厉害。 没办法,他今年才十三岁,比不过其他人很正常。 而庆兰府那些球混混们,个个都是二十五六,二十七八,身体最健壮的时候。 邬人豪又是其中之最。 他们最弱的,对上对方最强的? “你明年还想乡试吗?”白和尚真心实意地发问。 武营也道:“还是我去吧。” 他是这里面最强壮的,身高按后世看,也有一米八多,肌肉健壮。 当然,跟天赋异禀才十七岁的邬人豪比,那还是差远了。 纪元却道:“我觉得他不会伤人。” 不会? 纪元点头:“今日他说了句话,他说他不是来打人的,是来踢球的。” “总觉得,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这倒是有可能的。 “我们准备两套方案,一套是我跟邬人豪对防,我更灵活,他力气更大,说不定会有奇效。” “如果他跟其他球混混一样,咱们再用第二套方案。” 他们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 绝对不能让对方碰到他们。 在纪元的安排下,战术牢牢记在每个人的心里。 接下来好几天里,府学都因为即将到来的蹴鞠赛感到高兴。 附近不少村子县城,还有人走过来看热闹。 踢球啊,谁不想看。 蹴鞠场就在府学外面,现在已经划了一片地方,在殷掌印的经办下,多了许多木凳。 按照纪元画的图,做成前低后高的长长木凳。 除了留下来的固定位置之外,这些凳子可以让围观的人坐下。 这样既保证安全,也让大家看得更清楚。 以往蹴鞠比赛也有人围观,但多少球队之间内部的比,影响不是很大。 但今年在殷博士的手中,变得很是不同。 江浙那边也有这种比赛,还会有“赞助商”,就希望提供奖品。 都不用殷博士暗示,周林王岳四家已经找过来,想出些银子,帮府学办好蹴鞠比赛。 虽说临时过来很仓促,殷博士也是同意的了。 纪元单看着都傻眼了。 不愧是江浙出来的夫子!牛啊! 赞助商都有了。 这部分银钱直接用到定长凳,给生员们发银钱,甚至还有部分可以给到府学。 学校之间的友谊赛,直接成了正规比赛。 最近一段时间,纪元除了上课,就是跟球队布置战术,布置之后再去跟殷博士一起忙蹴鞠比赛的安排。 就算是他,也忍不住说一句:“事情也太多了吧。” 话是如此,可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一直到九月十九下午,球场上照常要训练。 纪元他们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战术,而且明日就要比赛了,现在做些最基础的训练,节省体力才是真的。 说起来,这段时间里,纪元的学习时间都比之前短了些。 不过也就这几天了。 等到蹴鞠比赛结束,他大概也不会经常过来。 到那时候,就是全力备考乡试。 “纪元!接球!”白和尚喊了句,纪元下意识去找蹴鞠,刚要跑到球前,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人抢断。 那人显然是故意的,提到纪元他们的球后,撇撇嘴:“那么烂的技术,却能踢这么好的球?你们行不行啊。” 纪元一眼认出来,庆兰府的人怎么又来了。 这才安生了几日。 庆兰府的球员盯着纪元,又看看其他人,直接来了句:“敢不敢比颠球,如果能比得过我,那明日邬人豪就不会上场,如何?” 庆兰府这人一说,真让不少心动。 第301节 其实按照他们的战术来说,跟庆兰府比,他们绝对能赢。 可多了个邬人豪这个变数,让他们措手不及。 现在说,只要颠球能赢,邬人豪不上场? 似乎还可以? 他们这的颠球,就是很普通的玩法, 蹴鞠在脚上踢,不落地就好,谁踢得数量越多,谁就赢。 有个叫刘军的人道:“我来。” 他是蹴鞠队里的佼佼者,最多一口气七百多。 稍微练习过一点的人,颠球数量在五十左右。 好一些的上百,中等差不多三四百,能超过六百,就是厉害了的。 很考验耐力跟控球能力。 “我们输了,我们把邬人豪下了,你们输了怎么办?”对方果然提出条件。 那他们输的话,谁下? 不会让武营下场吧? 武营可是他们里面最厉害的人。 纪元感觉到不对劲,战术基本都是靠武营,刘军,白和尚跟自己配合。 他们当谁下了谁都不行。 “你。” 众人愣住,庆兰府的人竟然指的是纪元。 “为什么。”纪元直接道。 “看你不顺眼!” 这不对劲。 纪元看了一圈,自己身板最弱,谁下场都比他下场要好。 纪元忽然想到什么,笑道:“不比了。” “邬人豪想上就上,无所谓。” 什么!? 这下变成庆兰府的球混混王力奇怪。 多划算的买卖。 建孟府输的话,不过是下个纪元。 他们输的话,下的人可是邬人豪! 他们不怕邬人豪吗? 那个人的个头,谁不怕啊? 纪元为什么不比了? 周围不少人都看着,纪元直接拆穿对面的小心思。 “说吧,谁给你们的主意?” “是不是怕我上场,再伤了我,你们不好交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方能提出这种一看就不合理的比试,看着就不对劲。 也不是纪元把自己看得多金贵。 可他在府学,还是有点用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庆兰府明日第一场比赛,还是想横冲直撞,直接伤人。 偏偏有人告诉他们了,最好不要碰自己。 耽误明年的乡试,有他们好受的。 纪元一说,本地府学学生立刻反应过来。 这说的没错啊! 肯定是这样。 而外地蹴鞠队的学生夫子们不知情。 有人好心道:“纪元是我们一堂第一。” 生怕他们听不明白,就又道:“一堂是我们这最厉害的明伦堂,他连续当了十几个月的第一了。” ??? 最厉害的教室。 一直都是第一?! 整个建孟府的第一?! 在这踢蹴鞠?! 一群“学渣”傻眼了。 他们看纪元每次都是下午来训练,还以为他是偷懒呢。 可建孟府其他人没说什么,他们还觉得高兴呢。 这人一边学习,一边踢球啊。 “我们府前年的小三元,就是他。” ??? 是他?! 纪元都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无奈道:“刘军,你别提了,老皇历了。” 刘军嘿嘿一笑:“你可是妥妥的甲等秀才,还有白和尚也是,他在一堂也是前十的成绩。” “不拿你们出来炫耀,我难受得慌。” 什么? 还有个前十?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人看看自己。 人家建孟府踢蹴鞠都这么厉害? 以为大家都是学渣,现在告诉你,人家队伍里有两个学霸。 其中一个厉害着呢! 所以,庆兰府的人要想办法把纪元换下来。 就是因为怕伤着纪元,然后遇到麻烦? 等会。 会觉得能伤到人,那就是抱着伤人的目的去的。 他们又要像去年那样,不是踢球,而是踢人了。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纪元说不比,是马上想到对方的意图?! 被拆穿的庆兰府王力等人恼羞成怒。 今年怎么回事,为什么什么招都用不上?! 这怎么能行,他们拿了庆兰府的银子不说,还很想要庆兰府府学生员的身份。 天知道,这身份给他们带来多少便利。 以前他们就是靠着体力不错,在街上踢球的混混,哪家老爷喜欢这个,他们就凑过去。 现在直接当了生员。 虽说府学不给银钱,但那也是身份的象征啊。 当然了,跟那些秀才不一样,算个旁听的。 但就算这样,也是面子有光,去哪大家都要捧着,别说偷鸡摸狗了,要了哪个小贩的东西,他们都不敢吭声。 他们可不是白衣啊。 他们是府学的生员,是贵族老爷了! 想要一直当贵族老爷,那就必须好好踢球,必须让庆兰府赢。 今年再赢一次,就是第三次了。 听说还有大人给红包。 而且说,京城的五王爷很喜欢蹴鞠,这也是庆兰府官员推崇蹴鞠的原因。 五王爷,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小儿子,谁不巴结啊。 原本好好的,可现在突然给消息,不能伤到纪元。 这叫怎么回事。 球上场还要放尊金菩萨吗? 其实别说蹴鞠场上,任何竞技对抗都有可能受伤。 一般的受伤大家都不会在意。 但庆兰府这些人明显是故意碰撞,性质就不同了。 第302节 现在蹴鞠场上。 纪元带领的本地学生,跟王力带着的庆兰府球员,再次发生冲突。 那王力咬牙道:“你这种身板,踢什么球?!这不是耽误事吗!有点眼力的,就自己下去!不要让我动手!” “我告诉你,明日球场上伤着你,我们可不负责!” “只要不是故意伤人,我没意见。”纪元直接道,他跟王力个子差不多高。 但少年人的身材跟青年人肯定没法比。 只是两人一对视,就能看出谁胸有成竹,谁心里有鬼。 纪元嘴角勾了勾,桃花眼笑得有些让人害怕:“只是可惜了,明日别说伤我,只怕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 武营眼睛亮了。 遛狗战术! 要遛狗了! 嘿嘿。 原本决赛才拿出来的战术,现在先给庆兰府用,还真是庆兰府的福气啊。 建孟府队员们气势高涨,明显活跃起来。 眼看他们再次大获全胜,就要把这群球混混赶走,一个好几日没见的人开口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武营!你又要带人打架吗?!” 张掌印缓缓走了过来,最近他的脸色极差。 本想着殷进士一来,就对生员们指手画脚,那些生员肯定不服。 谁料纪元作为府学的第一,作为神童给殷进士背书学问。 加上殷进士又用不务正业的蹴鞠比赛,将学生们团结下来。 现在人人都等着看比赛,殷进士带着他们玩,他们肯定高兴。 就连学政见他也说,看来他可以提前离开了,还说,相信他肯定会升迁,等着上司的任命即可。 这说的是人话吗。 哪个官员升迁,那不是先给位置,再派来合适的人选。 只有他,接替他的人来了,职位却还没有。 这是升迁吗? 分明是让他赋闲。 话没说那么难听罢了。 本想着可以拖一段时间。 可殷进士掌握府学掌握得实在太快了,还极会拉拢人心。 纪元又是一口一个殷博士,摆明了站队他老师。 其他学生就算了。 这是纪元。 早在府学因为他斥责岳家,就该知道他的地位。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成绩如此之好。 可怕的是,他并不像岳昌那般心态不稳,反而比一般的成年人都要坚定。 这样的人,前途会差? 不会的。 张掌印走过来的时候,看了看双方,一方的纪元带着的人,一方是庆兰府带的人。 现在先不管纪元的前途了,还是他的前途要紧。 前两年他确实在帮着庆兰府拉偏架。 得到的报酬还算丰厚。 今年是在建孟府举办,他本来不打算掺和。 可现在他都要被学政赶走了,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就在他考虑怎么走的时候,这两天庆兰府的人又找上来,跟他达成了一个协议。 只要他做到了。 他就能去另一个地方当右训导。 张掌印眼神浑浊,一眼看过,充满算计。 张掌印站定,武营才解释道:“回张掌印,没有打架,只是庆兰府的人要跟我打赌,我们不想答应。” “未战先怯!” “一个小小的比试都不答应,明日还怎么踢球?” 张掌印的话,几乎让所有人愣在原地。 什么? 你怎么又帮着对方说话? 武营,刘军等人像是习惯了,脸上丝毫不意外。 前两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原本靠着纪元,武营他们,已经把局面扳回来了,甚至还鼓舞了气势。 明日正常比赛就好。 自己家掌印教官过来拉偏架。 这种憋屈,简直让人想哭。 身处其中的武营他们都快麻木了,而建孟府其他人却是头一次感受到。 怪不得前年武营他们跟人打起来,这活该啊! 谁不生气! 那庆兰府的人果然开始嚣张:“你们掌印教官都这么说了,难道还不比吗?!” “未战先怯吗!哈哈哈哈。” 庆兰府的人笑得夸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张掌印是他们的人。 纪元直直看向张掌印,却道:“他可不是我们的掌印教官。” “你们难道不知道?”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元。 你在说什么啊。 对一个六品官员这么说话,你不要命了? 张掌印被戳中痛处,脸色变得涨红:“纪元!你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什么话都能说。” “学生说错了吗,如今建孟府的掌印教官另有其人。” 是啊! 他们有殷掌印! 已经有伶俐的人偷偷去请人了。 殷掌印来了,估计就好解决了? 也有人担心,殷掌印会不会顾及同僚的面子,也斥责他们? 武营等人被说惯了,是有些不安的。 张掌印冷笑:“好啊,即使是本官不是你们的掌印教官,那也是六品的官员,你一个小小的秀才如此不敬,真是可笑。” “你们殷博士,就是这么教的?” “张掌印,本官的学生如何教的,还是本官自己评价为好。” 殷博士闲庭信步般走来,直接挡在纪元,武营他们前面,直接道:“张掌印火气不要那么大,跟一群孩子们计较什么。” 殷博士今年三十多。 张掌印今年四十多,说二十多的学生为孩子,也不算什么。 其实武营跟刘军他们,都比殷博士要高,此刻却被挡在身后,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两个府学的学生们有些争执,再正常不过,我们就不要参与了。”殷博士看了看庆兰府的王力他们,却并未斥责,而是问道,“你们的领队夫子呢,让他们过来。” 殷博士并不会去教训这些学生,有问题找夫子解决,欺负学生算怎么回事。 殷博士这么一说,就连王力他们都察觉出殷博士的意思。 俩小孩打架,家长要么把两人分开,要么去找对方家长。 帮着欺负人做什么? 直接欺负人更不对啊。 王力他们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他们本就不是学生,有什么领队夫子,跟所谓的领队夫子也不对付。 他们觉得对方是穷酸书生,对方觉得他们是混混,不屑为伍。 那人帮他们买通建孟府的张掌印之后,就去吃花酒了,估计明天才会出现。 殷博士微微摇头,开口道:“散了吧,有什么火气就留在明日赛场上。” 第303节 啊? 不应该让他们消消火,不要生气吗。 殷博士又道:“赛场如战场,是君子战场,在君子战场上以蹴鞠的规则去比,把你们的怒火,不满,不甘,都发泄在球场上。” “努力给所有观众和长官,带来一场精彩的比赛。” “这难道不是你们最初喜欢蹴鞠的意义吗?” 殷博士捡起来蹴鞠,递到旁边学生的手里:“但我希望,场上可以踢出火气,踢出血性。下场,则都是喜欢蹴鞠的同好,既是同好,不必相互倾轧。” 殷博士并未引经据典,他说得很直白,甚至很口语化。 因为在场的人,不止是秀才学生们,还有准备武举的卫籍学生,还有其实大字都不认识的王力他们。 还有些府城来围观的百姓。 也是这番直白的话,在场不少人都觉得说得对。 踢蹴鞠嘛。 怎么踢着踢着深仇大恨了。 明日! 在赛场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 这下,殷博士激励的不止建孟府学生的士气,甚至把所有喜欢蹴鞠,甚至来看热闹的人士气都激发出来了。 旁边一直看着的原化州跟普平州的球员们眼睛都亮晶晶的。 殷掌印说得对! 说到心坎上了! 明天一定会有精彩的比赛等着他们! 他们都喜欢蹴鞠,本来应该可以当好友,当同好的! 而建孟府蹴鞠队的想法则又多了一层。 三年了。 整整三年了,他们头一次被自己的长官维护。 还是这么理解他们的长官。 有点想哭怎么办。 一场风波直接散去,就算是王力他们也心服口服,对方的新掌印其实并未责怪他们,只是说要找他们领队夫子。 同时还说了,有什么事在球场上解决。 球场上,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 如果不是喜欢蹴鞠,又怎么会当了球混混。 在球场上解决吗? 众人看着蹴鞠场。 那就在球场上解决。 明日比赛,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 建孟府对阵庆兰府。 原化州对阵普平州。 他们一定会踢得非常精彩! 九月二十。 秋高气爽,也是秋日里难得太阳不错的日子。 建孟府举办的蹴鞠比赛,正式开始。 知府,学政等一众官员坐在高台上,先看了颇有气势的马术表演,接着是气势恢宏的鼓乐。 这一切,都像是战乐,也像战歌。 纪元看了看表演的队伍,又看了看台上密密麻麻的官员。 纪元问武营:“你们在庆兰府,普平州的时候,有这么多人看的,有这样的乐器表演吗?” 武营看得兴奋,这些战乐多耳熟啊。 他在卫所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士兵们操练。 武营一边看一边道:“没有,咱建孟府办得是最好的。” “看着气势,真好。” “听的我都热血沸腾了。” 战鼓声果然让人兴奋。 纪元把自己的猜测暂时藏在心里,还是回头再说吧。 纪元再次检查坚持自己衣服鞋子有没有绑好。 等到开场表演结束,再等知府学政宣布比赛开始。 化远三十六年,九月二十。 上午巳时正刻,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 上午十点。 比赛开始了! 先出场的,肯定是建孟府的队伍,纪元还给了殷博士主意,每个人出场的时候,都会让唱祝人高喊选手的名字。 最后出场的,就是他们的队长武营。 这点也被殷博士采纳了。 纪元就是按照现代竞技比赛的模式走。 没想到每喊一个名字,围观的观众们竟 然高声欢呼,让他都有点遭不住。 台下布置好的座位,足足容纳大几百人。 而站着围观的百姓,更是上千人。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蹴鞠比赛,谁不激动啊。 建孟府的选手们,也是头一次有这种待遇,武营作为队长出场,欢呼声更是巨大。 武营是个不怯场的性子,甚至无师自通地朝欢呼的观众们招手。 这下整个场子更热闹了,连知府他们都笑眯眯的,看来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谁不喜欢现场看竞技比赛啊。 要的就是这个氛围。 接下来出场的庆兰府选手,他们本来还很紧张,害怕这是建孟府的地方,观众不理他们,那就尴尬了。 谁料观众们竟然很给面子,同样抱有欢呼声。 这么热闹的开场,让还未开始的比赛,便火药味十足。 场上二十多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战意。 不愧是军队里最爱玩的游戏,从体力到对抗,再到技巧,甚至还有脑子。 这比的不就是将士们的身体素质? 而大家看到邬人豪并未上场的时候,还微微吃惊。 纪元往替补的位置看了一眼,邬人豪果然坐在那,还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他们要用战术? 跟他猜得差不多,这种个子,这种体型,耐力肯定差点,灵巧也不够。 只能用在特殊的时候,毕竟身体素质这一块,谁都不能跟邬人豪比。 负责当裁判的教官挥舞红色旗子,代表比赛正式开始。 天齐国的蹴鞠分上下两场。 上半场两刻钟,就是三十分钟。 下半场同样是两刻钟,会互换球门,最后比谁的进球多。 不过天齐国这边的防守做的都一般,没有现代那么严密,更没有那么多技巧跟战术。 所以一般进球都不少。 两队进球加起来,少的能有十几颗,多的能到四十多。 这种情况下,既容易把比分扳回来,也很容易赶超。 蹴鞠高高抛起,就看各方抢夺的技术了。 纪元一马当先,他身形灵巧,一脚抢过蹴鞠,直接传给早就在位置等候的武营。 这就是他们开场布置。 三分之一的人去抢,两个人守在对方半场等待接球,剩下的人则去盯防。 现代用烂了的技术,在这一刻有奇效。 开场十个呼吸间,只听教官道:“建孟府的球进了!” “记一分!” 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甚至压过场上庆兰府众人的咒骂。 看台上建孟府官员的脸色,跟庆兰府带队夫子们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我们府学的学生不错吗,刚开始便进了一球,不错不错。” 第304节 台下的李锦,蔡丰岚,还有赶来看热闹的周家大少爷周中恺,他甚至把妹妹带来了。 但庆兰府的这些球员们,既然能被招过来做“外援”,技术肯定不会差。 上半场踢完,所有人喘着粗气,去看场边的计分。 纪元擦擦头上的汗,嘴角带了笑意。 十九比五。 很不错。 而这半场的比赛,让观众们大呼过瘾的同时,好像还看出点门道。 如果说庆兰府的人技术不错,那纪元他们就是技巧极好,而且还有战术? 看台上,原本准备看个开场就走的知府此刻已经跟同僚们分析起来:“是有战术安排。” “你们仔细看,咱们府学学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还有自己的职能。” “他们还很相信自己的队友,相信队友能完成好自己的任务,所以衔接得非常流畅。” 刚开场的时候,或许还不明显,踢到后面大家有些体力不支的时候,才看出这战术配合有多厉害。 刚开始,对方还能靠着体力跟速度尽力追赶。 但踢着踢着发现,人家就是传球,就是玩,你不是跑的快吗,跑啊。 甲传给乙,你以为乙要射门了? 错了,乙直接传给身后的丙,你们继续追啊。 哎? 看似球更远了,但没关系,丙再往前传。 根本没人知道,建孟府的球到底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 对方直接被牵着鼻子跑。 一连串下来,庆兰府众人体力消耗严重,整个人像是被汗浸泡过一般。 反观建孟府的学生们,稍微歇息一会,就已经差不多了。 庆兰府众人下来之后,直接摔了汗巾。 这不就是遛狗吗?! 仔细复盘之后,他们看向建孟府的恨意非常明显,直接道:“你们什么意思?!” 这一声怒吼,让看台兴奋的观众跟长官都惊讶了。 王力他们习惯在球场上这么霸道,继续道:“说啊!不好好踢球!耍什么阴招!” 武营直接道:“这不叫阴招,这叫战术。” “怎么?你们踢球不带脑子的?” 王力他们已经算聪明的了,换作其他球队,估计还在一头雾水,不愧是踢球时间长的球混混们。 武营这句话一说,王力他们更气了。 要说战术,大家都有战术。 但谁像你们这样?! 一定要比喻的话,建孟府像是在打太极,以柔克刚。 不管你有什么招数,全都像打在棉花上,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恨不得骂街。 但真正踢球的时候,又是干脆利落,让对手防不胜防。 这种对抗在观感上也是很好的。 作为观众来说,能看到队员之间流畅地协作,还能看到自己球员的游刃有余。 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周围很多府学学生还道:“原来蹴鞠这么有意思啊。” “不过庆兰府的人也太没风度了。” “是啊,才踢了一半,怎么气急败坏的。” 听着周围人讨论,台上的官员们也在微微点头,庆兰府带队夫子看了看旁边的张掌印,使了个眼色。 张掌印本就铁青的脸上,现在更难看了。 不是说庆兰府的人很厉害吗,这哪里厉害了? 全程被建孟府的学生耍得团团转。 去年不是很厉害吗。 怎么不用那个战术。 张掌印还在想办法,台下还没吵完,那王力道:“这不公平!踢球就好好踢!这种方法不行!” “对!正面踢!” “不能往回传!” “不能用什么战术!” 纪元他们都要被气笑了。 用战术不用? 用战术的心都脏是吧? 就跟两军打仗一样,你直愣愣地冲,也不让对方用兵法? 哪有这么霸道的人? 凭什么啊。 把战术比作自己的装备,硬要对方脱装备单挑? 谁理你? 王力说着,往台上看。 建孟府学政脸上笑意散了散,但没有说话。 旁边的张掌印果然站起来,开口道:“庆兰府的人说得也没错。” “以前从未用过这种方法,是不是太狡诈了些。” 狡诈这个词都用上了? 别说蹴鞠队的人傻眼了,观众也愣神啊。 难道用战术真的不好吗? 上面说话的人是官老爷吧,人家都这么说,或许没错? 武营看着高高在上的张掌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学生要朗月清风,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不能用,要被禁止。” 下三滥?! 别说武营了,纪元都想去打人,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开口道:“请问张掌印,您吃饭的时候,会吃鱼吗?” 张掌印皱眉,本能不想接纪元的话:“你扯这些做什么?” “您要是吃鱼的话,剔出鱼刺吗?” 这不是废话吗,谁吃鱼还要吃鱼刺啊。 “剔鱼刺也要技巧,请问您是用下三滥的方法吃鱼吗?” “喝水泡茶,也要技巧,您是用下三滥的方法喝茶吗?” “全然抛弃方式方法,您怎么不去学学上古时期的人,干脆吃生肉穿树叶好了。” 纪元说完,全场哄笑。 特别是围观的百姓们,笑的声音极为放肆。 是啊,这世上什么事情,不是有着方式方法的,玩脑子怎么就下三滥,怎么就狡诈了。 您不带脑子过日子,别人是要的啊。 “纪元,你如此伶牙俐齿,可尊敬师长?” 好好好,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玩伦理。 纪元直接道:“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 “择其善者而从之,有什么不对。” 意思就是,古代的尧舜都能听从别人的意见,您怎么就不行了。 选择好地听一听,这有什么不对的。 围观的百姓有些没听懂,幸好也有府学学生过来看球,顺嘴就解释了。 众人恍然大悟。 俗话还有说,听人劝吃饱饭呢! 怎么就不能听劝了! 眼看要吵起来,从府学来蹴鞠场的殷博士盯着台上的张掌印。 背后小动作不断,这是真的要跟建孟府府学撕破脸? 他只不过去处理事情,过来就见张掌印又在拉偏见。 “礼记有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殷博士走到高台,跟张掌印直接对峙,“满府学的学生都知道这句话,想必不用我都解释吧。” 原话虽然讲的是洗澡,每天洗一遍,就会非常干净。 实际讲的是创新精神,每日都要有新的念头,新的想法,那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台下学生们已经自觉解释了。 第305节 说的好啊! 俗话也有说,人的脑子就跟凿子一样,越用越光啊! 总之,用新战术怎么就不对了! 张掌印还想再说。 如果这样下去,建孟府就要赢了。 那自己下一个官职就要泡汤。 这怎么能行! 学政轻咳,看着是在笑,眼神却带了冷意:“张掌印,看来你是做掌印久了,想法都朽了。” “我们这些老人啊,还是要多看看年轻人的想法,我看就很好啊。” 知府点头,他看出这张掌印不对劲。 之前就听说他不偏袒自家学生,本以为他是看不起卫籍。 现在看着,好像纯粹是偏帮那庆兰府。 知府看看新来的殷掌印,再看看这位,直接道:“下半场马上开始了,大家看比赛重要。” “本官好奇,咱们府学的学生还有什么好玩的战术,看样子,他们都用上兵法了。” 此话也是肯定纪元武营他们的战术。 武营等人说不出的高兴。 太好了! 他们竟然跟张掌印争赢了! 这是在赛场上,从未有过的事啊! 张掌印惨白着脸。 他也不想这样,但他的位置被抢了,如今这差事也做不好。 答应庆兰府的事办不好,那他还能去庆兰府府学做右训导吗? 不管他如何想的,下半场比赛还是开始了。 而庆兰府的人,换了替补选手上来。 身高近两米,肌肉可怕的邬人豪站起来,所有人惊愕出声。 这体格,这身高。 是来踢蹴鞠的?! 还是来踢人的啊?! 张掌印,还有庆兰府一众人等,全都把最后的宝压在邬人豪身上。 他的出场,肯定能帮庆兰府扭转局面。 如今的比分是十九比五。 一定能追回来的。 十九比五。 可以的。 王力却冷着脸,真的可以吗? 他看向邬人豪,比了个手势,对方不情不愿起来。 等邬人豪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对方最弱的纪元时,十六岁庞大体格的脸上写了慌乱。 这怎么能行! 他一指头,对方半条命就没了吧! 邬人豪的表情太过明显,纪元都看出来了! 纪元:? 不用看不起人啊! 他没那么弱! 真的! 第81章 第81章 下半场比赛, 依旧是两刻钟的时间。 这半个小时内,将决定谁输谁赢。 虽然如今的比分是十九比五。 但不管场上的选手,还是所有观众, 都为比分领先的建孟府队伍捏把汗。 在现代, 有人说, 明星选手出场, 不管大家会不会说名不副实,但只要出场,就有扭转战局的可能。 如今的邬人豪就是这个“明星选手”。 他的体格太过优越,即使以现代目光来看,这位肯定更适合举重或者相扑。 可在蹴鞠场上,天然给人压迫感。 很多人都说, 体育竞技比赛,看的就是绝对力量跟绝对速度的比拼。 邬人豪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更别说,建孟府这边到底怎么想的啊,让纪元去防他?! 普通观众是在为这个体格有些瘦弱的学生害怕。 就连陪同母亲过来看比赛的殷小一都皱眉, 低声跟母亲道:“虽然建孟府的队员们, 没有比这个人厉害的, 可也不能让最弱的纪元对上啊。” 高台上的官员们则直接慌神了,右训导道:“吴夫子呢?他这不是胡闹吗,怎么能让纪元去防这么健壮的人?” 知府跟学政虽然没说话,却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明年就要乡试,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吴夫子作为“教练”,正在台下指挥队员们, 根本没时间解释。 还是殷掌印开口道:“相信纪元, 他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 张掌印嗤笑。 他现在已经摆烂了。 管他呢,他方才能说出, 不让建孟府使用战术的话,就表明了他的立场。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无所谓了。 邬人豪只要上场,庆兰府绝对能赢,他当训导的事就有戏。 至于纪元会不会受伤? 受伤了最好。 影响明年乡试,就会再耽误三年,看他还会不会被喊神童。 抱着这样恶劣的想法,张掌印是台上,除了庆兰府的人之外,表情最放松的人。 学政看他一眼,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学政担忧的眼神不止在纪元身上,还在武营,刘军他们身上扫过。 不能让他们受伤。 但此刻喊停又不合适。 下半场,开赛。 邬人豪还在纪元道:“让你们队长武营过来啊。” “你要是受伤了,很难治的。” “你知道看病要花多少钱吗?” 看病? 花钱? 纪元随口道:“你知道吗?” 纪元想来会套话,但也没想到他随口一句,对方就全交代了:“当然知道了,我娘病着,要不是因为她生病,我也不会答应跟你们踢比赛。” 一句话,纪元想明白前因后果。 他说邬人豪怎么跟王力他们似乎关系很一般。 原来这是雇佣兵雇来的打手。 这算不算层层转包啊。 他上次看到邬人豪,还有昨天王力赶在比赛前,一定要提前比赛。 要么把他下了,要么把邬人豪下了。 是不是因为邬人豪并不受他们控制,也不想横冲直撞地伤人? 比赛开始,纪元的猜测成为真相。 邬人豪踢球功夫确实不错,但耐力跟速度不太行,偏偏可以急急冲刺一段,爆发力很强。 按照王力的想法,会不会是让邬人豪直接冲刺抢球,抢球带撞人。 接下来体力不支也没事,反正有队员会接上。 主要是撞人。 谁被邬人豪一撞,真的半条命没了。 第306节 爆发强,体格大。 这是人撞人吗? 这分明是炮弹撞人! 可惜,让所有人不敢相信的是,邬人豪每次明显要撞到人的时候,急急忙忙刹车。 特别是面对纪元。 好像生怕自己伤到人。 台下观众看得紧张,慢慢反应过来,殷小一,跟台下的李锦他们还道:“邬人豪不想利用体格撞人。” “他好像跟庆兰府其他人不一样。” 要说邬人豪的抢球技术也确实好。 而且建孟府的人也不愿意跟他正面对抗,即使了解到邬人豪不想故意伤人,那也怕球场出现太大的意外。 所以邬人豪还真的得了七分。 下半场踢了一半,比分从十九比五,变成二十一比十二。 如果再这么下去,还真有可能让邬人豪这个杀招成真。 不过庆兰府他们这边有战略。 建孟府这边也有。 纪元跟武营使了个眼色,又跟吴夫子确认过。 观众们就看到场上的队形变了。 首先是纪元跟武营换了位置,还有几个球员变动方向。 他们这是要干嘛? 庆兰府的王力他们,到底是踢球多年的,看着对面的阵形变化,本能绝对不对劲,气急道:“邬人豪,你还要不要银子了!怎么跟你说的!” 撞人啊! 这三个字虽然没讲出来。 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选手看着就怕。 如果邬人豪真的照做,那他们比赛都不敢参加了。 受伤可以,但这是受伤吗,分明是要命。 邬人豪低头,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对方这么说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那么做。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也确实没有机会让王力的想法得以展现。 因为建孟府根本不给他们撞人的机会。 建孟府队伍完全地改变了战术,全队护着最灵巧的纪元抢球,随后再帮着跑最快的白和尚过人。 武营,刘军他们配合拦防。 只见建孟府队伍飞快进球。 二十一比十二。 二十二比十二。 二十五比十二。 夫子喊了比赛结束时,在这短短一刻钟里,最后踢到二十九比十三! 赢了! 还是完胜! 每次进球,全场都在为选手们欢呼。 这才是他们的杀招吗? 利用技巧和速度,直接进球! 还在最后的时间里进球,谁都追不上来! 这种方法对体力要求极高,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但是有用啊。 最后保分或者冲分的阶段,用着最有效果。 这也是战术的一种。 “该死!”王力气急败坏,冲到邬人豪面前。 旁边的纪元却走了过去,直接道:“你二十八了,欺负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做什么。” 王力他们这群球混混被说得咬牙切齿。 纪元下意识看向台上的殷博士,殷博士朝他微微点头。 看来是真的了。 这下,纪元绝对要保住邬人豪。 众人欢呼声中,庆兰府的人气得要命,本来想怒骂邬人豪解解气,现在也不行了。 邬人豪低着头:“没事,被骂几句也没什么。” 纪元直接道:“是因为,他们给你母亲看病的钱?” “我也可以给,不用听他们骂了。” 去年那会,岳家赔偿他五百两他都没动,拿出来一些也没什么。 再说,可能府学很快会补给他。 因为他有个大胆的猜测。 武营,刘军他们兴奋地跳起来,跟全场所有观众互动。 赢了! 终于赢了! 虽然只是第一场比赛。 但赢了庆兰府的人,就是爽啊! 连着两年了,明明有技术,却被压着打,这种感觉太憋屈了。 还是自家主场好! 他们队伍还有纪元跟白和尚,台上还有殷掌印帮他们说话! 两年来的憋屈,现在全部烟消云散。 真的太爽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么想着。 武营想把功臣白和尚和纪元拉到中间。 等会,白和尚在这,纪元呢? 队伍的人下意识去找,发现他把邬人豪带来了。 武营他们之前确实怕邬人豪,但场上的局势大家也看明白了。 这个小孩跟其他人完全不同。 他年纪小,身高大,却比一般人更有分寸,而且不愿意伤人,还有真正的技术。 这样的对手,大家都喜欢啊。 毕竟只是踢球,又不是上战场杀敌,踢球就是踢球,不是踢人!更不是冲着把人踢废去的! 邬人豪这样的对手,他们就很喜欢! 当然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他是真正的对手,不用阴招,就是喜欢踢球而已。 不过他过来做什么? 纪元笑着道:“败方最强,虽败犹荣。” ??? 这是什么意思? 等会,说得也很对啊! 邬人豪虽败犹荣! 一起庆祝吧! 观众们也喜欢这个大高个,看他过去的时候,羡慕地看向他。 台上官员们也微微点头。 对嘛。 这才像府学学生们的交流。 学政则眼前一亮,立刻看向殷掌印,殷掌印走过去,笑着道:“纪元应该在帮您招揽学生。” 这话一说,其他人傻眼了。 招揽学生? 府学学生,要这么会踢球的做什么。 左右训导还在疑惑,更高一级的知府看向刚从京城回来不久的殷掌印。 难道说? 殷掌印点头:“明年,朝廷要开武举了。” “最迟不到明年春天。” 第307节 ??? 开武举?! 左右训导,乃至终于赶过来的吴夫子也傻眼了。 吴夫子抓住殷掌印,竟然也不顾礼仪:“您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文书皇上已经点头,并同意了,不日就会正式下达命令。” 殷掌印带着这个好消息,一来就告诉了学政。 学政的意思是,先缓缓,其实就是他也要去打听打听,而他的人脉也确实讲了。 明年要开武举。 而今日蹴鞠比赛,建孟府大胜前两届冠军庆兰府的队伍,就是个公布消息的好时候。 蹴鞠,本就是军中兴起。 武举又是为军中准备的科举考试。 两者相得益彰。 说起来,也是建孟府府学重视武举,重视皇上的命令。 台下的骚动让台下庆祝的球员们也意识到了。 等消息一层层传下来。 武营,刘军等人,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 真的要武举了?! 算下来,已经五六年,还是七八年没武举了!? 他们等得都累了。 上次张掌印要把武营开除了的时候,纪元给的主意,就是说武举快开了,要保留人才。 这一两年里,张掌印没少拿这个事嘲讽他们,问他们武举什么时候开。 现在可以跟他讲! 要开了! 最迟明年春天! 百姓们听到此事,也忍不住为这群球员们高兴。 他们建孟府府学,不仅文试厉害,武试也是厉害的! 看他们踢球就知道了啊。 除了那个大高个之外,好像别的都比不过? 纪元还在问邬人豪:“你识不识字,愿不愿意来我们建孟府府学,我们夫子可以给你恶补文化知识,还能系统操练武举的本事。” “明年春天,你也去考武举,有了功名,你娘亲一定能治好。” 纪元自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听到邬人豪有个生病的母亲时,他这个念头就成了。 确定明年会武举,他就做好拉拢邬人豪的准备。 当然了,换做其他人做掌印,他会给邬人豪指点怎么办,却也不会一定拉到建孟府府学。 谁让现在的掌印是殷博士。 邬人豪被说得有点晕,但武营听到这话,立刻眼冒金光:“来啊!邬人豪你一定要去当兵,你要是哪个将士的儿子,哪个将士就会被全军营的人羡慕!” “这身板,简直天赋异禀!” 古代打仗都是冷兵器。 就是说大家都穿上盔甲,那不同人穿盔甲效果也不同。 以邬人豪十六岁的体格穿上厚重的盔甲,跟一辆轻型坦克又有什么区别。 对面可是敌人,能一路撞翻所有人。 邬人豪被大家七嘴八舌说得忍不住点头。 好啊,只要能救他娘,能赚大钱,他可以的! 而且他也确实对骑马射箭感兴趣。 “不行!邬人豪是我们府学的人!他不能走!”庆兰府的夫子听到明年要武举之后,小跑着过来。 大家都看出来邬人豪是个将才料子,庆兰府的人自然也看出来了。 但之前并不在意。 武举? 武举远着呢,上次武举还在八年前,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 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安定,武举没必要啊。 方才听到建孟府的人说武举,庆兰府夫子惊喜万分。 邬人豪年纪小,人又天赋异禀,实在太合适去考武举了。 他们庆兰府肯定会举荐人才有功。 等他往台下看过去,只见邬人豪已经跟建孟府的人称兄道弟。 急急忙忙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所以立刻喊出,邬人豪不能走! 是庆兰府的人! 邬人豪开口道:“抱歉,我已经决定来建孟府了。” 右训导跟殷掌印也过来了,他们一看到庆兰府的人下台抢人,学政眼睛都要抽抽,示意他们过来。 “还是要尊重学生自己的想法。”右训导摸摸胡子,脸上得意的表情尽显。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们建孟府蹴鞠一雪前耻,还能得个武举的好材料。 庆兰府夫子脱口而出:“你母亲的病?” 邬人豪震惊:“你也知道?我以为只有王力清楚。” 他以为是王力用这件事来招揽他。 没想到府学的人也知道? 府学的读书人,不是很讲道理的吗。 那么说,让他撞人,也是府学同意的? 不对,是庆兰府府学同意的。 如果邬人豪知道滤镜这两个字。 肯定会说,自己对读书人的滤镜都要碎了。 他爹其实是识字的,就是去得早,他娘最喜欢识字的人,还说读书人都温和。 这,这温和吗? 庆兰府夫子自然知道,只是装作不清楚,面上说王力做的事他都不清楚。 其实内里如何? 大家看得明白。 “我要去建孟府府学。”邬人豪看向纪元,“我母亲的病有人治。” 这么一说,简直要把庆兰府的人气死了。 怎么会这样,不过打个比赛,就变了?! 邬人豪虽然不明白很多事,但他看得出来,建孟府的人是真心接纳他,而且真心喜欢蹴鞠,并不会做那么多小动作。 有时候靠着本能做事,也是一种天赋。 这种敏锐的天赋,无不说明,他真的天生将才。 右训导跟殷博士对纪元也满意的不行。 看看他们的学生,这眼光果真没的说。 右训导还在:“有时候单有钱也看不成病。” “我们知府认识一个隔壁州的御医,那位御医以前宫里当差,这些年退下来了。” “等你母亲接到咱们这,就让知府请御医来给你娘看病。” 在宫里当差?! 御医?! 好啊! 右训导既然敢说,那就说明知府肯定会同意。 那可是八年一次的武举! 拉拢来邬人豪,请个御医,给看病,这算什么。 开多少药材都行的。 而且哪用得着纪元花钱,府学很穷吗? 一阵欢声笑语中,庆兰府蹴鞠队像是被抽干精神。 无论是球技,人品。 甚至是未来。 他们都输的彻彻底底。 建孟府的这些人,不止是踢球,他们还要去武举。 他们才是真正的学生。 第308节 至于自己,不过是靠着会踢球混上来的。 纪元心道,如果能不欺负人,放到现代,你们轻轻松松年薪百万。 可惜如今没有你们发展的空间罢了。 或许加以引导,他们也不会那么恶劣。 但并没有或许。 古代也没有允许各种职业百花齐放的空间。 在满场的欢呼声中,蹴鞠比赛第一日第一场结束。 主场队赢了! 还是在对方各种小动作下赢的。 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围观的原化州跟普平州球员们也很高兴。 因为邬人豪不踢了! 他在建孟府夫子,护院们的帮助下,赶紧去把母亲接过来,知府也写信给隔壁州的老御医,请他过来一趟。 当然了,还要转到建孟府读书,等着明年春天,一起去武举! 邬人豪本来就不愿意撞人,现在已经可以救治母亲,自然赶紧离开。 武举的身份没有文举那么严苛。 由府学举荐,完全够格的。 当然了,从现在到明年出发前,这些考武举的学生,都会进行“集训”。 甚至会让指挥营的人过来指点。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人一想到邬人豪离开,心里长舒口气。 好了。 现在踢球不怕会死人了。 可以好好比赛了! 建孟府这边比赛办得好。 不管踢球还是看球,都是一种享受。 接下来几天里,建孟府街头巷尾简直迎来一场蹴鞠狂热。 因为知道比赛很公平,也很有意思,原化州跟普平州的官员也受邀过来看比赛。 输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对手做小动作让你输得毫无尊严。 之前知府他们知道庆兰府会做的事,所以基本上都不会去看必输的比赛。 现在好了。 能提供一个公平的环境,比赛自然而然就会精彩起来。 这样的盛事,是最近几年举办蹴鞠比赛之最! 反观庆兰府的官员,并不愿意到场。 毕竟跟那个夫子一样。 虽然他们并不参与这些事,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清楚。 哪还有脸过来。 更别说,邬人豪这个好苗子还被挖走了。 眼看其他各个地方,都有自己人来看,官员甚至亲自给选手加油鼓劲。 庆兰府这些被雇来的人,则像是外人,根本不能融入。 当然,也因为他们之前的手段根本不受待见。 竞技其中一项就是气势,气势一弱,踢起来也会没劲,更会毫无章法。 其他队伍相互学习,相互交流。 他们在这格格不入。 即便这样,按照这些人的技术跟水平,还是打败原化州跟普平州,在十月初五这天,跟建孟府的人迎来最后的决赛。 也许是打败那两支队伍,让他们的信心恢复了不少。 可十月初五下午这场比赛。 万众瞩目下,他们输的比上次更惨! 不少周围的 百姓都过来围观,甚至有原化州跟普平州的蹴鞠爱好者前来观看。 台上,更是三家官员同时到场,热热闹闹地看决赛。 就连庆兰府的官员见此,也只能捏着鼻子派来一个左训导。 这么多人围观。 庆兰府全程被建孟府球员牵着鼻子走,什么兵法战术,什么声东击西,总之都用上了。 最后结果出来。 三十比十! 完胜! 这还是最后庆兰府队员全力防守的结果。 是的,他们最后都已经放弃进攻,只为防守。 三十比十,最后的冠军毫无疑问是建孟府蹴鞠队! 而且还让大家输得心服口服。 建孟府的这些人,不管技术还是战术都比其他球队要好。 私下里训练也不藏私,还说以后多多交流,他们可以把战术分享出来。 为什么? 因为纪元说:“只有相互交流,咱们才能一起进步,不然只有我们玩,这没意思。” 是的没意思。 赢的多了也会无趣,必须多一点挑战才行。 什么样的变态才会这么想啊! 想到纪元的学习成绩,再想到他踢蹴鞠的本事。 算了! 他们跟纪元无话可说! 不少认识的朋友都出来给他们欢呼,蔡丰岚跟李锦更是冲到前面,抱住白和尚跟纪元! 冠军! 拿了冠军! 建孟府知府亲自给他们颁奖,做好的奖牌放到他们手中,看着格外耀眼,这甚至是镀金的! 还有不少奖品,全都是各大商家赞助,也有折合成银子直接发下来的。 第二名到第四名都有奖品,人人参与才更有意思! 不止如此,赞助的几个商家,甚至有礼物随机发给观众们。 这种做广告的好机会可不能放过! 整个建孟府府城,都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赢比赛了,还有奖品! 还是他们建孟府本地府学赢的! 府学内部的学生也高兴,已经有很多人报名参加蹴鞠队了。 估计府学内部都会有四支队伍,到时候还能互相比赛,估计等明年再踢比赛,大家的水平肯定会飞快提高。 至于官员们,已经在着手安排武举的事。 上面的文书已经下来,明年四月份武举,由各州府的州学,府学举荐人才。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一般并不怕人刻意作弊,毕竟骑马射箭,这些比试一目了然。 再不行,你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直接去京城,自然有人看你的真本事。 进入集训前,武营眼泪汪汪看向纪元。 这次能赢庆兰府的球混混们,多亏有他的战术,当然还有殷博士的鼎力相助。 否则他们真的要连输三年,估计连武举都会受影响。 现在心结已经解开,可以放开手去武举了。 更别说,他现在能去武举,还是因为纪元当初的求情。 纪元好笑道:“这些你已经说了无数次了,赶紧去训练吧,武举比试的项目也不少,加油。” “肯定会的!”武营拍着胸脯保证,最后还道,“明年乡试,后年会试,说不定我们后年就能在京城再见。” “等你考上举人!然后去京城参加会试!” 他自己都没觉得能考上乡试呢! 怎么已经开始安排他的会试了?! 邬人豪也万分感谢,他母亲的病已经开始治了,而且府学还安排了院子让母亲住下,每日有人照顾。 第309节 他只要专心准备武举即可。 他必须在武举上一鸣惊人,这样才能让母亲获得更好的治疗。 纪元对此并不担心。 邬人豪的体型跟天赋,武将们肯定抢着要,以后前途无限。 热闹的蹴鞠比赛,就以准备武举的消息暂时落幕。 看大家的热情,估计明年的蹴鞠比赛会更热闹? 其他参赛的各队也纷纷离开。 就算成绩不算太好,那也是很愉快的体验。 反正比前两年好多了! 至少是公平地竞争! 而且从这里面也学到很多,回去他们也布置战术! 就不信了,他们的战术难道比不过对方? 最不高兴,也最先走的,肯定是庆兰府的人。 那群球混混们被骂得很惨。 可要说最先把他们卷入其中的,也不是他们啊。 都说是一群混混了,难道还有资格主动进入府学?自然是不行的。 还是庆兰府府学的主意。 不过这些,跟建孟府关系就不大了。 他们如今要处理的,肯定是内贼。 而这个内贼,几乎明牌了。 张掌印看到有人接替他,就慌得不行,好不容易联系到庆兰府,毕竟自己帮过那边不少忙。 那边也答应把他接到庆兰府做右训导。 条件只有一个,让庆兰府的蹴鞠队,再次夺得冠军。 只要做到了,那位置必然是他的。 当然,当时也说了好听的话,讲什么让张掌印尽力即可。 现在他尽力了,就等庆兰府的消息。 他也确实尽力了,若不尽力,干不出当众拆自己台的事。 前年的那会,张掌印收了两次钱,不过那会不算太嚣张,毕竟是在别人那比赛。 而今年又收钱,实在不是他的错啊。 明明因为学政要找人代替他。 被派过来的人,还是纪元的之前的五经博士。 这让他如何不生气,这次完全是建孟府自找的! 在张掌印的想象中,有那群球混混们,再有一个邬人豪,庆兰府是必赢的。 甚至为了稳妥,他还让王力他们去把纪元给弄下去。 那可是建孟府队伍的大脑。 谁知道,纪元没弄下去,邬人豪也不愿意作怪。 就连球混混们,也比不过武营等人。 武营也是个烦人的。 前年那会,本来事情闹不大的,谁让他带头打架,事后还让学政知道,闹得那么大。 去年也是,有点不平之事就帮人出头,又让他难堪。 可惜了,那些都是张掌印在做梦。 现实是,他的所有阴谋诡计都没得逞。 甚至他让王力去弄掉纪元,也是因为王力发现邬人豪不听话,所以想着干脆一换一。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错的非常离谱。 武营的反抗之前看是鲁莽了,但不是他的反抗,学政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在第二次的时候忍无可忍,请求要一个新掌印。 如果要怪,只能怪张掌印作茧自缚。 现在的建孟府不仅得了今年的蹴鞠冠军,还让蹴鞠热度水涨船高,带动周围许多地方的蹴鞠交流。 这种文化盛事,让建孟府的人脸上有光。 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建孟府的招牌之一呢! 这些,跟张掌印毫无关系。 毕竟他能当众拆台,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下场。 别说建孟府府学他待不下去。 就算是建孟府内部,他也要滚蛋。 听说是知府直接讲的,让张掌印赋闲,说他之前太忙了,交际也多,不如歇歇。 听着好像是好话。 但是要细品。 太忙了。 交际多。 歇歇。 忙什么?忙着收贿赂。 交际多,收隔壁府的贿赂。 休息,这不用多解释,就是让你滚蛋。 什么? 殷掌印来了还不到一个月? 还要交接? 没事的,府学离了谁都能转,再说殷掌印蹴鞠比赛办得好,学生们也喜欢,大家相信他的能力。 想让一个人从自己官场滚蛋的时候,什么理由都有的。 张掌印涨红着脸搬出府学,甚至府学分的院子也让他三天内搬走。 这已经完全不给体面了。 可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从研学处出来,所有夫子都在看他,张掌印咬牙,他跟庆兰府还有约定。 他会被庆兰府要走的。 而事实上,张掌印全家被赶出府学院子的时候,庆兰府的任命才慢悠悠在路上。 让张掌印做的官职,也并非从五品的庆兰府右训导。 而是从六品的教官。 府学的大致官职就是左右训导,掌印教官,教官。 他非但没有升职,反而降了半级。 这,这是为何?! 问题还未问出,也有无数答案等着他。 什么右训导已经有人了。 什么蹴鞠比赛庆兰府又没得冠军。 还有什么你嫌弃的话,可以不做的。 他不做的话,那只会更丢人! 赶在天黑,张掌印带着全家老小去了隔壁庆兰府。 以后的日子如何,他不知道。 但从掌印教官变成教官,他这头再也抬不起来。 听说他刚到那边,就听说他要带的明伦堂是第十堂,也就是最后一个班,成绩最差的那个。 至于油水? 做梦都别想了。 两个府学就那么大点圈子,不少官员还知道他做过什么。 不向着自己学生,还做那种龌龊事。 他的日子,以后只会更难。 还能不能进一步? 官场上只有升职,没有直接降职的,这辈子他顶多这样了。 这场风波彻底平息,已经是十月初十,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府学就要放冬假。 再回来,正式进入乡试倒计时。 他们那八百多页的倒计日历表,也撕得所剩无几。 第二日上学,纪元被喊到研学处,找他的,正是府学的右训导。 第310节 右训导一向对纪元还算不错。 他这次拿来的东西,更是好得很。 或者说,这是整个府学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此事早该由你们掌印教官拿出的,但一直拖到现在。”右训导道,“如今掌印教官换成殷掌印,他又需要避嫌。” 什么东西? 纪元看着面前的纸张,这种纸张,质地坚硬,一般都是官府存档的文书。 纪元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廪生存证案。 一份空白的,廪生存证案。 纪元不敢置信。 “去年那会,不让你继续当润笔先生,府学就在商议这件事。” “虽然廪生的日食月俸并不算多,但好歹是个进项。” “但去年没有名额,今年正好有廪生年纪到了,离开府学,便空出一个,府学说是给你。” 之前讲过,府学秀才分为三等。 一等,拿府学给的银钱以及包食宿的廪生,等于朝廷养。 二等,按理说他们也有资格,但是廪生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等一等走了,二等才能排队补上。 三等不提了,无论怎么排,他们都不在其中。 现在给纪元的,就是从二等的增广生员,变成廪生秀才。 朝廷包食宿,包一切,甚至连考试给的膏火费都不少。 整个府学现在五六百学生,只有八十人是廪生秀才。 纪元以为自己等到老,也得不到补贴? 不说补贴了,身份都是不同的。 但机会这就来了? 纪元道:“不是说二等升一等要排队,我若是抢了其他人的,倒也不用了。” 纪元忍住诱惑。 对他来说,当不当廪生秀才都一样。 银钱方面,他现在并不缺。 想来二等秀才里,会有比他更需要的。 “不仅要排队,还要看成绩。”右训导看纪元,又笑,“不愧是程教谕的学生,也有些书生气。” 说着,右训导摸着下巴:“你们殷掌印也是这样。” 但他们的书生气并不让人讨厌。 而且殷掌印在府学做的事确实不错,反正他愿意费心费力,大家自然愿意顺手帮一把。 右训导道:“写了吧,这对你只有好处。” 右训导又把前因后果讲了,怕纪元有心理负担。 走的那个廪生过了四十五,已经不能再考乡试,今年从府学搬走的。 府学学政,左右训导,也早早说好,空出来的名额给第一的纪元。 全了当年说,给纪元补贴的话。 但这廪生存证案一直放在张掌印手中,推脱说太忙,不给纪元填。 拖字诀确实好用。 从开学二月份一直到如今十月份,这东西都在张掌印手中。 还是殷掌印坐上他的位置,才从许多未处理的文书里发现的。 殷掌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不出面,拜托右训导过来告诉纪元。 “你们殷掌印还说,这对以后的会试也有好处,你的档案里会如实记载你是哪年的秀才,是廪生生员,还是增广生员,又或者是附学生员。” “再者,相信你是不会一占这个坑就几十年的,不日,便会空出来,再给到另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殷掌印说,他来选人,你还不信吗?” 原来殷博士自己不说,是这个原因。 他是怕两人太熟,纪元几句话就给推了。 是了。 他不会占这个位置太久的。 吃皇粮也要看怎么吃。 他学习第一,吃一吃怎么了。 纪元想了想道:“那空出来的位置,是不是有人已经搬进去了。” 二月到十月了,肯定会有人住进去。 右训导点头。 纪元道:“那就让他继续住吧,我在栖岩寺也习惯了。” 那边清静,纪元确实习惯了。 而且能搬进府学的秀才,大多贫困潦倒,自己就不占那个位置。 右训导感觉,自己竟然不意外这个答案。 诚然,纪元身上是有些银钱的,他平日的花销大家都看在眼里,是个不喜奢侈的学生。 但那些银子是固定的,他自己又全无家族支撑。 这种情况下,依旧乐善好施。 右训导甚至不奇怪,就算是府学不给邬人豪的母亲出诊费,纪元也会拿出银子。 银钱对他来说,不过是读书做事的工具。 等纪元填完廪生存证案离开,右训导感叹:“程教谕确实教出一个极好的学生。” “只是他们姓程的都太死板了,不懂变通。” 还好,当今皇上虽然喜欢别人拍马屁,但也能容忍不知变通的臣子。 纪元的腰牌从二等换为一等。 看到李锦他们都忍不住摸了再摸。 李锦这辈子是不可能到一等了,蔡丰岚跟白和尚倒是有可能,所以两人也好奇得很。 几个人正在小面摊吃着饭,虽然吃了两年多,大家都习惯了。 毕竟这便宜实惠啊。 李锦甚至都觉得这里很不错!他会给爹省钱了! 他们随便聊着,就见外面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人,眼前的秀才看着三十多了。 看到纪元后,下意识鞠躬,这鞠躬的幅度有些太大了,周围不少人下意识看过来。 那书生道:“纪元,谢谢你,那个铺位你真的不用吗?” 铺位? 什么铺位? 蔡丰岚反应过来:“廪生秀才在府学是包吃包住的。” “对,但纪元说,他不住了,让我住。” 说话的时候,三十多岁的秀才还有些羞涩和不好意思。 大家都看向纪元,纪元正好吃完最后一口,也看看周围人:“是啊,我在栖岩寺交了银钱的,不能走啊。” 这不是理由! 想走的话,栖岩寺也会退钱啊。 “那清静。” 但每天来回半个时辰。 就是一个小时。 “那管饭。” 素食! 是素食! 纪元并不喜欢素食!他吃面都要额外加肉。 纪元好笑,干脆道:“反正我也住不了太久,懒得搬了。” 什么叫住不了太久。 白和尚幽幽道:“你是说,你一定能考上举人,对吧。” 蔡丰岚也道:“还是明年就会考上举人,所以不用搬了?” 心里最没底的李锦:“呵呵。” 怎么办,突然感觉这个人好欠打啊! 眼前的秀才都愣住了,估计也没想到纪元会这么说。 纪元道:“放心吧,你安心住下去,咱们都不用搬。” 这秀才今年三十五,是第三堂的学生,也确实因为贫困潦倒,否则不会厚着脸皮蹭个铺位。 本以为很快会有人补上,毕竟府学的廪生位置可是香饽饽。 第311节 但都快一年了,都没人。 直到听说,新廪生是纪元。 这点大家并不意外,纪元的入学成绩好,考上第一堂,在第一堂的月考成绩也好。 是他很正常。 这秀才也做好搬家的准备,正在四处寻住处。 说不好听的,他连栖岩寺都住不起,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乡试了。 谁料殷博士跟他说,纪元不住这,让他安心住下,还有每天的伙食他也可以领。 还说反正有个名额,不要白不要,还不如让他去吃。 至于纪元? 他跟好友们吃面吃习惯了。 而且他还有不少钱呢! 这点面钱算什么! 所以秀才饭都没吃,直接冲了过来感谢纪元。 “咱们都是贫苦书生,肯定要相互照顾的。”纪元随口道,“总之,好好考试,说不定明年乡试,你也会离开这。” 秀才苦涩笑笑。 他确实要离开,但是哪种离开方式,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感谢纪元帮他,以后有机会,自己一定会报答的。 再三感谢下,秀才才离开,他不能浪费纪元给他的饭食名额。 乡试,乡试近了。 明年又是乡试年了。 提到这,小面摊所有书生齐齐叹口气。 吃饭吧,吃完饭就去复习! 他们可没纪元那样的勇气,说自己明年就能考上举人! 他们不行的! 真的不行啊! 一时间,明年该有的乡试年气氛,今年就出现了。 三年一次的乡试,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第82章 第82章 一说乡试, 纪元其实还经历过。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虽然当时自己因为年纪并不能参加,可还是知道那会府学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努力。 最终能考上的, 不过几十个。 欢喜, 忧愁, 几乎在同一时间迸发。 但不管什么结果, 所有人都要接受。 化远三十六年,建孟府岁考之前,第一堂的学生还要再经历一次月考。 前三堂的月考基本很准时。 从无一次疏漏。 批改出来的成绩也是又快又好。 但今年最后一次月考的试卷,却并非由一堂教官来改。 只见一个穿着进士公服的大人走进来,这位是有官职的,平时就在府衙任职。 临近乡试, 才会把他调过来,专门给考生们辅导。 至于,为什么是他? 自然因为他在会试里,考了二甲十九名。 这也是足以傲人的成绩了。 他面容严肃, 接受众人的拜见, 随后一言不发, 等着看学生们月考的文章。 除了他之外,第二堂,第三堂,也都有进士学究辅导。 更别说,今年他们的殷掌印,更是二甲十二名。 不出意外的话, 明年发下来的课薄里, 就会给这些进士学究们排课次。 这会过来,也是亮个相, 让大家明白接下来大半年里,大家要面对什么。 进士学究走进来,第一眼就找到纪元,见他已经在做题,不再多说。 最后一次月考。 考题让不少人都头疼。 《周易》里面的句子。 周易也称易经,都说是五经之首,并非说要头一个学,而是说地位高,更难懂。 “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意思是,自然界有自己的规律,只有遵循这样的规律,才能保持平衡,从而让世间万物茁壮成长。 天的非凡就是在凌驾万物之上,让天下安宁。 此话倒是有趣。 若说按照书上分析,自然要看下一句是什么。 而下一句,就是很多人熟悉的那句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似乎解释了为什么说,天的非凡之处,就是凌驾万物。 因为天的运行刚健有力,人也应该学习。 按照原文来说,似乎只是强调天地自行运作,以及人要学习的精神。 可只看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似乎又可以为皇权解释。 最通俗地讲,皇上自封为天子,那拍马屁的人用这句话。 自然可以解读为,您是天子啊,您的非凡之处,就是可以凌驾万物之上,这才能让天下安宁。 所以,出题人是怎么想的。 是想以君子以自强不息解释。 还是用来捧皇权? 换作之前,纪元也不会考虑。 但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明白儒学有无数空子可以钻。 便是孔子本人,也是信奉复周礼,信奉“尊尊”,就是把人区分成很多等级,低贱者对尊贵者要有尊崇,贵族享有特权是应当的。 尊尊,就要尊君。 其中一个例子,便是齐国陈恒杀君夺权。 这点就被孔子批判,他即使知道齐君腐败,祸国殃民,也认为不应该对君主不敬,臣子必须要服从君主。 用现代思维来看,自然大错特错。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才是君子以自强不息。 当然一味批判也并不对,因为孔子还有另一个观念,“仁”。 不管出于维护君主利益,贵族利益的观点,还是为了结束春秋战国社会动荡而提出,“仁”,又强调“爱人”,强调“安百姓”。 选择哪种答法,全看考生喜好。 但,真的要看考生喜好吗? 考官的喜欢什么,答什么才是。 这么长时间的练习,纪元已经可以把一个句子的不同解答,当做一个问题的不同解题方式。 适合哪种方式,他就答哪一种。 眼前的,自然还是把前后结合,答得中规中矩即可。 纪元从自然变化,云行雨施开始写。 一直到世间万物的规律,最后写到天下安宁。 纪元现在的文章,并未严格按照八股文的格式。 在他考童试之前,郭夫子教过他们八股文雏形,这些年来,府城也有这种文体,但大致还未流行开。 只能当做辅助来用。 而纪元也确实不喜欢较死板的八股,当然了,其中的结构还是能用的。 几年来的磨炼,纪元文章不说炉火纯青,也算个中佼佼者。 对比他之前文章的散漫,已经颇有大家之气。 第一堂的月考结束,接下来的岁考也不难。 负责他们一堂的进士学究看着纪元文章,忍不住点头。 第312节 看来明年,还是要重点照顾他。 这文章已经很漂亮了。 只是他虚虚实实的,把文章技巧玩弄股掌,倒像一个久经官场的老手,但偶尔之间,还是能看出他的少年锐气。 文章藏着的内容,还是能被人看出。 这样一来,就容易左右互搏,把这个毛病改了,乡试希望便很大。 甚至,不是说很大。 而且基本能成。 纪元翻过年才多少岁来着? 进士学究还在想,就看到门口纪元的好友们在说:“今天你生辰,我们已经准备好饭菜了,走啊。” “周中恺也来,走,去北市。” 明日十一月初十,府学正好还放假,他们去北市吃饭,晚上晚点回也没事。 进士学究算了算,纪元今天刚满十三。 翻过年也就十四岁,还是没过生辰的十四。 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好像还在考秀才? 说他前途无量,都是少得了! 今天正式满十三的纪元,其实今年刚大年初一,就宣布自己是十三岁。 什么生辰没过,什么虚岁。 他才不管! 大一岁是一岁! 北市酒楼里面,殷博士的儿子殷小一也来了。 今日都是学生们,殷博士不好过来。 殷小一现在面对纪元,没有之前的扭捏,甚至还带了份礼物过来。 为什么? 自然因为殷小一在蹴鞠赛之后,就彻底服了纪元。 再看到他每日读书的时间,以及给自己定的计划,他是彻底服了。 怎么会有这么热爱学习的人啊。 连他都不由自主被影响了。 周中恺,也就是周家书坊的大少爷,最近忙得厉害。 其他书商反应过来,纷纷去京城买前朝书库放出来的书,大家竞争变得格外激烈。 但纪元生辰,他肯定会来的。 周中恺还问了句:“今年过年,你们回家吗?” 还有几天,府学就放冬假了。 纪元,李锦他们摇头,肯定不回去的。 明年八月乡试,不可能在这个关头耽误时间。 就连白和尚也不例外。 他们已经准备好,就在禅房苦读,连李锦那都不去了。 而且今年殷博士在,殷博士知道他们不回去之后,让他们去自家吃年夜饭。 殷小一也道:“我娘已经在准备过年的吃食了,说是你们读书辛苦,大年三十到初二,都在我家吃饭休息即可,过了年之后再去读。” 在他家,他爹还能指导。 周中恺知道他是府学新掌印教官的独子,也是很客气的。 听这话就道:“再辛苦半年,等考中举人,就轻松了。” 话是这么说,可能不能考上,大家心里还是没底。 听说今年的考生更多了。 三年前的乡试考生数量为两千七百多,随便算算,就知道这三年增加了多少人。 三年,一年差不多一百三到一百五新增的秀才,去掉三年前考上的五十九人,再去掉年纪大一些的。 差不多三千一百多人。 录取的名额呢? 虽然还没正式通知,但绝对不会超过七十人。 三千一百多秀才里,考进前七十。 谁心里都没底。 就算在座的学生大家成绩都不算差。 最紧张的还是李锦,他是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了。 他终于明白三年前堂哥李勋的想法。 他今年二十五,今年要是不中,就要等二十八再考。 虽说考举人,二十八岁不算太大,可他在这期间,肯定要回乡成亲,到时候就不能像这样专心备考。 蔡丰岚跟白和尚今年都二十二,两人自然也有压力。 白和尚还好些,他到底是寺庙出来,压根没考虑过婚配的事。 蔡丰岚低着头,看了眼周中恺,周中恺轻咳:“今日都是男子,我妹不好过来。” 什么?! 就连纪元也投去疑惑的表情,见蔡丰岚满脸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你不是想问这句话?”周中恺故意道。 啊? 蔡丰岚赶紧扶了扶叆叇,双手有种很忙,但不知道忙什么的感觉。 其实还要从他当润笔先生那会说起。 纪元被右训导明令禁止,不准再抄,他这边则给了些时间。 而且他并不出名,其实做了也没什么,之后抄也是正经典籍,一年抄两本,好补贴平时的花销。 去周家书坊久了,跟周中恺关系不错,自然也认识他的亲妹。 说起来,还是纪元带着蔡丰岚去周家书坊做润笔先生,让这两人认识。 周家妹妹今年十七,也到婚配的年纪。 若蔡丰岚今年能考上举人,便能好事成双。 若考不上,估计还有波折。 也就是这桌上都是自己人,周中恺也确实满意蔡丰岚这个人。 他家境不好,人品却是不错的,本人也很有学问,否则不会故意调侃。 说罢,周中恺又道:“安心考吧,不管如何,总要等你考试后再讲。” 能说这话,周中恺家已经是同意了的。 蔡丰岚听出弦外之音,眼睛流露惊喜。 看来周中恺故意说出,也是在安他的心。 周中恺他爹其实就是举人,早些年还在等着派官,可他名次太低,那年也是勉强考上。 之后更考不上进士,干脆接手家里书坊。 没想到靠着举人身份经营书坊,意外地风生水起,而且自家的户籍还能保住。 可既然是读书人家,肯定是想出个读书人的。 周中恺经商还行,读书差了很多。 让女儿嫁给读书人,最好还是潜力股,自然成了选项。 周家不是没考虑过纪元。 但纪元比周家女儿年纪小,眼看着前途不俗,他家估计不大成。 周家再寻合适对象的时候,发现女儿跟蔡丰岚倒是走得很近。 这么一看,竟然越看越合适。 蔡丰岚当年童试第三,相貌不是极好,倒也端正,就是要戴叆叇,这点有些不妥。 人品是没问题的,学习勤奋,还有些天赋。 最妙的是,家境不算好,而且老家有些远,以后让他在府城安家,女儿离得还近。 蔡丰岚打算,考上举人便去提亲,他如今是配不上的。 若考不上,他应该也会登门,至于能不能成,他也没有怨言。 但周家却做好准备,不管今年蔡丰岚考没考上,这亲事都定吧。 提前说,显得自家不是势利眼,更是安未来女婿的心。 大家反应过来,却也不好这会就恭喜蔡丰岚,但明显感觉到蔡丰岚压力确实小了很多。 蔡丰岚低声道:“我一定好好读书的,一定会。” 周中恺点头:“我们都相信你的。” 李锦忍不住道:“原来我这不算什么,怪不得你最近压力那样大。” 他媳妇儿还没影呢,蔡丰岚背着他们已经要成亲了?! 第313节 一场考试,确实会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白和尚也道:“我也有压力啊,我要是考不上,我们那寺庙香火就会少。” ?? ? 还有这种事?! 周中恺还不清楚,下意识问了下。 白和尚他师傅所在的青云寺,以前香火不旺,只有穷书生过来读书。 等白和尚考上秀才之后,甚至还是童试第二的秀才,那边香火就旺了。 这几年也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纪元默默道:“也跟你们寺庙的名字有关吧。” 白和尚叹口气,忍不住点头。 那肯定啊。 青云寺,加上出了个他,烧香的人就更多。 烧香的多,来凑热闹的也多。 不过还是要看他今年能不能考举人,考上了,一切都好说。 考不中,估计自家寺庙肯定会被笑话。 可说到笑话,众人看向纪元。 如今府学把纪元捧得多高,暗地里有多少人猜测他肯定能中举人,以后就有多危险。 不是他们不相信纪元。 而是大家对纪元的要求极高。 普通人来说,能考上举人,已经不错了。 可多数官员对纪元的期盼,是考一个极好的名次。 若考不好,不只是笑话他那样简单了。 要说压力,纪元的压力绝对不小。 还未考上秀才的殷小一已经感觉到恐怖了。 他还以为考上秀才,就能松口气。 怎么在座的秀才都这么紧张啊。 想到他爹考上举人,也依旧要出去做事养家,同样的辛苦的。 宴席吃过,众人往各家方向走。 北市里热闹依旧。 还是有不少秀才书生在这里花天酒地。 但大家都知道,翻过年,这个情况就会改变。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 按部就班的岁考。 当然了,岁考之前同样要交各种卷子钱,贽敬钱。 对前三堂也不例外。 好在他们前三堂的考试都很及时,钱也不算白交。 放冬假过后,因为武举集训的武营,刘军,邬人豪也来找过他们。 大家能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杀气似乎更重了,前段时间甚至还带他们去打猎,好提供箭术。 邬人豪更头疼,他还要恶补文化知识。 武营还道:“这次也算告别,翻过年我们就要出发去京城。” “虽说是四月份武举,但提前还要个考核,必须三月中旬前到。” “就怕耽误时间,正月份,魏夫子跟吴夫子就会带我们走。” 他们倒是不需要护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该是匪贼躲着他们才是。 纪元点头:“一路珍重。” “金榜题名。” “好,那就借小三元吉言。” 怎么还在喊这个! 他都要乡试了! 匆匆一聚之后,大家还要各自去忙。 明年武营他们武举,纪元他们文举。 全都关乎大家的仕途,关乎大家的前程。 更关乎蔡丰岚的婚事。 就算周家提前说了,不管他考不考得上,两家都会坐下来商量婚事。 但人家给了这样大的诚意,他要是考不上,那就对不起周家妹妹,更对不起信赖自己的人。 所有人都有必须考中的理由。 举业艰难,并非一句空话。 说话间,化远三十六年便过去。 化远三十七年,乡试年来了。 十四岁的纪元,换上了聂县令当初给他预定的最后一套青衿。 就连给他做衣服的店铺裁缝都感慨:“当时给你们正荣县的人做青衿,都是三年前了,时间可真快。” 谁说不是呢。 这最后一套青衿,跟对方的合作也结束了。 那裁缝笑呵呵道:“不好说呢,你们还要做举人公服,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寻我。” 举人公服虽然是官府给做,可有些配饰依旧要自己购买。 但裁缝说这话,还是祝纪元能考中。 这几年接触下来,他们店里没人不喜欢纪元的。 人和气,好说话,对人是真正地客气,一点读书人的傲慢都没有。 大家都希望他能考上。 二月初八,府学开学。 一进教室,进士学究已经在等着了。 接下来半年里,进士学究会经常在这,专门辅导他们学习。 内容自然更深入。 今年除了准备乡试之外,其他事情都不用纪元他们管。 就连正荣县的学生们过来县试,全都是殷小一负责,殷小一今年不考童试了,他应该会参加明年的考试,估计也是殷博士的建议,觉得他还有些不足之处。 但纪元还是见到一个意外的人。 大海! 安大海今年已经十七,是个大小伙了,但他长得粗犷,看着好像二十多了。 估计也是他一直在田间给牛羊看病的缘故,每日走动跑西的,也就越长越糙。 纪元还是一眼看到好友,大海也在府学附近张望,感叹道:“本以为县学已经不小了,原来府学更好。” 安大海过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今年安小河参加童试,他过了县试,现在过来考府试。 安大海干脆也跟着过来,既然是陪堂弟,也是来看看纪元。 从纪元化远三十四年七月离开,到如今的化远三十七年三月,已经近三年时间了。 今年他还要乡试,安大海就带着赵夫子,以及安村长,还有安叔公,也就是他爷的嘱托过来。 特别是赵夫子,虽然纪元每月一封信件,但他还是担心,怕他压力太大。 府学这边的事,他们多少也听说过,总是为纪元揪心的。 安小河也带来县学程教谕他们的信。 要说十七岁的安小河,也已经是大人了。 钱飞再次过来,他今年十九,第三次童试,看起来也比之前稳重很多。 钱飞还跟纪元苦笑:“再考不过,我可能真的要继承家业了。” 考,肯定能过。 纪元还抽时间看了钱飞的文章,安慰道:“感觉今年问题不大。” 纪元的话给了钱飞很大的信心。 考! 考了再说! 想当年,他们还是一个丙等堂的学生。 如今纪元乡试都有望,自己还在考童试,这差别,实在太大了。 好在钱飞性子乐观,很快把这些事抛到脑后,认真考试吧。 今年的童试以来,府学自然还是雷打不动地放假。 第314节 但放假之前,所有学生都布置了不少课业,回来之后必须交上来。 这在以往放假的时候,都是没有的。 估计府城人头攒动,也让府学学生们说不出的烦躁。 来来往往的人多,心静不下来。 此时,竟然显出栖霞寺的好处。 就连李锦也从府学附近的院子暂时搬出来,那附近人太多了,还不如在栖霞寺读书呢。 只等童试过去,他再回去。 从这个角度看童试考生,竟然是这种感觉。 纪元从心底希望,不管是钱飞还是安小河,今年都能考中。 虽说学海无涯,但能进一步都是好的。 除此之外,纪元还抽空跟大海聊了聊。 所说的,自然是赵夫子跟小黄。 赵夫子这一年身体不太好,但没跟纪元讲,安大海道:“夫子今年五十七,虽有你送的叆叇,但精力有些不济,估计私塾要关了。” “好在他家孙女跟着我二叔婶,给村里青储料记账,还算能得些银钱,加上村里给夫子的分红,日子也能过。” 纪元听着,没想到夫子竟然病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赵夫子的好友郭训导时常去看,好像还有个叫黄举人的,也送了银钱过来。”安大海说得事无巨细,又聊了小黄。 小黄如今算是整个安纪村读书人的团宠。 大小考试之前,都要先摸摸它的脑袋,来祈祷好运气。 偏偏小黄倔得很,就是不让大家摸,除非有人对它的脾气。 那看来,小黄过得是很好了。 纪元半是担忧,半是想笑。 最后,就是安大海自己的事了,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从包裹里掏出五本书。 “你看。” “牲畜病集。” 纪元很早之前,给安大海说,让他把给牲畜治病的经历写下来。 什么病症,什么时间,怎么治好的等等。 这几年里,竟然满满五本书了。 这是有上千病例了? 安大海还道:“这是整理过的,赵夫子跟小河没事帮我弄的,里面没有一个重复,我想让你看看。” 上千病例。 无一重复。 纪元一看,就发现这些书分类详细,显然是赵夫子和安小河精心编纂过的。 鸡鸭鹅猪牛羊。 按照品种不同,每个品种都有单独的分类,治病的方法写得也很详细。 纪元第一反应是:“可以印刷出来,出版卖给更多人。” 安大海傻眼了。 出版? 卖出去? 就他这东西? 纪元仔细翻看,却道:“一定要印,这是造福大众的东西。” 说完,觉得不对,古代治病的手艺是秘密,又道:“算了,这是你独家秘方,不好外传。” 大海想了想,也没说话。 不耽误纪元备考,大海很快就回客栈了,说等纪元有空再说。 但没过两天,大海见纪元第一面就是:“你说牲畜病集可以出版?怎么出?” 纪元看大海的模样,就知道他最近没睡好。 大海不好意思挠头:“本是想跟你说一下,我这书记录得还不错,可你一说能出版,我就想试试。” 大海怎么也是读过书的,而且他也看过不少兽医类的书籍。 说是不羡慕,那是假的。 而且纪元说得没错,这是可以造福大家的书。 他想出版,也想做些成就。 虽说大海已经是安纪村,甚至正荣县远近闻名的兽医先生。 可看着弟弟安小河,再看看好友纪元。 总觉得,自己也该有些成就才对。 或许把这书出版了,便是他的成就? 大海眼神里带着渴望,纪元却很轻松道:“你拿着我写的信,去东市第一街去找周家铺子,报我的名字,周伯会帮你的。” 纪元想了想:“算了,我们一起去吧。” 他也知道地方在哪,更方便。 在他眼里,大海的书很有出版价值,周家之前也卖过这种书籍,甚至还卖断货了。 周家肯定会喜欢的,也肯定会帮大海出版。 安大海却道:“你还要备考读书,何必跑一趟,我也是可以的,你写信即可。” 看着大海坚定的眼神,纪元点头:“好,我给你写信。” 不多时,安大海拿着书信,提着自己的《牲畜病集》往纪元说的东市第一街去。 他在元哥儿写的信里看过,说这是建孟府最大的书籍集市,里面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个书画竞技台。 纪元以后可能还要在那比试。 不过这都是考完乡试之后的事了。 安大海踏进东市第一街的时候,满眼都是震撼。 从他十岁送到赵夫子那读书,怎么都背不下去开始,他就对书籍带着敬畏。 之后被纪元带着读了一些,虽然没品出乐趣,但识字却多起来。 他能当好兽医,其实也依靠认识的字,还依靠元哥儿不时给他寄来的各种兽医书。 如今,可能自己也要印出书,安大海有些说不出的激动。 安大海看着自己穿的短打,再看着周围人穿的儒衫,他好像应该换身衣服的? 打听到周家书坊之后,那门口伙计就道:“你这汉子,是来找活干的?去后街看看。” 说着,伙计还给他指路。 看安大海的模样,像是个干体力活的。 安大海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来找一个叫周伯的,是纪元让我来的。” “这是纪元的信。” 周伯? 周管事? 纪元让过来的? 安大海根本不用解释纪元是谁,对方立刻迎着他进来:“来来来,先坐里面喝茶,周管事也在后街,小的立刻让人请管事过来。” 说着,接了安大海手里的信。 安大海感觉自己刚喝几口茶,纪元说的周伯就来了。 周伯笑着道:“元哥儿信里讲,你是兽医先生,还写了书?” 安大海摆手:“不是什么写的书,就是收集了牲畜病症,他说可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印。” 信里差不多也是这么讲的。 周伯好奇,纪元推荐的兽医书是什么模样。 还是一个乡下汉子写的? 安大海已经把书拿出来了。 周伯翻看,只见上面清晰明了的写着一排排的字。 品种: 产地: 年龄: 病因: 症状: 解决方法: 周伯越看越心惊。 这书没有一句废话。 所写的部分,全都是要点,甚至也没有一句抒发个人感情的。 用现代话说,满满都是干货知识! 第315节 这种新奇的方式,他从未见过啊。 但周伯经手的书多了,一眼看出其中好处。 这是工具书,工具书本来就不需要多少环境感情描写,只要写最关键的部分即可。 “把择书先生请过来,让他也瞧瞧。”周伯说着,对眼前的安大海更热情了。 方才还是因为,这是纪元的朋友所以热情。 这会纯粹是因为这些书了。 纪元的朋友,果然不一般。 而纪元本人,则已经全力备考了。 每年上面的要求都不一样,虽说还在等着京城那边的消息。 但大致范围还是差不多的。 考试的内容也会稍微不同,但左右躲不开四书五经。 说起这个,四书还好。 五经都知道,不会全考,五选二,或者五选一即可。 纪元听他们的进士学究讲了才知道。 周易,诗经,尚书,春秋,礼记,这五本里,士子们选择攻读的多少竟然有个排名。 按照进士学究给出的数据。 其中学诗经的最多。 尚书其次,周易第三。 而他潜心读的春秋为第四,礼则为第五。 为什么? 自然因为难易程度,也因为春秋跟礼记的经义繁多,题目互变。 其实这点罗博士跟殷博士都提醒过他。 说这两门不好理解,比如《礼记》,很多人都觉得太长了,也太复杂了,其中可以分析的意思特别特别多。 但当时纪元确实就选了这两门。 如今复习起来,也只有多读多看。 放假这段时间,进士学究还要求他们多读时文,至少读五十篇,回头他会考究。 说白了。 如今想要科举,只有两件事。 读书,跟写文章。 读书的任务是这样。 写文章自然也布置下来。 还是按照乡试第一场的大概要求,四书写三篇,每篇五百字以上,五经写四篇,每篇八百字以上。 都知道乡试一共三场考试。 为何只布置了第一场的课业。 那是因为,乡试最重要的考试,就是初场。 有些地方的考官,甚至只看初场的卷子。 没办法,考生太多,而且考场规定了最低字数,但并未规定最高。 有的考生动辄写上千字,还被官员说过经义大坏。 这些东西都是进士学究一点点教学,甚至还从他们会试的经验里拿出来做比。 如此宝贵的经验,确实很难得。 所以都想要更有经验的夫子,或许就是因此。 自读书以来,每次考试都有不同。 纪元看着眼前的几十篇文章,深吸口气。 读吧。 他这边看完,还要跟隔壁的蔡丰岚,白和尚,李锦交换。 秀才们潜心读书的时候。 想要考秀才的书生们进了考场。 依旧是四月初六进去,四月初八出来。 大海还去门口看了,府学果然不同,看着就更气派,把守的士兵也更多。 接下来便是等考试结果。 同时也在等《牲畜病集》的审核结果。 等纪元在府试放榜日出来时,这两件事情都传来好消息。 钱飞跟安小河都考上了! 他们全部榜上有名! 安大海的《牲畜病集》已经确定印刷,头一次印刷五百本。 五百本,在这种小众科目算很不错的了。 这次出来,估计最傻眼的就是安大海了。 他本以为自己就是陪着弟弟过来,顺便再来看看元哥儿。 但他的书竟然能被印出来。 这,这真的跟做梦一样! 别说他了,连正荣县的夫子们都啧啧称奇。 不过给牲畜治病也是功德一件,没人会反对。 只是印出来比较麻烦,安大海估计等不来印出,他就要跟着正荣县的人一起回乡了。 这点倒也不用担心,周家书坊并不会亏待安大海,提前给了银钱,还说印出之后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让他看。 再说,这边还有纪元在,必然不会出差错。 他们似乎都因为纪元联系在一起,而且都是好事。 正荣县的人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如同每年的童试一样,只是这次来的人不同。 钱飞跟安小河抱着纪元送的读书笔记,跟着大家一起道别。 蔡丰岚跟李锦也取了一些用不到的笔记给他们。 大家都是秀才了。 但又是不一样的秀才。 不过说起来,他们不日会再来一趟。 到时候会考乡试。 可钱飞跟安小河也知道,草草翻了大家的笔记,就明白他们肯定考不上的。 同为秀才,那也是天差地别。 他们还有的学。 今年能考上秀才已经很好了! 不过他们再来的时候,还会带上纪元他们的乡试所印试卷。 就是考试的时候,考生要自备试卷。 可这试卷不能是自己随便买的,上面必须有本地官府出具的证明,上面印了考生的籍贯,年甲,三代,本姓等等内容。 有了这试卷,方能考试。 这些不用担心,正荣县县学负责,还有什么可说的。 纪元朝他们挥手,看着马车远去,跟蔡丰岚他们回栖岩寺。 回了栖岩寺,纪元发现他床铺上有个荷包。 荷包打开,赫然是一百两银子,还带了大海的字迹。 言明这些银子是村里的青储料分成,知道他不会要,所以用这种方式给。 更说了,纪元不用担心赵夫子的身体,大家都会照顾的,他偷偷给的银子,大海给塞到纪元箱子里了,让他自己找找。 纪元哭笑不得,收拾好心情,继续读书。 他还能干什么。 只有继续读书呗! 放在三年前,感觉比登天还难,心里万分紧张的童试。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再淡定不过。 每年的童试考生一茬茬的起来,稍微有些焦虑的秀才,都会对兴奋的新秀才们叹口气。 那是之前的他们。 那也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他们。 如果想要再经历一次喜悦,只有中举,唯有中举。 纪元如此淡定的人,都觉察出身边气氛不同。 等到府学在开学,一堂学生彻底没了辅科的时间,左右训导以及进士学究明令禁止他们去学辅科。 第316节 一天的时间里,全都要用来读书跟做文章。 蔡丰岚他们所在的二堂也是如此。 听说四堂以后不限制,前三堂都不许学辅科。 殷博士私下还讲,若要禁止,一起禁止,如今只禁止前三,倒是让后七学生少不得难受。 所以殷博士基本都后七堂解答问题。 作为二甲十二名的进士,他的解答非常有用,在殷博士请求下,上面又拨了两个进士过来。 后七堂有三个进士学究,总算比之前强。 整个府学学生对殷博士心服口服。 不仅佩服他的学问,更佩服他的人品。 只是这样一来,各堂的月考都抓起来了。 什么? 不参加月考? 累积三次不参加,直接退学。 此话一出,府学求学氛围更浓。 殷博士可不是完全的老好人啊。 同在一堂的高老四在短暂休息期间,疯狂做数学题解压。 纪元则在画画解压。 等进士学究一来明伦堂,大家立刻收起东西,听学究讲课。 今日依旧是讲文章。 大概从天齐国初期开讲。 最开始的文章,大多都是文理通顺即可,后来慢慢发展,为了从这些文章里脱颖而出,一些学子开始想些其他办法。 那就是把文章写得艰深奇诡。 后来还把字数慢慢增多。 这种都被明令禁止。 但字数可以给个规范,文章写的很怪,要如何规范?太难了。 学究道:“故,每开科,礼部文移必有,‘正文体’这一条。” 意思就是,必须好好写,不能太偏,不能太过,极不正后者反以为正,都不行。 不要写那些博人眼球的东西,如果太过分的话,是可以获罪的。 除此之外,文字回避也是一大要点。 此为明文规定。 虽然之前学子们也知道一些,但如今算是更新条例,学究讲,他们努力做笔记。 主要回避皇上,亲王的名讳。 还有不得在试卷里透露家门,身份,被发现的话直接以舞弊处理。 皇上的御名大家都要牢牢记在心里,若遇到相同的字,那就少写一些笔画,以作规避。 剩下的文章典范,还要等今年的文书下来。 学究道:“全看圣旨之意,多会表明喜好。” 比如,是要求文章明白对答,务在典实,还是要求斟酌得宜,纯雅通顺。 还会要求一些文章,不准用太过偏门的典故。 不过今朝的要求,一般不喜浮夸,学子们大多都知晓。 几日课下来,学生们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文章的要求。 再过几日,学究还会讲考官出题的规律,带着他们押题。 倒到时候肯定更重要。 五月了。 距离八月乡试,也就那么点时间。 学究也恨不得把知识全都塞到他们脑子里。 在众人潜心备考时,一堂教官带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里面,其中一个,大家还认识。 竟然是两年没见的岳昌? 他不是在嵩阳书院读书吗。 怎么忽然又来府学了。 他身边另一人,两人衣服差不多,似乎都是嵩阳书院的校服。 还有一人,明显跟他们不是一起的,表情倨傲,直接道:“这么多人一起听课?是不是不太好。” 府学第一堂三十人,加上他们也才三十三,对比后面好多了。 那嵩阳书院的学生反而道:“心静即可,怎么就不能学了。” 他虽是在夸,但也只是露露脸,下午人就离开,看来也是不喜这的举业环境。 两人共同的特点,就找了一圈谁是一堂里年纪最小的。 目光自然在纪元身上。 纪元身高跟其他人差不多,但脸到底稚嫩。 十四岁的脸跟旁边二十多,三十多还是不同的。 唯独岳昌最为尴尬,还是留下来了。 高老四消息灵通,很快把知道的说出来。 岳昌就不说了。 另外两个人,就是纪元乡试第一的有力竞争者! 一个是嵩阳学院的学生贾昊,上次乡试家里守孝,并未参加。 另一个在下面县城读书,前年的童试第一,本来能到府学读书,但赵正飞觉得府学环境嘈杂,跟着祖父一直在县城潜心举业。 他们两个的文章皆是建孟府有名的。 不少人都说,今年乡试第一,只会纪元,贾昊,赵正飞之中。 说他们是竞争对手,一点也没错。 纪元看着大家目光,询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因为你一心读书,大家八卦的时候你都不在啊! 高老四道:“估计他们家里提前让他们来府学适应环境,但距离乡试还有近三个月,所以找个地方读书,就来咱们这了。” 但府学的环境肯定跟书院和家中没法比。 那两人就又回去了。 反而最尴尬的岳昌留下来。 之前岳家那事,大家都知道,但过了那么久,见纪元也没什么反应,一堂学生自然不会做什么。 岳昌出去一两年,话也变少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历练的缘故,整个人沉稳了很多。 只是有时还偷偷看纪元。 岳昌心里的想法,估计大家都不知道。 他本以为出了府学,去书院读书,会遇到更为天才的人,让他更接受不了。 但在那边学着学着发现。 没人比纪元更聪明,也没人比他更不同。 所以他最初在嵩阳书院过得不好,竟然也坚持下来了。 心里的念头就是。 过得再不好,也比在纪元身边强,至少妒忌心没那么厉害。 这种想法下,他竟然坚持到读了两年,现在回府学读书,还能厚着脸皮坐下。 纪元对岳昌也没什么想法,倒是好奇另外两个人的水平。 高老四道:“要不然,咱们找找他们的文章,对比一下?” 纪元想了下:“算了,读我们自己的吧。” “每天的时文都要看不完了。” 纪元不看,另外两人却是要看的。 他们手里拿着各路来的纪元文章,从头看到尾,眉头皱得快拧不开了。 第83章 第83章 十四岁的文章, 竟然写的如此之好,好到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就是天赋的差距? 贾昊想起,他问那个岳昌, 纪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竟然答:“很聪明, 人很好。” 这岂止是聪明? 不管是从小优越的贾昊, 还是祖父为进士的赵云天。 第317节 他们两个听说,有一个乡下小子跟他们齐名的时候,非常不高兴。 一个小小孩童而已,如何跟他比。 如今看到纪元的文章,心里已经服了五分。 可真正的考试却不一样。 那可是关在贡院里好几天,根据他们的小道消息, 只怕今年不止关三夜四天。 只怕时间会更长。 纪元年纪那么小,就不信他有这样的定力。 二十五岁的贾昊。 二十三岁的赵云天,根本不相信纪元能撑得住。 再说,单看备考的环境, 他们两个就领先很多。 他们都在府城有清幽的宅子, 虽说就在府学附近, 环境却是极好的。 不仅如此,身边还有不少经师,专门教导他们。 就纪元在府学那环境? 能学得很好? 建孟府府学第一堂。 第一堂,一向是被所有府学学生,甚至大部分建孟府秀才们羡慕的环境。 无端端被贾昊,赵云天嫌弃, 倒是让大家很意外。 贾昊说的直白, 赵云天虽没讲,但后面不来, 也是佐证。 可惜了,这里是第一堂的学生。 能从整个建孟府出来的学生,又在府学六百多人里脱颖而出,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看法。 就算是突然出现的岳昌,也没有太大影响。 大家废寝忘食学习,就盼着考个好成绩。 考上举人,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学究开始讲押题。 一般来说,考官出题有章可循,士子文章有法可依。 之前也讲过,乡试多注重第一场,也就是初场的考试。 而初场的考试题目,还被一个姓郭的读书人归纳为十五种。 按照现代来看,就是分类总结题目。 此事古代人就在干了。 这十五种,分别是单题式,两扇题式,其中两扇题式也能细分成好几种。 后面还有三扇题式,四扇题式,长的,短的,一句截成两段等等。 有了这些归纳总结之外,再来分析出题的频率。 四书义题,也是大家很早就在写的文章,出题顺序也有规律可循。 如果说这些只是一般般的内容。 那后面讲《五经》,可就大不相同了。 也有人总结道。 五经中,《尚书》中,许多不合适的内容删去,绝对不会考究,差不多九篇。 比如提到过的《五子之歌》,讲的是羿让国君的五个弟弟分别作歌批评国君哥哥太康。 此一章绝对不会拿出来考究,如今皇权渐重,虽说都喜欢纳谏。 但直接出在考题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讽刺皇上。 尚书题目有政治意义,删去不合适的不考。 其中《诗经》则要删去一些淫风变雅。 古早的诗经有些奔放,不好拿来考试。 再讲就是《周易》,通俗讲这是算卦的书,也是人与自然沟通的哲学书。 但里面有些卦象不适合讲,肯定也不会考,差不多九篇,占比不少。 最后就是《春秋》《礼记》。 春秋只要背每个章节的题目就行,但是内容是要熟读的,然后挑重点句子背诵即可。 这么一看,十八万字的《春秋》,立刻减轻很多负担。 《礼记》也有选择,比如丧服这种,直接删掉不考。 还有一章不会考的名为《檀弓》。 学究讲着,大家匆匆做笔记。 纪元手顿了下,檀弓是指一个人的人名,这是春秋战国时的鲁国人。 此章开篇讲的内容,甚至是现代都有的争论。 大概就是,鲁国的檀弓听说本国人公议仲子的嫡长子死了,檀弓束着絻发前去吊丧。 这种行为是很怪异的。 絻发就是居丧时一种打扮,如果絻发的话,那就必须露出左臂。 可这种絻发必袒的情况,只会出现在朋友死在其他国家,而且朋友还没有亲属,活着的朋友用这种方法主持丧事。 大概就是,一个人的朋友死了,朋友的父亲还在呢,这个人就絻发袒露左臂去吊丧,表示朋友没有亲属没有家人,甚至不在自己的国家。 说不好听点,这跟咒朋友老爹死有什么区别。 实际想表达的,就是说自己的朋友,被身边人背叛,孤立无援。 那檀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公议仲子的嫡长子死了,他不立嫡长孙继承,而立了自己的庶子。 嫡庶之争。 檀弓认为嫡长子没了,应该立嫡长孙。 檀弓疑惑不解,问了 一个鲁国大夫,为什么公议仲子可以不立嫡长孙,而立庶子? 这位鲁国大夫回答得也很有意思,他说:“仲子也是在遵循古时的礼制啊。” “周文王舍弃伯邑考不立,而立周武王,不就是个例子吗?” 这也确实,伯邑考是周文王的嫡长子,最后立了周武王继承。 孔子的学生听说这件事后,问了孔子。 孔子答:“不!应该立嫡长孙!” “否!立孙!” 他认为这是根据周代礼制的做法,孔子就是想复周礼,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 总结下来,《檀弓》开篇,像是个嫡庶之争的事。 檀弓的后面,则是在讲丧事的礼仪等等。 总之,这种话题放在小有家资的人户里,都有些危险,放在朝廷上,必然会引起血雨腥风。 谁让皇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而官员的想法,也是他们站队的依据。 让不知轻重的考生们来答这种题,只怕会弄个天齐国惨案出来。 为了各方面考虑,这种危险的文章都不会拿来当科举题目。 这个例子比较能代表被规避掉的文章。 至于什么杀国君,抢国君位置的,更不可能做题目。 删删减减,大致范围就出来了。 也有人讲,既然那么多文章都不用学,之前为何还要读? 直接从课本里删掉不就行了?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 读书,只是为了科举吗。 以如今天齐国的朝廷的说法。 天下举子,以德为先,责以德业,方为重。 这么说的话,读书当然不止为了科举,还要立德,还要修身。 可同时,读书便能科举,科举又是读经传道,再以文章取士。 不仅如此,朝廷还加以利诱,秀才可以免丁役,举人进士可以做官。 其中还有银钱田粮相赠,更是直截了当的讲,读书科举是有好处的,有银钱的。 如果赞同,天下的学生,要以德业为先,那自然要通读经书。 只是这一行,费时费力,多读了许多“不必要”的文章。 这里的不必要,就是不用考的意思。 如果赞同科举就是为了科举,那在读书再开始,便不再背诵记忆那些不用考试的篇章。 这自然轻松不少,比别人少学三分之一。 再过分的,根本不看原书,只看解意,又或者只看别人写的文章。 等遇到相同考题的时候,把别人的文章套进去即可。 第318节 跟初中写英语作文一样,提前想好大概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再去找别人的范文,直接背下来,等到考试的时候用就好。 反正考试范围在那,都能背个大差不差。 但这样一来,读书的风气自然变了。 从源头起,就是为了做官而科举。 那这样的人出来做官,必然“精打细算”,恨不得把自己读书的束脩,多年的费用,全部都捞回来。 这点很是常见。 举业之风浮薄,功利的转变,油然而生。 他们这里到底是府学,不可能带头略去所谓“不必要”的文章。 故而一直都是共同学习。 虽然平时有偏重,但该教还是教。 只是到了如今马上要科举的时候,学究自然把实话说出来。 见纪元恍然大悟,岳昌心道,除了官办学校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不教这些东西的。 一心为举业,半点“多余”的文章都不必看。 好点的夫子会让他们多读几遍,功利一点的,直接省去。 不过就算是他之前在的嵩阳书院,这两种观点竞争得也很激烈。 府学到底是朝廷的地方,转换自然慢一些。 依照他在嵩阳书院的夫子讲,以后举业功利,必然会越来越严重。 读书就是为科举中第。 纪元在这努力学习,学究还下来看了看他做的笔记,开口道:“若有什么不懂,可私下问我。” 进士学究这样讲,让不少人都羡慕得厉害。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纪元是最可能中举的人。 其实这也是唯功名论的看法。 不过大家沉浸其中,并不觉得奇怪罢了。 就拿出了书的安大海来讲。 他的功名当场不如在场所有人。 但他的贡献和能力不如在场的人吗? 想来,答案肯定是不同的。 可见唯功名论,确实失之偏颇。 可天齐国如今的科举环境就是如此。 而且抛开这些不谈。 注重德业,并修习好学业,对纪元来说,并非只能选择一项。 两者并重,才是他的目标。 或许说,是大部分学子的目标。 讲完这些东西,学究缓了缓,又开始讲文章的要点,之后会依次点评所有学生的文章。 学生拿着自己最近最满意的文章上前,其他学生则自己复习。 学究也很辛苦,一天的时间里,要把所有学生的文章看完,并找出疏漏。 接下来肯定要加以改正。 时间过得极快。 府学官员基本都在为乡试的事情忙碌。 左训导全权负责乡试,而考试也不是像大家以为的那样,贡院腾出来就行。 修缮考场,聘请考官,选拔执事官,排定席舍,等等等等。 都要一一确定。 再说,五月初十了,还未接到朝廷的圣旨,就怕考试有什么变故。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比如临时加的武举就是个例子。 京城的武举在四月份,那边肯定也为武举忙碌。 耽搁乡试也正常。 左训导还问了刚从京城过来的殷掌印,说怎么就选到乡试年武举了。 这样事情不就堆到一起。 殷掌印是知道答案的,回道:“到今年化远三十七年,已经八年未有武举,别说兵部跟武将,就连礼部也觉得不妥。” “今年虽是乡试年,但今年再不考,那明年更不合适,明年还有会试。” 一拖再拖,就要等到后年,那就是间隔十年才武举? 便是最不爱打仗的文官都觉得不行,颇有些马放南山的感觉。 明年不行,后年太晚。 去年那会也不行,通知得太晚了。 算来算去,只有今年了。 好在四月武举,八月乡试,中间间隔四个月呢。 好在五月十四这□□廷关于化远三十七年的乡试文书终于下来。 除了皇上的圣旨之外,还有礼部对这次考试变动的细则。 圣旨,自然是要天下学生感激皇上给的机会。 细则才是府学跟学生们要研究的东西。 而今年的乡试,果然比之去年有些变动。 这些变动都很正常,就像每年的中考高考,每隔几年都会改革改进一样。 但今年的变动似乎有些大了。 首先,是乡试的时间推迟。 化远三十四年的乡试,化远三十一年的乡试,都是定在八月初六。 今年直接推迟到八月十八。 说是每年乡试,八月十五这日,学子,官员们,跟家人都不能团聚,实在不好。 如此团圆佳节不好骨肉分离。 纪元想了想,这边过着八月十五呢,那边还有三天要乡试。 这宴会只怕也不会太好。 算了,也确实是朝廷体察民情了。 考试推迟了十二天,这对不少考生来说都是心理压力。 但细则的第二条,更是让人坐不住。 三天的考试,又额外延长了时间。 增加到六天。 没错,足足增加一倍多。 八月十八进考场,二十四日出考场。 差不多五夜六天。 如果说推迟考试时间,让大家心里紧张起来,倒也不至于慌张。 但延长考试时间,完全是晴天霹雳。 关在狭小的席舍内考试,已经让心理素质不好的考生难受。 如今,如今又多了好几天。 这怎么能行。 不少人慌张万分。 后面对试卷的要求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怎么变动这样大。” “为何会如此?” “往年不都是三天吗,怎么这次改了?!” “那题目是不是也增多了?” 题目倒是没变。 那为何? 学政让下面安抚好学生,他要托关系询问。 知府那边的书信已经到了,让学政安心,等知府看完,把信件原封不动送到学政那。 信件大概解释了朝廷如此做的原因。 聂县令的叔叔在京城吏部做事,对此朝中关系很是熟悉。 说是前两次乡试,都有学生写不完题目。 第一场考试,便要求四书三篇,五经四篇,着实有些多了。 第二场考试,要考试论一道,诏、浩、表一道,判词五条。 第319节 第三场考试,考试经,史,策论五条。 建孟府的规矩,是一天一场,考完当天收卷。 一些地方并不如此,是三日考完,一起收卷。 这样就有考生钻了空子,知道本地只重初场,就把初场的题目答得尽善尽美。 其他两场草草过了。 从化远三十一年就有人这么做,上次乡试化远三十四年,已经成风。 如果今年再不遏制,只怕有些地方,都敢把第二,第三场的卷子交个空白的上去。 也是有学生今年举报,这才被大家发现,从而彻查那些试卷。 朝廷商量过后,一是认定那些学生确实有错,但当地官员也有问题。 二是仔细看了题目过后,后面两场就算了,初场任务量确实太大。 所以科举时间延长,题目不变。 一定要打比方的话,科举制度就像一个正在运行的程序。 这个程序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所以要随时给它打补丁。 这次给的细则,就是打补丁。 这么看,延迟开考时间,也是为了给考生们接受并适应的时间。 五月中旬,考试时间更改的事送到各府。 八月份下旬,也确保各地都能得知这一情况。 不过有些学生可能一头雾水,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快知道里面的内情。 这个改动,也是要让乡试当中,只重初场的弊病给改了。 三场并重,才是朝廷想要的结果。 一堂的进士学究还有点尴尬。 他不久前才说过乡试的“小窍门”,没想到小窍门被朝廷发现并补上了。 除此之外,教官夫子们还要多安抚考生。 关在考场三天,变成关六天,很多人计划都要变动。 从物品的采买,再到调节心理压力,全都需要一点时间。 殷博士对此也是诧异的。 不过他年后正月就离开京城,回乡接家人,不知道这些东西很正常。 李锦跟蔡丰岚已经坐不住了。 他们两个最为慌张。 白和尚跟纪元安慰了几次,两人还是连连叹气。 他们都是这样,其他学生心情更为复杂。 可即便这样,还是调整好心情,否则考试更难过。 纪元道:“左右所有人都是如此,也说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 “一定要讲的话,咱们知道消息还提前了些,府学把这些消息发到各县,估计五月底了,对他们来说,时间更紧张。” 这话倒是没错。 府学的学生,知道得已经很早了。 安抚住大家之后,六月的天气又让人心烦意乱。 天气太热了,学堂每日通风,每日放冰,大家还是觉得烦躁。 说到底,是心烦。 之前看别人乡试,感觉不出什么,真到自己了,心情紧张得要命。 这中间还有不少是参加过上次乡试的。 本以为自己还算有经验,谁料能出了这样的改变。 贡院席舍那种地方,待上六天,着实太可怕了。 衣服就不说了,薄厚颜色都有要求。 吃食只能带些梨子生姜,还有少量的肉干,糕点。 剩下的虽说考试院会提供,但质量不用说。 一想下去,不少人都觉得胆寒。 畏惧的想法再上来,气势就弱了。 等到下面各县的秀才考生们陆陆续续过来,这种紧张气氛慢慢加剧。 这些考生们,在收到考试变动的消息之后,便决定提前过来,就连正荣县的人也不例外。 只怕再出什么变故。 六月下旬,考生们该来的都来了。 提前一个月,也能进行最后的冲刺跟调适,调节适应这里的环境。 所有考生一来,看着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好像又没事了? 就像纪元说的。 规则变了,但又不是针对其中一人变的,大家都要面临这样的挑战,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也有人直呼倒霉。 怎么到自己乡试,反而就改规则了。 不管怎么说,该复习,还是要好好复习。 有些人竟然临时抱佛脚,跟着纪元他们锻炼。 在考场六天啊,不仅是对精神意志的考验,也是对身体素质的考验。 可考生们大多久坐,并不能坚持太久锻炼。 甚至还有一些,平时习惯晚起的考生,最近强行逼着自己早早起来,省得考试的时候精神不振。 总之各色形象,看得也是很有意思。 正荣县来的秀才们,多数也是认识的。 像早一些的李勋,许春,常庆,蒋克,再有刘嵘,李廷,钱飞,安小河。 秀才们齐聚一堂,偶尔也会感慨,聂县令当时说的也没错? 出来之后发现,秀才,真的是多如牛毛啊。 不过要这么说也不对。 眼前的学生,在正荣县县学也是佼佼者了。 只是外面的世界太大,天才也太多。 等他们听说,还有跟纪元齐名的两人,更为惊讶。 谁? 能跟纪元齐名? 一个贾昊。 一个赵云天。 再有的岳昌已经没人提起了。 李廷却道:“他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如何比较?” “真比较起来,那可不一样。” 钱飞也认同此话。 说是齐名,也没真的比啊。 刘嵘默默道:“马上的乡试,那就是比拼了。” 只在大舞台上比? 那也太恐怕了吧。 一战定输赢啊。 正荣县学子过来,自然还带了纪元他们的试卷。 一共三十张卷子,每张卷子卷首皆印了字,表明这是纪元的,若有丢失,盗窃,必然会从严处理。 所以一直是正荣县过来的捕快们看护,甚至还上了锁。 来了之后,经过纪元,李锦蔡丰岚看过之后,直接给了府学保管。 没了这些,就不能考试。 便是要临时加印,也要再跟府学申请。 这些事情处理完。 纪元发现,好像真的都准备好了。 就连他入考场需要的笔墨衣物吃食,殷师娘,还有自称他哥的殷小一都已经准备妥当。 殷小一今年十六,比纪元大两岁,自称为哥,似乎也没错。 不说更亲近的殷博士家里,周家书坊本也想替他准备,见此也就作罢。 不过周家是帮蔡丰岚备下东西的,他家做书生买卖的,这些东西比一般人还要清楚,甚至还帮他换了副更好用的叆叇。 周家想得明白,既然看重蔡丰岚,那就不要故作扭捏,要么不做,要么做到位。 第320节 这确实帮了蔡丰岚大忙,他也婉拒了殷博士的帮助,算是承了周家好意,不出意外他们两家好事相近。 但越是这样,蔡丰岚的压力也越大。 他家境一般,必须靠自己考出功名,才能更好娶周家妹妹,也对得起大家的看重。 李锦家更不同,他爹娘都亲自来了,一路过来,带了不知多少东西。 李锦他爹娘来了之后,还专程感谢了纪元。 本想着他自制力不够,到了府学见过世面,手里又有银钱,说不定会如何。 所以让家仆时时看护,当然也没瞒着李锦,就是想知道他的近况。 没想到李锦写的信件里,说他吃的住的都好,时时还能放松,让爹娘不用担心。 可家仆给的信件却是。 少爷每次卯时正刻起来,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偷懒了。 一直读书到辰时,去府学上课,一日满课,晚上回来同好友吃饭,也要讨论功课。 直到晚上亥时才休息。 稍微放松一下,顶多是去北市酒楼吃顿好的。 翻译一下就是,早上六点起来,上一天的课,吃饭还要讨论学习,晚上九点才放下书。 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吃点美食。 最开始,李锦爹娘以为他刚来府学,所以勤奋。 谁料一坚持就是三年,这三年基本都是如此。 唯一去逛街,也是东市第一街,那是卖书的地方。 天啊,他们的儿子。 怎么这么辛苦。 期间李锦他爹趁着有事,过来看过他几次,他娘亲却是没来过的。 所以此次乡试,一定要过来陪着。 在家里的时候,家族还说李锦是个贪玩的性子。 如今说起来,已经是家族里最努力的了,他跟李勋,就是所有同龄人的噩梦。 李锦爹娘还安慰过自己,是不是家仆写得夸张。 真过来陪着住两日,就知道不是夸张。 李锦租的院子不大,就两个房间,爹娘来了之后,他干脆搬到书房里,把主卧腾出来,自己吃住就在书房。 看着满书房的纸张,还有各类笔记,以及早上他们都没起,儿子已经跑完步回来。 这? 是他们儿子? 脱胎换骨了啊。 但看着看着也觉得心疼,本想说搬个更大的院子,也被李锦拒绝了:“读书的地方,不在乎多大。” “临近考试,在哪都一样的,太舒适的环境反而不适合读书。” 这不是他们儿子! 这是纪元的复制品! 李锦自己都愣了下,忍不住道:“算了吧,我跟纪元比,那还是不行的。” “对了,他就在栖岩寺,你们可以去那边逛逛,也算山林秀丽,里面香火虽然不旺,但环境不错。” 说去就去,两人专门挑了个放假的日子,早早过去礼佛,送些东西给纪元,还有李锦其他同窗。 从城内到城外,快步要两刻钟。 他们以为自己去得够早了,但寺内的小沙弥道:“他们已经读第二遍书了,应该可以见客。” 说着,小沙弥带他们前去。 简陋的禅房外,是三个读书的年轻人。 其中最英俊最年轻的,大概就是纪元? 他一边读书,一边记了笔记,手边还有一幅半成品的画? 问过之后才知道,那画是纪元的解压工具! 读书读累了,就放空心情,画几笔。 这叫放松心情? “嗯,不去想其他的事,可以随便画几笔。” 李锦他爹往前走两步,这叫随便画几笔?! 呵呵。 那他这个爱画画的人,以后不能说自己爱画了。 他们身后还带着小厮,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让纪元他们务必收下:“你们是李锦的朋友,也算我们夫妇俩的晚辈了,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你们现在专心备考才是。”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谢过,李锦爹娘又在附近游玩一圈,这才回去。 回去发现,儿子还在读书,干脆又去看看侄子李勋。 李勋虽是跟着正荣县其他人,一起住在刘家酒楼,但房间被李锦他爹特意升成最好的房间。 他们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背书的声音。 这,这怎么又在读? 算了算了,他们夫妇还是逛街去吧,不耽误学生们读书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李锦爹娘包揽了大家所有物件,甚至专门买了冰块让考生们使用。 一直到七月份,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这期间,有个好消息传来。 京城四月的武举结束,成绩在五月份出来。 武举一共五百多人参加,就在京郊举行,最后选出四十人中举。 建孟府过去的学生里,一共中了三人。 名次最高的,为二甲第四名,也就是全国第七名,邬人豪。 听说他很得皇上喜欢。 十六岁的年纪,却天赋异禀。 要不是文化成绩差了点,估计能进前三。 武营也考中了,二甲第五名,全国第八,成绩斐然。 刘军是三甲二十一,全国第三十四。 全国只取四十,建孟府就能中三个,还有两个前十的。 这成绩,学政已经笑得露牙了。 左右训导也松口气。 不管今年文举成绩如何,他们的压力都会很小。 而这个消息,又是谁送来的呢? 今年的监临官朱吉胜朱大人。 这位朱大人是京城翰林院学士,兼户部礼司主事,从三品的官员。 他从京城过来,还顺便带了武举成绩的好消息,算是给建孟府道贺。 今年监临官的风格,跟去年徐大人完全不同。 这人爱笑,也更圆滑,看着好像更容易接近。 听他说,武举的考生们暂时还不能回来,因为京城秋狩在即,大家还要跟着秋狩呢。 不过朝廷的赏赐很快会下来,让他们各家不用担心,落榜的学生也会近日归来。 旁人听武举的消息,是听个热闹。 今年准备文举的考生们,则完全是紧张,又有些期待。 监临官来了,说明考试越来越近。 再看看人家武举的人,名次都出来了。 真羡慕他们啊。 甚至还能留在京城陪着皇亲国戚们秋狩,他们想都不敢想。 武举考了举人,就能那么被重用。 他们这些文举,还要考举人考进士。 真不一样啊。 换而言之,让他们一次武举等八年,他们也等不起。 单说今年推迟考试,延长考试时间,都让各地出现不小的波动。 各有各的难处。 七月份一过,八月天气渐渐凉爽,距离考试时间越来越近。 纪元的书读了不知多少,各路文章看了千篇,文章的毛病也被学究们反复纠正。 一直到八月十五,中秋这日,考生们终于能暂时放松心情,过个中秋佳节了。 由李锦爹娘张罗,大家在北市酒楼里赏月吃席面。 基本上熟悉的朋友都喊上了。 第321节 中秋不能回家,还要备考,学生们都是很苦的。 周家大少爷周中恺跟他妹妹周小芷也来了,反正今日人多,还有李锦他娘,也是无碍的。 还有三日就要考试,蔡丰岚跟周小芷自然有话要说。 虽说不管考试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定亲,但蔡丰岚还是希望自己能争点气。 周小芷道:“你今年不过二十三,放在秀才里年纪也不大,每年能考中举子的年纪都在二十七八,不用着急。” 蔡丰岚被安慰的不好意思,平日他是眼里只有书的,少有听这种轻言细语,只觉得满脸涨红。 李锦则跟爹娘在说话,他们许久不见,平日他读书又忙,今日中秋,必然要好好感谢两人。 坐在纪元身边的钱飞李廷还没安慰,就听殷博士的儿子道:“你看他们做什么,你有我这个当哥的还不够?” 纪元只是看看啊。 他不是真的小孩,虽然有些触景,倒也只是想到爷爷奶奶。 不过想起来,他这辈子跟上辈子都没有爸妈也没有老婆,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 看到蔡丰岚跟李锦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羡慕啊! 不过殷博士儿子一说,大家忍不住笑。 钱飞跟李廷也道:“等考完试,咱们就能一起回正荣县了,房老夫子,罗博士,还有赵夫子赵师娘,肯定都很想你。” 安小河点头:“我爷也老提起你,婶娘跟我娘都说许久没见了。” 是啊,不管这次考得怎么样,他都会回去一趟。 但想到房老夫子,纪元颇有些头疼。 他这三年没有荒废画画的技艺,却也实在没空去书画竞技台。 估计离开之前,还要去东市第一街看看。 一幅画至少要卖到三千两银子。 也不知道他那水平够不够。 算了,这事科举后再说吧。 今日中秋,赏月吃茶才是正理。 他们这包厢里清清静静吃饭喝茶,滴酒不沾。 其他地方可就不同了。 也不知,是不是越高压的环境,越让人想抓狂。 不少书生竟然在考前的三天里纵情饮酒,这才刚开席,似乎有人已经醉了。 听着外面喊道:“征歌选妓,岂不美哉?” “士子同游,自然雅趣!” 单听下一句,像是有点道理,前面又要唱歌又要嫖,娼,已经没有半点士子的模样了。 说着说着,还有人哭起来:“苦读多年,有何用?” “再考,再再考,何必蹉跎?” 这些多半是觉得自己仕途无望的秀才们,虽说还未乡试,心里已经有放弃的想法。 可能是未战先怯,也可能是恨自己三年不读书,临到头了,对自己恼羞成怒,干脆怨天尤人起来。 童试前还好些,多数学生年纪不算大,对未来还有期待。 乡试的考试年纪,基本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间,跨度不同,心境也不同。 他们当中有考三次的,四次的,甚至五次的。 经年久之,说一句绝望,也不为过。 可惜这里是露天赏月之地,连窗户都没有,否则还能把窗户关上,看着他们形容狼狈。 在座多数都是头一次科考的学生,看着有些害怕。 之前李锦他们也参加过,不过那次刚考上秀才,就是凑凑数,心里没太大的感觉。 其中最有经验的李勋看着他们,又看看自己,摇头道:“如果我这三年,还是专心备考,恐怕也跟他们一样。” 李勋三年前乡试不过,便回乡当了县学夫子,跟爹娘妻子团聚,他们家闺女今年已经两岁了。 有家人陪伴,在县学也舒心,他如今虽还在努力,压力却小了不少。 可要说不难受,那自然是假的。 大家读书多年,谁不想有个结果。 要知道,他们当中,读书时间最短的纪元,截止到今年,也读了六年的书了。 其他人时间只会更长。 还有浪荡秀才在说些胡言乱语,最后唱起歌,还是时下流行的《勉学歌》。 纪元还是头一次听这种劝学歌。 那秀才唱道:“君不见,东邻一出骑青骢,笑我徒步真孤穷。” “读书一旦等枢要,前遮后拥如云从。” “昔时孑身今富足,大纛高牙导前陆。” “始信出门莫恨无人从,书中车马多如簇。”1 纪元听得叹气,劝学歌有很多种,但说得这样直白的,却是很少。 大概是讲,邻居骑着青骢马路过,别笑我穷得要走路。 读书人一旦有了功名,来巴结我的人多了。 以前穷,但有功名就富了啊,就算是军队的大纛大旗也要为我开路。 后面还有什么。 君不见,西邻美妇巧画眉,笑我无妻谁人妻。 什么读书一旦等高第,高门争着想要跟我成亲。 什么南邻田地多,笑我穷,没事等我考上了我那可是登云路! 我腰间可是要挂金鱼的!我天天都要吃肉的! 北邻是羡慕人家房子好,笑我家里屋子漏雨? 等我考上了,我家房子肯定是雕梁画栋! 读书就是为了科举,科举就是为了中第。 到时候车马仆从,娇妻美妾,黄金广厦,要什么有什么。 这醉酒的秀才被伙计们请走,嘴里还念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引来不少人既想笑又可怜他。 如此乱象。 在八月十八这日,彻底结束。 神色冰冷的捕快,把守通往贡院考场的大门。 走进去,准备考试。 考试的流程,纪元已经很熟悉了。 他所在席舍位置也已经定下,按照规定的地方走即可。 所带物件被一一翻看,确定无误后,径直到了席舍中。 依旧是狭小的屋子,今年用木板拼凑起来。 床依旧很小。 童试的时候,他那时候个子矮,小床也没什么,如今个子大了,睡着估计也憋闷。 剩下的东西更是少的可怜。 要在这里待上六天。 纪元闭上眼,让自己的心彻底静下来。 每个考生身边都有一名监考侍卫。 这侍卫看着纪元,眼看着他呼吸平稳舒畅,本就不算紧张的他,竟然成了肉眼所及之内最淡定最放松的人。 纪元听着晨钟声响,心里默念考试流程。 考官们起誓。 考官们进场。 考官们检查。 考官们发下试题。 化远三十七年八月十八,乡试,正式开始。 第84章 第84章 印着学生名字, 籍贯的卷子发下来之后,纪元大致扫了一眼,确定没有问题。 刚要动笔, 只见身边士兵得命, 检查学生信息, 确认无误后, 考试正式开始。 士兵动作整齐,是早就商议过的。 这是为了确认科举士子是否冒籍,虽说如今对科举放开了许多,但还有一些人户是不能科考的。 比如有过罪罚的,被剥夺功名的,再比如娼优之流。 除此之外, 也是再次确认大家的户籍。 乡试的考试,必须在自己户籍地进行考核,朝廷选派官员,也会避开本地户籍,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 第322节 虽然舞弊的现象屡禁不止, 但总体来说, 还是要更公平一些,否则根本达不到科举选拔人才的要求。 从科举诞生的本身,就是为了给朝廷选拔贤能,不管后面发展得是否僵硬。 但在现在,在天齐国,还是一个较为先进的方法。 甚至在千年后, 整个地球的大部分政府部门, 也还是以此为雏形。 确认过考生信息无误后,考场上再次安静下来。 纪元心道, 怪不得李锦蔡丰岚他们说,上次乡试紧张得要命。 毕竟六天的时间,你身边永远站着一个士兵 。 甚至还有来回巡逻的侍卫,再加上固定的两位考官。 胆子稍微小点的,估计都能哭出声。 可此时也是不能哭的,哭的话,会被视作扰乱考场纪律。 稍微严格些的考官就会把人清出去,再严重的,下一年科举也不许再考。 这几乎就是断送前途了。 巡逻的侍卫跟两位监视官都是朝廷派下来的,面容严肃,目光如炬。 在这种眼神下,纪元深吸口气,开始答题。 之前乡试是三天,一天一场, 第一场考《四书》三篇,一篇五百字以上。 《五经》四篇,每篇八百字以上。 五经的题目为五选二,或者五选一。 比如只选春秋,那就写四篇春秋文章即可,题目都已经印在试卷上了。 算下来,从早上辰时开始,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 一共要写近五千字。 怪不得说工程量大,也就纪元这种习惯快写的人并不觉得辛苦。 今年改为两天一场,时间确实宽松很多。 仔细想来,除了对考生心态折磨之外,倒真的能好好作答了。 纪元磨墨的时候,已经在思考第一题。 考场上,四书的题目大家都一样。 第一题为,后生可畏。 此话出自《论语》第九章。 单看这四个字,自然会想到如今的用法,夸赞年轻人有勇气,值得尊敬。 但此章原文却是:“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意思是,孔子说,年轻人是值得尊敬的,但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如以前,四五十了还没有好的道德名声,也就不足以畏惧了。 大家都知道,孔子对学问的态度,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用今日的话,就是有些厚古薄今。 用现代人眼光来看,便是对孔夫子,也会说一句,要懂得取之精粹,去之糟粕。 但如今是不能讲的,至少不能公开讲。 要纪元讲,他才不信什么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今天的人怎么就比不上以前的了? 他更信那句话,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但这是科举,真写下来,他可以直接被拉出去砍头了。 如此气势恢宏的诗句,也不是他这个小学生能写出来的。 之前学究讲,要揣摩考官的心思,自然也要揣摩朝廷以及执政者的心意。 纪元写下,他有生之来头一次的“断章取义”。 “圣人于年之少者,以有成期之,以无成警之也!”1 孔夫子这么说青年人,是因为对他们有期望!说这种话,也是为了警告他们!不要一事无成! 纪元半点也没有心虚。 不过也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版本的经典解读。 实在是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啊。 比如这句后生可畏,一般人都会拿来夸人,谁还管后面写的是什么。 反正好用就行! 能解释的通就行! 他的理解就是,孔夫子为了鞭策大家,这才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如以前的人! 第一句话定下基调之后,接着往下写。 “夫学时而已矣,时之所在而所以畏不畏者,因之学者宁无惧矣乎?夫子所以深致意于后生者如此。”2 学习就是好好温习并付出行动,能不能认真学习,也看学生们自己。 所以也没有什么敬不敬畏的,全看学不学习。 夫子说这句话,就是为了劝说啊。 后面的内容,就是将青年人要如何学习,如何做到真正的后生可畏,分析其中道理,剖析里面的观念。 最后结尾讲,同一个人,讲他年少的时候被人敬畏,跟说他年老的时候默默无闻是不冲突的。 这是学习跟不学习之间的区别。 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敬畏,保持自己的学习态度,这才是对的。 纪元的文章带了些浩然之气,一口气写完,纪元反而越发精神。 他这个特点,在童试的三场开始里,已经显现出来。 越到遇到考试,特别是大考,竟然越写越精神,有种下笔如神助的感觉。 如今多读了几年书,年岁也到十四,这个特点不仅没有丢掉,反而越来越明显。 纪元吃了口梨,准备下一个题目。 按照学究所说,既然出了一篇《论语》。 第二篇就该从《中庸》选。 第三篇则是《孟子》。 一般的出题顺序都是这样。 纪元擦干净手,往后翻了一页。 还真是。 第二篇出自《中庸》,甚至是中庸的开篇。 题目为“莫见隐乎”。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此开篇讲述了天地的关系。 中庸说,天赋赐予的是性情,率性的便是道,坚持自己的道,那就成了教。 依次递进其中的关系。 作为君子,不能离开自己的道,如果抛弃自己的本性,那就不能再成为道。 不管是有没有人看到,有没有听到,都要严格要求自己。 这一篇当中,也有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就是君子慎独。 在没有人的地方,也要严格要求自己。 中庸的哲学意义跟佛学许多地方,还有共通之处。 比如研究并学习过佛学的苏轼,他写过一篇《中庸论》,其中还用佛学,等来支撑他的文章。 其中也详细讲了“道”,还讲“道之难明也”。 可见“道”之艰难,道之渺小,道之重要。 所以此题的解法,已经在明面上。 纪元提笔。 “《中庸》即心之所发,而其几为至著焉!”3 中庸,就是按照自己的内心做事,所以细微之处就会很明显! 毕竟只有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被欺骗。 认清自己,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天下之道不可能离开这件事。 人的想法看似很小,但影响的就是自己本身。 这个人是好是坏,全在一念之间,只有独处的时候也保持本心,保持自己的中和,才能做一个真正的中和的人。 这样的人多了,国家跟社会才会安定云云。 所以,君子可不慎乎? 所以君子能不慎独吗? 第323节 这篇文章写完,早上竟然过了大半。 纪元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把上午两篇给誊抄一遍,正好发中午的饭食。 乡试发的吃食依旧是干巴巴的饼子,甚至是早上做的。 也有考生说这是“猪食”,他们这些考生就是圈里的猪。 此话是有辱斯文,但私下里不少人是认同的。 可该吃还是要吃一点,下午还有考试呢。 第一场考试为两日时间,纪元也就放松了会,中午甚至闭目养神。 再起来,继续做四书的第三题,也就是四书最后一篇文章。 依旧是五百字。 学究依旧押题很准,确实出自《孟子》。 第三题,“不知者以为为肉也。” 此题出自《孟子·尽心》。 讲的是一个典故。 孔子五十多岁的时候,曾任鲁国大司寇,在齐鲁两国会盟的夹谷之会上为鲁国赢得外交胜利。 可惜短暂的政治顶峰,迎来是出名的,鲁公不分祭肉给孔子,孔子决定离开鲁国事件。 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作为祭祀用的肉,国君都会分给自己的臣子们。 而鲁公每次郊祭,都会分肉给孔子,那次却故意不给,所以孔子离开,这也是出名的“周游列国”。 而这题的前后文说的,就是分析这件事。 孟子作为积极保卫孔子思想的“门人”,他说:“虞国没有重用百里奚所以亡国,秦穆公用了他成了霸主。可见不用贤能的人,就会导致国家的灭亡。” 之后又举了很多例子,大概就是说,不用贤能的人,国家就会灭亡。 再后来,就是这句“不知者以为为肉也。” 结合上面的典故,意思是,孔子在鲁国当司寇,鲁公却不重视,连祭祀用的肉都不给。 不知道孔子的人,以为他是因为祭肉所以离开。 知道他的人,认为他是因为鲁国国君的无礼。 但是呢,孔子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他害怕因为这点事,国君被指责,所以才用祭肉的事情离开。 孔子多么有贤德啊,这种仁德君子,不是普通人能明白的。 看完大概的意思,就明白此句“不知者以为为肉也。”说的是什么了。 这句话拿出来,颇有些现代那句,不知全貌,不好评价的意思。 但孟子所做的解释,其实也是他的猜测。 可总体来讲,就是告诉上位者,任用有贤能的人有多重要。 最好还是孔子这样受了委屈也不会多说的贤能。 或许是这样的思想,千年来的读书跟帝王,多多少少都被影响。 任用有贤能的人,这没错。 但什么是贤能,却还要再思量。 纪元继续写:“揣圣人之所为者,知不知皆无当也。” “甚矣知圣人之难也,为肉耶,为无礼耶?不知者如是,知者亦仅如是云尔矣。”4 揣测圣人为什么那么做,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不符合实际。 想要知道圣人的做法是很难的。 为了烤肉吗?为了不守祭祀礼仪吗? 谁知道呢,知不知道都是那样。 纪元闭着眼写,从祭祀的礼仪,再到事情的大小,再到两位圣人的心思。 最后讲那鲁国国君对此没有猜测吗? 猜测又怎么样,难道还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后面写完,纪元揉揉太阳穴。 四书的三题总算写完了。 辩论这些,不如他做几道数学题? 有时候,就是对古人了解得太深了,以史为鉴没错,可也不能真的把孔孟两位夫子的每一句都翻来覆去地分析吧。 算了,科考而已。 只是纪元心里这句,科考而已,让其他人听了,估计要惊掉下巴。 你对科举的态度是不是太轻佻了?! 别人都是严阵以待,你呢?你就是当题目来做啊! 都说文章是抒发个人想法的。 纪元的文章却很有意思,他应对文章的方法十分老练,什么样的题目,轻松答出什么样回答。 个人想法又十分不同,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也不会强行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 纪元的文章风格,早就形成。 时间还宽裕,纪元并未急着写那四篇五经,先是整理好前面的试卷。 今日的四篇五经,纪元准备做一篇,剩下的三篇明日养足精神再写。 两日时间,他并不着急。 他在考场里面有条不紊考试,外面的人却着急的很。 特别是府学众人。 还有便是贾昊,赵云天的家人。 后两者,断定他们能考上,大家的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 可能不能当第一,这很重要。 乡试第一,就是解元。 虽然之前都讲什么小三元,但到底是民间的喊法。 真正能记到朝廷档案里的,只能从乡试算起。 毕竟朝廷一直说科举三试,指的可不是什么童试,乡试,会试。 正儿八经的,都是乡试,会试,殿试。 之前的他们捞不着就算了。 当乡试第一,真的很重要。 退一万步说,有了乡试第一这个名头,便是直接去做举人的官,那也是行的。 更别说,不管贾昊还是赵云天,大家都很年轻。 进士很有希望。 可说到年轻,众人眼皮一跳。 纪元更年轻啊。 不怪这两家如此焦虑。 谁让对方文章写得好,年纪也不大。 从哪看都是前途无量,后生可畏。 现在想想,只能期盼他年纪太小,在席舍里扛不住了。 十四岁,虽说年纪不算太小。 可到底是个少年人的年纪,沉不住气很正常。 科举场上沉不住气,那就完了。 这么想着,乡试考场还真的清出去一个学生。 再一打听,年纪真的不算大。 这让很多人来了精神。 万一是纪元呢? 李锦爹娘都赶过去看了,整个人吓的要死。 殷博士虽然没去,但殷小一去了。 再看被丢出来的学生,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双手发抖,哭个不停。 看着也十六七了。 谁说他年纪很小的啊。 直到他家人过来接走,看热闹的人才散开。 每年乡试都会有这种事,并不算稀奇。 从一开始进考场,这些学生就呆滞得厉害,脑子几乎不会转了。 这是紧张到极点的表现,最让人可惜的是,这种类型的考生,其实成绩不算特别差。 如果真的成绩不好,反而放松得厉害。 本来就紧张,贡院考场的环境又加剧这种情绪,突发呆滞木讷都是有可能的,甚至可以算病理性的紧张。 听到这种消息,外面的书生们心里戚戚然。 第324节 好在考场内里,只有那学生周围的考生受了些影响,其他人都不知情。 而纪元好巧不巧,就是被影响的那个。 他就是听到旁边扑通一声,旁边的士兵便走进去,看到情况之后,又来了医士施针,直接把人抬出去。 看着好端端的人被抬走,谁心里也不是滋味。 纪元旁边的士兵盯着他,好奇这个年纪更小的考生,会不会也被影响。 附近好几个学生这会都有些发抖,他会怎么样。 古人虽然不知道情绪影响人的科学原理。 但当兵的人都知道,军营里最怕就是炸营。 处在战争环境下的人,面临高压环境,神经会变得敏感脆弱,稍稍触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营地里互相厮杀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情绪,还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从而形成连锁反应。 那这个考生呢? 考场上,对学生来说是煎熬,对守着的士兵,巡逻的侍卫,同样是煎熬。 他也只能用这个打发时间了。 纪元垂下眼,认真抚平自己的卷子,稍作停歇,继续写自己《五经》第一题。 《礼记·学记》,玉不琢不成器。 美玉不经雕琢,不会成为器皿。 人不学习,就不会通晓道理。 纪元并未联系上下文,而是直接在这一句上做了解释。 美玉需要雕琢,人也需要成长。 挫折波澜,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但不想要,就不存在吗? 遇到了,便坦然面对,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纪元写到这一句的时候,还确认过,此话天齐国也过,下意识松口气。 有就好,有就好。 他自己诗词写作教程也看了很多,但真让他自己写,还是心里打鼓的。 可别再出现随手一写就是经典名篇的场景了。 他这个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纪元自己想着,嘴角带了些格外轻松的笑。 看得侍卫瞪大眼睛。 这人没事吧? 他非但不紧张,还轻松地笑? 他们指挥营的将军也没这种气魄啊。 这考试不是特别重要吗? 临危不乱,临阵不慌,这也太厉害了! 第85章 第85章 乡试第一天晚上, 纪元躺在席舍的床上,闭上眼后,开始思考明日的三篇文章。 他五经选的是《春秋》跟《礼记》, 昨天是礼记一题, 明天还有。 再加上春秋的题目。 三个题目分别为:“大备, 盛德也。” 礼能够让人变得更好。 意思是拥有完备的人格, 就是最好德行。 在讲礼的重要。 春秋的题目却颇为复杂。 直接把原本的意思割裂,随后出题。 没办法,作为一部先秦史书,里面记载太多国君之间的争斗。 题目确实不好出。 学究之前说的话,也在这上面一一应验,如果要答的话, 一定要小心避让,不能犯忌讳。 怪不得选读春秋跟礼记的人这么少。 纪元看着割裂的题目,这分明已经有些为了出题而出题的感觉。 需要回避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些不适合考试。 纪元闭上眼, 把这几个题目再三斟酌。 忽然发现今年的考试, 似乎都在说一件事。 任用贤能。 虽说科举本就是为任用贤能而生的。 可今年乡试的考题, 关于这方面的也太多了。 既然强调贤能的重要,还隐晦地提起国君任用贤能会如何。 今日有一题甚至还说了,虞国国君不用百里奚,就亡国了。 纪元忽然睁开眼。 这些考题,都是主考官定的。 而天齐国的主考官虽然也是京城而来,但大多会低调行事。 监临官负责外面的事情, 主考官负责的就是考题的布置等等。 天齐国的主考官大多低调, 也是因为他们要深居简出,省得透题。 这样封闭的环境, 考题很能代表主考官的想法。 这哪是考题。 分明在隐晦地抱怨。 抱怨什么呢? 不言而喻。 纪元稍稍侧身,整个考场的席舍已经吹了灯,除了外面的火把之外,内里都是一片漆黑。 真的,如他所想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皇上又会如何做。 纪元敢肯定,自己这样的政治菜鸟都能看出问题,官场上其他人更能瞧出不同寻常之处。 三年前他考童试时,不少考题都跟律法相关。 之后纪元也知道,是他们一个律科进士夫子出的题目,那位虽是进士,却并未做官,而是在府学做个辅科的夫子。 即便如此低调,他还是在考题上,显露出自己的偏向。 那这次的乡试? 纪元深吸口气。 没关系,他只是个考生。 就算皇上看出什么,也是乡试之后的事了。 而且多半不会牵连到考生。 再说,或许皇上不会太生气? 虽说他未跟皇上有过接触,就连在翰林院待过的殷博士,也只是在殿试的时候远远见过皇上一眼。 可从天齐国较为宽松的政治环境来讲,或许不会有事? 上次乡试,不受皇上喜欢的徐大人似乎都过得好好的,便是再生气,也只是让他来出趟差而已。 若说以小见大,再看前朝书库都能打开,让天下书商印出。 可见,皇上或许没有那么小心眼。 谁又知道呢。 伴君如伴虎,此话不会有错。 纪元再次深吸口气。 没关系,他只是个考生。 主考官的怨气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啊。 安抚好自己之后,纪元才睡了过去。 这点敏锐,也让他比其他学生睡得晚了一点,早上起来的时候勉强打起精神。 换班过来的士兵看着纪元,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释然。 他就说! 哪有考生不紧张的! 纪元也不能例外,看他没睡好的样子,肯定是紧张了啊! 第325节 对啊,这才像个少年人啊。 纪元使劲揉揉脸,把昨天晚上的想法抛到脑后。 好好考试吧,这才乡试的第二天而已。 昨天晚上睡觉前,已经把文章构思好了。 但是写到大备,盛德也。 纪元叹口气。 一个拥有完美礼节的人,就拥有了最好的德行。 这样的人还不重用吗! 纪元又笑,一篇文章写完,精神便上来了。 他的样子让旁边士兵快抓狂了。 方才还觉得他发困呢,怎么越写越来劲啊。 难道写文章还能提神? 想到他上学那会,士兵赶紧摇头,算了吧,这会想想都要睡着了啊。 后面春秋的两篇文章。 看到里面讲周公如何任用贤能,某某国君如何厚待臣子。 主考官的想法,真的跃然纸上! 其实也没有那样夸张,只不过纪元发现了一个问题,从而能细看出来而已。 如果不把题目串起来,就是正儿八经的考题。 下午吃过饭,纪元就把最后一篇完成,并誊抄好了。 剩下的时间竟然空了下来。 两天考试时间,纪元松松快快地写完文章,用了一日半。 毕竟他平时就是按照一日考试时间来训练自己的。 其他考生没有纪元那样快,但速度也不算特别慢。 乡试第二日的下午,大家基本已经完成了七篇文章。 都在做题的时候还好,题目做完,不少人开始活动,引得监试官频频提醒。 大家是不敢说话,但在席舍活动活动也行。 下面还有四天时间呢。 而且天气慢慢变冷,动一动也是好的。 那边监临官跟主考官商量后,允许写完的考生提前交卷。 但交卷的考生也不能在席舍内活动,除非你的前后左右全部交上试卷,否则只能稳稳坐着。 这是害怕考生活动的时候,影响其他学生的做题,更是怕传递消息。 还好,纪元附近的学生快傍晚的时候,全都交齐了考卷,终于可以在席舍内动一动了。 当然了,不许跑跳,不许出声,不能影响他人。 纪元干脆做了套简单的广播体操,算是活动活动。 第二日的考试结束,考场内的气氛没那么紧张了。 可看得监试官们频频皱眉,估计是觉得考场有些不对。 纪元看着他们的表情,大约知道,接下来应该不会再给这种活动时间了。 八月二十,乡试第三日,科举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 昨天考生们休息得充分,而且也算适应考场环境,试卷发下来之后,都显得很活跃。 第二场考试,要考试论一道,诏、浩、表一道,判词五条。 这有些像应用文,考的是格式,要求,用词。 不太要求文采,更重要的是用词准确。 算是技能要求了。 基本就是给一件事,然后开始写公文格式。 一定要斟酌用词,算是以后当官的基本技能。 也不对,不会写没关系,身边也有文书。 但考试,还是要考的。 因为第二场考试依旧是两日,纪元把这些内容平均分成四份。 一个是精益求精,二是不要让时间过的无聊。 是的,无聊。 从第一场考试就看出来了。 他放松心情,放松时间,也仅仅用了一日半,下面的半日还是起身活动活动。 很多人并不怕有事做,就怕太过无聊,那样考试的情绪都会被打扰。 他们今年这批考生到底不同。 三年来,全都以为三日内要考完所有内容,所以平常学习备考的时候,有意锻炼自己的能力,快写也好,快些思考也好,都是平常的功夫。 突然让他们把速度降下来,其实也是一种为难。 如果不安排好时间,那节奏就乱了。 人一乱,时间就会更难熬。 第一场考试,那么多内容,他们都能提前完成。 这第二场考试内容少了许多,纪元估计着,大半人明天上午就能交卷。 果然。 八月二十一上午,大部分考生已经做完题目,只等着考官再给放松要求,提前收卷,提前活动。 可惜中午发饼子的时候,监试官直接讲:“不许乱动,不许交头接耳,严禁跑跳。” 啊? 前天不是还可以吗? 前天那会确实可以。 可不管京城来的官员,还是本地官员,都觉得在考场活动不成体统。 这是科举考试,不是自家的院子,还是要肃穆恭敬为先。 有些事,临时想想,可以松口气。 但经过系统商量,那就不行了。 跟前日松快的情况不同,早就写完卷子的考生们百无聊赖,整个人都蔫了。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放在之前,他们都能出考场。 这会,还被困在里面。 纪元拿最后两道判词打发时间,务必把这“案子”判得明明白白。 考场内。 白和尚作为禅修的和尚,闭上眼默念佛经,也能打发时间。 李锦跟蔡丰岚闭眼养神,复习明日后日要考的内容。 岳昌有些坐不住,但想到自己的情况,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之前在优渥环境下读书的贾昊则像凳子上长了钉子一样。 年纪稍大的赵云天也坐不住,整个人强行压抑住烦躁。 考场的气氛逐渐变得焦灼起来。 六天的考试,考的不仅是学生们的知识,竟然间接也考了大家的耐性。 这对考生们来说,确实是一种煎熬。 就拿平常的考试来说。 一场数学考试,正常来说两个小时结束。 但学校突然说,今年要考六个小时,不到六个小时不能交卷。 这是什么感觉? 是卷子写完了,整个人恨不得睡过去的感觉。 睡肯定是不行的,只能眼巴巴看着表,熬着时间赶紧过去。 乡试考场上的学生,甚至连表都不能看,打发时间就更难了。 蔡丰岚他们还能靠着纪元说的那句撑着,便是:“规则对大家都一样的,咱们难熬,别人也是这样。” 现在比的,就是大家的定力。 这种焦躁的情绪,在第二场考试的试卷收了之后,才稍稍缓解。 终于到了八月二十二。 很多考生已经有些意志力模糊了。 在这四天了,竟然四天了。 此刻跟第二日的轻松,已经完全不同。 在场的考官跟侍卫们还能来回换班,他们不行,他们只能强撑着精神进行最后一场的考试。 第326节 八月二十二,第三场考试开始。 试经两题,史两道,策论五条。 到了最后一场考试,已经有考生琢磨出来,把这些考题分两天答出。 说是这样说,大家习惯了平时答题速度,突然慢起来,人肯定会焦虑,更会想东想西。 前四天的时间,已经消耗了他们的精神,最后两日,这种消耗更是成倍增加。 不说考场里面,考场外的人都是如此。 像东市第一街的商铺都说:“以往考三天就结束了,现在考六天,总觉得怪怪的。” “竟然还没考完,关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六天?这也太折磨了吧。” “听说里面伙食不好,睡的也不好,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房间里。” 众人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是撑不下去的。 他们还只是想想,再看到有考生又被抬出来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有熟悉乡试的人道:“之前也没抬出过这么多人。” “好像有人还生病发热了。” “别是风寒就好,风寒会传染人,周围考生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乌鸦嘴,二十二日晚上,天气骤变,考生们带的被子都不够厚,那席舍还四面漏风。 纪元看着这场景,心里更好笑了。 这简直跟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啊。 四面漏风的房子,不够厚的被褥。 那会还有小黄在。 说到小黄,纪元是真的想回去看看了。 他那会又瘦又小,不是小黄的存在,他估计跟小纪元一样,直接归西。 好在现在他身体强壮,这点寒风,对他根本没什么。 纪元甚至还好好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手心还是热的,丝毫没有冷的感觉。 在纪元身边的士兵都要绝望了。 你这个小书生,怎么看着还面色红润了很多。 你不觉得冷吗? 有些考生都打喷嚏了。 不过再仔细看,士兵发现,这学生有锻炼过的痕迹,那手臂绝对不是真正弱不禁风的书生。 锻炼过? 现在的学生怎么这样啊。 还抢他们习武之人爱做的事。 若有机会,他肯定要打听打听这书生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培养后人,还要不要人活了。 对乡试考生们来说,八月二十三,终于到乡试最后一天了啊啊啊啊。 熬过今天,下午就能出考场。 这破地方他们绝不能待了。 考场内屡屡传来咳嗽的声音,听着很是不好。 蔡丰岚脸颊通红,咬紧牙关写了最后一题。 他这席舍位置不算好,正在通风之处,昨天晚上刮进来的风,被他尽数吃了个干净。 此刻整个人有些发蒙,视线都有些模糊,可他必须写完,不写完的话,对不起供他读书的家人,也对不起对他有期待的周家。 更不对小芷。 时间煎熬地过去。 纪元这边都要压住冒头的情绪。 最后半日了,不能出错。 纪元写完最后一题,深吸口气。 这六日,确实难熬。 好在终于熬过来了。 听着周围的咳嗽喷嚏声,纪元微微摇头。 考生们心理压力本来就大,又闷在这好几日。 昨日的寒风一吹,心力交瘁之下,生病很正常。 今年突然改变的乡试细则,对所有考生来说,都是一场磨难。 时间推迟,到了八月下旬,天气自然越来越冷。 估计建孟府的事也不是一例,全国大家都是如此。 那也没办法,必须补上考试时间不够的补丁。 没想到补上一个补丁的时候,突然又多了其他漏洞。 不出意外的话,这补丁还要继续打。 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规则,全都要慢慢摸索。 只不过纪元希望朝廷摸索的时候,考虑一下实际情况? 正想着,外面钟声响起。 考 试结束了。 整整六日。 天齐国头一次六日的乡试。 终于结束了。 虽然考生们没说话,但大家莫名感觉到,好像所有人都齐齐松口气。 试卷被一一收上去,所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就连监试官都当没看到。 反正卷子收上来,大家也没了作弊的可能。 今年乡试一共三千一百多考生。 所有人的试卷收到官员们手中。 考试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听着监试官说,秀才们可以依次离开考场的时候,纪元听了隐隐抽泣的声音。 还有更加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这次考试,让建孟府的秀才们,身体亏损了大半。 纪元快速收拾好东西,按照顺序出考场,也在回头找李锦,蔡丰岚,白和尚他们的位置。 走到外面,才发现蔡丰岚已经出来了。 李锦,白和尚也是萎靡得厉害,不过见到纪元在前面,还是快步过去。 不等他们说什么,只听前面道:“蔡兄,蔡兄?” 周家大少爷周中恺在外面等着,看到蔡丰岚就迎过来,只见平时只爱读书,没什么旁的情绪的蔡丰岚双目通红,脸颊也红肿,嘴唇颤抖道:“对,对不起。” 说罢,人就晕了过去。 纪元等人快步跑过去,摸了摸蔡丰岚额头。 烫的这样厉害?! “送医馆,快!” 大家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周家的马车也在,先把蔡丰岚送医馆再说。 等去了府城的药铺,好不容易安顿好蔡丰岚,外面一批批的考生过来,要么是精神不佳,要么感染风寒。 农历八月二十多,确实有些冷了。 蔡丰岚所在的席舍,又正好是风口,里面的考生感觉到冷的时候,他已经吹了好几日的风。 周中恺气道:“这考试怎么这样。” 好好的乡试,竟然变成磨难了。 赶来看情况的殷博士道:“但凡考试,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殷博士见大家看过来,半是安抚,半是叹气:“我曾有一次乡试,前面的考生席舍出了大问题,平白出现一个洞。” “那洞一看就是年久失修,老鼠啃的,但负责整理考场的官员没有发现。” “等看到的时候,学生已经进了考场。”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清出考场,下次再试。”殷博士叹气,“没有直接说他作弊,已经很好了。” 他们压低声音说着,蔡丰岚已经醒了,也是听到殷博士的话。 殷博士讲的“故事”,跟他席舍在风口是一样的。 都是无妄之灾。 但也没有解决的方法。 别说这只是刮风,今年没下雨都是好的。 第327节 若要是遇到一场雨,体弱的秀才们,能直接折进去大半。 这就是科举。 拼实力,也拼运气,甚至拼体力,也拼意志力。 蔡丰岚见大家担心,还是道:“前两场我尽力答了,只有最后一场昏昏沉沉的,至于能不能考中,听天由命吧。” 像蔡丰岚这种情况的,不止一个。 今年的乡试确实多变故。 还是那句话。 所有考生,基本在经历同样的变故。 当然,蔡丰岚还有同一排的考生,都是最倒霉的。 可是乡试结束了。 贡院那边已经锁门,不管发生了什么,里面的阅卷官都不会在乎。 他们要尽力批改试卷,要在八月三十这天出成绩。 三千多人的乡试,要在八天内誊抄,封名,阅卷,选出最好的七十人,随后再进行排名。 无数考官从白日到黑夜,每日每夜地阅卷。 第一批,卷面有污点的,直接废掉。 第二批,大致看一遍有没有犯忌讳的,也给过掉。 第三批,才开始看文章的好坏。 也有人道:“不怪我们只喜欢看初场的试卷,这么多文章,谁看的过来。” 时间紧张,任务繁琐。 可即使这样,评选文章的优劣,也要慎重。 乡试,关乎太多学子们的前途。 他们手里并非试卷,而是学生,乃至学生家族的命运。 出了考场的乡试考生们,大家都在家中休养。 还有人在互相打听对手的情况。 能被贾昊,赵云天家里称作对手的,自然是纪元。 他们也好,他们家里也好,自知比不上纪元的文章,可心里还觉得,纪元或许只是文章写的好。 再者,今年情况多变,纪元十四岁的年纪,扛得住那么大的压力吗? 贾昊家道:“今年又是延长考试时间,又是天气突变,我就不信他能撑得住。” 赵云天家则在高兴:“真的?!纪元出了考场,就去了医馆?!” “他们还开了发热症状的药?” “是好事啊!” 也是,纪元年纪小,风一吹,肯定病了。 同考场多少比他年纪大的人,都病得不行,年纪小的人更扛不住。 赵家小厮倒是消息灵通,小声道:“纪元身体好像不弱,他去年那会还拿了蹴鞠的冠军呢。” 怎么可能! 现在哪有书生身体不弱的。 纪元还真能是个全才吗。 此刻的纪元已经回了栖岩寺,他跟白和尚,还有李锦家的小厮本来要照顾生病的蔡丰岚。 不过现在已经被周家人接手了。 周家对蔡丰岚这次的科举心里有数,但他家早就商议好蔡丰岚科举不中也要接亲的事,故而事事做得体面,生病这事也是自家人照顾的。 周小芷也来过两趟,可越是这样,蔡丰岚就越难受。 但这种情绪,也只能自己消化。 科举的残酷,并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整个建孟府的书生们,都在等待今年乡试结果。 再残酷的命运,迟早都要面对。 考过最好,考不过,大家就要各奔东西。 纪元手里的画笔一直没停。 他画画既是为了静心,也是为了约定。 不管他考得如何,成绩出来后,都要回乡一趟的。 至少要拿个结果给房老夫子。 还有赵夫子的身体,他一直放心不下。 要说纪元的压力如何? 他身上的压力也很大。 甚至并非李锦家人期待,又或者蔡丰岚未来姻亲的看重。 也不是白和尚所在寺庙的香火,是否还能旺盛的那种盼望。 他的压力在府学优待。 无论是直接内定他去第一堂,还是给了他别人求之不得的廪生身份。 又或者学究们当众说私下有事可以询问。 优待当然好。 所有的同窗也默认了这份优待。 可他一旦乡试失利,这些优待就会变成利剑。 成为无数人手中的剑。 纪元得罪的人其实并不算少。 他的优秀本身,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原罪了。 纪元算着放榜的时间,手里的画笔慢慢悠悠。 想来,等放榜之前,他这幅画刚好能画完。 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第86章 第86章 纪元画画的时候, 不由得想到当初跟着房老夫子练字时。 那会好像是化远三十二年的二月三月? 不过真正练习画画是次年了。 如今已经是化远三十七年八月底,竟然五年多的时间。 纪元从最开始学习画画,学的就是北派。 学画树木, 后来增加到山石。 所有水墨笔韵, 都在一笔一划中形成。 这几年他也画了不少东西, 但基本没拿出去过。 唯一放在外面的, 就是当年《梦蝶令》第一本的三幅插图。 听周家书坊的人说,那梦蝶令第一本如今还在印,很多书商都要。 至于第二本的配图,他是画完了,但一直没拿出来过。 之后练习的画作基本也是放在禅房里。 毕竟那次的教训,他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也是对方手段不够高明, 换个真正位高权重的想整他,简直轻而易举。 字迹画作,确实不能轻易拿出。 他想走科举之路,必须慎之又慎。 等会, 那今年的主考官怎么回事, 他真的那么怀才不遇吗? 可惜暂时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现在还没放榜, 他甚至不能去问殷博士,还是稍稍避嫌的好。 不过他有件事,可能要麻烦殷小一,不对,他要喊一句殷大哥。 纪元有点不好意思,但对方确实比他这个身体大两岁, 不喊大哥似乎有点不好。 哎。 纪元干脆继续画画。 他这幅画并不算小, 甚至不是他常画的风景图,而是一幅有着许多人的画作。 听着外面秋风, 再有小沙弥扫地的声音,纪元随手又添了两笔。 今日已经八月二十七了。 还有三日,就是放榜的日子。 最近几天,考生们的病都好些了,比较严重的蔡丰岚都重新有了活力。 不过身体是好些,精神还是很萎靡。 第328节 三年一次的乡试,他考成这样,确实问题很大。 不过周小芷来了几次,让他心情好了些。 不出意外的话,成绩出来之后,他就会回家,亲自跟爹娘提这件事。 再之后,就是全家过来提亲,一定会把这事办的体面。 蔡丰岚身体稍微恢复一下,便继续读书。 他这份努力跟刻苦,让周家很是满意。 给女儿挑郎君,主要就是人品要好,人要勤奋。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这样下去,科举还是有希望的,退一万步说,有这份心气做什么都不会错。 难道谁都是纪元啊? 纪元那都是变态! 李锦那边,倒是没读书,陪着爹娘好好转了府城。 只是转着转着,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来这里三年时间,哪里好玩,哪里好吃,他也是一知半解。 这让他爹娘更心疼了。 同样也做了两手准备,考上自然皆大欢喜,考不上同样要回家,家里早就给他定亲了,只是因他在府城上学,才一直拖着。 女方家里年岁到了,有些着急,隐隐透出的意思,若再不提上日程,亲事就作罢。 那也是李家经营多年的关系,若直接没了,家族都会有些影响。 白和尚那边则收到几封信。 都是寺里师兄们发的,问他考的怎么样,如果考不得好,那寺庙的香火钱肯定会少。 白和尚皱眉。 总觉得这样下去不好。 干脆去找纪元说话。 两人禅房挨着,他敲门进去之后,只见殷博士的儿子殷茂也在。 殷茂正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绝对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纪元也没打算瞒着白和尚他们。 大家多年同窗好友,自己的画,自己的字,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故而把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讲的时候,蔡丰岚跟周小芷也回来了,两人见今日风景好,就在仆从陪同下,往寺里转了转。 纪元干脆从头讲起。 “当年,也就是来府学之前,我的书画老师便给我提了一个要求。” “要我在府城东市第一街的书画竞技台上,拍卖自己的字画。” “如此,才算完成他老人家布置的课业。” 白和尚道:“这还不简单,你的画自然有人买。随随便便卖出去了。” 蔡丰岚大概知道一点:“是不是对画的价格有要求?” “要卖到三千两往上。” 多少?! 三千两? 最了解东市第一街的周小芷惊呼:“要知道如今书画竞技台,最高的拍卖金额,就是三千两,还是二十多年前了。” “你这,不好卖出啊。” 也不对,能教出纪元的夫子,必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这种要求。 周小芷对书画还算了解,家中许多书画生意都是她把关。 要说纪元之前的画作确实不错,但胜在巧,胜在新,技艺虽娴熟,却空洞无物。 说白了,新奇是新奇的,但那种手法很容易被模仿。 纪元不画之后,市面上不到半年,就有人模仿出那种让人身临其境之感。 就是俗称代入感。 两年过去,纪元的画作,又会是什么样? 或者说,当时轰动一时的三幅画作,只是他的玩笑之作? 周小芷看看蔡丰岚,只听蔡丰岚虽然故意压低声音,但明显让大家都听道:“放心,纪元这种变态,做什么都很厉害的。” 禅房就这么大,这会还挤着四五个人,众人听的明明白白,忍不住都笑。 那边的殷小一殷茂道:“我弟弟确实做什么都厉害。” 殷茂手边有副画轴,得到纪元同意后,他找了一圈道:“出去看吧,地方太小了。” 众人点头,去往禅房院子。 纪元的夫子对他有“课业”,他自然想在回乡之前完成。 可完成归完成,纪元本人并不想大出风头。 身边人知道就算了,没必要自己上台竞技。 故而找殷茂代为售卖画作。 那书画竞技台,自然可以拿出已经完成的画作拍卖。 但一般人不会这么做,毕竟还是当场绘画,更得看官们喜欢。 再说了,真是书画一绝,直接送到铺子里挂着售卖即可,更没必要放在台上竞技。 纪元这情况不同,便选了个不算有利的做法。 他让殷茂,还有殷茂的小厮去拍卖,到时候自己在下面看着就好。 卖出来的银两还会给他这个大哥分一分。 这都是卖出之后再说的了。 大家都不知道,这幅画,到底能卖多少银钱。 三千两银子。 真的可以吗? 听纪元的意思,还不用他的名声,单用画作去卖。 若想取巧,凭他的名气,站在台上说要卖画,府城无数想巴结的人都会出手。 不过那样,买的就不是纪元的画,而是他的名气甚至他的人了。 八月二十九的秋风,吹的人冷飕飕的。 明日放榜,而今日有心情看画的人,估计也就他们几个。 画卷摊开,竟然宽一尺,长六尺多。 这比一般的画作大出不少。 而画卷上的内容,才让人眼睛挪不开。 纪元一开始学的是北派山水,可房老夫子本人就是个南北皆精的大家,他教导纪元的时候,两者自然融合。 加上纪元非同一般的见识,能画出许多奇妙的景象。 可他画的,一直都是山水。 甚少画人。 而画画这件事,并非一通百通,你学了山水,画的就是奇石,就是树木,就是花草。 人像,几乎是另一种课程了。 而纪元今日拿出的这幅画,却挤满了人。 长达近两米的画卷,单从构图来看,便非常奇妙。 按照一般的顺序,右为上,往左看去。 只见背后水墨山水隐隐浮现,三个学子在山脚说话,虽简单勾勒,还隐去面容。 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纪元,蔡丰岚,白和尚。 再往左看,来到府城府学附近,学生多了起来,附近租房的小院里站着李锦等人,有期盼他们的爹娘跟仆从,还有沿街售卖物件的小贩。 还有酒楼客栈中备考的学生,他们手持书卷,趴在窗台上读书,很像备考时的模样。 仔细看的话,北边还有纵酒的书生。 更偏左的地方,就是贡院了。 跟右边生活化的场景不同,左边是贡院肃穆非常,围观指点的百姓,带刀的侍卫,再加上贡院紧闭的大门。 此画的重点,就在贡院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屋上。 这是,这是备考图?! 不对,也像等待揭榜的图?! 白和尚指着道:“从右往左看,像是要去考试了。” “从左往右看,则像是考试结束,大家等着放榜。” 比如他们三个站在山脚,既可以说是去考试,也可以说是回来了,怎么解释都可以、 众人看向纪元。 到底是什么啊。 纪元笑:“都是。” 第329节 “谁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这幅画,纪元也是有感而发。 经历一次乡试,方知是什么感觉。 蔡丰岚看的有些难过。 纪元的画技不用说,图上的人,景,既写实也缥缈。 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又像另一个时空的备考学子,看的人如真如幻。 一时间,画上的人似乎快要活过来一样。 他们有的昂扬,有的兴奋,有的低落,有的沮丧,还有的干脆喝酒享乐。 书生百态图。 而他们所有人期盼的地方,是空无一人的。 虽空无一人,却决定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所以那座显得空落落的贡院里,压着整幅画的基调。 可里面真的空无一人吗? 不可能的。 那里面才坐着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但要是把目光放在右边,那些趴在窗台上看书的书生,还有街头巷尾的小贩,又把人的心调动起来。 “此画的中心,不是学生。”蔡丰岚忽然道,“是这些小贩,是这些好好生活的人。” “他们的一喜一悲,更加真实。” “不对,专注自己生活的人,都是快乐,或者平和的。” “只有眼睛紧紧盯着贡院方向的人,才变得紧张跟焦虑。” 纪元惊喜。 是的,没错。 白和尚也点头,指出了几个人。 无论是书生,还是小贩商人,专注自己事情的人,要么笑,要么平和,就算是放空自己,也只觉得有趣。 喝酒的书生盯着贡院方向,半躺在床上的人看着贡院,还有贡院附近围观的百姓,更有无比焦急的。 周小芷仔细欣赏,甚至在画里找到她家的书坊? 她哥在一楼招呼贵宾,她在二楼记账? 这画也太细致了。 水墨画,还只用黑白两色,就把所有人的生活描绘出来。 一情一景,栩栩如生。 这画绝对能卖个好价格! 就看有没有能欣赏它的人! 自己要是有那么多银子,都想直接买下啊! 周小芷了解画的行情,她这么一说,就让人确定,这幅画绝对非常好。 纪元稍稍放心。 此画是他近年来最佳的一幅。 还是房老夫子说的对,切身体验尤为重要。 周小芷还跟殷茂道:“我给你介绍一家装裱铺子,做的又快又好,我估计他家也会给你出价,到时候你可以跟他们讲讲此画会在竞技台售卖。” “他家认识不少爱画的收藏家,必然会去捧场的。” 殷茂赶紧点头。 纪元也谢过周家妹妹。 这样一来,机会确实大大提高了。 他还挺需要钱的。 不管考没考上,又或者考了什么成绩。 这三千两往上的银钱,他都要拿到手。 赵夫子生病的事一直在他心头。 留下些银子,他才能放心。 再者,房老夫子的课业,他肯定也要完成。 他做作业一向很勤奋的! 不能落下这一科! 殷茂拿着纪元的画去装裱,不过就算快的,也要个三四天。 而且这幅画如此之好,对方肯定慎之又慎。 八月三十,清早起来。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看着两个小沙弥探头探脑,他们两个问道:“今日乡试放榜,你们什么时候去看呀。” “现在就去。” 按照以往的情况,放榜都要等到临近中午。 但考生们大多会早早过去。 这是乡试,考上就能当官的那种。 说决定命运的时刻都是轻的。 旁的不讲,纪元学过的范进中举,里面范进中举前有多落魄,中举后又有多兴奋,已经不用过多描述。 他们三个人比之旁人,还好年龄稍微小一些。 虽有压力,却也不至于癫狂。 他们还好,但去找朋友们的时候,那就不同了。 纪元他们约好在刘家酒楼见面,正荣县的考生们都在那住。 今年县里几个大户,以钱飞家牵头,还凑了凑银子,算是包下一个小院。 纪元他们三个到的时候,李锦已经来了,李锦爹娘也陪在身边,说不出的焦急。 钱飞,李廷,安小河,刘嵘四个人则苦笑。 他们四个,是心里最没指望的。 毕竟相对来说,他们十分年轻,甚至考上秀才的时间也短。 纪元其他熟悉的人,基本上也是焦躁的。 刚上前要说话,只听蒋克一拳打到门框上,众人看过来,他才别别扭扭坐下。 常庆的青衿上带着补丁,他今年二十五,头一次参加乡试,整个人慌的厉害。 他也是要赶紧找差事做的,不能让家里一直养着,而且他前两年成亲了,妻子已经有孕,考不上的话,肯定要想想出路。 其中最淡定的,反而是李勋了,这是他第三次乡试。 对考试他肯定全力以赴,好在他生计是有了,这点不用担忧。 这简直是乡试考生的三个状态。 而对于落榜的考生来说,也确实就那么几个出路。 对比还在童试的书生,他们好歹有了秀才的功名。 对比能中举人的书生这边,他们又是最底层的士。 要说过不下去,那自然不可能,但要说过的好,又要看各自的家境跟境遇。 只是对读书人来说,若不能像李勋那样放下面子,放下府城的一切回乡,日子多半是难熬的。 特别是对于那种,见过北市繁华的书生来说,让他们再次耐得住寂寞,是有些为难的。 听着酒楼其他学生们的忐忑,纪元跟李廷他们尽量聊着家乡的事,也好让大家缓解心情。 一群秀才们再这,心情一会高涨,一会低落,但心神都在贡院那边。 好在他们这距离贡院很近。 一有消息,立刻能送过来。 榜单张贴出来,众人立刻去看。 李锦紧张的抖腿,开口道:“今年三千一百多考生,只取不到七十,是不是人少了。” 众人点头。 但他们觉得少又有什么用,朝廷就是那么定下的。 听说□□地考生更多,想想那边,好像又没那么难受。 大家一边互相安慰,一边等着消息,时间好像更难熬了。 不过也有人提起今年的考题,说今天的题目不好写,又对了策问的答案,希望自己没出太多差错。 三千多秀才,争取七十个名额,实在是太难了。 这客栈里每一个书生,曾经都是自己村里的“纪元”,但如今在这考生,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考生而已。 天外有天,细细想来,竟然是残忍的。 建孟府府城里,不止一家酒楼如此,但凡有考生的地方,基本都是这个氛围。 那些大家族里,气氛也差不多。 众人忍不住叹气。 直到不知谁喊了句:“放榜了!” 第330节 听到这话,考生们齐刷刷站起来。 这会巳时末,也就是上午十一点,终于放榜了? 从早上六七点等到现在,大家都快把自己人生经历都说一遍了。 真的放榜了。 所有人都往贡院方向走,纪元也深吸口气。 紧张吗? 肯定紧张,一个期待已久的结果,一个为之努力很久的结果,肯定是紧张的。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考不中,那面临的结果是什么。 又或者说,名次不够好,面临的结果是什么。 当初岳昌为什么从府学离开? 除了竞争失败,还有他家做的那些龌龊事之外,还有一个很少人提起的缘故。 他不再是神童了。 对府学很多人来说,也没有挽留的价值。 如果他还表现的像个神童,府学也不会让他离开。 纪元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也做好面对成绩的准备。 说一千道一万。 他是重活过一次的人,不用怕的。 害怕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未知。 他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用害怕。 过来张贴榜单的士兵,正好看到纪元。 不行,这榜单张贴之后,他肯定要去问问纪元的名字。 考试的时候那么有胆量。 怎么现在榜单就要揭晓了,还是那么有胆量?! 这种秀才,不管他能不能考过,都要当个好友的。 这叫张明的士兵干脆把榜单给了同僚,挤到纪元身边。 纪元看了一眼,自然也认出这位,就是考试时,在自己身边监考的士兵。 他们这些考生们都出来六七天了,没想到士兵们还在守卫,真是辛苦。 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道:“敢问这位书生,你叫什么名字,老哥我是有些唐突,可有话真的想问。” 纪元,李廷他们见眼前的人没有恶意,也好奇对方的问。 那张明道:“你怎么就不紧张呢,我随便遇点事就紧张的要命,我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众人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钱飞还道:“想跟纪元交朋友,那再正常不过。” “对啊,跟他在一起当朋友,保准你学业进步。” 纪元也被他们逗笑,客气跟眼前的人行礼,对方道:“我叫张明,今年二十二,是府城的守卫,临时调过来做事的。” 纪元答:“我叫纪元,今年十四,是府学的学生。” 这边话音未落,前面榜单张贴好,挤在最前面的人喊道:“解元!纪元!” “今年的乡试第一,是纪元!” 纪元下意识往前看,那张明则满脸不敢置信。 他没听错?! 没错听吧!? 可周围人都看过来,眼神紧紧看向十分淡定的小兄弟。 他就是纪元! 是今年的乡试第一! 啊? 他什么身份,来跟乡试第一交朋友?! 纪元朝张明点点头:“这会有些事,一会再聊。” “好好好,你先去忙。” 张明肯定不会问对方忙什么。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对方是乡试第一啊! 无数人过来祝贺。 纪元如今已经不需要别人护在身边,自己就可以应付得当。 李廷钱飞他们,脸上也是满满的祝贺。 熟悉纪元的人,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想法。 果然如此。 这就是他们共同的念头。 果然如此是纪元。 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但又觉得震撼。 不意外是因为,这是纪元,从他们认识纪元开始,他便是最勤奋最聪明的那个。 震撼是因为,纪元就跟他的名次一样,永远是第一,永远是状元。 他才十四岁。 不,十四岁生日都没过。 “恭喜你。” “纪元,你果然是第一。” “乡试第一,是你。” “可喜可贺。” “这是你应得的。” 没错,这是他应得的。 纪元就该是第一! 纪元一一回礼,眼睛明亮,抬头看向榜单。 榜单第一的位置,正是他。 不少人也看过去。 建孟府正荣县安纪村人士。 祖父母俱不在。 爹娘俱不在?! 啊? 这?! 化远二十三年十一月生。 今年还不到十四岁。 无论哪一条信息,都让人震惊。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年纪,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怎么考上解元的?! 没人知道答案,但对每个人来说,心里都是极大的触动。 “我,我是第三?!” “怎么会,我才第九。” 贾昊惊呼,二十五岁的贾昊考到乡试第三,已经很好了。 二十三岁的赵云天能得第九,也不算太差。 只要不跟纪元比。 是的。 只要不跟纪元比。 想到他们两个考前还跟纪元齐名,脸都要掉地上了。 人家纪元是实打实的第一。 考试突然改变时间,突然延长时间,甚至天气突变,都没能影响到他。 人家该第一还是第一。 反而是他们,心绪不宁,考前还想着一定会超过对方。 这是超过? 还是丢人? 贾昊跟赵云天已经无暇去想这些,他们已经被后来的人挤过去了。 所以人都在找自己的名字。 第331节 纪元也帮着好友们找。 从第一排开始,以此往下看。 白和尚第五。 再往后看,众人聚精会神。 高老四第十七。 正荣县一个秀才三十一。 还有一个意外的人,纪元之前让了自己廪生的食宿给三堂的秀才,那秀才今年三十五,名叫汪柱良,他在第六十四。 再往后的名字就不认识了。 今年乡试,只取六十八人。 纪元他们再三确认。 认识的人当中,只有白和尚,同在数科的高老四,再有正荣县一人。 还有就是三堂秀才汪柱良。 李锦,蔡丰岚,李勋他们,全都落第。 众人表情怔怔,盯着榜单看。 多年的努力,全都在这张榜单上。 三千多人的考试,最终还是没能脱颖而出。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是正荣县的牛秀才,今年四十三,这是他最后一次乡试。 等到下一届,就超过了四十五岁,没有报名的资格。 年纪最小的是安小河,今年十七,还大有希望,所以并未有那么伤心。 牛秀才最后的希望落空,捂着眼睛哭泣。 跟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考上的也会哭泣,比如汪柱良,他今年三十五,虽说还未到年龄,但家里实在支撑不下去,否则不会厚着脸皮用纪元是食宿。 他也在哭。 哭泣的,欢喜的,怒骂的,遗憾的。 众生百态。 李锦跟蔡丰岚有些笑不出来。 两人长长叹口气。 他们真的努力了,他们也用了全力。 但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至少今年考不上。 周家兄妹俩过来安慰蔡丰岚,李锦爹娘也是这般。 以后再考,有的机会。 纪元却不好安慰,只道:“等你们默了卷子,我替你们看看。” 谁料这话一说,周围人竟然全都看过来。 “能不能帮我也看看。” “纪解元你有空吗?我也落榜了。” “还有我还有我,您能帮我看看吗。” 啊? 这不行啊!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只能给好友同窗们看文章啊。 可为周围哪管那么多。 这是解元啊! 那水平能一样吗。 让他帮忙,对自己是大有裨益的! 好在及时出现的殷博士把纪元救出来,否则真的要被塞了满怀的文章。 李锦蔡丰岚他们看着,眼神流露出羡慕。 蔡丰岚又看了看榜单,叹气道 :“在正荣县的时候,以为我有些天分,来了府城方知,那边天分并不如人。” 要说能考上秀才的这些人,从蔡丰岚到钱飞他们。 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有天分? 若没有天赋,甚至都不能站在这。 特别是家境一般的学生,都是超过旁人的聪慧。 在自己家附近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脱颖而出。 出了自己的家,来了更大的地方。 方知田地广阔,他们那边天赋,顶多是聪明,远远称不上智慧。 周家人道:“每年来来往往书生那样多,都是这般过来的,能在三十岁之前考上举人,就是佼佼者了。” 这种竞争,往前便是平步青云,谁又不努力呢,谁又没有天分呢。 “回头让纪元,殷博士他们,帮你们看看文章,今年全当积累了。” “三年后,说不定还能跟纪元当同窗。” 这话让蔡丰岚摇头,忽然想到,他在正荣县丙等堂的时候,认认真真考到乙等堂,就是不想跟这样的变态当同窗。 如今想来,以后再也不会有当同窗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 后进者依旧可以奋发。 周家大少爷见他摇头,微微皱眉,蔡丰岚今年也因身体缘故,这才出了问题,他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谁料蔡丰岚道:“同窗是做不成了,以后努努力,当个同僚吧。” 众人笑。 好家伙。 刚落第,就想着自己以后能当官。 难道还要当进士不成? 周家大少爷松口气,不怕考不上功名,就怕这口心气散了,看来蔡丰岚没什么问题。 蔡丰岚说出大家的心声:“身边有个纪元,也都习惯了。” “再说,本就没有他聪明,再不学学他的努力,那还能当好友吗?” 钱飞跟李廷同时点头。 而此时的纪元,已经被殷博士带着去了府学的研学处。 殷博士满脸带笑,看着纪元忍不住道:“好,考上了,还是解元。” 殷博士平时能说会道,此刻却只能讲出这些话:“你辛苦读书,也是该如此的。” 纪元则认真谢过殷博士。 他的五经博士其中之一就是殷博士,那些笔记,他如今还在用。 “还要多谢博士您,不是您,我也学不了那么多。” 殷博士笑着点头,又拍拍纪元肩膀:“走吧,监临官去休息了,但学政,左右训导在等着。” 作为乡试解元,肯定要去拜见自己的长官们。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这些都是他的房师,也是他的老师。 纪元被殷博士带着前去。 学政的官署已经站满了人,见纪元过去,都道:“纪解元来了!” 纪元快步过去,一一拜见房间内的长官。 众人看着眼前的学生,忍不住频频点头。 好学生,确实是好学生。 监临官跟主考官都夸,今年的解元着实不错,还年少有为。 今年的监临官是不介意学生年纪较小的,还说后生可畏,合该如此,正是他们天齐国选贤的证明。 学政笑着道:“恭喜纪解元了,以后就是举人了。” 举人。 十四岁的举人。 这在场许多官员,甚至也只是举人的身份,大多夫子,也是举人的功名。 如今这少年,跟他们竟然一样了。 不对,不一样。 十四岁的举人,以后前途无量。 他可不是什么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庸才,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 但凡府学的夫子们,谁不知道纪元的勤奋跟自律? 三年来,不曾有一日耽误功课,更无一日缺席。 这在整个府学来说,都是很罕见的。 第332节 也有人在向殷博士道贺。 纪元可是亲口说过,自己的五经之一是跟着殷博士学的,这就是亲师了。 刚来建孟府府学,就教出来一个解元,殷博士的前途也是光明的。 整个研学处热闹无比。 好在府学的夫子们也忙了很久,最后对纪元道:“回头衙门会派人去量裁,再穿公服,便是举人的公服了。” “只等着乡试宴即可。” 纪元参加过乡试宴。 但三年前那次,是危机四伏。 而今年,是他正儿八经的乡试宴。 八月三十,一整天的时间,府城都在讨论秋闱放榜的事。 纪元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耳朵里。 头一次听说的时候,应该是三年前? 他那时候考上童试,还是小三元。 这才过了三年,他就考上举人了? 还是解元? 整个建孟府三千多秀才,他又考了第一。 “等会,他是不是那个,给梦蝶令配图的书生?” “就是他!还被岳家模仿那个。” “可恶的岳家,不是他们闹事,咱们还能看到很多他画的画作啊。” “他才多大年纪,我怎么记得年纪很小?” “今年十四!” “过了十一月份,才满十四周岁!” ??? 天。 这,这是真正的天才啊。 府城里关于纪元的名字跟小道消息,飞速传播。 其他秋闱放榜的举人名气加起来,也不如一个纪元。 没办法,大家都快习惯了。 就连贾昊跟赵云天也不得不承认,从各种地方拼凑出来纪元的故事,放在谁身上,谁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甚至连他多年前的诗句都被拿出来大吹特吹。 他抄的那几本书,竟然又卖的火热起来。 周家书坊一时措手不及,只得临时加印。 整个府城里,关于纪元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与众不同。 就不说府学了。 单论他住宿的地方,东郊栖岩寺,就迎来一大波游客。 放榜第二日,栖岩寺小沙弥们,照例打着哈欠,开了寺门。 等会,门口怎么这样多的人?! 他们没看错吧? 一个小沙弥看着他们手里拿着香烛,还是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你们来找谁?” 来此地的香客,多半是家里有学生,又或者本身就是今年落第的书生,开口就道:“找纪元。” 小沙弥立刻道:“不行,禅房重地,不能随意进出。” 众人失望,又有人道:“那我们烧烧香总可以吧?” 这肯定没问题啊,寺庙就是让人烧香的。 再说,他们栖岩寺从未有过这么多人过来拜佛啊。 寺庙门打开,他们赶紧去找师兄师父们。 他们栖岩寺终于不是那么冷冷清清了? 如果说来烧香也就算了。 负责禅房的两个和尚忍不住挠挠头,怎么有那么多书生要来住禅房啊。 就算住在这,也不能保证跟纪元一样啊。 可书生们是不管的,赶紧道:“沾沾解元的学问也是好的。” “你们这清静,正好读书。” “是啊,这是几个月的银钱,给我留个禅房。” “我我我,我也要。” 一时间,原本冷清的栖岩寺,顺便成了府城必来参拜的寺庙之一。 但凡家里有学生的,怎么也要来烧个香。 白和尚看着,忍不住摇头,还跟纪元,蔡丰岚道:“这也不意外。” 不意外? 两人想到白和尚长大的寺庙,那寺庙叫青云寺。 因为白和尚考上童试第二,又在府学名列前茅,所以青云寺的香火越来越旺盛。 想来白和尚考上举人,那边的香火不必多说。 那边都是如此。 而出了个纪元的栖岩寺,更不用多说了。 栖岩寺住持甚至都过来,说什么都要把纪元,白和尚,蔡丰岚三人的食宿费给退,甚至每人退了半年。 为什么? 因为栖岩寺以后的火热是必然的。 住持甚至道:“放心,贫僧把他们安排到西边禅房,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三位。” 这样,好像确实可以? 纪元扶额。 蔡丰岚跟着笑,白和尚摇头,不过劝了住持一句:“凡事不要过度即可。” 青云寺在他看来,就有些过度了。 虽说每年给他送来的银钱越来越多,可白和尚总觉得不安。 白和尚看看纪元,纪元一向聪明,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他解决青云寺的麻烦。 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纪元,白和尚这边如此。 其他举人虽不如纪元这般,刚揭榜就被学政请去,可隆重之处却更为甚之。 比如贾昊家里,贾昊全族开了祠堂,放了鞭炮,更是准备在乡试宴后宴请亲朋夫子。 到时候还会送信到嵩阳书院,好让那边的夫子也知晓此事。 乡试第三,这成绩已经很好了。 赵云天等人也是如此。 如果说这些人还在可以想象当中。 但其中一个举子,甚至已经买下一处宅邸,聘了美男为仆,美女为妾。 揭榜前一日,他还穷的要命。 如今,已经有了身家。 等纪元听说这人是谁的时候,简直瞳孔地震。 竟然是那个叫汪柱良的秀才。 这,这之前看着也不像啊,只觉得是个家境不好的学生。 谁能想到的,一朝脱了青衫,竟然如此得意。 车马仆从,一切奢侈,已经没了之前的寒酸模样。 也不是不能享受,而是这也太快了吧,快到让人感叹,举人身份的力量之重。 纪元摇头,实在想象无能。 纪元这几日里,衙门的人来量了身形,在做举人公服,剩下的时间,他在等着殷茂的消息。 他字画快要装裱好了。 估计就在乡试宴前后拍卖,真想知道,那画到底能卖个什么价,他在房老夫子那的考验到底能不能过。 一幅字画三千两银子。 确实有些多了。 而且他又不用自己的名气去引财,只能画作本身。 纪元刚一叹气,就见禅房院子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人看来看去,见这院子里果然有人,脸上都带了兴奋。 第333节 见到纪元第一眼,对方立刻道:“见过纪解元!我们家老爷有请,还请您一叙。” 纪元并不搭理,最近这样的人他见多了。 谁料对方还道:“我们老爷愿意以全部身家相赠,求您做我家的女婿。” ??? 纪元满脸疑惑。 啊? 又来? 不至于吧。 纪元迅速把书收好,对方见他有动作,还以为解元心动了。 谁料对方迅速锁上禅房的门,朝那小厮一笑,迅速开溜。 以纪元的体力跟速度,对方根本跟不上啊。 开玩笑,他可是蹴鞠队的!拿过冠军的那种! 说着,纪元从小路溜走,纪元还好像隐隐听到,对方问了白和尚。 “您是今年乡试第五吧?请问您可婚配了?” 纪元忍不住笑出声,快步离开。 刚走几步,又听到附近香客讨论:“听说今年的解元既英俊又年轻,要不然去看看?” ??? 这是不是不太好?! 等他东躲西藏跑到殷博士家中,长长舒口气。 怎么考上一个解元,还要躲着所有人啊! 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十四岁的解元,整个府城的人都盯着。 纪元仰天长叹,这风气赶紧过去吧! 他就想好好读个书,再看看自己字画能买多少钱啊! 第87章 第87章 化远三十七年, 建孟府,乡试。 八月三十日,秋闱放榜。 三千一百二十九名考生, 中试者共计六十八人。 核实无误后, 由府学, 府衙的人前来勘验。 所有举子登记在册, 由府衙设宴招待。 做冠服,备管弦,赏金银,设宴席。 六十八名新进举人,俨然成了府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作为其中翘楚,自然是纪元。 他年龄小, 相貌英俊。 去年踢蹴鞠的时候,就引来不少门户侧目。 可踢蹴鞠又不是正事,今年又因为乡试的事,蹴鞠暂停一年, 大家也没人提了。 今年的解元, 才是让无数人家激动的地方。 有些大胆的, 甚至当面拦着纪元,还一定要给他定亲。 甚至他父母双亡也成了真正世家看中的点。 跟纪元结亲,必然只有好处啊。 如果说这些东西,还只是他刚开始的加分项。 而他几日下来“东躲西藏”,则让更多世家心动。 给金钱?不要。 给美妾?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给豪宅跟骏马,他人影都不见了。 听说不是在博士那躲着, 就是去了朋友家中, 趁这个时间,还指点了朋友的功课。 最后甚至躲在右训导家中, 右训导让他过去看看画作,这才得了清静。 学问好,人品好,见利却不动摇。 如此良才,他们更喜欢了啊。 不过也有些人家,直接打了退堂鼓,纪元一看就非池中之物,他们哪能竞争得过。 直到纪元说自己要先立业再成家,考不上进士,不会考虑此事。 等会? 明年不就是会试年? 纪元又道:“二十五之后再说。” ??? 这年纪是不是大了?! 反正他的态度很明显,此事不考虑,大家不要多想了。 而真正的大家族,甚至更喜欢这种后生。 纪元的逃跑也算成为笑谈。 他身边的朋友也被看上。 李锦跟蔡丰岚虽然没有考中,但也有人上来说亲。 李锦不说了,他在家有亲事,蔡丰岚直接回绝,不管是谁上门都是摇头。 白和尚? 白和尚直接住到栖岩寺方丈小禅房里,根本不冒头。 他虽不是正式的和尚,但他也是和尚啊。 满府城有适龄女孩的人家,忍不住感叹。 这些人品俱佳的学子,他们是真喜欢! 其他落榜的举子,则在陆陆续续离开府城,此地的热闹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多数学子都留在这歇息。 不仅要歇息,还要去东市第一街大肆采购,这可是整个建孟府里,买学习用品最便宜的地方! 只要还想学的,一定会买! 正荣县县学的夫子们,甚至拿了一长串书单偷偷塞给纪元。 大家都是自己人! 还客气什么! 让纪元去买!便宜!成本价! 他们正荣县县学真的很需要这些东西! 纪元跟周家关系确实好,更不会推脱县学的事,揣上书单,又找了李廷钱飞安小河三人,直接去了东市第一街。 李廷钱飞不用说,都是他好友。 他跟安小河,最初确实有些矛盾,但那会安小河不过十一,这些事早就过去了。 而且他带着安小河过来,还有一件事要看。 那就是安大海的《牲畜病集》就要印出来了! 此书是童试那会,安大海带过来的。 由赵夫子,安小河负责整理,交给周家书坊之后,一直在按流程印刷。 五月那会,到如今九月初,第一本终于印出。 毕竟找润笔先生,再加上雕刻铅板,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正好安小河过来,他可以去看看。 这书虽然不是安小河写的,却是他负责一部分的整理,听到这话,自然开心得很。 纪元也带着他们,直接去了周家书坊的后街。 此地是生产加工书籍的地方,大家还是头一次来。 见纪元轻车熟路,刚进作坊,那里面伙计就打招呼,便知道他对此很熟了。 周伯正好也在,看到纪元第一反应就是祝贺。 “元哥儿,不对,纪解元,恭喜恭喜。”周伯郑重其事地行礼。 他们老爷虽然也是举人,但跟纪元这举人,真的没法比啊。 纪元笑着摆手:“周伯还是叫我元哥儿吧,否则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 说着,纪元直接掏出书单。 周伯竟然看都不看:“你们县学的吗,放心,我来安排。” 纪元还是道:“需要多少钱,还是跟我讲,我们县学这点钱还是有的。” 第334节 周伯笑:“你帮书坊赚的钱,足够这些书了。” 周伯指着最近印刷的东西,纪元做润笔先生抄录了两本书,如今两本又在加印。 话是这么说,纪元还是给了成本价。 至少不让他们亏本,周伯则帮忙他们安排了装车,都不用县学的人自己运回去,蹭着周家运货的车直接送到县学里。 周伯也是感慨,纪元一步步走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换作旁人估计早就飘了,恨不得人人喊他纪解元,但对熟人,还是一如往常。 这样的举人,大家巴结还来不及。 别说送书了,送金银都是可以的。 当然,纪元也不会要这些东西。 这些大家都知道的,周家能给一点帮忙,都是他们的运气好。 县学买书的事处理好,剩下的,就是看安大海的《牲畜病集》了。 周伯让人把书拿过来,还道:“这书好得很,牲畜的常见病都在里面,只要认识字,拿着书就能看个大概。” 但是牲畜的病症也多,有这一本自然不行,却也是大大的辅助。 这就跟基础的工具书一样,不搞花里胡哨的,专门给牲畜治病。 要说文学性? 那自然没有,可能很多书生甚至觉得不妥。 可做工具书,完全足够,甚至少了很多拗口的词语,通俗易懂,一听就明白。 李廷钱飞也好奇地看着,不过他们更多还是看作坊。 没想到作坊内部竟然是这样的。 而安小河则格外激动,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安大海的名字,后面还有主编纪元,再有赵夫子跟自己的名字。 以前都是看别人的书,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么正式的书本上看到自己。 这种感觉完全不同,是会让人稍稍激动的。 纪元翻开之后,第一反应则是,这怎么还有自己的名字?! 周伯笑着解释:“这是大海兄弟一定要求的,这本来就是你的主意,甚至格式也是你最初定下的。” “他说,能有此书,就是你的功劳,务必要加上你的名字。” 按照安大海的文化水平,写平常的兽医书籍?那肯定不成,估计会前后颠倒,写的更不连贯。 可有纪元的格式之后,就知道要怎么写了。 与其说写,不如说是填空。 把这些填空做好,最后汇编成一本书。 可以说从最基础,就是纪元来做的。 没有纪元,可以说这本书压根不会成立。 所以安大海来这的时候,一定要加上纪元的名字,还不让书坊这边说。 纪元听着前因后果,也是无奈。 周伯刚要说,此书有你的名次,肯定又要卖得极好。 就算有些人买来不看,也是要冲着纪元买一本的。 纪元却道:“一定要写的话,就写化名吧。” 冲着他名字去买? 那大可不必。 而且他如今风头正盛,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至少不要明晃晃摆出自己的名字。 那才真的是风口浪尖。 纪元深知低调的作用,虽说他最近以来,也没怎么低调吧。 化名? 周伯明白过来,点头:“那用什么化名呢?只改你的名字,也是方便的。” 纪元看看钱飞李廷,又看看安小河。 突然也没了主意。 这就跟开个马甲一样,马甲名字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的,也不能真的随便写写。 纪元思索片刻,写下三个字,桥子牛。 几个都是读书人,一眼看出来,这不就是黄牛的别称吗。 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李廷钱飞还没问出来,安小河就点头:“是因为小黄?” 纪元点头:“本就因为小黄,才想到做这牲畜病集,就用它的名字吧。” 说起来,他三年没见小黄了,估计小黄长成大牛。 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 李廷钱飞大概知道一点,周伯却是一头雾水,纪元笑笑并未多解释。 小黄对他的恩情,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解释清楚的。 但这个主编,桥子牛,倒是也不算违和,谁让这本就是为了牲畜治病写的书。 “其他地方没有改动的话,估计在你们回县里之前,就能印出来。” 周伯熟知印刷流程,他说能出,那肯定能出。 其实印书快得很,就是前期准备工作要一段时间。 今日九月初三。 九月初六晚上乡试宴,乡试宴结束可以回家。 今天开始动工,差不多初七就能印出,他们回家之前,可以带着书给安大海,还有赵夫子看了。 安小河还是兴奋,抱着样书兴奋至极。 想来他哥看到这书,肯定更高兴吧。 从后街出来,众人这才往前街去看,李廷钱飞两人买了不少东西。 没办法,谁让这里是东市第一街,但凡是个书生,都会走不动道。 纪元带着他们去了几家熟悉的铺子,准备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兴奋异常的殷茂。 殷茂长得极像殷博士,大家接触没多久,就熟悉起来。 “纪元!快看!” 几个人见面,殷茂直接把小厮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竟然是一幅画? 李廷他们还在奇怪,纪元却已经上前,周家推荐的装裱铺子,速度果然很快。 李廷钱飞知道纪元会画画的,立刻道:“纪元?你画的?” 他们看看周围人,走到街角才道:“嗯,是我画的。” 这里都是熟悉的人,讲了也没什么。 想到房老夫子的课业,李廷钱飞两人也抖了抖。 说起来,两人都算房老夫子的学生,李廷字写的好,钱飞画好。 本以为他们俩平时做的课业就够多了,没想到房老夫子还给纪元出了个这样大的难题。 再听说,他不用自己的名声做招牌,那岂不是更难卖了? “看看能卖多少吧,最近因为乡试,府城人多,说不定有人想买。” 殷茂道:“怎么可能不想买,你都不知道那家装裱铺子有多想要。” 说着,还真从铺子里走出来几个人,看到殷茂没走远,兴奋往前走:“殷公子,您出个价,我绝对不还,这画您就卖给我吧。” “卖给我也行,我跟老李都是好友,以后在我家,也是一样欣赏的。” “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要送到闽地,那边的科举之风兴盛,必然要把画挂出来激励自家学生的。” 这幅《科举百态图》,画得实在精妙,虽说画师青堂从未听说过,可他有这幅画,绝对会小有名气。 若以后再有佳作,说不得也会被喊一句书画家。 在画师未有名气时,买下对方的画作,以后必然会水涨船高的。 不管从画本身来看,还是从以后的前景,买下来总是没错。 纪元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给自己的画出价,也觉得新奇。 钱飞直接道:“你说说出个什么价合适?” 对方见殷公子身边都是穿着青衿的书生,当下行礼,赶紧道:“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不还价。” “好黑心的人,我出八百两。” “你们两个抠门的,怎么还出到这么高的价?”正好路过的书画商显然跟他们熟识,笑着调侃,又道,“要不然让我瞧瞧,我出的价格,绝对比他们划算。” 纪元他们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些数了。 殷茂直接道:“明日九月初四,后日九月初五,此画会在书画竞技台展出。” “到时候公开拍卖此画,价高者得,等到九月初五下午申时末结束。” 就是明天早上八点开始,到后天下午五点拍卖结束。 想要画? 第335节 那就明日见! 三个书画商听此,脸上虽有遗憾,却也不打算出手了。 先不说,这画师青堂名不见经传,要是买回来,跟当年的乌堂先生一样,那要如何?以后画作卖不出啊。 书画技艺再好,也要看画师本身的名气大不大。 而且谁知道会拍出什么价格。 书画商们大多都认识,谁也不愿意互相抬价,那样大家都吃亏。 这些毛头小子们,还想价高者得? 做梦啊。 他们三个离开,安小河道:“看来他们都认识,而且不会互相抬价。” 纪元点头:“不管他们,反正挂出去就行。” “明日后日,就看有没有人买了。” 殷茂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件事肯定办好。” 反正他最近也没事,能给纪元做事,这多好啊。 如果说刚开始,他对纪元是有些意见的,但接触下来,完全明白他爹为何如此喜欢纪元这个学生。 当然,也因为他知道了,他爹并不是故意把母亲和他留在家中,被祖母欺负的,他爹也一直想着他这个儿子。 知道这些,殷茂的性格也没那么阴郁,渐渐变得更像他爹了。 这大概就是很多留守儿童的困境一般。 可惜多数留守儿童并没有殷茂这般幸运。 从东市第一街出来,纪元还是不想回栖岩寺。 没办法,在栖岩寺堵他的人太多了。 总算等到天擦黑,纪元才从城里回去,一路“鬼鬼祟祟”的,总算进了禅房院子。 白和尚的声音传出来:“说了!纪元不在!我也不结亲!” 纪元听到后,忍不住笑。 白和尚听到动静,这才出来看。 还好还好,是纪元回来,不是别人又来找啊。 两个人中了举人的好气又好笑。 所以第二日一大早,白和尚也跟着出门。 还不如去看书画竞技台的热闹,也比在禅房等着敲门好啊。 好在那些人不敢硬闯,没有允许更不准进门。 随意进出举人老爷家的门,他们是不想活了吧。 九月初四,东市第一街热闹如常。 虽说有些失望的考生已经回去,但大部分学生,以及各家的长辈,还是留在这的。 要说纪元刚来这里的时候,除了琳琅满目的书架之外,就属书画竞技台最是震撼。 一般来讲,跟读书相关的,都是文雅气更多。 这种直白的比拼还是头一回见。 纪元,白和尚到的时候时间还早,那台子下面还有位置可以坐。 他们找了个僻静点的位置包下,还给好友们留了空位。 没一会,蔡丰岚,李锦,李廷钱飞安小河都过来了。 大家都是知道内情的,根本不用多说。 但关于书画竞技台的规矩,李廷他们还是不知晓。 李锦得闲的时候会来看看,故而帮忙解释:“听名字就知道,这地方是比试的意思。” “但比试,也有不同。”李锦招来一壶茶,显然要认真讲解,他指着竞技台上的两张桌子,继续道。 无论是谁,都可以自带笔墨上台画画。 但只要上台,就默认自己接受后来者的挑战。 等两者的书画都出来之后,台下的人可以竞价。 如果第一个上台的人,卖出的书画价格高,那挑战之人卖出的书画也归第一个人呢。 如果第二个人的价格更好,那第一个人就要把自己画作价格分一半给挑战者。 总之来说,就是比谁的画作更好,那谁就能赢得更多的银钱。 此处的银钱,更像是赞誉。 对于头一个上台的人来说,需要一定的勇气,毕竟默认了被挑战。 对挑战的人来说,更算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吃掉对方一半的荣誉,输了,那自己的画就拱手送人。 “那,那岂不是很激烈?”李廷忍不住道。 钱飞跟安小河也被这种直白的竞争震惊到了,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如何。 “还有一个问题,青堂的画要卖两天,这也是可以的吗?”安小河问道。 蔡丰岚笑:“当然可以,只要一直有人输,一直有人加价,那就可以。” 也就是说,只要这幅画在上面,就可以一直有人过来挑战,一直有人过来出价。 直到明日结束。 而这中间,但凡有人的画作比纪元的价格高,那纪元的画不管卖出多少,都要打个对折。 众人睁大眼睛。 这也太刺激了吧?! 要说规则也没多复杂,甚至直白得厉害。 直白到,听懂赢家通吃即可。 这会时间还早,来的人也不算多。 他们在这边闲聊,直到殷茂带着小厮过来。 殷茂身边还围绕着几个书画商,明显想在拍卖之前拿下。 殷茂并不搭理,先不说这不是他的东西,再者,看他们那么热切的模样,就知道这画的价值远高于他们所说。 事实也确实如此。 其中一个书画商刘远,紧紧盯着殷茂小厮手里的东西。 他在装裱铺子里看到这画的第一眼,就确定这画不一般。 太鲜活了。 是的,鲜活。 一幅水墨画的科举百态图,竟然显得鲜活无比。 此画的主题不用讲,就是乡试书生,乃至府城所有人的模样。 生动,有趣,还带了生活趣味。 一方面让人觉得,科举很重要,但一方面好像又在说,科举也没那么重要,所有人都在好好地生活。 如此鲜活的画作,其笔力还尤为深厚。 否则怎么能寥寥几笔,就显出人的百态。 最妙的,还有虚化中的背景,明明是最不起眼的地方,画的一树一石,都是秋日的场景。 是的,石头也是,建孟府的秋天干燥,石头上也能显现出来。 一个人或许平时没有认真观察过四季石头的变化,让他说出其中细节,大家也是说不出来的。 但所有人都见过自己本地四季的石头,都见过四季的树木。 而平常看过的东西,早就在脑海当中,会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本能知道,哦,这是秋天的场景。 因为画师已经明明白白展现出来,因为画师把秋日细节画得非常到位。 刘远看看同行们,这些 老家伙们,肯定也看出来此画不同寻常之处。 可大家这会不松口,就是怕价格抬的太高。 如今已经出价到一千两。 虽说转手卖出,寻得个识货的,还能再赚。 可谁不想赚的更多? 对方也是,为何一定要上书画竞技台?一定要出这个风头? 刘远家的老仆道:“老爷,您记得乌堂先生吗?” 乌堂先生? 怎么会不记得。 二十多年前,凭借一幅画,震惊整个建孟府府城。 要不是后来没有音讯,绝对能被称为大家。 乌堂先生。 青堂? 难道? 他们认识? 是乌堂先生本人,还是他的弟子? 第336节 刘远咬牙:“买下来,一定要买下来。” “等会,再看看吧,近些年打着乌堂先生名号的也不少,万一又是一个。” 可惜乌堂先生的画作被人暗中买下,不知道还在谁那,否则还能拿过来对比对比,说不定能看出端倪。 书画商刘远说着只是看看,但屁股已经坐到竞技台最前面的位置。 跟他一样的,还有同样看到画作的书画商。 这四五个人凑到一桌,全都商量好,绝对不抬价,大家看着办就好。 但话说完,同时对视一眼。 真的吗,我不信。 他们这边齐聚一堂,东市第一街其他书画商也派人来看情况。 刘远他们,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怎么都去书画竞技台了,难道哪个大家要来炫技? 先看看情况,总是没错的。 辰时正刻一到,殷茂便带着画作上台,直接道:“我受好友托付,把他的画作拿到书画竞技台拍卖。” 这也是允许的,但一般来说,真正的好画作,直接进真正的拍卖会,要么送到专门的店铺,不会自降身份,来书画竞技台。 这竞技台一向引人注目,现在来的第一个人便不同,瞬间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都说这竞技台有趣,我们去看看怎么个有趣法。” “来了,如果他的画作不好,后面的人肯定抢着上台画画。” “咱们这厉害的画师可不少啊。” 众人说着,只见台上的人打开卷轴,一幅水墨画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殷茂的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把此画展开,放在台上,任由人观看。 这画作刚展开,不少人都睁大眼睛去看。 此画,此画为何如此不同?! 明明是缥缈的水墨所做,却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画中的人,似乎马上要活过来一样。 而画里的场景,正是他们之间经历过的。 说是等待科举的画作也行,说是等着放榜的也行。 都说得通。 殷茂看着台下人痴痴的目光,抬头道:“此为画师青堂所作,他将此画命名为《科举百态图》,今日拍卖,到明日下午截止。” “期间欢迎大家挑战。” 这话说得平淡,却有着十足的气势。 欢迎大家挑战。 挑战的时间还是两天。 画师青堂真的那么自信? 真就不怕两天里,来个真正厉害的人物,当中比下去? 众人再去看画作。 好像,真的不怕? 这画作实在太好了。 好得让他们想哭。 能来围观的人,基本都是书生,就算没有经历过乡试,也经历过童试。 这场景哪能不熟悉。 甚至有经历过会试的,忍不住喃喃道:“科举百态图,果真是如此的。” 说着,旁边有一个举人竟然落泪了。 李锦看着他,压低声音道:“这是今年的乡试第二。” 乡试第一被称为解元,第二为亚元,第三到第五为经魁。 此刻,第一的纪元在这,第五的白和尚也在。 那亚元竟然也在看热闹? 倒也不稀奇。 对他们这些书生来说,东市第一街,就是最好的消遣场地啊。 对方或许看到纪元他们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同时又躲在后面,继续看台上的热闹。 跟他一样难过的还有很多人。 此画看着确实让人感慨,特别是没考上的,更是怅然若失。 再想到考前考后的种种,谁能不叹气呢。 这画太好了,好到他们都想买。 好到本来想上台挑战的画师,此刻也不再说话。 大家水平如何,心里都有数。 眼看众人的表情,殷茂继续道:“有人出价吗?” 十六岁的殷茂个头不算高,但跟殷博士有些像,倒是有些气势。 跟着爹娘生活后,脾气也开朗些,还开玩笑道:“不着急,反正明日才截止。” 话是这么说,大家其实心里都捏把汗。 纪元他们这边,知道这些书画商是一起的,肯定要商量压价。 如果真的不出价,并且压价成功,这画必然要贱卖了。 纪元看了看最前面的那一桌,开口道:“他们再怎么串通一气,也是同行。” 钱飞第一个反应过来:“对,同行可是冤家。” 作为家里经商的人,最了解这些事。 平常抢个生意都很平常。 遇到这种大买卖,嘴上确实会说,大家都不要抢,不要破坏“平衡”,实际上还是防着对方。 他们迟早要出价的,一出价,必然是厮杀。 如此好的画作,他们必然会喜欢。 天齐国科举之风盛行,此科举百态图又如此精妙,无论谁看,都会从中品出趣味。 这般画作,错过就没有了。 钱飞确定道:“上午可能不会出价,等到今日下午,或者明日,就不同了。” 一个是,此画名气会传出去,必然有真正的收藏家,以及爱画之人过来。 二是,他不信大家那么沉得住气。 钱飞还不知道,自己家里经商的技能竟然能用在这。 纪元也跟着点头,他还是相信钱飞判断的。 果然,整整一个上午,殷茂都收画了,只有一人出价五十两。 这就是闹着玩一般,他出完价,全场哄堂大笑,明摆着知道他想捡漏。 但若真的五十两,只怕台子都挤不进去。 剩下的人都没吭声。 明眼人都知道,此画只怕要拍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价格。 越是这样,大家出价越是谨慎。 等到下午,殷茂再出现的时候,过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纪元他们要不是早就定了位置,肯定要被挤到外面。 今年的乡试第二就是如此,他想看热闹,却也挤不过去。 纪元往那边看了看,开口道:“要不然请他过来坐?”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乡试第二啊!虽然不如纪元,但结交肯定没错。 谁料对方竟然拒绝了,还有些警惕。 纪元恍然:“是不是最近被邀请怕了。” 比如他跟白和尚这般。 他俩都不敢回栖岩寺了。 对方估计也差不多,所以出来看热闹?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纪元又把目光放在台上。 到了下午,果然有人正经出价。 “五百两!” “七百!” “一千!”书画商刘远喊出自己的价码,再看一张桌子的人都看向他。 刘远嘿嘿一笑:“这价格也不算抬高,反正还有一日呢。” 一千两银子。 第337节 真的不高? 众人再看看那幅灵气十足又鲜活的画作。 确实不高。 但即便如此,此价已经超过今年书画竞技台所有书画作品了。 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挑战者敢上台。 能在东市第一街混迹的画师们,肯定是有本事的,他们都不敢上台,可见对此画的技艺有多认可。 这么好的画作,谁也不想上去送菜啊。 到时候自己的画都要归别人所有。 一直到下午,有人出价一千二百两,暂时停了下来。 跟钱飞的猜测基本对上了。 估计明日下午,才是真正的厮杀场。 但钱飞犹豫片刻道:“可要是这样的话,总价应该不会超过两千四百两。” 今日都是试探性出价,却也能看出大家的底牌。 再高,也不会高到哪去。 纪元点头,他心中有数了。 蔡丰岚道:“我听小芷说,没有名气的画师是比较吃亏,买画的人也是看名气大。” 这点古今都如此,倒是不意外。 横空出世的画家也有,但要是买一个像乌堂先生那般,卖两幅画就跑的人,想要投资的书画商哭都没地方哭。 纪元听到这,甚至有些心虚。 他好像也是这般? 卖完这幅画,先回乡,然后明年去考会试,想要平稳地产出画作,确实是件艰难的事。 就在九月初四,《科举百态图》第一天拍卖要结束时,有人朝台上的殷茂招手。 殷茂的小厮显然认识对方,他们交头接耳之后,殷茂提前收了画作,跟着那人离开。 书画商们见此,直接站了起来。 今日的时间还没到呢! 怎么就走了啊! 不对劲! 这是什么大人物要看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还会有机会吗? 但殷茂走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给人留他的机会。 别说书画商们了,就连纪元也有些惊讶。 也就殷茂在路过的时候,偷偷指了指府学的方向。 府学方向? 学政? 那也不至于啊。 学政不是这样的性子,而且这事瞒得了其他人,其实瞒不过这些长官们。 他们稍微猜猜就知道,能让殷掌印儿子帮忙卖画的,就那几个人。 纪元也确实只是稍微遮掩,毕竟好好的事,不能弄的像做贼一般。 半遮半掩是最好的。 问出来也是光明正大,不问就不知道。 大概就是,你不问,我不说,你一问,我惊讶。 进退都有度。 殷茂急匆匆跟着走,又跟府学相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京城来的官员,也听说这件事了? 也就这个可能了。 晚上,他们一行人去北市吃了顿饭,可殷茂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连殷博士都不在家。 这样一来,大家也不好在博士家待着,干脆去了蹴鞠场。 如今建孟府的蹴鞠场基本都有人。 虽说武营,刘军那几个主力走了,可还是有不少优秀的球员。 那些球员见纪元来了,招呼道:“来啊,一起踢球。” 钱飞李廷也绑起袖子去玩,他们正荣县也有蹴鞠场!他们也会。 再加上白和尚,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 而此刻的北市另一家酒楼雅间里,殷茂正站在老爹身后,看着京城的长官,还有府学长官们欣赏纪元的画作。 今年的监临官朱吉胜朱大人,微微点头:“不错,这笔法确实上乘,重要的灵气十足。” “现在拍卖到多少了?” 殷茂答:“一千二百两。” “果然是你们这解元所做?”朱大人笑着问道。 跟纪元猜测得差不多,大家稍微猜一下,就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了。 殷茂斟酌片刻,估计是怕对方觉得纪元爱财,故而解释道:“他应该是为了筹集明年会试的银钱。” “还有就是,他不想靠自己的名气卖画,故而用了化名。” 这两个解释都很合理,而且不强出风头,从哪都挑不出错。 监临官朱大人微微点头,对学政道:“你们建孟府,果然出了个好学生。” 谁料学政没吭声,被手下提醒才反应过来,笑着回话之后,又看看右训导,再问殷掌印的儿子:“纪元跟乌堂先生,是什么关系?” 乌堂先生? 这是谁? 监临官朱大人并不认识,右训导上前解释,说是二十多年前一个极好的画师,只留下几幅作品,就再也没见过了。 说着,学政让人把家里乌堂先生的画作拿过来,就是那幅《江南云木图》。 右训导顿时来了精神,他们学政平时抠门得狠,根本不让人看啊。 没想到竟然有这个机会。 右训导想了想,说道:“纪元刚来府学的时候,就模仿过《江南云木图》,下官当时以为,他聪明伶俐会模仿,没想到竟然得了乌堂先生的精髓。” 朱大人听说这位画师如此传奇,心里也带了好奇,等《江南云木图》一拿过来,老家浙江的朱大人忍不住道:“这,这确实是江南风光啊。” 别说朱大人,殷掌印跟殷茂也看出来,他们都是江南人,自然能看的出来。 朱大人方才就听出殷茂的口音,此刻听说是同乡,还顺便问了他们是哪里人。 一来二去,这关系更近了。 此刻,一幅《江南云木图》,跟一幅《科举百态图》放在一起,只觉得画工相似,技法相似。 唯独不同的是,一个是江南的南派风景,另一个是北派山水。 这,这是为何? 所以又回到那个问题。 纪元跟乌堂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个殷茂真的不知。 殷掌印有些猜测,却也没答,毕竟这事还要纪元自己说才成。 两幅图放在一起,着实让人喜欢。 乌堂先生的《江南云木图》,风景极好,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 纪元化名为青堂的《科举百态图》,又带了鲜活之气,让人看了既感慨,又有些说不出的生机。 都很好,都极好。 想来前者能卖出三千两银子,后者也是差不多的。 当然,要遇到识货的。 朱大人心里喜欢,可方才又听殷茂说,纪解元要用卖画的钱准备会试,那画就不能动了,只好忍痛道:“去吧,明日若有结果,也同我说说。” 此事确实热闹,毕竟都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出现这样的雅事,大家肯定要凑凑热闹的。 殷茂心里一松,旁边的学政心里也在滴血。 因为学生的东西不好要,他的东西却不同啊。 《江南云木图》甚至画的还是朱大人老家的景致。 右训导看得既想笑,又觉得自己有点缺德。 当天晚上,房老夫子的《江南云木图》便送到朱大人手中。 要说这画如今价值多少? 其实并不好说,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小众画家的艺术品,还是这个小众画家早期的作品。 大概率叫好不叫价,遇到喜欢的人,出多少钱都可以,遇上对此一般般的人,那就一文不值。 可惜学政就是个极喜欢乌堂先生的人,心里也暗道。 第338节 好啊纪元,大人们不好意思要你的东西,就拿我的东西,可惜,太可惜了。 等会,回头让纪元给自己画一幅好了。 反正他跟乌堂先生的画技确实如出一辙。 奇怪的就是,为什么一个是南派,一个是北派? 总不能说,乌堂先生什么都会画吧? 这也太厉害了。 纪元的画转了一圈,终于回到殷茂手中,他出去的时候甚至擦擦头上的汗。 殷博士也觉得他大胆,不过能保住纪元的画确实不错。 想来这画转了一圈,明日的价格必然水涨船高。 就是不知,到底会拍出怎样的天价。 不过也不稀奇。 任谁看过纪元的画作,都会惊叹他的想法跟灵气。 已经回了禅房的纪元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把房老夫子给他的两幅画作拿出来。 这是自己来府学之前,房老夫子送他,让他缺钱就卖的。 好在他大部分时间都没那么困顿。 而这两幅画作,一个南派,一个北派。 估计这两幅出现在学政面前,他心里的疑惑就不存在了。 纪元看完之后,深知自己如今,不过是房老夫子二十年前的水平。 要说画作厉害,还要是如今这两幅,那才是炉火纯青。 纪元以此为目标,又把画收了起来。 明日,就是拍卖的最后一日。 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完成课业吧。 第88章 第88章 九月初五, 东市第一街,还未到辰时,已经人头攒动。 最近建孟府的奇事是真的多。 先是出了个十四岁的纪解元, 如今又来了个媲美当年乌堂先生的青堂。 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 还有些人暗地里知道, 此画甚至得了上面的眼, 昨天晚上还拿去赏玩了。 此画本就不错, 如今更是让人惊喜。 还有人旧事重提,讲起当年乌堂先生的美名。 有些年长者并不相信,也赶来看画。 等殷茂把画拿上来展开时,年长者震惊了。 这,这不就是乌堂先生的笔法? 此事也不算秘密。 毕竟当年东市第一街的书画竞技台兴起,就因为那位乌堂先生一鸣惊人。 可惜从那之后, 再也没出过第二个惊才绝艳之人了。 台下议论纷纷,纪元则坐到位置上。 他来得稍微晚了会,为何?自然因为先去了趟殷博士家中。 纪元看着众人,只得低声道:“昨晚这画被监临官拿去看了。” 殷博士自然不会隐瞒过程, 加上殷茂说得热闹, 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啊。 没想到因为这事, 学政竟然把他珍藏的《江南云木图》给送了出去。 不过按照殷博士的话讲:“学政岂会不知朱大人的籍贯,又岂会不知朱大人的喜好,他既然差人去取画,就是做好相赠的准备。” 但也没想到,朱大人真的那么喜欢。 不管所为何事,他的画确实保了下来。 当然, 也因为这些大人们早就过了科举的年纪, 他们看这画顶多是感慨,却并不会有太深的感触。 跟身处其中的人最是不同。 也就书画商们说的。 此画最适合挂在族学, 书院等地,以此来激励自家学生们。 让他们知道科举不易,科举百态。 纪元叹口气,也没想到此画还有这般麻烦。 不过这些情绪可以暂时放一边,长官们约莫知道他的想法,并未公开他是什么身份。 他若是个秀才,自然是无碍的,可如今已经是举人,算是有了正式的官身,谁都会顾及一下想法。 总之,现在看看画作到底拍卖出什么价格吧。 这也算对他学画多年的一项检验。 大早上,书画竞技台已经围满了人。 可惜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人敢上台竞技。 大家都以为,此画不会出现挑战者时,一个人的出现让众人惊呼。 “雷同祖!” “啊?!这不是咱们东市第一街最厉害的画师,他怎么来了。” “对啊,按照他的习惯,哪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 雷同祖,建孟府有名的画师,画技超群,最不喜欢平和之画。 故而他的画有炫技之风,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厌恶的人会觉得他的画太过张扬。 这样的人,自然讨厌一片生机的画作。 偏偏纪元的画就是如此,看着科举百态,让人叹息,实际上又有着生活的活力。 雷同祖昨晚在北市花楼听说此事,当下嗤笑,还道:“乌堂先生的子弟,能做出这样平和的画?不可能,肯定是打着乌堂先生名号的庸庸之辈。” 话是这么说,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意思的事,他肯定要来凑热闹啊。 雷画师甚至提前带了颜料,准备同那不敢露面的人比试一番。 什么? 他平时睡到下午才起来?今天怎么这般早? 肯定是因为他一晚上没睡啊,甚至还带着酒气过来。 纪元看着这满脸络腮胡的画师风风火火过来,然后迅速后退几步。 雷同祖几乎不敢置信,刚想碰一碰,下意识后退,从身上找来一个干净手帕,把自己的手指擦了个干净,但还是不敢碰。 这画,这画确实平和。 不是一般画师装作平和,而是画师本人就有一颗包罗万象的心。 所以他笔下的人都是那样可爱生动。 打马而行的纨绔子弟也好,挑着货担的小贩也好,又或者对书不感兴趣,却要强装读书的书生也好。 都是鲜活的,包容的。 这幅画里的世界,可以容纳所有人。 雷同祖又往后退几步,生怕自己身上的污浊之气毁了这幅画。 台下的人看着雷同祖的动作,皆是一头雾水,大家都等着上台比试呢。 谁料对方竟道:“我输了。” 说罢,把身上带的颜料都留下。 雷同祖所带的颜料,皆是上乘之物,不乏用宝石磨粉所做,用在画作上,多少年都不会褪色。 他这意思,就是自己还未比已经输了,那就干脆不画了,把这些赔给青堂即可。 雷同祖都认输了?! 众人拉着他询问,雷同祖指着那幅画,直接道:“此作画的是最功利之事,用的却是最平和之态。” “我比不过。” 说罢,雷同祖让人给他挪个位置。 他也要在这看热闹! 好在他是名人,还真的有人让位置,否则根本没地方看热闹。 经过雷同祖这件事,不少人对此画的价值又有了估计。 而且这么厉害的画师都不敢去比,更没人敢去做这个挑战者了。 眼看到了下午,不知是哪个书画商沉不住气,直接报了价格。 “一千八百两!” 殷茂看向那人,小厮高喊:“一千八百两!距离拍卖结束,还有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 快结束了! 第339节 纪元则道:“还有的等。” 他手里还拿着安大海写的牲畜病集,周家书坊那边加紧印了出来,他手里的是第一批。 大家没事翻看,全当打发时间。 期间也有人认出他,不少书生还看过来。 看来书画竞技台这热闹,连解元都被吸引了。 有人还记得,纪解元也会画画,他怎么不上台试试? 听到这话,纪元哭笑不得,只得摆手。 自己跟自己比? 没必要啊。 纪元又看看书上名为桥子牛的马甲,再看看台上青堂的马甲。 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什么都能掉,但马甲不行! 快到截止时间,不仅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报价也越来越快。 “两千三百两!”刘远擦擦头上的汗。 这价格是值得的,肯定值得! 其他书画商这次也不装了,纷纷报价。 什么? 联合起来压价? 谁信谁是傻子! 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不买? 那就是傻子! 谁跟同行一起做事啊! 眼看竞价越来越激烈,一些私人买家也下场了。 雷同祖甚至就是其中一个,他直接道:“三千两!” 三千两!? 他没事吧?! 刚刚才两千三百两。 这就直接抬了七百两?! 雷同祖却道:“怎么?不许我买?” 作为出名的画师,这点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而李廷钱飞他们,却已经觉得,这哪是钱,分明就是数字。 放在他们县里,足够一个家人过十几年了,放在这只是买幅画而已。 贫富差距这词他们或许不知,但心里的震撼却不容作假。 纪元则看向那画师。 成了。 如果真的能出到三千两,他的课业就完成了。 “三千五百两。” 又有人开口。 众人赶紧看过去,那人是管家模样的打扮,而是说话并非本地口音。 这肯定是帮自家主子买画的,地方也不好出面。 此处人多,倒是有人认出来:“好像是来探亲的一户人家,家里是云贵的。” 云贵之地偏远,不过能来各地探亲做买卖的,家境必然不俗。 那边既产好药材也产美玉,若是做这种生意的家族,出个几千两买画,倒是也正常。 谁料又有人喊价。 可片刻之间,这云贵来的管家直接道:“四千两。” 见他眼都不眨,可见背后之人实力雄厚。 在场的书生们,只觉得此刻钱已经不是钱了,只是一串数字罢了。 多少钱?! 四千两?! 他们卖一辈子字画,也卖不到这个价格吧?! 等会。 这个价格,是不是已经超过了当年的乌堂先生?! 好像是的! “天,终于有人超过乌堂先生了。” “比当年的乌堂先生还多一千两。” “这,这真的太可怕了。” “此画师到底是谁,为何不透露姓名?!” 当年的乌堂先生已经足够神秘,可当时人家也露面了。 这个青堂倒好,根本不出现,连画作都是拜托别人帮忙拿出来。 殷茂也傻眼了,他努力不看纪元他们,省得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四千两的价格,也彻底打消其他人的念头。 而且看人家的模样,只要有人出价,他们还会继续往上抬。 申时一到。 对方笑着朝殷茂等人行礼,此画交易已成。 《科举百态图》,最终拍卖价格为四千两。 期间无人赶来挑战。 无论哪项成绩,都奠定了此画的价值。 四千两啊。 实在震撼人心。 那云贵来的人户给钱也爽快,只是还问了画师青堂的情况,见画师不愿意露面,只好作罢。 对方是真的喜欢这幅画,他们家族的学生学习不易,有这样的画作鼓励他们,对族学来说是件好事。 当天晚上,纪元看着四千两银票,说什么都要留下来一张给殷茂。 殷博士怎么会要这个,他怎么也是进士出身的正式官员,让纪元好好收好,还道:“府城的花销就不小,等你明年去京城会试,方知什么是挥金如土。” 京城乃天子脚下,寸土寸金。 稍微想想便知道,在那生活如何艰难。 “你要是考上进士,进了翰林院,就更难了,要租房要吃饭,翰林院那边俸禄,什么都不够。” 殷博士都是靠乡党接济,否则日子更难过。 纪元在京城无亲无故,建孟府出来的官员又不算多,他更是不熟,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话又说回来。 纪元看着手里的银票,感叹道:“总算完成房老夫子的课业了。” 这个课业他做了三年。 算是有了成果。 四千两银子,谁看了不觉得震惊。 整个建孟府,基本都在讨论两件事。 一个是乡试秋闱的成绩。 一个就是书画竞技台高出众人想象的价格。 上次一幅画超过三千两,还是二十多年前。 不少人也在猜测,这位是不是乌堂先生的弟子,毕竟画风是真的像。 唯独不同的,就是一个南派,一个北派。 有些眼力毒辣的,还说画画的人年纪应该不大,是个极年轻的天才画师。 这些猜测竟然说对了大半,但具体是谁,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了。 而知道的人,更是感叹。 如果整个府城的人都知道,被他们称赞的十四岁纪解元,跟天才画师青堂是同一人,估计纪元在哪都不得安生了。 知道这一切的周家书坊,则更为感慨。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那本《牲畜病集》,竟然卖得格外好。 还都是各地县城过来买。 做买卖的眼睛毒辣,一眼就能看出什么书好,什么书不好。 而这本跟其他书籍不同的牲畜病集,竟然说不上好不好。 一定要讲的话,那就是实用。 第340节 太实用了。 谁家不养个牲畜,谁家的牲畜不生病。 有这东西,自己就能做个初步的判断,对各家来说,都是减少损失的。 故而不少人家都会带上一本。 这本被书生们直接忽略的书,竟然成了家庭必备的工具书,看似静悄悄的,实际出货不少。 周家作坊,作为掌握了纪元所有“马甲”的人,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只能对纪元更加敬佩。 心道,若人们知道纪元真正的成就,只怕满城轰动。 他做过的事,随便拿出去一件,就够别人吹嘘很久的了,可纪元却还是那般低调。 纪元也是不知道周家的想法,否则肯定要笑一声。 也不是他想低调啊。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必自找麻烦。 再者,房老夫子也怕麻烦,自己肯定不会太过张扬。 纪元再次把房老夫子的画作拿出来。 想来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倒不是换钱,而是还人情。 不过要等到乡试宴之后再说了。 在外面还在讨论书画竞技台惊天价格的时候,乡试宴的请帖,以及举人公服,已经送到新进举人们的手中。 衙门来人送公服的时候,栖岩寺不少香客都羡慕得厉害。 现在谁不知道,栖岩寺住着两位举人? 一个是今年的第一纪解元,另一个是今年的第五白经魁。 但凡他们家学生能沾一点读书气,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栖岩寺的和尚们,只见这些香客们捐香火钱更大方了,也不知道此事是对是错。 反正自从秋闱揭榜之后,他们这的香火就没断过。 建孟府的大小寺庙不少,栖岩寺转眼成了最热闹之一。 但对里面和尚来讲,自然是好事,至少以后吃饭不用发愁,日子可以不那么辛苦。 看着栖岩寺迎来送往,白和尚还是有些忧心。 蔡丰岚则撺掇他们赶紧换上举人公服,看看哪有不合适的,白日还能改。 今日晚上,可就是乡试宴了。 乡试宴,所有新进举人齐聚一堂。 纪元甚至还有些经验之谈。 不过三年前那会,他坐在当时章解元身后,今年却是要坐到解元之位上。 三年的时间,他也成了正式受邀的举人。 纪元换上公服,依旧是类似官服的模样,由青蓝色的丝绸做成,金色云纹,看着华贵无比。 纪元年纪轻,穿上反而像贵公子的华服,让人看着,只觉得他生得俊俏,风度翩翩。 一身华贵的公服换上,已经有人府衙的人过来接。 说是宴会之前,还要拜见监临官,主考官,以及各处的老师。 这一项还要由解元领着众人进行。 非解元不得上前,这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荣耀。 看着纪元跟白和尚离去,蔡丰岚稳稳心神,他们是好友是同窗,也是同伴。 要说羡慕,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激励。 终有一日,自己也能考上,到时候他们直接当同僚! 能有如此志气的书生可不多。 比如看着举人马车行走的岳昌就是 个例子。 岳昌今年并未考中,他今年十六七,岁数并不大。 夫子们也说,他如今的年纪,去考乡试只是积累经验,能在二十五岁之前考中,便已经很好了。 可他家里却不这么想。 上次乡试不中,还能安慰,今年全然变成嘲讽。 他不准备在家待太久,总觉得离了家里,心里反而畅快。还不如早早收拾东西回岳麓书院,至少在那,他还能找到读书的乐趣。 举人的马车都往宴会的地方走,他的马车要往城外驶去。 岳昌脸上是不甘的,但也没有办法。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纪元的竞争对手,对方既没有看不起他,也没有高看他,他也就是个普通并且关系不好的同窗而已。 岳昌现在才明白,当时在射科他硬要比试,纪元说:“自知者智,自胜者勇,自暴者贱,自强者成。” 他似乎一样也没做到。 说起来,他家也一样没做到。 经过那件事后,家里人都恨他跟大哥,大哥已经被赶到庄子里,他虽然有个秀才的功名,也好不到哪去。 毕竟带来的损失太大了。 听说今年,连四大书坊的最后一名都保不住。 不过他出来之前,跟父亲承诺,一定会考上举人。 或许只有那一日,才能让岳家重回前四。 至于跟纪元争? 已经没人再想了。 岳昌看着远去的建孟府,同样是要离开这,自己灰溜溜走,纪元是要去考会试。 算了,再怎么想也没用。 纪元不知,自己的存在就让很多人心酸,他此刻正在乡试宴外面,人还没进去,就被无数同年拉着说话。 纪元看起来好脾气,也是爱笑的,索性没拒绝。 不过看到汪柱良的时候,还是微微皱眉。 他帮过很多人,这位是最后悔的一个。 汪柱良也穿着公服,但对比纪元跟白和尚的简约,腰间挂了不少配饰,看着之前艰苦求读的模样完全不同。 汪柱良昂首挺胸,看到纪元的时候,快步走上来,但一晃眼,纪元已经离开了。 “你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吗?”同为六十多名的高举人道。 汪柱良点头,又有些丧气,随后道:“是人家单方面帮的我。” 所以他看到纪元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亏欠。 不过也是多亏纪元,自己才有个还算安稳的备考地方,否则也不会考上举人了。 纪元跟白和尚两人虽然没说话,心里的想法却大致相同。 没考上举人的时候,心疼自己的爹娘妻儿。 考上之后,第一时间就纳了美妾,这种可以同苦难,却不能同富贵的,更是可怕。 不说这些,只讲他妻子为他上学,在家操持家务,一共供他到三十五。 这份恩情可比他所谓的食宿供给大多了。 只是不知,他面对糟糠之妻的时候,会不会跟对同窗这般客气。 所以,这乡试宴上的六十八人,说是同年,就是一起考上的举人,但内里还是有些不同,隐隐分成好几拨。 有按成绩分的,也有按品行分的,又或者按家世分的,全看个人的心情。 毕竟他们这些新科举人在外人看来,都是天之骄子,可面对彼此,那都是举人,自然也没在外面的傲慢。 今年的乡试宴比去年还要隆重,看这样子,像是按照每个监临官的喜好准备。 上次的监临官徐大人不喜奢华,也就简单雅致了一些。 今年的朱大人爱玩爱笑,歌舞伎乐已经准备上了。 白和尚看着奢靡的场景,偷偷念了句佛号,不过也跟纪元吐槽:“这里虽然金光闪闪,却也不如我们青云寺。” 此话自然是嘲讽,并非炫耀。 一想到乡试宴结束,自己就要回青云寺,总觉得头疼。 纪元看看他,询问道:“你们青云寺,又给佛像塑金身了?” 给佛像塑金身是好事,但这也太频繁了吧。 白和尚无奈,想了想道:“等你从家里回来之后,有空去我那坐坐,帮我想个办法,劝劝我师兄们。” 纪元对那青云寺确实有些兴趣,点头道:“好,只是要安排好时间,也不知要在家乡待多久。” “不过想着,年前肯定要回来,好准备明年开春就去京城备考。” 那也就是今年年前会去青云寺。 白和尚点头,他估计就要在寺里待到年后。 两人说着话,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过来了。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看到纪元的时候带着惊喜,自我介绍道:“见过纪解元,我是今年的乡试第二,叫孟华伟。应该年长你十多岁,但喊我名字即可。” 纪元还是拱手道:“孟华伟兄。” 他年纪小,见谁都要称一句兄。 第341节 今年二十九的孟华伟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你可是解元。” 科举场上,就以功名论高低,同等功名再以名次高低相论。 孟华伟恪守礼仪,并不敢乱喊。 三人说着话,那边有人冷哼一声,算是加入群聊,还有一人也走了过来。 冷哼一声的,自然是一直看不上纪元的贾昊。 贾家在建孟府有些势力,平时都在嵩阳书院读书,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输给纪元。 还输给一直平平无奇,落榜好几次的孟家孟华伟,实在让人生气。 但满场看下来,也就他们几个能入自己的眼。 还有一人,自然就是今年的乡试第四王举人。 加上第五的白和尚白举人。 这就是今年乡试前五了,不少人看着都觉得羡慕,想办法过去蹭蹭,但看到贾家贾昊的冷脸,基本望而却步。 纪元心道,这也不错,省得应付人了。 话是这么说,纪元还是跟正荣县出来的一个举人说着话,那举人虽然三十一名,但毕竟是同乡。 等纪元反应过来,不由得笑自己。 即便是他本人,也绕不开同乡同年这个关系。 说起这个,自然要提起朋党。 有人讲,天下生员,虽然相隔千里,远的甚至上万里,语言不一样,名字也不一样,但一旦登科那就不同了。 你的主考官,就变成你的座师。 同考官,就是你的阅卷老师,是你的房师。 同榜不用说了,那就是同年。 如果说这些还不算离谱,那同年之子,甚至也是算子侄辈。 加上座师的子侄,房师的子侄,甚至孙辈等等,全都可以攀上关系。 这乡试宴举人六十八人,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各级官员十几人,都能攀上关系。 如果再加上同乡之谊,那就不用说了。 所谓朋党之势,门户之习,就已经成了规模。 再拿白和尚来说,他在青云寺长大,那些师兄们就是他的家人,这段关系割舍得开吗? 自然不可能。 便是他,跟正荣县县学割舍得开吗? 似乎也不好说。 真正进到乡试宴上,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复杂。 作为乡试第一,想来攀附的就更多了。 纪元只得一一应对,跟周围人交际。 好在这些事,对他来说并不难,顶多抽些心神罢了。 交际应酬间,正宴时间到了。 赶在长官们来之前,众人落座。 纪元在白和尚眼中也看到交际应酬的烦恼。 猛然从秀才变成举人,有了可以登科的官身,好像着实不同了。 若说秀才虽有官身,但主要工作还是学习。 可作为举人,已经可以做官了。 同年的岁数,加上本身的身份,好像进了一台阶。 有些像从学生走入成人职场一般。 纪元落座,其他举人才跟着坐下,长官们没来之前,众人都以解元为先。 纪元年纪最小? 这算个什么事。 不说他今年十三四岁。 便是他只有四岁,他在那个位置上,大家都会以他马首是瞻。 听着礼乐声起,纪元等人起身,由监临官,主考官,以及当地知府,学政,再加上府学左右训导,掌印。 再有建孟府贤达等人跟随,一直到监临官,主考官等人落座,乐声才落。 纪元好歹学过一段时间乐科,知道这乐声欢快,说明监临官主考官在建孟府还算开怀,否则不会安排这样的音乐。 解元带着众举子拱手行礼。 解元为首,亚元为次,先拜见监临官,主考官,知府等。 接着是府学的官员,掌印教官,教官,夫子等等。 听到说起,纪元才抬头,下意识看了眼主考官。 他一直好奇,在考题里抱怨朝廷不纳贤才的考官是个什么模样。 见对方头发花白,精神却好,对他也微微点头,不像个愤世嫉俗的啊。 说起来,负责科举的官员屡屡会有变动。 早些年一直是主考官最大,近些年换成监临官统管全局,难道跟这些有关? 纪元不好多加猜测。 对他来说,如今这些事都可以放一放,还是先应付眼前的乡试宴才是。 跟上一次一样,既是给他们庆祝,也是送别长官们。 此宴结束,大家就要各奔东西。 举子们备考明年的会试。 长官们回到京城任职。 他们这些人的前途,在明年才会最终确定。 但不管怎么样。 他们这些人,是真正从学生,变成职场人了。 职场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啊。 作为一个新晋的职场体面人,纪元笑着跟众人附和,作为一个解元,他不倨傲也不局促。 今日罕见穿着华服也让他的落落大方显得格外不同。 朱大人笑着道:“说你是京城世家公子,大家也是信的。” “建孟府着实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 说罢,朱大人还故意道:“听说最近还有个青堂先生,画作也极佳,实在是好啊。” 朱大人笑着说,主考官也忍不住笑。 知府跟学政也若有若无地看过来。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还不知道吗! 怎么还喊上青堂先生了,他哪担当的起啊。 纪元被看得脸皮发烫,战术喝水,就当没听到。 但距离他最近的孟华伟孟亚元竟然道:“青堂先生的画作实在太好了,我家本来想拍下,没想到却失之交臂。” 孟亚元总体来说,是个比较腼腆的性子,他能这么讲,那是真的喜欢。 也有人道:“确实不错,就是青堂先生低调得很,怎么都不肯露面。” 正说着,就有人看向殷掌印:“殷大人,听说那青堂先生跟您家殷公子认识,可否能引荐?” 殷博士突然被点名,轻咳出声:“是孩子的交际,多半是不会说的。” 知道内情的人,都听出来殷博士并未说自己认不认识,只讲此事是孩子的交际。 作为纪元的礼记博士,说纪元是跟他家儿子是孩子交际,半点都没错。 不少人有些遗憾,又道:“希望他多出些画作,不要学乌堂先生啊。” 说着,学政看向纪元。 怎么说呢,这个答案,回头他就要给弄明白了。 纪元耳朵红透了,就当别人讨论的不是他! 谁料过了会,又把话题引到解元身上,主考官还夸他文章写得精妙,观点也新颖。 殷博士看得发笑。 好家伙,乡试宴上,大家夸了两个人,一个青堂,一个纪元,但全都是他。 最后话题终于转到宴会本身,转到其他举子身上,纪元长长舒口气。 终于结束了! 再夸下去,他都要抠出大别墅了! 谁料宴会正兴时,对今年科举成绩很满意的学政开口了。 “上届乡试,纪元一首无题,让无数夫子老师落泪。” “今年是你的正时候,自然也要来做一首吧?” 偷偷吃了口肉的纪元茫然抬头。 第342节 这件事,就躲不过去了吗! 说起来,自从上次乡试之后,他也算恶补了自己的诗词水平。 但这东西,一要天分,二要阅历,还要有文化涵养。 他够得上吗? 他自己做的两首诗,那真是菜的厉害啊。 上次面对准备问责的徐大人,他不得不做,今年就不了吧。 纪元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却停下筷子,等着纪元的佳作。 是的,佳作。 能写出那样诗句的纪元,一定能再出佳作。 那年的无题,今年的监临官朱大人跟主考官都是听说过的。 每每读来,都震撼人心。 任谁来看,都会说一句,此诗在天齐国,足以上前十。 这可不是开玩笑,甚至有人说能上前三。 去年还不是解元,就已经有如此的本事,今年成了新进举人,肯定要作诗一首,让大家再开开眼。 连朱大人都点头说是。 再加上,他们还知道纪元书画也是一绝,自然是相信纪元能再做出好句。 所有人对纪元的期待都极高。 位置上的纪元汗流浃背了。 要说准备,纪元确实有准备,毕竟这乡试宴,多半是要作诗的。 本以为宴会快要结束,此事就过去了。 没承想又被提起来。 可要说再当文抄公,纪元便不太想了。 之前是没有办法,更不想牵连县学。 如今作诗一首也是给自己增光,不如婉拒了。 纪元郑重其事起身,朝着长官们行礼,认真道:“学生许久未习诗词,这三年里,顶多看了一些诗词的书,自己却是未做的。” 这都是实话,身边许多人都能给他作证。 “如今这诗,只怕是做不成了。” 纪元说得直白,继续道:“以后再做,此生也比不过那两首。学生知道自己的水平,对诗词一道,别说进益,早就退到关外了。” “这会脑袋空空,半点好句都说不出。” 关外? 朱大人忍不住笑,这比喻倒确实让大家笑了下。 纪元再怎么贬损自己,也不至于这样说吧。 也有人再劝,纪元是真的摇头。 见他说的肯定,又那么贬损自己的才能,也让人不得不相信,纪元是真的做不出了。 可惜了。 本以为纪元能再写出几首千古绝唱。 现在看,倒是可惜。 孟亚元一边可惜,一边安慰道:“是不是这三年来,都在备考乡试,所以暂时放下诗词。” “没关系,如今你考上解元,可以慢慢再找回来,肯定可以的。” 孟亚元说完,众人恍然大悟,立刻道:“对啊,是因为备考乡试啊。” “对,考乡试,确实不好研究诗词歌赋。” “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 他是真的不会啊。 不是因为乡试才不会的! 纪元傻眼了,谁料朱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眼神明显写着,好吧,本官知道你不想出风头。 ??? 但有画师青堂的事在前,不管是朱大人还是主考官他们,对纪元的印象都差不多。 那就是,有真才实学,却不想出风头的稳重少年。 想来,他还是在刻意低调? 这么说的话,好像没错。 纪元没有家世,今年做了解元,京城那边王公贵族喜欢的蹴鞠他也厉害。 要是再传出书画双绝,加之诗词歌赋也厉害。 只怕盯着他的人会更多。 如今只讲自己是解元,似乎是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 不用纪元多解释,长官们已经给纪元找到借口。 这样的少年,谁不喜欢? 若是自己的弟子就好了。 不少人羡慕地看向殷博士。 这是他的学生啊,这辈子能有一个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太幸运了。 殷博士虽说知道纪元如今作诗的水平,但他明白,就算纪元会写,今日也不会动笔。 所以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学生,都是再好不过的。 殷博士也上前帮纪元说话:“他这一年里,每日读书,兼学六艺,实在抽不得空。” 这话并非随便讲讲,也是告诉大家,纪解元并非只钻营科举,并非只功利读书,他还学君子六艺呢! 所以那些批判功利科举的官员,不要看我们学生。 “不错,说起来他蹴鞠不错,等明年去了京城,就让我家小儿子带你去蹴鞠场转转。” 朱大人颇有深意道:“京城的几位王爷们,都很喜欢蹴鞠。” 这话一出,满场的书生惊愕。 这,这朱大人,要把纪元引荐给京城的王爷们?! 一时间,不知多少艳羡的目光看过去。 只要纪元明年考上会试,那他的前途一定光明。 真好啊。 写诗不行又有什么关系。 人家专心乡试,当了解元,什么都有。 纪元面上惊喜,连连感谢,但心里却知道,此话就那么一说,还是要看他会试成绩的。 一个合格的职场人,要善于消化领导给的大饼。 接下来的乡试宴,虽然也在夸纪元,好歹没再说诗词的事,也有举人故意拿着自己作的好诗炫耀,纪元也装作尴尬笑笑,说自己真的不会。 一来二去,一部分人真的信了此话,对纪元的敌意也少了些。 心路历程大概是,原来神童纪解元,也有不会的事,真是太好了。 纪元看向学政,认真道谢,诗句的事是学政提的,是想给他个机会,他虽没有把握住,却一定要道谢。 学政虽算不上太大度,却也不计较。 只是看着纪元,就想到那幅《江南云木图》,怎么想都觉得心痛啊。 九月初六,晚上亥时正刻,乡试宴散去。 纪元以年纪小为由不喝酒,孟亚元以喝了起红疹为由。 而白和尚直接讲自己自小在佛门长大,也不好喝。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举人多半大醉。 长官们早就离开,留下新进举子们玩乐。 纪元他们走出宴会,只觉得天已经冷了,秋风吹得人热气散去,脑子也更清醒了。 今日之后,他们这些举人们,就要各奔东西。 虽说多数人的目标为明年的会试。 但考到这一步,很多人都明白自己的水平,以后的日子,就不同了。 这里面许多人,今日就是在谋求官职,寻求出路。 还是那句话。 从学生变成职场人,大约就从现在开始。 纪元白和尚他们干脆走到栖岩寺,回去的时候蔡丰岚还没睡,给他们留了热水。 见他们回来,稍稍松口气道:“今日没什么事吧?” 上次的乡试宴,可是差点就出大问题。 纪元笑:“没事,就是认识了很多人。” 都要跟他说名字,甚至差点跟他攀亲戚,从正荣县那边算亲戚的那种。 第343节 蔡丰岚也跟着笑,白和尚也带了感慨:“以后的路,只怕没那么简单。” 看来白和尚也要体会到社畜的感觉了。 纪元拍拍两人肩膀,泼了些凉水到脸上:“管他呢,内无妄思,外无妄动,做好我们自己的即可。” 不胡思乱想,不轻举妄动,这才是正理。 蔡丰岚指了指书本:“还要读书。” “对,还要读书。”白和尚点头,“不对,要回青云寺一趟,我真怕他们把佛像镀个十层金身啊。” 三人都笑出声。 没办法,谁让你考上了举人! 你考上了举人,连自家长大的寺庙佛像都要镀很多层金身! 乡试宴一过,府城的考生们基本都要回去,纪元这边也不例外。 他跟正荣县的人早就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回。 蔡丰岚也不例外,他要回家跟家里人商议亲事,估计明年开年就能先定亲。 李锦他们那边也不例外,现在没走,就是等着纪元一起回。 三年没有回去,这一收拾东西,那小小禅房里,竟然堆满书籍。 还一些是从府学借的,一会都要还回去。 其他东西可以放放,但被单独拿出来的两幅画作,纪元放到一旁。 他感觉,会有人过来找的。 果然,就在纪元收拾东西的时候,府学有人过来,说学政请他去家中说话。 作为今年的解元,学政找他说话,再合适不过。 可纪元心里却明白怎么回事。 乡试宴之前卖画作的事,虽说学政送出《江南云木图》跟他关系不算太大,但多少沾点边的。 而且自己跟学政心中的小众艺术家乌堂先生一脉相承,他必然会找自己。 要么是作画,要么是询问自己跟乌堂先生的关系。 听说监临官已经走了,算着时间,就是这几天了。 纪元既然知道怎么回事,索性背着两幅画作过去,也省得再跑一趟。 既然《江南云木图》因他而去,那必然要补偿的。 合格职场人,也懂得听话听音。 再者,这也是他的感谢。 岳家找他麻烦那会,是学政帮忙的,甚至如今廪生身份,同样为学政开口,他不能不识抬举。 或者说,不想欠下太多人情。 纪元还是头一次到学政家中,见此地的山石似乎都是江南而来,心里便有数了。 他们学政虽然是北方人,却是喜欢南派山水的,怪不得那么喜欢《江南云木图》。 小厮一路带着纪元去了书坊,此地书房山石,倒是有北派之风了。 进到书房里面,学政看着他拿了画作,心道,这小子还算靠谱,自己还没说呢,他就画好了? 还是说右训导提点的? 只是可惜了,自己本想指定题材的。 学政还是笑着道:“怎么?知道本官的《江南云木图》因你而失?” 学政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算是让纪元欠个小人情,也算是半开玩笑。 纪元拱手:“学生还未谢过学政,想来若不是您,我明年会试的路费还要再想办法。” 这就是认下学政帮他的忙了。 什么? 殷博士说过,那画既然拿过去了,就是学政愿意送? 愿意是愿意的,但让纪元欠个人情,这并不冲突。 纪元深知这些道理,却不能表现出来,直接道:“学生知道您喜欢乌堂先生的画作,所以特意带来两幅。” ? 两幅?! 学政站了起来,震惊地看向纪元拿着的两幅画。 这不是纪元画的? 是乌堂先生所作? 纪元恭敬道:“是,您看在哪展开比较方便。” 可惜了,学政想得很好,但他不想欠学政人情,还想让学政欠他跟殷博士一个好处。 殷博士在府学锐意改革,是需要一定助力的。 今年给后七堂学生请了进士夫子,但后七堂却未出一个举人,这件事,必然给他明年继续改革造成阻碍。 或许,这两幅画,就是那样的好处。 乌堂先生的画作展开。 一幅南派山水。 一幅北派山石。 学政在北派画作前驻足很久。 他喜欢南派山水吗?自然喜欢,谁不喜欢秀丽山水。 但他真的极爱吗? 要说极爱,那还是家乡的山石更好。 纪元若只看表面,送了那幅南派山水,顶多抵消那些人情。 可这幅北派山石拿出,学政知道,是他欠纪元的了。 好个新科解元。 好个纪解元。 学政眼里的欣赏更盛,又问了个致命问题。 “纪元,你真的不会写诗了?” ??? 怎么回事! 您别不信啊! 他真的不会! 第89章 第89章 化远三十七年, 九月十一。 正荣县一行人,从建孟府府城返程回乡。 之前来考试的秀才们,其实已经走了大半, 现在留下来的, 基本都跟纪元熟识。 其实整个府城的情况都差不多。 乡试一过, 走了些人。 等乡试宴结束, 大部分人陆陆续续离开。 虽说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的。 白和尚甚至先一步回了青云寺,还给纪元留了地址,说有空的话就过去。 他估计很担心自家的情况。 正荣县这些人,则收拾了东西,采买了物件, 这才返程回去。 就连纪元回乡之前,也是能把该买的都买了。 没办法,谁让这里的笔墨纸砚真的太便宜,如果不买的话, 总觉得亏得慌。 至于银钱? 他还用担心银钱? 除了学习用品之外, 纪元又去药铺买了几支好参。 赵夫子身体不好, 房老夫子,罗博士年纪也都大了,买这些肯定没错。 等把东西采买得差不多,纪元发现自己都占了一辆马车。 不过对比其他人,他这都不算什么了。 李锦爹娘雇了三辆车,但押车最多的, 还是蔡丰岚。 周家的车队就安排在最近去正荣县送货, 既然未来姑爷也是那边的,周家也有意让他帮忙。 所以蔡丰岚忙前忙后, 还要照顾运送货物的队伍。 钱飞甚至还给他指点,说了不少生意经。 一群人热热闹闹,路上竟然也不觉得枯燥。 人都说相近情怯,纪元竟然也没什么感觉,直到踏进正荣县城门,方才有种,我回来了的感觉。 从化远三十四年七月,一直到如今的化远三十七年九月。 第344节 三年时间过去了。 这么想着,竟然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纪元都觉得是上辈子的事? 但看着熟悉的一切,又是真切的。 他真的回来了。 那时候被人喊着小三元,如今要被喊纪解元。 “符曾汤圆~有人买吗,正宗的符曾汤圆~” “快快快,胖老板家新书到货了,去买啊。” “哎呀,不要看闲书,今年的升堂考,你不想过了?买完就回去吧,一会县学要上课了。” 也有人看向他们这些车马,正荣县很少有这么多车马一起过来。 纪元,蔡丰岚,李锦,齐齐叹口气。 回来了。 三年了。 正荣县他们回来了! 众人刚到城门口,就听到鞭炮齐鸣的声音。 本地县令以及其他官员,竟然亲自在城门迎接。 纪元等人远远下了马车,往城门方向看去,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聂县令站在最前面,看着沉稳许多,他眼里带着激动。 要说刚来的时候,他还没那么稳重,想着不过是个秀才,不过是个举人,京城一抓一大把。 真正了解地方之后,才知道,对于小地方,能有个秀才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于解元?! 那是做梦也不敢想啊。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种地方的教育资源,能养出一个解元出来,简直不敢想象。 周围多少县令都羡慕得要死。 聂县令肯定要带着人过来亲自迎接啊。 纪元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跟另一位举人过去,跟县令的人一一行礼。 到县学众人的时候,纪元拜得更是认真。 程教谕在前,后面是郭训导,罗博士,甚至房老夫子都来了。 他们甚至把赵夫子都请了过来。 纪元上前两步,对赵夫子道:“您身体可好。” 赵夫子笑着点头:“好,其实很好,大海同你讲了?让你担心了。” 看着纪元的模样,众人自然看出他的变化。 个子更高了,人长开,看起来也更加俊朗。 可他对夫子们的尊敬却是未改的。 没有因为他考上解元,而变得狂妄自大。 在府城读书这么多年里,也没有改变他的性格。 这样就很好。 程教谕微微点头,想到自己最初,还怕纪元因为被捧得太高,而得意忘形。 现在想想,这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聂县令看着纪元,笑着道:“走吧,已经给你备下了宴席,一定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等你休息的差不多了,咱们正荣县还要开庆功宴,给你和张举人一起庆贺。” 纪元原本想说不用,程教谕却朝他摇头,罗博士也让他应下。 这是例行的安排,毕竟他们县里出现一个解元。 整个建孟府下面多少个县,多少个镇,加起来好几千的考生,就他是第一。 整个建孟府的第一。 当年正荣县出了个童试第一的时候,就够他们高兴很久。 如今做了解元,举人里面的第一。 要是不庆祝,那才出鬼了。 纪元点头,跟着大家去吃酒席,张举人的家人也过来了,全都老泪纵横。 终于考出来了,太不容易了。 钱飞李廷他们也跟着去吃了席面,毕竟他们也是秀才了,这种场合也能出现。 但纪元的淡定跟从容,还是让县学学生们尊为榜样。 人家考上解元都没有那么张狂,他们不能因为一点点成绩就得意啊。 估计谁都没想到。 原本因为成绩要张狂起来的正荣县县学,竟然变得格外努力起来。 他们在这吃饭,周家书坊的人也被请了过去,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而宴席结束,纪元则要一一拜见博士夫子们。 他们自然有无数话要说。 同赵夫子说过之后,纪元先去了罗博士家中。 纪元带着礼物,还有关于春秋的笔记去了罗博士家中。 听钱飞李廷说,罗博士不怎么教学了,除了每年童试,三年一次乡试的时候被请去指导,其他时间并不去县学。 罗博士一直都不怎么爱教学生,普通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进度,他教起来没意思,对方也学不会。 罗博士看到纪元过来,并不是很意外,酒宴都是应酬,他大概想到学生还有很多话要讲。 三年不见,罗博士的头发又白了些,还好拐杖跟之前一样,想用就用,不想用还能撒手,身体是没什么事的。 “长高了许多,也长开了,不过怎么还这样瘦。”罗博士看着纪元。 他离开正荣县的事,也就十一。 这三年下来,果然长高不少,少年人的身形看着是瘦弱了些,也因个子抽条,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清瘦。 纪元的文章,如今已经大成,浑然天然,不见一丝稚嫩。 无论是笔法还是所思所想,都已经是上乘了。 这样的文章做解元,来得完全没有问题。 罗博士眼眶都有些湿润,又问了纪元在府城的事。 虽然纪元是挑了好的说,可他大概还是知道那边险象环生,总是有人看不惯纪元。 不遭人妒是庸才。 可那些人也太黑了。 罗博士问了许多,最后才问到乡试的 事。 罗博士满脸欣慰:“考上举人,这很好。” “考上解元,这更好。” “建孟府那么多学生,唯独你是乡试第一,可见你的文章是真的大成了。” 罗博士并不吝啬夸赞,但也道:“明年的会试却也要努力,如果能考中自然最好。” “考不中的话,最好看看,能不能去做国子监的监生。” 这是罗博士早就想好的。 可惜他在京城没有什么门路。 京城的国子监,看似相当于各地的府学,县学。 但其实是天齐国最高学府。 每年考中的进士,大半出自国子监。 如果说,县学网罗本县所有好学生。 府学收集了所有好秀才。 那国子监,则把更好的秀才,更好的举人,全都放在其中。 这也是,为何上了府学,考中举人的概率就大。 是府学教学水平真的极高吗? 倒也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生源好,比如建孟府府学,第一堂的学生们,绝大多数都能考上举人一样。 而国子监,则是更高一级的存在。 按照前几年进士录取的数目,以及前十名的名单来看。 进了国子监,考上进士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所以罗博士心想,若纪元明年会试不中,肯定要再等三年。 不如直接在京城国子监读书。 而去国子监读书,一般有三个门路。 京城王公贵族家自带名额,这就不用想了,人家自己内部都抢破头。 第二则是各地学政推荐,其实这也不好办,建孟府的名额跟第一种一样,基本都被达官贵族家的子弟抢破头,轮不到纪元他们。 第三,那就是考上国子监,首先要在会试里拿到一个虽然落第,但名次不算太差的名次,之后再经过考试。 第345节 罗博士有心想让纪元走后两种门路。 当然了,能考中进士自然好。 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可一想到,京城国子监的学生,跟自家学生对比。 总觉得亏得慌。 用现代的话来讲,教育资源根本不一样。 那边每天读的都是什么文章? 那边接触都是什么官员? 说不定当年的主考官,就是他们的夫子。 这能比吗? 罗博士说着说着,自己都焦虑了。 纪元反而安慰:“学生如今不也走过来了,明年的会试,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最好不去国子监,就考过他们。他们有好老师,难道我就没有吗。” 纪元少说这种大话,此刻讲来,多半是安慰罗博士。 罗博士被他逗笑,摆摆手:“去见其他夫子吧,我也想想办法。” 纪元有心说不用,但罗大伯却低声道:“让我爹忙吧,他平时太闲了。” 说着,罗博士瞪儿子一眼。 不就是不想教书吗,什么太闲了。 那些学生说也说不明白,有什么意思. 纪元笑着离开,他要去县学,找房老夫子。 今日县学还在上课,纪元去的时候,门房的人还以为看错人了,更道:“别人考上举人,都是仆从围着,你怎么还自己拿着东西啊。” 纪元手里拿着给房老夫子的礼物,看了看这些东西,他自己拿着没区别啊。 门房笑着放纪元进门。 其他人或许不能进,但纪元肯定可以的。 正荣县尊经阁内,还是一片安静。 房老夫子吃了酒席之后,就又回来了。 房老夫子依旧在画画,他知道府城那边一直在等乌堂先生,但他根本不在意。 等纪元把他卖画的银票拿出来,房老夫子才笑着点头:“不错,已经可以出师了。” 房老夫子也不看纪元带来的礼物,只让他再画幅画,写幅字。 见纪元果然没有生疏,感慨道:“好学生,就知道你能成。” 房老夫子从未怀疑过纪元,他的本事跟刻苦,自己是知道的。 不过看到纪元起的名字,乌色比青色要深,但又算同源,一看就同源,倒是贴切。 纪元把那边书画商对房老夫子的期待,以及那两幅画的去处说明了。 房老夫子并不在意画作去向,如果想要,他随便拿出来几十幅。 至于那些虚名,倒是不用了。 纪元却觉得扼腕,心道,他从现代过来,古代不知道多少大家的画作都藏在最深处,留给后人少之又少,谁想着都觉得遗憾。 纪元干脆劝道:“夫子,您不在意虚名,但后世人要是知道,天齐国化远年间有这样的大家,却没有留下画作,他们该有多遗憾。” 打个比方说,有本地方志记载,本地千年前出现一位书画双绝的大家名为乌堂先生。 可惜他唯一的画作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的画作如何如何好。 然后呢? 然后找不到了! 别说历史学家觉得遗憾,普通人想想都心痛。 房老夫子皱眉:“死了黄土一堆,谁管那些。” 后世人管啊! 最后房老夫子道:“好吧,回头找人装裱起来,最好防腐防水那种,行吗?” 太行了! 纪元还在帮房老夫子煮山楂茶,就听到郭训导的声音:“是,书放在老地方即可。” 周家书坊的人来了? 果然,周家书坊送书的车队,还有郭夫子,甚至后面站着程教谕。 周家书坊的人见了纪元,也赶紧打招呼,一口一个纪解元很是亲热。 别人喊喊也就算了。 在房老夫子,郭训导,程教谕面前喊,纪元怎么都觉得不好意思。 程教谕啧啧几声,笑着道:“纪解元,别来无恙啊。” 方才人多,多少衙门的官员拉着纪元说话,他们没空回细聊。 此刻见面,自然不是宴席上的客气。 说完,程教谕自己都笑,也不逗纪元了,指着尊经阁道:“只顾着跟你夫子说话,是不是没进去看?” 山楂茶刚好煮好,纪元点头,跟着大家进去。 依旧是高高的台子,里面放着几排书架。 等会?! 几排? 这分明是几十排! 虽说地方显得拥挤,原因却是书多啊。 比他来这的时候,书至少翻了五倍。 周家书坊的人帮忙卸货,甚至都知道一点:“纪解元,这是你添置的啊,你忘了吗。” 三年来,纪元不时列出书单,都是他读过不错的书,又或者一些经典必读,还有程教谕让他转交的。 一张张书单下来,竟然把正荣县县学的书架填得满满当当。 三年时间,竟然买了这样多的书。 纪元看着震惊,程教谕道:“现在这地方,可是咱们县学学生必来的。” 说起来,如今县学一百六七十人,比之前多了许多,甚至丙等堂都分了两个。 从这就看的出来,正荣县学风之盛。 相信出了个解元,整个县学都会被鼓舞。 这学风不就好起来了。 纪元从第一排书架走到最后一排,认真道:“尊经阁要扩建了。” 本以为他还会说些鼓励的话,没想到开口就是最实用的扩建。 程教谕又笑,还眨眨眼:“这肯定要咱们纪解元去说啊。” ??? 他说? 也是,如今他跟聂县令提,好像更容易拨款? 原来程教谕在这等着他呢! 但读书这种事,纪元自然答应:“好,等开庆功宴的时候,我一定会提。” 到时候估计没人会拒绝? 甚至大家还要一起凑钱。 程教谕满意点头:“就知道你聪明。” 程教谕也是万分感慨,又在尊经阁看了一圈。 这尊经阁也建起来了,实在是好啊。 房老夫子微微点头,他算是看着县学一点点修缮重建的。 现在看来,确实是有成效。 从县学离开,纪元便赶紧去找赵夫子。 今日他还要同赵夫子回安纪村。 三年没回正荣县,自然也三年没回安纪村,也不知道如今安纪村是个什么模样。 但纪元去郭训导家里寻赵夫子时,先被眼前的车马惊到了。 他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辆马车,这后面是四辆车怎么回事? 赵夫子也有点忐忑,他把聂县令的话说了遍。 聂县令让人带话过来,说什么:“我派几个捕快仆从跟着纪解元,也好给解元撑撑场面。” “让纪元别拒绝,家里许久没住人,肯定要好好收拾一番。等他在家歇个四五日,带着赵夫子,还有你们村的村长,族老等人过来。” 这些马车上,则是县衙给纪元考上解元的奖赏,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不说奢靡,但绝对是面面俱到。 至于捕快仆从,纪元三年没有回家,甚至那房子修好之后,就没去住过。 虽说有安叔公家没事去照顾,但该打扫的肯定要打扫,安排人手也没问题。 第346节 聂县令当了三四年的县令了,听说他明年过年就会离开。 这几年里,他也从青瓜蛋子历练成没那么青的瓜蛋子。 如今让他再回想刚来时的模样,脸都能羞红。 同时,聂县令也明白,为什么他叔父要让他历练,要让他攒政绩。 这些东西都太难了。 这会猛一看到纪元,也让聂县令忍不住回忆当年。 时光如梭啊。 回忆归回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管是在城门迎接,还是摆酒席,之后的庆功宴。 都是表明当地县令在乎本地的人才。 这是聂县令必须要做的,也是纪元应该得的。 果然,这些物件引来不少人围观,脸上写满羡慕,口中还有效仿之意。 再看到聂县令给纪元准备的捕快仆从,大家恨不得自己立刻去读书。 自己不会读的,就让自家孩子读。 读书的前途,他们已经看到了啊。 “那是绫罗绸缎吗?可真好看。” “举人肯定要穿绫罗绸缎啊。” “还不用自己买,都是官府送的,连捕快都给他开路。” “那些仆从也不便宜吧,听说纪解元家里很穷的,考上举人就这么好?” “别说举人了,考上秀才就很好了。” 普通人不用,也不会理解什么功利读书好不好。 这些是真正读书人需要考虑的。 他们只要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就可以了。 毕竟读书是肯定没错的。 而眼前有一个活生生的,读书改变命运的例子,就会让无数家长把孩子送去学校。 纪元看着他们,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了。 他们在府学里,一会吵什么功利读书,一心科举是对的,毕竟读书就是为了当官。 一会说,读圣贤书就是圣贤书,如果为了科考读书,那就没意思。 可这些所谓的讨论,好像有些偏离实际情况。 再多的讨论,也只是空中楼阁而已。 放在这一家一户身上。 告诉他们,读书很好,读书能改变命运,这就足够了。 至于以后,读到秀才举人也没官做,那就是另一个阶级的烦恼。 如果可以让更多人可以读书。 那纪元很乐意做这个榜样。 表率乡里。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捕快仆从们忍不住看过来。 这就是纪元啊! 上次见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模样,三年不见,都长大了。 而且,他如今已经是举人。 甚至还是解元! 也就是举人里的第一。 没记错的话,他童试的时候也是第一? 这样的人,是不是做什么都会成功? 赵夫子被扶到第一辆马车上,不少人看着纪解元如此尊敬夫子,心里也渐渐种下种子。 尊师重道,这肯定没错。 等他们家孩子去拜师的时候,也要如此尊敬夫子才对。 纪元跟郭训导拜别,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正荣县的交际应酬结束了,安纪村的交际应酬还要继续。 纪元刚要头疼,赵夫子就道:“安纪村大变样了,或许你还不知道。” 大变样? 他真的不知道啊。 不对,大海小河好像提过一嘴,但那时候事情多,也没说太仔细。 安小河今日也回村里,乡试没考上的秀才们,也会在家歇息几天,之后再回县学。 所以他们把安小河也接上,一起回村里。 安小河听纪元问起,下意识拍手:“一直想跟你说来着,都给忘了。” “咱们村,现在可有钱了。” 为何有钱? 纪元是明白的。 安纪村青储料的买卖绝对极好。 虽说,正荣县又出现几家卖青储料的,但谁让他们是第一家,老顾客极多的。 很多人户都是买不到他们的青储料,才去其他地方买。 不出意外的话,这青储料都要形成一个行会。 但这些钱,真的用到实处了吗? 马车行走没多久,纪元确定了。 用到实处了。 此地的官道明显被修缮过,纪元惊喜地看向赵夫子跟小河。 两人同时点头:“都是用青储料的银钱修的。” “不仅如此,按照你之前的计划,咱们村的水渠也修好了,各家田地用水可方便了。” “村里的路也修得差不多。” “咱们村的人口都增加不少,很多人过来投奔。” 纪元看着车窗外面。 因为道路修好了,水渠修好了,再加上各家都买得起耕牛,所以耕地的面积大大增加。 一眼看过去,之前的荒地都种上庄稼,如今九月十六,还能看到田地上翻耕的村民。 大批的秸秆都顺着这条路往安纪村里面拉。 纪元忽然意识到,又到了做青储料的时间? 安纪村的变化,就是这几年村里做青储料挣钱换来的,他们的生活也在逐渐变好。 听说有勤快的人家,准备过两年盖新房呢。 对认真做事的天齐国百姓来说。 有新房住,有田地,有饭吃,这已经足够了。 而他们的生活,也在一年一度的做青储料活计里慢慢改变。 纪元看着行走的牛车,地里的秸秆,心里慢慢踏实下来。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无论谁又得了什么功名,只有这麦田跟秸秆能让人真正地心静。 终于到了安纪村,而此刻来迎接纪元的,并非许多官员,而是村里的村民。 他们看向纪元的时候,眼神更加热切,并非因为他考上了解元,而是因为他给安纪村带来的改变。 一年年下来,只有安纪村自己人才知道,他们从中获利多少。 不管纪元是秀才,还是解元,他们都会过来迎接。 毕竟安纪村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他带来的。 已经六十一的安村长,已经在找接替自己的人,他走路也用上了拐杖,但还是在别人搀扶下快步走过来,看到纪元第一句便是:“元哥儿,你终于回来了。” “看看,这就是你做的青储料,带来的变化。” 纪元自然看到了。 整齐的道路,流淌的水渠,都是安纪村的变化。 就连村民们的衣服也变得干净整洁很多。 村民们看向纪元的眼神,除了感激,还有兴奋。 如果说做青储料的头一年,他们还没意识到什么。 而这些年的青储料做下来,大家都明白,纪元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纪元笑着道:“我是出个主意,但做事的还是你们。” “不用这样感谢我的。” 安村长摇摇头,他家早就备好热饭菜,还把赵夫子一家也请了过来。 第347节 大家热热闹闹吃顿饭! 欢迎纪元回来! 纪元一天里,吃了两顿宴席。 白日在酒楼吃的,官员们迎接他。 晚上是在村里院子吃的,村民们迎接他。 甚至在府城的时候也吃过一场大宴,乡试宴。 可全都排下来,还是这顿饭吃得踏实。 那些宴席,多因为他的功名。 今晚的宴席,却因为他做了一桩好事。 纪元的笑更真切了,心里也更安稳。 读书读书,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为了让大家有更好的生活,为了让小纪元的悲剧不再重现。 纪元饮下村里自己酿的酒。 他都十四了! 可以尝一尝了! 可惜他是个没有酒量的,三杯下肚,就被安大海跟安小河搀扶着回了赵夫子家中。 带来的捕快仆从则暂时安顿在安叔公家里,明日一早,就一起去收拾纪元的房子。 第二日早上,辰时末。 早上九点钟,纪元才慢慢转醒。 纪元震惊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多少年了,他没有这么晚起过床! 他起来的时候,赵师娘笑道:“厨房还热着饭菜,你去吃吧。” 纪元也没客气,吃过饭后,他还要去家里收拾东西。 纪元去自家的时候,安大海安小河,甚至赵夫子的大孙儿都已经在了。 这房子自从修缮之后,纪元就没住过,好在平时有人维护,否则还真的收拾不出来。 捕快仆从们打扫屋子,纪元则赶紧卸下自己从府城带来的物件。 昨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有时间拿出来。 纪元先把安大海的书拿出来,足足二十多套的《牲畜病集》,都是书坊给到原作者的。 安大海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书,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谁能想到,他安大海,竟然能出书! 剩下的东西,就是给安叔公,安村长家,甚至还有村里神婆仙姑的布料。 其他的倒是没有了,纪元跟别人也不熟悉。 赵夫子家的东西不用说,赵夫子的母亲,妻子,儿媳,还有三个孙辈,纪元每个人都考虑到了。 赵长孙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叹气,开口道:“旁的还好,这人参家里确实需要。” 因着纪元跟赵夫子的关系,赵长孙也不隐瞒:“我曾祖母的病,只怕不大好了。” “大夫说,也就是年前的事。” 啊? 竟然是这样。 那赵夫子之前生病,也是听说这件事? 算起来,赵夫子的母亲已经七十九。 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如今快八十,之前也一直生病,能养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说起来都算喜丧。 纪元道了句节哀,赵长孙道:“我娘也要改嫁,好在是嫁到村里,以后还能经常看到她。” 其实赵师娘一直在说,让儿媳改嫁,天齐国女子改嫁并不算稀奇。 但之前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他家儿媳也没点头,如今老人家要走了,大儿子十二,二女儿十一,小儿子九岁,也差不多了。 所以,估计要趁着长辈离世之前,把婚事办妥,否则还要再守三年。 这一喜一悲的事,家里小辈自然是心情复杂的。 “你母亲只是改嫁,又不是不做你母亲。”纪元宽慰道,又说,“你以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若不高高兴兴的,家里人怎么想,你母亲肯定也会担心。” 赵长孙一愣。 他只顾着自己难过,倒是把这事给忘了,索性擦擦眼泪:“对,你说得没错。” “其实我娘改嫁挺好的,而且我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们。” 纪元看着,又看了看带来的仆从,对大海道:“咱们村里好不好请人做事,我想请人照顾赵夫子一家。” 大海点头:“村里肯定有人愿意。” 不等赵长孙拒绝,纪元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以后每日打水挑柴一人,再找人帮师娘做家务,银钱他出。 他如今都是举人了,这些银钱不算什么。 再说,岳家赔偿的五百两,加上卖画的四千两,就算买了许多物件回来,身上还是不少银钱。 纪元肯定要帮赵夫子家安排妥当。 纪元说做就做,两天内就把事情办妥,赵夫子看着自己的学生忙前忙后,心里也说不清的感觉。 自己只不过给他启蒙,却像得了个儿子。 赵夫子也拒绝不了,纪元还偷偷给他看了自己挣的银钱,又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您是夫子,我是学生,这是我应做的。” 安大海跟安小河也在帮忙,三个人出钱出力,把赵夫子一家的事该做的都做了。 连赵家儿媳都过来感激。 她一直不肯再嫁,就是担心家里的情况,甚至这段时间还在犹豫。 现在孩子大了,又有纪元的帮忙,现在也算下了决心。 她嫁的那家人也在安纪村,以后还能回来帮忙。 纪元也听了那家的情况,以前人虽然勤快,家里却没多少田地,穷成这样,自然从未成过亲。 也是趁着青储料的东风,认认真真干活,攒了田地房屋,才有人上门说亲事。 谁料这家小儿子并不答应,最后才隐隐跟大哥大嫂说,想求娶赵家的儿媳。 赵夫子的儿子走了多年,她也守寡许久。 但他家大哥大嫂惊讶至极,对方还大他五六岁呢! 按理说两人不会有交集,一个头婚,一个守寡,一个穷得大字不识,另一个是识字懂礼的。 可青储料的买卖做起来,他家又踏实肯干,硬是攒下不错的家底,本人长的也算浓眉大眼,有不少人都上来说亲。 所以也有人说,他家如今这么好的条件,求娶小姑娘都成,何必要找寡妇,比你年纪还大不少。 对方却道,人家识字。 四个字,就让对方闭嘴。 到底是谁高攀,那还不好说呢。 这家人也说,若不是赵长孙他娘为了照顾原来夫家,想嫁什么人家都有。 自己才是高攀的那个。 故而也承诺,对赵夫子一家,肯定会帮忙的。 说来说去,还是如今安纪村的生活好起来了。 放在之前,自家都顾不过来,谁还要管其他人户怎么过。 村里人也讲,好像村里人情味更浓了。 仓禀足则知礼节。 这句话他们或许说不出来,却是生活最真切地改变。 当然,条件变好,也不一定都是好事。 像安叔公家里,就闹着要分家。 纪元去看小黄的时候,每每听到他家吵架。 小黄看到纪元,牛眼里都是惊喜,甚至欢快地跑两圈。 但纪元看小黄的模样,这日子过得估计比他都好。 平日不用怎么干活,去哪都有人喂,快天黑的时候就回安叔公家里。 纪元笑着拍拍它:“估计你起得比我晚,睡得比我早。” 小黄似乎听懂了,蹭蹭纪元,像是安慰。 他们俩在这说话,安叔公家里在吵架。 安叔公家是最早做青储料的,挣的钱自然也最多。 原本三十多口人,发展到现在,已经四五十口了,这么多人住一起,不吵架才怪。 他们吵到兴头上,还把纪元拉出来:“元哥儿你给评评理,这家到底怎么分。” 他不知道啊,他怎么懂。 纪元装作没听到,拉着小黄往自家走。 他最近住在家里,肯定要把小黄带回去,等他走的时候再送回来。 回安纪村这几日,也算经历了许多。 生老病死,似乎都在上演。 第348节 这也是最真实的生活。 而他的家,或者说小纪元的家,已经收拾妥当,完全可以住人了。 四个捕快暂时回了县城,还有四个仆从住到左边房间里,也是够住的。 晚上躺在小纪元的屋子里。 纪元心道,这算不算实现小纪元的心愿,有饭吃,有家住,甚至还把他的房子给修好了。 可他再看看安纪村。 很多人的生活在变好,也有不少人的生活在往另一方向改变。 纪元进入梦乡,又梦到那个人人可以吃饱饭的年代。 等他睡醒,听着村里人赶着牛车去做活,每个人声音里都带着开心。 或许,他可以帮助更多人,成为如今的安纪村。 正想着,有人在门口道:“请问这是纪元家吗?” 大清早的,谁找他? 纪元往外一看,竟然是十分意外的人。 两个马家汤圆的老板。 这两位老板跟之前完全不同,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带着煮好的汤圆道:“纪解元!我们昨日才知道您回来了,特意给您送点吃食。” 马家汤圆。 因为纪元的那首诗。 不对,因为纪元的那张食谱,而彻底坐实马家汤圆极好的两个店铺。 他们的老板从心底感激纪元。 听到纪元回来,说什么都要亲自感谢的。 他们两家,从小小的摊位,如今都开了店铺。 若再不感谢纪元,那他们还有脸吗? 纪元看着笑,招呼仆从们一起来吃。 让人们过得更好,好像真的很不错。 小黄也在一旁凑热闹,可惜这是糯米粉,只能让它尝一个。 没一会,安大海他们也来了。 纪元看着众人,心道,考上解元很好,但跟大家一起改变生活,似乎更好。 或者说,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纪元一扫读书的疲惫,甚至想再读个几百本。 不就是接下来的会试吗。 他怕吗? 他怕的话,就不是纪元了! 给他书! 他还要读! 他还要考状元! 纪元的心里喊着豪言壮语,手上已经开始翻书了。 过来的安小河脑子里都是问号。 我这个科举落榜的都没看,你看什么啊。 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学渣的心情啊。 话是这么说,纪元这里还是成了学习角。 该读书读书,该备考备考。 安小河闲的时候,还说了个八卦。 那个很久没出现的,他那个舅舅的八卦。 安小河今年考上秀才之后,他舅舅还过来攀关系,被他娘赶走了。 他娘如今也越来越有气势,村里青储料大半都是她来管,如今已经根本不管娘家说什么。 凭借她自己,都足以让所有人看得起。 至于那个舅舅,听说纪元考上举人之后,是再也不敢吭声,生怕纪元会报复。 他当年做秀才都能那样张狂,自然想象做举人又会如何。 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快吓死了。 他还真以为纪元跟他一样啊。 这些都是闲时的八卦。 自然也提到纪元的堂哥纪利。 那个还在流放的地方,具体在哪,已经没人知道,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在读书跟八卦中,县里的庆功宴准备好了。 纪元,还有张举人,全都换上公服,参加这次正式的宴会。 这也是他们最近最后一次隆重的宴会了。 等宴会结束,所有交际都要放一放。 明年是会试年,能不能一步登天,就看明年四月。 而纪元稍作停歇,等陪同李锦定亲礼结束,就跟蔡丰岚一起回府城备考。 蔡丰岚跟家里在聊亲事,肯定要在年前回去讲。 他跟周家的亲事还算顺利,但两边肯定还要商议,流程必然要走的。 只是这期间,他们俩还要顺路去一趟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白和尚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有空务必去一趟。 算下来,估计到年前,他们都不得停歇。 谁也没讲过,当了举人交际应酬会这样多啊。 还好还好,等事情忙完,就可以安心读书了。 明年会试就在眼前。 纪元肯定会努力的,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第90章 第90章 纪元算着接下来的行程, 便跟着仆从们一起去了县城。 小黄还在村口送他,只是一转眼,牛已经不见了, 估计是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去玩。 说小黄是安纪村的吉祥物, 还真的没错。 纪元一行去了县里, 赵夫子夫妇, 安村长一家几口,安叔公家里几个人。 一起到县城吃席。 去的路上,还正好碰到张举人,张举人一家也是满面红光,全都换成绫罗绸缎,已经有举人家底的气势。 纪元身上也是绸缎, 但还是上次府衙给做的公服,穿过几次了,身上依旧没有配饰。 张举人还道:“你该买些配饰戴上,便是印章也行, 这才有举人气度。” 纪元身上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倒是有枚印章, 是刻着青堂二字的小章,可惜他也不敢挂出来啊。 纪元摆摆手:“算了,没钱。” 众人哑言。 但是府衙跟县衙送的有啊,你没看吗。 纪元确实没看,一个大箱子全都锁起来了,全都在家里放着。 最近的人际交往太多, 让他觉得比读书还累。 之前说, 从学生迈入职场还真的没错。 衙门准备的庆功宴自然很是热闹。 县里还请了不少秀才作陪,基本都是纪元认识的。 就连忙着婚事的李锦, 蔡丰岚都被拉了过来。 他们两个私下也是跟纪元吐槽,特别是李锦,他道:“我今年都二十六了,再不成亲,时间就太晚了。” “所以三月估计就要办婚事。” 啊? 那会他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吧? 李锦也知道,低声道:“等会你回来之后,咱们再小聚。” “好,我先把礼物给你补上。”纪元道。 李锦拱手谢过,这种事自然不会推辞,而是纪解元的礼物,是可以拿到面上讲的。 “不对,你再给我多一份,年前我家就要去送聘礼,你给我添一份纪解元送的文房四宝。” 这是小事,纪元自然应下,回头一看蔡丰岚。 蔡丰岚的婚事? “我们没那么快,但年后订亲,估计秋天或者明年春天成亲。”蔡丰岚道,“但那聘礼,也需要你添一添。” 第349节 纪元点头,随后又道:“我干脆以青堂的名义,再给你补个画作当聘礼,应该更合适。” 李锦那暂时不需要,青堂只在府城那边有名气,放在这反而觉得奇怪。 而蔡丰岚那边,要是得了个青堂的画作当聘礼,一定能让周家高兴。 即使周家也清楚,这青堂到底是谁,可在外人看来,那肯定不一样。 蔡丰岚感激谢过。 他今年没考上举人,求娶周家小姐本来就高攀,所以礼数一定要周全。 别说他了,他全家都紧张得要命。 这俩要成亲的,有无数 话要说,纪元还是跟钱飞,李廷聊聊学习更轻松。 他们两个也没中举,但对他俩来说,大概是意料之中,他们也做好长期读书的准备。 或者说,能考上秀才,对他们来说已经超过预期了。 像李廷来说,他已经有隐隐回家帮衬买卖的心思了。 李廷今年二十,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越学下去,越知道自己的深浅。 估计再考两次,不行的话,他要考虑后路。 谁让如今的秀才那样多。 放在村里还不明显,放在县城也不错。 但往外看,就不同了。 钱飞还好一点,他今年不过十六,家里也供得起他读书,读到三十六都不是问题。 纪元说着,回头把自己的笔记送给他们,能有一点进步也是好的。 庆功宴的时候,纪元还见了张洵跟孙夫子,两人现在都是县学的举人夫子,他们两个明年也要去会试。 不过到时候可能不会一起走,各家情况都不同,不过到了京城,还是能碰面的。 这场宴会结束,聂县令倒是吃了不少酒,看他的面容就知道,他当县令这几年里,看着沧桑了不少,跟他刚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 就算是比较顺心的正荣县,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对他来说,就是政绩不够稳固。 毕竟,不管是正荣县的治安,还是本地的教学水平,基本都是上一任打下的基础。 就算是纪元,也是当初林县令在的时候招进来的。 说白了,聂县令还是着急政绩。 眼看宴会结束,聂县令竟然眼巴巴看着纪元,忍不住道:“纪解元,你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让咱们正荣县更进一步啊。” 纪元看看县令,又看看正荣县。 他其实还真有个主意。 不过聂县令已经有些醉了,纪元对他身边老吏也道:“整合本地养殖业。” 整合本地养殖业? 本地的养殖,有养牛的,养羊的,养猪的,还有做青储料的。 等会? 整合这个? 老吏跟聂县令同时反应过来。 是啊,既然有这个资源,为何不能朝廷牵头,把一切都规范起来,他们再往其他县城里售卖? 有官府开路,一切都会简单很多。 青储料。 本地需要,外地也需要啊。 只是本地的商户不好进外地卖东西而已。 纪元一路看过来,也听安小河说,县城里也有好几家做青储料的,吃的都是一些安纪村接不下的订单。 以此看来,不仅本地有生产青储料的本事,而且外地也还想继续卖。 有需要有生产,为什么不能整合到一起。 让正荣县都由此获益。 其中养殖更是正经营生,不管牛羊,甚至马匹,都是如今最需要的地方,发展民生,自然是好上加好。 纪元这句话,算是让聂县令他们找到方向,还有明年一年的任期,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给做好的。 纪元也没有再说其他的,剩下的事,他们两个绝对能做好。 不过因为这件事,纪元提起正荣县县学尊经阁扩建时,聂县令一口应下。 扩建尊经阁是好事,他肯定会做的。 消息到程教谕那,他也是满意点头,尊经阁扩大,那样学生们能看的书就更多了。 这些事情结束,还有不少过来攀关系的,全都被仆从们拦到房子外面。 纪元稍作停歇,没事的时候还去青储窖那边看看,又去给小纪元爹娘扫墓上坟,就又要出发了。 九月十六左右回来的,他十月十六左右还要启程去府学。 这里的事情都安顿好。 赵夫子的身体也确实没问题,他也就放心了。 短暂休息后,等着他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且这次离开,就要去更远的地方。 要去京城。 从安纪村去正荣县,走路要一两个多时辰。 从正荣县到建孟府的府城,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再从建孟府府城,去到京城,坐车需要近十日。 一步步地,好像更远了。 纪元拍拍小黄的脑袋,对它道:“这是咱们的家,以后你没事可以来这看看。” “我尽量早点考上进士,然后就能带上你了。” 他求学之路还未结束,所以不能带着小黄。 等到他拿到最后的功名,这些路途才会告一段落。 小黄摇摇晃晃脑袋,似乎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还是很舍不得纪元。 他们两个算是从小长大,纪元喊一句牛兄弟都没问题。 可再舍不得,也要离开。 如今的小院再平静,也不是他的归宿。 十月十五,纪元收拾好东西,把该锁起来的锁起来,平日也有人时时过来查看,基本不会有问题。 而他身上还带着四千多两银票,准备一下,就去府城了。 纪元走之前并未告诉很多人,也不让赵夫子相送,但走的时候,给师娘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这甚至也是他回来之后很重要的目的之一。 赵夫子母亲病重,也就是年前的事,这些银子肯定有用。 而且赵夫子年后应该就不教书了,以后总有有钱的地方,给赵夫子家安排的人手他也提前给过银子。 若有什么缺的,可以直接去找大海他们,都会帮忙的。 村里的事安排妥当,纪元又把小黄送到安叔公家中,这才坐上马车离开。 给蔡丰岚,李锦的结婚礼物,还有聘礼彩头,他也准备好了,全都一一送出去。 连画作都准备好,让蔡丰岚自己找人装裱即可。 只是蔡丰岚那边也不能跟他同行了。 他要带着家里人直接去府城周家,婚事约莫就能定下。 而纪元肯定要去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一趟。 纪元想了想,干脆把府衙借他的马车给了蔡丰岚那边,他们全家老小肯定要用到车跟车夫。 自己的东西他直接拉过去即可,自己干脆租一匹马,直接去青云寺看看。 主要是白和尚一直跟他讲,让他有空一定要去看看。 按照白和尚的性格,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十月十六,趁着还没下雪,纪元租了匹马。 这还是他除了射科之外,头一次自己骑马。 不过练习两三年时间,骑马对他来说,也算炉火纯青。 十四岁的纪元翻身上马,带着一个小包裹,直接沿着官道出发。 这一路上有不少车队,他跟着前进即可。 罗博士他们虽然担心,但更多还是欣慰,纪元真的长大了。 但是想想,从他们认识纪元开始,他似乎就是个很稳重的性格。 纪元从官道出发,虽然未穿公服,但戴着冠服的帽子,稍微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有功名的,基本都会避开他。 这也是算是个保命的利器了。 一连走了三四天,还有一两日就要到府城,纪元则去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直奔建孟府府城的阳丹镇。 白和尚从小长到大的青云寺,就是在这镇上。 第350节 青云寺距离府城还算近,整个阳丹镇都是归府城直接管辖的,可见其距离。 要说青云寺的名声,以前也不算显赫,就是一个普通的寺庙。 当然了,比起栖岩寺,情况要好点。 栖岩寺只能说是个破庙,而青云寺靠着学生们来读书,算是有些微薄收入。 但要说多有钱,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有钱的书生,谁来这读书啊。 还不是看在青云寺的名字,很适合备考用。 直到化远三十四年,白和尚考上秀才,并且是丹阳镇第一,整个建孟府第二。 青云寺的名声忽然就起来了。 加上白和尚几个师兄运转得当,几年时间里,让青云寺成了所有阳丹镇备考学子必来的地方。 每次过来,香烛香火香油钱自然不会少。 一来二去,人也逐渐更多了。 听白和尚说,在青云寺备考的学生,也从清贫学子,变成家境富裕的。 他师兄甚至还开辟了专门的禅房用来备考,那禅房已经跟俗家的书房没什么区别,所以富家子弟也愿意过来。 纪元当时听着,只觉得白和尚的师兄真是个妙人,这也太能赚钱了吧。 刚开始两年还好,听说如今越来越过分。 这并不稀奇,一般人听说寺庙道观,都会觉得颇有些神秘和敬畏。 但实际上,内里也分很多种。 有的就是打着宗教幌子敛财,而有些则被这些敛财的连累。 历史上也发生过很多僧人霸占田地,欺男霸女,诱骗他人钱财的事。 所以白和尚就是担心这种情况。 他让纪元,蔡丰岚过来的原因,也是想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劝劝自家师兄。 白和尚的师父年纪很大了,今年已经六十九,平日不怎么出门,青云寺吃粗茶淡饭也好,香火鼎盛也好,他都不太在意。 而下面的事,大家也不会拿给他讲。 白和尚也是顾忌师父的身体,所以并不会闹翻。 可现在他考上举人,还是乡试第五,整个建孟府第五。 他只怕师兄继续大做文章。 纪元想着白和尚跟他讲的事,心道,白和尚的担心不无道理。 总要防患于未然的好。 而白和尚经历的事情,同样并不罕见。 把他所在的寺庙换成家族,就很好理解了。 自古举子读书,无非两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想要有自身的成就。 毕竟读书就能科举,科举就能做官,谁不想走上人生巅峰。 第二个方面也是极为重要的,为了家族读书。 像岳昌,就是为了岳家能摆脱商贾的名声。 周家同样经营书坊,就因为周老爷是举人,故而什么都便利至极。 蔡丰岚也是很典型的例子,他家耕读传家,爹娘,大哥嫂子,甚至二哥四妹,都在供他读书。 这自然期待回报。 若蔡丰岚能中举,便是很大的回报了。 白和尚自幼在青云寺长大,青云寺的师兄们,便是他的“家族”了。 可惜的是,上面那些家族,好歹同气连枝,大家流着同样的血,心思再不专一,也不会真的置人于死地,还有上面的父亲压着。 再者蔡家因为血脉关系,可以直接享受蔡丰岚考上功名带来的好处,比如平日四邻的敬重,官府的优待,都是好处。 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大家都是同门,算是师兄弟的情谊。 其间纠葛,只会更难说。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籍,故而想要从白和尚身上获得好处,就要另想办法。 想来,利用白和尚的功名,让青云寺发财,就是他们斟酌再三之后,最好的办法。 以白和尚的聪明,他肯定知道的。 可想着青云寺不容易便未多说。 只怕是如今胃口越来越大,所以着急了些。 纪元作为白和尚好友同窗,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到半日的时间,骑马而来的纪元就踏进阳丹镇。 阳丹镇并不算大,大家的生活区都在一处。 而青云寺就在镇子郊外。 纪元骑着马过去,沿途不少卖香烛的,看到书生打扮的纪元,第一反应便是:“你是读书人吧,买把香烛吧,佛祖保佑,一定能让你考中秀才的。” 说话的人并不认识纪元的冠帽,又看他年纪轻轻,好像十六七的模样,以为他还未考中秀才。 纪元笑着摆手,干脆把冠帽取下,不赶路了,这东西也没用。 谁料这一路上,有不少村人都在竭力推荐。 很多人都想着,现在十月二十一,还有两三月就是童试,肯定是书生来烧香拜佛的。 “小郎君买一些吧,你不带香烛,人家也不让进啊。” “是啊,我们家的香最灵验了,是青云寺大师开过光的。” “没错,还是在白举人住过的禅房开过光。” “那可是举人的房间,十分灵验的。” 纪元听着他们说话,忍不住摇头,也从中间提炼出几个信息。 一,不买香烛,青云寺不让进。 二,这些香烛的进货渠道就是青云寺。 好家伙,青云寺做了最大的批发商,批发给村人。 然后村人们再卖给香客,香客再送到青云寺。 这流程,谁看不觉得感人。 怪不得白和尚那般着急。 纪元想了想,还是顺手买了一些香烛,对方无比感激,对他道:“佛祖一定会保佑你考上秀才的,一定会的。” 纪元听乐了,点头道:“是了,一定会保佑的。” “纪元!” “你来了!” 白和尚平时最喜欢说莫要急莫要急。 这会语气都带着热切。 而他身边的人看过来,惊喜道:“纪元?这是纪解元?!久闻大名啊!” 卖给纪元香烛的村人傻眼了。 解元? 他再怎么样,也知道解元就是乡试第一的意思。 乡试第一,整个建孟府所有举人里的第一? 自己还说他一定能中秀才? 但看对方并不介意,牵着马上前去找白举人。 而白举人身边站着的,正是借住在青云寺的有钱人家书生,这会正缠着白和尚给他“补课”。 白和尚这种脾气,都被缠得没办法,看到纪元过来,自然高兴的不行。 纪元朝对方微微点头,笑着道:“刚刚才到,府学的事情还没同你讲,借一步说话吧。” 纪元说的客气,但明摆着要把人支开,对方见他笑着讲,也就稀里糊涂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纪元才跟白和尚从寺庙的侧门进入。 正门人头攒动,香客着实多了。 租来的马交给负责杂事的沙弥,对方还想收些银钱,见是白师兄带着,这才没有开口。 纪元算发现了,这里无论做什么,都是要银钱的。 白和尚看着纪元手里的香烛,叹口气道:“附近卖香烛的,是不是说不买不能进青云寺?” “对,不会真的这么做吧?如果真的如此,只怕很快就会遭殃。” “大师兄没那么傻,他只是让人这样讲,实际上是可以进的。”白和尚再次叹气。 也就是说,寺庙故意放出此话,就是让香客们不得不买,但你要真进来,那也无所谓。 这敛财既隐秘又不会惹事。 “可进来之后,还要再交一次香花券。”白和尚说,“每人五文钱,否则不能拜佛。” 啊? 这? 第351节 这不是应该自愿的吗? 纪元再听白和尚说了林林总总。 总之,到了附近要买香烛,进了寺庙要买香花券,里面还有功德箱,要添灯油的话还要油灯费。 再者,祈福的香囊,开光的手串,总之想要什么都是有的。 要说过界吗? 倒也没有。 但就是把敛财的手段全都聚集到一块了。 此地的香客,也多是为自家学子祈福的,花钱最是大方。 平日说穷不读书,能来寺庙祈福的,又不会是真正的穷人。 真正借住在青云寺的穷读书人们,如今早就走了。 白和尚道:“请你过来,就是想个办法遏制这种风气。” 不是说不让寺庙赚钱,寺庙里住的也都是人,也要吃喝。 但不能这样肆意敛财。 “我总怕有一日,他们会做出更过分的事。”白和尚看着青云寺,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必须要保护好。 纪元道:“真的不打算同你师父说?” 白和尚无奈:“如今寺里都是大师兄做主,师父说了也没用。” 这倒也是,跟着住持吃糠咽菜,跟着大师兄吃香喝辣,自然是不同的,听谁的不言而喻。 纪元看了看青云寺,又想到如今的情况,一时也没什么想法。 白和尚也道:“先休息吧,你也赶了一会的路。” 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穿僧袍的中年僧人走进来,这僧人眼神有些市侩,但对纪元很是客气,笑着道:“贫僧是青云寺的知客,贵客远来,未能迎接,还望海涵。” 知客僧,就是负责接待的僧人,但眼前的和尚自然不是普通知客,应该就是白和尚口中的大师兄。 对方很是客气,纪元也回了礼。 纪元想了下道:“明年我们一同去京城会试,既然是同窗好友,也要同路,师兄不必如此客气。” 这僧人也笑了下,倒是说得真切了:“法彬师弟一直是我们青云寺同辈里最小的,以后同路,也请解元你们二人互相照顾。” 白和尚名为白法彬,法彬是他从小的法号,这么喊也没错。 “是了,只是此去山高路远,也不知会出什么变故。”纪元干脆道,“既要去会试,这名声也格外重要,倘若出一点差错,只怕考生性命难保。” 青云寺大师兄一愣,他岂能不知这些,但寺里上下这么多人,他也必须这样做。 但,性命难保? 眼前的解元不会是在吓唬他吧? 等大师兄一走,白和尚才道:“你竟然直白讲了?这合适吗?” 纪元道:“原本不知道合不合适,但见你们真的有师兄弟情谊,那就不用怕了。” 纪元来之前,还怕这寺庙把白和尚当工具用,如今看来,应该不是那回事。 当然了,那般敛财确实是有些问题的。 可纪元也并非觉得,完全是错事。 青云寺大师兄来这一趟,纪元大概有了主意,问向白和尚:“白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可以不用干预青云寺赚钱。” “反而可以帮忙优化流程。” 等会? 我让你过来,是让你阻止青云寺大肆敛财的啊。 你怎么还改了想法?! 还要帮这里赚钱? 白和尚傻眼了。 他深知纪元的能力,他要是想帮青云寺赚钱,别说给佛像镀金身了,用金子打造一个佛像,那都是可以的! 等等,这怎么能行! 纪元笑道:“怎么不行,你师兄没有坏心,只是敛财的手段粗糙了些。” “再说,此事做好了,有利于附近百姓。” 有利于附近百姓? “是啊,赚钱,并非只是一件坏事。” 纪元对寺庙赚钱,倒是抱有不同的态度。 一部分极为虔诚的,自然觉得佛法不容玷污,可他就算作为一个穿越者,也觉得此事要分两面性。 就跟读书到底要功利科举,还是要学圣贤道理是一样的。 他从家乡回来,感悟到的一件事便是。 这两种都有道理,甚至可以结合一下。 若只会圣贤道理,而不去实践,那也瞎学了。 若只为科举,不真正学会“仁心”“利民”,同样是白读了。 相对应的,寺庙赚钱这事,也可以分开看,可以赚,也可以做好事,更能带动周围百姓一起。 比如说寺庙下面的村民,其实已经是带动他们赚银钱了。 可惜了,还不够规范,也太过直白,容易让人反感。 而且,很容易没有限度。 白和尚看着纪元,平时觉得纪元在读书方面天赋异禀。 为何这会,觉得自己跟他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了。 但出于对纪元信任,白和尚还是勉强点头:“好,听你的,但你要先把计划同我讲了。” 纪元笑着道:“当然了,此事还要由你来帮忙。” 接下来两三天里,白和尚带着纪元在青云寺闲逛,又在本地阳丹镇转了几圈。 两人都会骑马,走起来也方便。 除了不时有书生过来求学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有书生求学,这并非是坏事,坏就坏在,都是花了大价钱添香油的书生们过来。 这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十月二十五左右,天气愈发寒冷。 纪元跟白和尚找到青云寺的大师兄,准备来个促膝长谈。 白大师兄见到禅房门口的两人,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的。 那日纪解元说,参加会试的考生要格外注意名声,否则性命难保。 听到这话,白大师兄其实明白一些,这几日甚至还收敛了不少。 可也不能长久,下面人都等着吃饭,等着要钱。 再者,他赚的银钱,也要给当地官府孝敬,哪里都不能断。 这些小孩子,哪知道经营一家寺庙的难处。 白大师兄以为纪元他们不懂,其实纪元倒是明白的。 如今的青云寺,就像一辆行驶的马车,还找不到刹车的方法,只能任由它跑下去,直到跑不动了,方能停下。 否则急急刹车,说不定会车毁人亡。 “进来吧,大家左右都是要聊聊的。”白大师兄让身边的沙弥离开,带着小师弟跟纪元进禅房。 白大师兄的禅房还跟之前一样,不过里面许多装饰换了,没有那么寒酸。 等大家都坐下,纪元直接开口:“您是白法彬的大师兄,我也喊一句白师兄吧。” 他们这些和尚都姓白,算是跟着师父的姓氏,自然是可以的。 纪元继续道:“白师兄,您想过这样赚香火券并不长久吗。” 等会? 不是应该劝他不赚吗? 白师兄看向小师弟白法彬,见他也一知半解,开口道:“解元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两者兼顾,既要顾及名声,也可以让青云寺的日子好过一些。” “最好,能长久,并挑不出错。” 这段时间里,纪元的“考察”是有用的。 他发现,白师兄确实在找这样的方法,比如让村里人代为售卖香烛,比如明面上讲不买香烛不能拜佛,实际并非如此。 可惜这些做得太直白,太让人一眼看穿。 故而纪元一开口,便说到白师兄的心坎上,他直接道:“如何做?!” 白师兄知道自己激动了,清清嗓子:“要怎么做。” 纪元不卖关子,直接讲道:“佛门到底是清净地,太直白了不好。” “我的建议是,两层收费。” 两层? 白师兄读书不多,这会就差拿笔记记下了。 第352节 好在白法彬在,他最近几天里,似乎已经明白纪元的意思。 纪元也大大咧咧讲出他的看法。 分为穷人跟富人。 穷人免费,富人收钱,一般人家,顶多买个香火钱,最好价格也低廉一些,当冲人气的。 就像现代很多游戏一样,对零氪党也有福利,但氪金党是另一个层面。 那不要零氪党行不行?肯定不行的,甚至有人说过,就因为有零氪党在,所以所有氪金的人愿意花钱。 放在佛寺里也一样。 那些有钱人会在乎这些花销吗?不会的,甚至会施粥散钱,想要积攒功德。 来沾光的人越多越好。 而青云寺善待那些穷苦大众,也可以来博名声。 说白了,捞富人的钱,以慈善的名义,再散给穷人。 这样既能提高青云寺的名声,也能让富人的“慈善之心”得以满足。 最好还能带动周边的百姓一起赚钱。 在纪元的细细讲解下,青云寺逐渐有了变化。 青云寺直接腾出一部分禅房,找了之前被赶出去的穷苦书生,并道:“之前寺里太忙,人也太多,故而地方少了些,如果愿意,还能回去再读。” “今年的食宿都免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回去。” 同时,再告诉阳丹镇百姓,香火券已免,给学子们积福。 再者让寺里主持,亲手添香油,保佑读书人科考顺利。 一时间,坊间对青云寺的好评大大增加。 之前说青云寺只认钱财的人户也换了语气。 青云寺名声好了,愿意来添香油的人会更多。 给佛像再塑金身的事也暂停了,青云寺直接宣布,要把这些银钱用来请名士,给此地学生讲学。 此话一出,让原本不屑的书生家里也惊讶了。 请名士来讲学?! 这肯定要听啊。 那,谁能来听? 青云寺答:天下人。 只要愿意,都能来听。 青云寺在后山腾出一处讲经地,以后会经常邀名士过来讲经。 佛经,儒经,一切都可。 白师兄做着这些事,手下人也有说。 这不是都在花钱吗? 怎么就挣钱了?! 也没看到挣钱的地方啊。 白师兄默默翻开功德簿,只见上面多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姓名。 那些原本觉得青云寺沽名钓誉的人家,此刻也过来了。 既能礼佛,还能听课,这何乐不为? 白师兄心道,名声竟然如此重要。 他之前费尽心思赚钱,却还不如把青云寺名声维护好了。 说白了。 就是品牌的名声。 而青云寺就相当于他们手中的品牌。 若这品牌名声差了,愿意来的人自然少。 名声好起来,不少人翻越千山万水,也要过来的。 纪元要他们做的,就是把这个品牌打造得山静尘清,显得无比神秘,显得慈眉善目。 而他们要做的也是如此。 每月施粥,救济穷人。 名声越好,有钱人越愿意送钱。 同时,实质性的好处也要有。 请名士,请人讲经论道,都是风雅洁净之事。 等到十一月底,眼看来礼佛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上山下山的路都挤满香客。 别说其他人惊讶,白师兄也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之前只想着让青云寺好好经营。 没想到返璞归真,留住好名声才是真的。 不过是内里的手段换了换,钱没少挣,名声却也好起来。 以前的青云寺,只想着接待富人。 如今他发现了,对穷人越好,那些富人反而更愿意过来。 纪元私底下说的直白。 那些富人未必不知道青云寺在做什么,可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博名声。 平日都讲为富不仁,他们要用青云寺的招牌给自己洗洗名声,接济穷人,是最快扬名的方法。 青云寺便相当于他们“洗白”的一个程序。 大家各有所需。 毕竟名声这事是能压死人的。 这是社会的道德标准之一。 纪元利用的,就是他们这个心理。 至于,是抱着什么目的接济穷人,给穷苦书生提供住所。 暂时已经不太重要了。 这些好事既做了,那就是真的做了。 拿到粥的穷苦人家是真的喝到粥了,没钱的读书人也确实找到地方住。 以后也有真名士过来讲学。 更别说,等到明年开春,寺里的和尚就会教山脚下百姓做香烛,做佛串。 到时候,几个村子都会连带着致富。 等到那会,谁还会在乎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而青云寺也确实实实在在帮助了很多人。 白和尚或许还没看出来什么。 但现代人却能看出一些意思出来。 这不就是现代景点的经营模式吗! 就是把门票换成了富人添香油了! 一座庙,一座阁楼,一座桥。 本身的意义或许并不大,但开发之后,能带动当地的旅游业,这不就是好事吗? 只要周围百姓从中能够获益,那就是好事。 但是想要做好景点,那就要做好真正的内容。 有些景点是看景致,有的景点是看人文。 而青云寺,提供了情绪价值跟读书价值。 情绪是满足大家当好人的想法。 读书,则是真正给人提供读书的场地,还请名士教学。 青云寺本身,尝到这种良性循环的好处,便会更希望做个“好人”,做“好事”。 时间长了,谁还能分得清最初是为了什么。 真真假假的,总之也有利于民了。 白和尚的师兄并不傻,他能利用白和尚的名声,把青云寺从一个没什么香火的穷寺变成如今的样子,就知道他会长远考虑。 毕竟上面的事说起来简单,纪元只是动动嘴出建议,他确实要力排众议,更改之前的做法。 单说不收香花券这事,就让寺里很多和尚不满,认为直接少了很多收入。 白师兄依旧这么做下去,也是不容易。 再者把穷苦学生们请回来,同样也大费周章,甚至以后接待更多穷学生,也是个难题。 但人家就是一一做了。 好在,事情确实在往良性循环方面走。 这或许不是很多礼佛人真正的圣地,却是个实实在在能帮助人的地方。 白和尚怎么也没想到,让纪元过来之后,事情竟然这样发展。 怎么觉得,有些怪啊! 但要说不好吗? 第353节 看着过来领过冬被褥的穷人家,似乎又觉得没什么错? 排队的人千恩万谢,捐钱的人也觉得,这比塑金身似乎要强上很多。 就连官府也赞他们寺庙心善慈悲。 白和尚看了全程,也是瞳孔地震。 满脑子就一句话。 这也行? 可这样确实行。 而且寺庙里的风气也有了变化,至少不会明面上瞧不起读书的穷人,反而要善待他们,表示自己的善心。 白和尚还在消化这件事,不过另一念头却是肯定的。 那就是,找纪元过来,果然是没错的。 事情到他手里,好像变得轻而易举起来。 白和尚忍不住道:“若是让你当一地长官,绝对能让当地百姓过上好日子。” 纪元笑:“你们青云寺的基础本就好,不过是换个思路而已。” 主要是 白和尚的师兄也经营得当。 他不过扭正方向而已,这也只是出个嘴,出个脑子,不算什么。 他是这样讲,白和尚师兄却对纪元很是敬佩,自己瞑思苦想,也就想到那些方法让寺庙变得更好,殊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 纪元心知,自己不过是见得多。 后世甚至把这些整理成册,许多现代人或许不会应用,但稍稍看一看就明白的。 古代消息闭塞,其他寺庙未必不是这样做的,只是还未传到青云寺而已。 青云寺的事情解决,白和尚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只要不是一路往斜道上奔驰,他也就不用再担忧,想来青云寺奢靡的风气也能稍微改改。 纪元顺路来了一趟,见白和尚的担心解决,自己也要回府城了。 眼下要到十二月,他要去找殷博士,也把程教谕的信件给带过去。 今年过年,他应该在殷博士家中过。 而且趁着年前年后,他肯定要专心备考会试。 白和尚自然是不能走的,他还答应师兄,给其他学子补课,也算是他们青云寺乐善好施的一项。 纪元见此,心道别说家家有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是如此。 他无父无母,更没有家族,这便是没有靠山。 白和尚他们是有“家族”的,若说相互帮衬,自然是有,可也要受到钳制。 一时间也说不上哪个好哪个不好。 纪元再次启程。 依旧是一个人去往府城。 这一路走来,多是他一个人,如今倒也习惯了。 白和尚本来还说,今年天冷的早,让他在青云寺过年,被纪元谢绝。 他跟殷博士约好,肯定不能食言。 骑着快马,终于在十二月回到府城。 再回来,纪元对读书的想法,似乎更坚定了。 陆游曾讲,读书本意在元元。 读书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黎民百姓。 他是纯粹的读书人身份也好。 还是从秀才到举人,走入“职场”也罢。 只要这份心不变,一切都不会改变。 纪元回到府城,自然还有无数人想来拜见,交际应酬也好,攀亲带故也罢,全都被他拒绝。 此一次归乡,又去了一趟青云寺。 该交际的都交际过了,该见的也见了,该悟的也悟了。 接下来的时间,只有闭门苦读。 明年四月会试,那才是他的目标。 纪元翻开手边的典籍,在栖岩寺的禅房中闭门读书。 无数新进举人方在解决手边困境。 或因婚配,或因家族,或因交际享乐,周旋在人际交往当中。 纪解元已经在静心读书。 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 一个读书的冬日,渐渐过去了。 化远三十八年,正月十五。 纪元推开禅房的窗户,却有些推不动,出去一看才发现,这窗户也冻住了。 今年的年前年后,似乎格外冷。 纪元搓搓手,干脆清理起窗户的积雪。 窗户收拾好,纪元伸伸懒腰。 好像又要启程了。 这次的目的地,京城。 第91章 第91章 化远三十八年, 会试年。 去年乡试,今年会试,每一次的考试, 都更加艰难。 如果说最开始的童试, 是整个建孟府几十个县读书人的比试, 录取率还算可以。 但乡试, 就是整个建孟府所有县城秀才们的比试。 能考上秀才,就说明大家的学问。 在秀才中优中选优,最后得出举人。 多少人,考个五六次七八次也考不上,最后只能遗憾离场。 许多人就是卡在考举人这一步。 可要说,考上举人犹如登天之难。 但对于举人上面的进士, 很多人便直接止步了。 相当于,你刚读书的时候,觉得自己考上初中轻轻松松,考上高中大学也还可以。 但要说自己能考上前二的学校, 大多数学生直接望而却步, 直接换赛道了, 没必要为不可能的目标努力。 或者说,学到现在,自己几斤几两已经很清楚了,再往上断无可能。 在村里,县里,自己可能是第一第二。 而乡试相当于省考, 全省学生里, 原先村里的第一第二,能占个几十名开外已经不错了。 会试, 这种全国考试,多数人不会有什么信心。 能踏进举人门槛的,便是今年的举人最后一名,他也是普通读书人中的天才了。 可惜他的天分对比真正的天才来说,就是普通人跟天才的差距一样,几乎有个鸿沟。 像很早之前,纪元蒙师赵夫子的好友黄举人。 他三十多岁中举,当机立断,不再考进士,直接做官。 就是知道,自己再考下去也无意义,不如抓住机会就职。 还有直接在府城当官员的举人们,也是放弃了科举之路。 倒是在府学做夫子的,多数还能再次应试。 反正想要考进士,就不能在朝廷里做职官,这是历来都有的规矩。 在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们,面对会试的考试,还是望而却步。 可见会试之难。 但要说,大家不想做进士吗? 那肯定是想的。 天齐国之初,举人跟进士还是并用的。 但如今科举兴盛,三年一次的大选,举荐不知多少人才,自然更重用进士。 不只重用进士那么简单,还要严格按照进士的排名来用。 之前讲,进士分为三个等级。 一甲前三,为进士及第 二甲大约在三十人,是进士出身。 三甲在一百多人,则为同进士。 三榜之间井然有序,不可混淆。 第354节 后续职位的安排,人才的选用,也会参考三榜的名次。 而每上一步,下面都是无数读书人的肩膀。 再厉害的天才,能考上三甲同进士,都能喜上眉梢。 没办法,天外有天。 你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但这世上总有比你更厉害的天才。 再拿蔡丰岚作比。 他在正荣县县学的时候,也做过丙等堂,乙等堂的第一名。 之后遇到纪元。 但纪元也不是个例。 蔡丰岚到了府学之后,一直在二堂读书,就可见,在夫子们心中,一堂的三十人,个个比他要聪明,比他有天赋。 此话说起来残酷,却是事实。 那话怎么说来着,你觉得自己是金子,但京城金碧辉煌。 约莫就是这种感觉。 越是如此,府学这边,就越看中纪元。 而府学的看重,确实给他准备了另一条路。 纪元被喊到府学的时候,看着左右训导两人,就知道事情不一般。 殷博士也在旁边,作为纪元的五经博士,大家相信他更能劝动纪元。 他们要劝的内容便是。 “明年的会试,要不要考虑放弃。” 会试? 放弃? 左右训导,甚至是学政也商议过这件事。 对纪元来说,放弃明年的会试,不失为件好事。 殷博士无奈,直接道:“你们同他说明白吧,让纪元自己考虑。” “你可知三榜之间的差距?”右训导认真道,“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 纪元是知道的。 如果说进士天然比举人,秀才要高。 而如今天齐国的官场,特别是高官,非进士不取用。 这能看出来几个功名之间的差距。 但进士之间,也有分别。 比如一甲,也就是常说的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直接授从六品官员。 榜眼探花为正七品。 再比如二甲,二甲也可入翰林院观政,就是实习,但品级就要以从七品开始。 最后的三甲同进士,也就是人数最多的那种。 一般来说,都是正八品的官职。 等到外派的时候,大多都会授“县丞”的职位。 是的,县令都不是,而是县令的副职。 对一般人来说,考上同进士也可以,至少是进士了。 但对于纪元这种天才来讲,建孟府府学对他就有更大的期待。 至少,也要考到二甲吧? 纪元今年不过十五,让他直接考入全国前三十三名之内,似乎有些为难。 到考到三甲同进士,又有些可惜。 为何可惜? 左训导解释道:“每个榜单的考生都会有个上限。” “前三自不用说,考下来便是六品官员。” “二甲的三十人,还有机会参与庶吉士的选拔。” “到了三甲,上限就低了,若想为以后考虑,放弃明年的会试,对以后的收益更大。” 说白了,天齐国朝廷不成文的规定。 一甲,二甲的功名,会被重用。 三甲的进士,基本不会被重视,以后升官的路会非常艰难。 所以对很多有天赋,但准备不足的学生来说,宁愿不中第,也不想考上三甲。 他们这边的讨论,若拿到外面讲,肯定有很多人酸得很。 旁人趋之若鹜的进士功名,竟然轮得到有人挑挑拣拣。 左右训导确实在替纪元挑挑拣拣。 按照他们的看法,只要纪元再准备三年,必然能得前二甲的名次。 既然这样,不然再读三年。 差不多等于,有一个考试,你现在去考,可能就考个三本,而且考完之后就定下了,不能更改,也没有更高的学历了。 但你再准备三年,能考上顶级院校。 要是这个人只能考三本就算了。 大家也不说什么,考上就万事大吉。 但明明知道,这个人复习几年,肯定可以考到顶级院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再学三年。 三本院校跟顶级院校,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现在说的就是,让纪元明年会试随便考考,直接落榜最好。 等到三年后,再拿出全部精力。 到时候,绝对能一鸣惊人。 右训导甚至还开玩笑道:“万一再学三年,你直接考了会试第一?那可是连中两元。” 以纪元的品貌,到了殿试,皇上一看,说不定直接点他当状元。 毕竟最后的殿试部分,长相也加分啊。 右训导虽然是开玩笑,可这话里的意思,同样是觉得纪元还有潜力。 这样的提议,一般只有在大家族内部,才会如此给自己的子弟铺路。 府学这样讲,就是想真正培养纪元了。 毕竟培养出一个三甲同进士,跟培养出一个二甲进士出身,那可是完全不同的。 纪元的书画,纪元的诗词,再加上他的文章。 知府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纪元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这才有今日的谈话。 纪元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 进士是什么大白菜吗,还任由他挑拣。 纪元还笑着道:“我的春秋博士还说,如果我落第了,正好去国子监读书,那样考中概率还更大。” 再加上府学夫子们的安排。 他明年应该直接落第,然后进国子监读书,等三年后再考会试。 这个安排似乎非常合理。 左右训导竟然也点头:“是可以的,今年建孟府推荐生员的名额可以分出来一个。” “先落榜,直接去国子监读书。” “说不定真能考上状元!” “那咱们府学,就出状元了!” 古代的状元,那是妥妥的全国第一。 纪元从全县第一,考到全省第一。 现在大家都给他规划全国第一的路线了! 纪元扶额。 他就那么一说。 殷博士没理左右训导的兴奋,先来询问纪元:“纪元,你觉得呢?你明年想怎么考。” 左右训导也看过来。 按照他们来看,让纪元再学三年,是最稳妥的。 纪元却摇头道:“既然考了,就要认真考。” “再说,我认真考,也可能落榜啊。” 两人沉默,说得好像没办法反驳怎么办。 毕竟会试确实没那么容易。 第355节 不过此事也没那么简单定下,府学算是给纪元留了条退路,最后还是道:“若觉得没把握,就尽量落榜。” “若觉得二甲有希望,那就学一学。” 说罢又道:“到京城之后,你可以打听打听,你们去京城的这些举子,文章都会流传开,你多看看再说。” 各州府的厉害举子,文章肯定早被整理成册,各地的乡试录也能在京城买到。 搜集大家的文章,先看看各自对手的水平再说。 这倒是个好办法。 纪元记下,同大家道谢。 如此是条路子。 若大家的文章好的不能超越,纪元感觉自己会落到三甲之后,就可以考试时放水。 若感觉有把握,那便试一试。 在其他举子想着怎么考上进士的时候。 纪元这边,则已经开始挑选考中的名次。 这跟考试控分又有什么区别,实在有些可怕了。 从研学处出来,殷博士道:“既如此,那就做好两个准备,不过该读书还是要读,心思还是专一些好。” 说罢,殷博士自己都笑:“夫子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可是最认真的那个。” “不管怎么样,先照顾好自己,之后再说其他的。” 纪元今年也才十四五岁,放在其他人家,也是初出茅庐。 可他要去京城考试,又是面对会试。 殷博士都能想到,他头一次考会试的场景,他考了三次才中,虽然说不上灰心丧气,但也有惆怅的时候。 纪元年纪不大,这样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纪元却道:“夫子放心,我还比别人多了条路,肯定会好好走的。” “再说,不就是会试,能过就过,过不了再说。” 纪元想的很开。 都考到现在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殷博士笑着点头:“好吧,那就收拾好东西,等着府衙给路引,到时候看看怎么过去。” “我的意思是提前去,也能好好安顿。” 会试年,到底跟其他时候不同。 之前忙于交际的举人们也开始准备去京城的东西。 白和尚从青云寺回来时,再次感谢了纪元,说青云寺如今的风气好多了,他也算能放心进京赶考。 蔡丰岚也在二月份回到栖岩寺,但他这次是收拾东西。 周家给他安排了府学附近的院子,让他先住进里面,跟周家离得近,今年秋天成亲了,他们小两口可以住进里面。 这么一算,他们三个都要从栖岩寺搬走了。 三个人难得有些怅然。 他们刚搬过来时的场景,大家都还记得。 栖岩寺名字听着硬朗,庙宇却是破旧的,胜在还算清幽。 这三年过去,就连栖岩寺都有些变化,如今来投奔的穷学生也越来越多。 他们三个却要搬走了。 比他们三个更难过的,还是栖岩寺的小沙弥。 这小孩平日最喜欢帮纪元他们做事,总能得些额外的糕饼。 现在三人走了,他也不知道找谁玩。 蔡丰岚笑:“我就住在府学附近,你没事可以去寻我。” “至于他们俩,要到京城去找了。” 京城? 小沙弥自幼生活在府城里,自以为府城已经很厉害了。 那京城又是什么地方? 京城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首善之地。 天下学子云集,天下官员齐聚。 路上随便碰到一个人,可能就是官员家眷,四品官在那边,都是小官。 这些话也不好说,纪元他们只道:“就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比咱们府城还厉害?” “嗯,厉害很多倍,还很繁华。” 小沙弥真心实意地恭喜:“那你们一定要留在那啊。” 他们也想。 白和尚跟纪元都笑着点头。 他们会努力的,争取留在那。 听说他们三个都要搬走,栖岩寺的住持也过来相送。 不是他们住在这,栖岩寺也不会有额外的收入。 加上白和尚的师父跟住持熟识,自然更亲近。 纪元的东西其实很好收拾,有一部分已经放到安纪村老家。 剩下的基本都要带走。 他跟白和尚约好,干脆还是骑马去京城,到时候约一些同样租马的举子一起赶路。 这样还能节省时间。 这就显示出学了骑射的好处。 最后有四五个举子都说一起走,等到二月初九出发,那会天气暖和了,估计二月二十左右就能到京城。 他们都不想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 纪元他们一起学数科的高老四也在其中,数科的高夫子还觉得遗憾。 他俩都考上举人,他数科八个人,瞬间少了四分之一的学生。 再这么下去,估计数科都要开不下去了。 话是这样讲,但高夫子还是为他们高兴的。 收拾好东西,同去的考生也已经确定。 也不能轻易离开,还要等衙门发的路引,以及举子们乡试的试卷。 其中试卷也是他们行路的凭证之一,需要各自誊抄出来,由官府加盖印章,再有路引为证。 告诉一路的大小旅店,这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一般人都不敢惹他们。 殷博士还说了许多赶路的诀窍。 早早出发,晚上能睡旅店就去旅店,官方开设得最好,他们如今有了官身,去驿馆住即可。 路上少跟其他人多聊,便是考生也不要多说。 更不要讨论时政,关于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乃至朝廷新政旧政一切都要闭嘴。 要是被人拿住把柄,那就完了。 大家的考卷也不要互相看,一定要看,也要等到了京城再说。 去了京城之后,所住的旅店也要跟礼部上报,但凡有事,负责科举的礼部官员还能及时找到。 他们是去年的新科举人,礼部一般都会对他们有优待。 总之殷博士所说的,都是经验之谈,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殷博士叹气:“若京城有人接应还好些,可惜我当初也是借住亲戚家中,也不好再打扰。” 这就是京中有人的好处了。 但不管纪元还是白和尚,都不认识京城的人,只能两眼一抹黑,自己去找合适的旅店吧。 好在银钱方面,不管纪元还是白和尚,这点都不用担心,他们两个身上有钱。 剩下的东西也都一一交代,转眼就到二月初九。 去之前,纪元还收到好友夫子们的来信,大意都是跟他讲,去京城确定住宿的地方之后,要同他们讲。 就连聂县令也在问,用不用他帮忙找个住处。 纪元也还是婉拒,他不了解聂家在京城的情况,也不想掺和其中,更不想人一去,就被按上聂家的标签。 不过是个住宿的地方,人长一张嘴,不就是来用的。 谁料射科的魏夫子过来,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们俩忘了,武营他们还在京城呢!你们去找他们啊!” 武营,邬人豪,刘军,去年四月中了武举之后,一直在京城没回来。 他们可以直接找武营啊, 武营在京城也一年了,不比纪元他们熟悉? 纪元跟白和尚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魏夫子写了武营所在的地址,又道:“直接去就行,你们之间的情谊,不用管这些。” 第356节 这是肯定的,他们一起踢球,一起练习骑射,这可是长久的交情。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最后跟蔡丰岚,周家兄妹俩,还有殷茂吃了饭,纪元跟白和尚正式出发了。 不能再耽搁了。 还是要早点过去为妙。 化远三十八年,二月初九。 天气也不错,纪元他们一行六个人,年纪最大举人今年三十六,他是第三次会试。 年纪最小的就是纪元,今年十五。 他们都是想快点去京城的,故而路上话也不多。 纪元跟白和尚,高老四关系自然最好,平时也有个照应。 按照殷博士说的,白日赶路,天色稍晚就休息。 好在能骑马去京城的,都是不墨迹的人,路上竟然比想象中要快一些。 唯一不好的便是今年天气暖和的有点晚,越往京城走,天气竟然还是带了些寒意。 骑马快走,竟然会觉得冷得慌。 纪元每次上马,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马上要会试,身体不能出问题。 说起来,进京赶考也是道坎。 他们这些身体素质还行的,倒是能骑马过来。 身体一般的肯定要坐车,甚至还要坐船。 而且建孟府到京城,差不多十天的路程,这已经算是近的。 相比更远的云贵,朝廷甚至允许他们次科再考。 一般来说,新科举人要是不参加第二年的会试,朝廷甚至会有处罚。 而云贵那边的学生,特许他们等到三年后的会试再来。 为什么? 因为山高路远啊。 他们的求学之路会更加艰难。 如果拿云贵的考生跟京城的考生比。 基本是一个天一个地。 后者就在家门口考会试,无论心态还是体力,都会是最佳的状态。 可纪元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因为对比乡试其他人,纪元他们已经算幸运的。 就拿去年的秋闱乡试来讲。 纪元白和尚他们,就在府城上学。 而乡试也在府城,他们等着考试即可。 不用长途奔波,也不用临时找地方住。 可从下面县里乡里来的考生们,他们就要提前准备,提前出发。 那些考生的艰辛,想必也不好说。 纪元自认为,自己已经占了乡试的便利。 如今骑马去京城考试,反而比很多人好多了。 纪元的心态好,连带同行的其他人心态也不错,还学着他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 跑一圈出出汗,也比脸上冻的麻木要强。 一连好几天,大家都是如此。 不少人也暗暗佩服。 纪元小小年纪,竟然真的吃得了这种苦。 骑马赶路可不是平常的游玩,是真的辛辛苦苦骑着马跑很久。 也就是马累了才会歇歇。 他跟着他们这些二十多三十多的人一起跑,半点都没叫苦,这般坚韧,也远超同龄人了。 他们这六个人里,只有纪元他们三个是新科举人,其他人都是考过几次的。 见纪元他们年纪虽然小,倒也不错,还说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原来举人去考会试,其实最次也会分到一个职位。 所有举人参加会试之后,会分为主榜跟副榜。 主榜,就是大家知道的前三甲排名。 副榜的考生依旧是举人,但是会按照排名分职位。 “要说前十几年,考上副榜之后,也能让吏部安排职位,可如今不成了。” “如今三甲的举人都等着吏部安排位置,若上了副榜,一般会被安排到各地当教官夫子。” “一般都是县学之类的地方,所以要是不小心没考上主榜,落第去了副榜,那就赶紧离开,或者当作不知道吏部的任命。” 这也是可以的?! 眼前这位举人的意思就是,去考会试,都会有榜单。 主榜不用说,这些都是进士了。 若是落第,那也别担心,礼部还是会给你们排名,按照名次高低给你们分职位。 可现在职位不够怎么办? 那就去当老师。 府学的老师是别想了,去县学当吧。 一般的举人,基本自视甚高,怎么可能甘心去当县学的夫子。 可去考会试,进了副榜,就一定会被安排。 那怎么办? 快跑。 就算人还在京城,也要装作不知道吏部的任命。 说句不好听的,每年落榜举子那么多,大家基本都是这么做的。 吏部的这个任命也落不到实处。 而且都是举人了,都有官身,这点事情,吏部多半懒得计较。 要说这项政策其实是很好的。 既然没有官职,你们就去当老师,填充下面的县学,可以培养更多的人才。 可看到正荣县县学能有一个举人夫子就如此高兴来看。 很少有举人会“自降身份”,会去县里教学。 约等于研究生毕业,分到了非常偏僻的村小? 反正这些举人肯定是不去的。 多数举人都会回乡继续备考,等到会试再过去。 纪元忽然想到殷博士。 殷博士之前会试落榜,难道也是被分了教官的差事,按理说是不可以不去的,但还是到了好友林大人所在的正荣县当夫子? 原来是这样。 不过多数举人的选择也可以理解。 能考上举人,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放在早些时候,直接做官了。 便是如今,如果愿意去偏远一点的地方当县令也是可以的。 可大家的想法多是准备再考。 他们考科举,可不是为了吃苦的,读书已经够苦了,其他的苦还是不吃为妙。 吃了干巴巴的饼子,又喝了些水,众人再次上路。 路上也确实遇到同去京城的考生,大多都是坐着马车或者牛车,也有些直接走过去。 甚至路过渡口的时候,还有坐船的。 天下书生云集之处,果然不一般。 越往京城走,风貌越是不同。 北方的山石多高耸带棱角,就连树木也是高而笔直。 一直到二月十四,路程终于跑了大半。 大家决定在此地的驿馆歇一歇,后面还有四五天的路要走。 幸好他们平时走得快,稍微半天,也不耽误事。 此地的驿馆已经住了几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有些书生上吐下泻,眼看的水土不服。 幸好他们提前赶路,否则还不好调养。 仔细问了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渡海而来,是海岛上的学生。 一南一北,来一趟确实不容易。 他们甚至是在秋闱之后便出发,终于到了京城周边。 歇息半日,还有些举人饮酒解乏,看着便疲惫不堪。 第357节 不过也有乐观的人道:“现在正值春日,路上还好走,乡试前可是酷暑难耐,那路才难呢。” “是啊,那会只能上午跟傍晚赶路,如今已经可以了。” 纪元更加明白。 他们身处府学前去乡试,是有多幸运。 也怪不得县学夫子们一定要让他们去府学读书,现在想来,也有这一层的缘故。 那罗博士同他讲,若此次落第,直接在国子监读书,是不是也想到这一层? 如今看来是有的。 举子赴考,前途难料。 并非一句空话。 可就算有这么多险阻,还是无数人趋之若鹜。 谁让当了进士,便是正式进了官场,以后的前途更是不用说。 要说赶考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自己村里,县里的天才。 全都在这挣扎向前。 也有举人因此自怜,写了不少说自己多惨的诗句。 可要是对比一下,他们能来会试应该就胜过很多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再次出发。 这次前往京城,没有再刻意多休息,顶多是让马儿歇歇脚。 终于,在二月十八这日,到了京城郊外。 刚到京郊,大家都被郊外的田地吸引。 这田地阡陌相连,正是春耕时节,不少农人佃户在田上劳作,中间的官道上,商贾游客来来往往。 单是这京郊的人烟,都要比普通县城要热闹。 估计再等半个月,来郊外踏青的人也会增多。 好一个京城,还未进城,就已经感受到什么是太平盛景。 高老四激动道:“终于到了。” 其他人也同样激动,纪元同样不例外,他看着远处的城门,骑马往前走了几步,笑道:“这就是京城吗。” 话音还未落下,几朵鲜花砸到他脑袋上,纪元一愣,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看吧,是个英俊的小郎君。” “这么年轻,是来赶考的?这可是会试啊。” 几个十六七岁的豆蔻少女捂嘴笑着。 掷花自然不是什么恶意,她们是看眼前骑马的小郎君好生俊朗,想要搭话。 天齐国京城风气没那样闭塞,早春时日也有出来踏青的。 纪元耳朵直接红了,骑着马都后退几步。 白和尚高老四他们笑得弯了腰,高老四笑着道:“他确实是来会试的,不过他才十五。” 白和尚还故意补充:“不对,他刚过十四生辰,还不到十五。” 啊?! 看着不像啊。 原来她们比这小郎君大好几岁呢! 几个女孩子惊讶地看向纪元,不好意思道歉:“弟弟我们闹着玩呢,你别生气。” 纪元脸更红了,赶紧摆手。 不过他的样子,更让人想笑。 众人又笑出声,纪元干脆朝众人拱拱手,驾马离开。 赶紧进城吧! 进城还要找住处呢! 真正进了京城,众人从高耸的城门穿过,只觉得人都变得渺小了。 再过石桥护城河,才真正来到京城的外城。 外城两边已经是店铺林立,还有不少卖菩萨,关帝,乃至文昌像的。 多半都是为过来考试的举子们准备。 还有些时令的果蔬,则是京郊百姓过来叫卖。 城内道路宽阔,足以容得下八辆马车并行,看着便能感受到京城的气势。 “京城内里不许纵马,马匹必须牵着,听到没?” 他们一行刚被叮嘱,检查路引的守卫客气了些:“原来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那更要注意了,否则会影响四月的会试。” 面对这些举人,守卫们态度好了些,但也没好太多。 能在京城做守卫的,家里基本不是普通人。 虽说这只是最低的侍卫,可那也是皇城根的侍卫。 来来往往的举人官员见多了。 也许来了这,才能感受到,聂县令当年说的秀才多如牛毛,真的不是一句嘲讽,而是一句事实。 京城,都说是首善之地,自然也是人才辈出之地。 纪元一行牵着马往前走,一行六人也就此分开。 有的去投奔亲朋,有的早有约定,各有去处。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则先去还马。 这马儿都是租的,一日二十文,早一日还了,早一日省钱。 租马的行当放在现代,差不多相当于租车,也很是方便。 等马匹还过后,纪元等人顺便问了个地址。 “善钦街?” “这可是好地方啊,就在内城边上,距离贡院也不远。” 马行的人还热心指路,纪元他们就此过去。 高老四道:“看来武营他们在京城混得不错?住得也不错啊。” 纪元,白和尚也为他们高兴。 武营他们自幼习武,又学了兵法,一身的好功夫。 等了七八年,终于有了武举,而如今看来也是被重用的。 要说京城,分内城跟外城。 内城住的多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内城边上则是朝中稍微低等级的官员。 武营他们所在的善钦街,距离内城只有一条内河,过了河这边就是外城了。 但这地方寸土寸金,能在内城边上,就已经是好地方。 外城住的,越靠近内城,住户的身份越高,甚至也有些租不起内城房屋的小官在此。 而往外,人员身份便更加鱼龙混杂。 故而谁一听善钦街这个内外城交界的地方,大多还是羡慕能住在这的。 更何况是马行的杂事们。 纪元早些时候还跟武营他们写信。 但自从乡试之后,他这边极忙,又是回乡,又是交际,就把事情给落下。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在乎这几封信件。 高老四也准备去看看,高家之前在京城还行,但这些年没落,基本没有亲朋留在这,故而他的住宿也是个难题。 反正先去看看,不行的话,他再租个客栈的房间就好。 出门在外,同乡的情谊确实不一般。 三个人刚进京城,兴奋劲还没过,但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善钦街,方知从京城的外城往内城走,到底需要多少距离。 高老四已经有些走不动了,硬是趴在白和尚身上,这才勉强能移动。 纪元体力还好,就是在询问所在的地址。 谁料被问话的那家小厮,满脸惊喜道:“原来是去邬人豪家中啊,小的带您过去。” 如此热情,必然有问题。 纪元笑着婉拒:“不好麻烦了,学生是进京赶考,去见见同乡。” 同乡? 又是个想去攀附邬人豪他们关系的? 那小厮表情冷下来,随意指了个方向。 纪元笑容不改,稍行了个礼,便带着白和尚,高老四离开。 “还拜见同乡,谁不知道邬人豪他们跟五王爷关系好,赶着过来巴结啊。” “那几个武举出身的就是木头,还会理你们?” 小厮口中嘟嘟囔囔,已经把纪元他们当作攀附武举贵人之流的。 而纪元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宅院。 这宅院跟其他宅子不同,门口没有小厮,更没有帮闲的,大门紧闭,一副不欢迎来客的模样。 第358节 纪元上前敲门,见里面不应,才开口道:“有人在家吗?请问武营,邬人豪是住在这吗?” “说了不见,你们怎么还来!”刘军气冲冲开门叫骂,但看到个子已经比他还高的纪元,再看到后面白和尚,还有个气喘吁吁地建孟府府学的人。 “纪元!” “白和尚!” “还有个老乡!” 刘军从烦躁到惊喜,只是一转脸的功夫,他赶紧抱住几个人,兴奋道:“听说你们俩考上举人了,也知道你们来会试,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快快快,先进来。” 走进院子,才发现中间的空地被他们改成练武场,两边都是兵器,看样子平常也没生疏练习。 可这兵器旁边,还有一个大框,里面装的全都是蹴鞠。 他们还那么喜欢蹴鞠啊。 听到动静的武营,邬人豪出来,同样惊喜万分,就差抱着所有人转几圈了。 特别看到纪元之后,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武营还有点理智,开口道:“他们三个赶路过来肯定辛苦,让他们先休息休息。” “让厨房做饭,烧水洗澡。” 纪元看了一圈,自然发现问题,但眼前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至于住处,武营指着这处小院:“好多空房,你们一人住两间都行,还租什么客栈的房间。” 很快,在仆从帮助下,纪元他们三个安顿下来,洗了个热水澡之后,那边热饭菜也备好了。 不过这些收拾完之后,仆从们老老实实退下,并不在武营他们跟前。 饭厅摆满饭食,任谁看了都食指大动。 像他们建孟府多是吃面食,京城这边什么都有,菜色也更精致。 等吃得差不多了,高老四长叹口气:“这才有活着的感觉,一路上过来,人都要累死了。” 白和尚跟纪元也点头。 骑马赶路,确实不轻松。 武营他们直接道:“那就赶紧休息,先养足精神吧。” 不过白和尚他们离开,纪元却没动,他看向武营,邬人豪他们,开口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起来,他们也是一年多没见。 武营身上的气质更加稳重,但也多丝愁苦。 今年二十五岁的他也不该有愁苦啊? 刘军跟武营同岁,脸上的暴躁倒是更明显了。 而邬人豪,身板更壮了,他也愁眉苦脸,看不出在京城的高兴。 瞧着竟然不如在建孟府那会开怀。 武营也没打算瞒着纪元,他看到纪元就像看到主心骨,虽然事情不能解决,但跟纪元诉诉苦还是可以的。 不过他道:“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清楚的,你们先休息,等休息好了咱们再说。” “总之,京城可没那么好待。” 这一句话,算是说尽心酸了。 外人看来,他们中了武举,又被留在京城,怎么都是好事。 可如今看着,似乎还有隐情。 纪元点头:“好,那就明日再说,差不多十天的路程,骨头都要散架了。” 来京城的第一天,纪元他们洗漱吃饭,然后闷头就睡。 一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纪元才慢慢转醒。 二月十九的天了,外面雾气还有些重。 去年冬天来得早,今年冬日也走得晚,让这个寒季显得格外长。 纪元算了算,他几乎睡了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小时,这下终于睡足。 纪元起来跟着武营他们活动活动筋骨,跟着跑了几圈。 但纪元看的清楚,他们是怎么也不碰蹴鞠的。 平日武营刘军最爱这个,邬人豪也喜欢。 可现在都不想沾分毫。 难道他们的难处,跟蹴鞠有关? 锻炼结束,大家一边吃早饭一边说起这事。 武营直接道:“真是成也蹴鞠,败也蹴鞠。” “对了,你记得庆兰府的那群球混混吗。” 纪元肯定记得。 化远三十六年,跟庆兰府的球混混们踢球,也算结束建孟府的两连败。 那群球混混被庆兰府府学雇来踢球,两年都是第一,第三年被他们终止了。 当时邬人豪也是被他们雇去踢球,不对,去撞人的。 “他们也在京城,以王力为主,在给五王爷踢球。” 啊? 等会,纪元记得,武营他们也算是跟着五王爷? 那岂不是仇人在一起踢球了?! 武营仔细讲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是皇上的小儿子,也就是五王爷近些年喜欢蹴鞠。 上好下行,故而各地都在搜罗从踢蹴鞠的人才。 送着送着,自然要优中选优。 庆兰府府学那边的官员便想了个主意,趁着他们四个州府有踢蹴鞠比赛的习惯,培养一支连胜的球队出来,直接送给五王爷。 那几年里,庆兰府府学想办法让自家队伍当第一,也是为了博个名头。 原本打算把这队伍送给五王爷时,说这是三连胜的球队,自然能得到奖赏。 谁料半路被建孟府的人截胡。 也难怪对方下了血本,又是拉拢官员,又是买通裁判,原来是这样。 可惜球混混们不争气,化远三十六年的蹴鞠比赛竟然输了。 但当时也没了办法,庆兰府府学还是凑了些人,给五王爷送过来。 那群球混混们就是这么来的。 而他们的人品先不论,但球技确实不错,到底是庆兰府府学精挑细选的。 在五王爷这边如鱼得水。 他们还被喊什么球状元,这是为了讨五王爷欢心才喊的,但也让他们的身价水涨船高,一时得意。 冤家路窄。 武营他们一行也因为三十七年四月的武举过来。 武举比试期间,他们闲暇时踢球得了贵人的眼。 又有人说,他们是赢了“球状元”的厉害人物,再加上邬人豪不容忽视的体型,武营绝对优秀的球技,自然又被五王爷看中。 武举一结束,三人就被招揽到五王爷的队中。 他们跟球混混王力等人面面相觑,皆恨得牙痒痒。 武营他们不屑跟王力等人为伍。 而王力则恨建孟府这群人抢他的风头。 如果不是武营纪元他们断了自己的连胜,他们还会被庆兰府那群人骂的跟孙子一样? 他们在五王爷这边的待遇,肯定会更好。 两方势同水火,可又不得不在一起踢球给王爷们看,面上还不能显露。 总之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如果单是这样,也就罢了。 武营自嘲笑笑:“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我这身本事,竟然只能踢蹴鞠。” 跟仇人一起踢球,只是觉得烦躁跟憋屈。 可好好的武举人只能踢蹴鞠,那就不止憋屈了。 是的,他们三个辛辛苦苦考上了武举。 如今跟球混混王力他们一样,只用来踢蹴鞠给王公贵族们赏玩。 这样的日子,他们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如果知道考武举是这个样子,他们肯定不会过来。 武营精通骑射,苦读兵书,去年秋狩打猎,甚至还赢了不少人。 刘军也是在卫所长大,对练兵极为擅长,本身的枪法也是一流。 而邬人豪,他的天赋跟个性,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天生将才。 可如今都在跟球混混们一起踢蹴鞠。 第359节 正式的官职没有,手底下的兵将更是没有,甚至想要去边关驻守,都不能直接开口。 否则就是不给五王爷面子。 三个人越想越憋闷,刘军甚至大早上开了坛酒,要不是武营强硬拦着,刘军早就混成酒蒙子了。 纪元看看外面,京城真的很大,京城也真的很难。 武营拍拍他们肩膀:“朝廷不重武将,却是重文臣的,你好好考,考个好名次,说不定就带我们走了。” 武营是随口说说,但这话到底也带了期盼。 只要纪元能做官。 不对,只要纪元能留在京城,他们的日子一定好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就是信任纪元! 非常信任! 第92章 第92章 纪元听着武营他们吐槽京城里的事, 也算明白,他们为什么紧闭大门,不跟其他人交际。 他们考上武举之后, 也只领了虚职, 邬人豪从六品的护卫, 另外两个是七品的巡卫。 他们只是陪着五王爷踢蹴鞠, 就能住到善钦街,可见沾上真正的皇亲国戚,地位就有多高。 但这种结交,稍有不慎,就会被牵扯其中。 他们虽是武将,这些事却也懂的, 跟家里通过信之后,让他们该踢球踢球,之后家里想办法让他们出京城。 至于跟其他人打好关系? 那就不用了。 总之,希望五王爷对蹴鞠的兴趣赶紧减退, 否则谁知道他们还要陪王爷玩多久。 纪元也安慰他们:“贵人们多喜新厌旧, 等找到新玩意, 估计就会放下了。” “希望这样。” 武营又道:“说起来,过完年之后,五王爷好像没找我们踢球了。” 今日二月二十,算下来也快两个月。 难道真的要放他们走了? 想到这,大家莫名有些兴奋。 其他陪着五王爷踢蹴鞠的人,恨不得王爷一直喜欢蹴鞠。 也就他们盼着贵人兴趣赶紧消退, 他们好去自己该去的职位。 纪元心想着, 却没打击他们。 按照朝廷如今位置的空缺,加上朝廷又不重视武举, 要不是怕落个马放南山的名声,武举甚至要十年不开。 合适他们的位置估计会很少。 而且就算有位置出来,估计也有关系先顶上。 就从来的路上,听有些举人讲,吏部分配了教职他们直接不去来看,这里面的活动空间很大。 再者,拿已经距离很远的聂家来看。 聂县令的叔父就在吏部,对方给聂县令安排的位置,那也是恰到好处,可见不是不能活动的。 他们这种,基本要靠边站。 相比来说,文举上来得还好点,现在朝中不乏有科举出来的首辅阁老,也愿意提拔。 可武将这一脉,估计是难了。 如今天下太平,又无军功可拿,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些话纪元不会说出来,先让武营他们有个希望。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约莫想的,也是能出京城,直接戍边也好。 就算不出京城,正儿八经当个巡卫都可以。 但绝不能陪王公贵族踢球,这个是绝对不成的。 他们只是难受,自己学了那么久的武艺,读了那么多的兵书,现在跟一帮球混混们踢球。 球混混们自鸣得意,甚至就住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每天寻花问柳,看他们想吐。 纪元安慰道:“暂不逢时而已,天生我材必有用,想来,总会有我们施展才能的时候。” 刘军叹气:“希望如此吧。” 他们来考武举的时候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沮丧。 邬人豪没说什么,他还在锻炼,反正什么时候都要锻炼,什么时候做事都是做事。 武营则道:“算了,不提这些,你们来了就好了,咱们也有人能说说话。” “至少不会那么憋闷。” 这倒是真的,他乡遇故知,大家都高兴的。 纪元他们也彻底在武营他们的住处安顿下来。 此地是球队的管事帮忙他们寻了好几处院子,算是能用比较便宜的价格租下,武营他们就选了这里。 此地距离会试的贡院要走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算近的了。 武营道:“你们安心备考,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即可,让我们有事可做。”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再次谢过,算是安顿下来。 没想到他们倒是最快安顿的书生。 其他举子多多少少都遇到些麻烦。 想要找到合适的栖身之地并非易事。 除了就近贡院的旅店之外,就是附近的房舍可以租下。 在府城被嫌弃的寺庙等地,到了京城,同样是抢手的地方,一个是安静,二是附近的寺庙不会太差。 总之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 纪元他们一边备考,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因为他们过来,武营等人也开怀不少,当然也有球队不再找他们的原因。 可能是五王爷真的转性子?不想踢球了? 最近的京城,因为即将要来的春闱更加热闹。 全国各地来的举人,都要准备这次的会试。 还有些人家,已经在相看合适的举人了。 最好是还未婚配,家境尚可,相貌英俊的。 纪元除了家境之外,似乎哪点都很合适。 武营还开玩笑道:“你最近要是出去,肯定会被拉住问个不停。” “要是再考个进士,肯定更多人想要你当女婿。”刘军也跟着笑。 说到这个,高老四还把纪元进城时的事说了。 纪元刚来,就有小姑娘拿花丢他。 要不是知道纪元年纪小,说不定还真认识。 纪元只当没听到。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备考。 而且还有件事悬在他心头。 那就是出发前,左右训导给他的“建议”。 直接落榜。 等到三年后再考。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今年全力考试。 考到鸡肋的三甲,那就只能是三甲。 以后的前途自然会有限制。 二是按照左右训导说的,放水落榜。 等到三年后再说。 这三年里,他可以拿着建孟府给的推荐名额,直接去国子监读书。 三年下来,他至少也能上个二甲。 这两种方法,明显后者更稳妥,对以后更有利。 他今年十五,完全有时间再等三年。 但他要等吗? 纪元有些不确定。 说实话,后者是个很好的选择。 便是他自己,都有些心动。 罗博士甚至也想让他在国子监进修,说是很有好处。 可真要他故意考得不好,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哪里怪怪的。 第360节 纪元少见拿不定主意。 这事也不好说出去。 他身边的好友高老四也好,白和尚也好,大家关系是好。 但他们都在全力备考,自己却有个备选方案,总觉得会打击大家的士气。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国子监的名额。 一般来说,这推荐名额,大家根本接触不到,普通学生甚至都没听说过。 在知府,学政那一层,已经分完了。 他的这个,还是看在他潜力的份上。 不对,也有乌堂先生那两幅画的份上。 到底选哪个,还是要再看看。 其他的不说,先看看其他会试之人的文章好了。 这些文章并不难买,大家的主要竞争对象,除了往年的举人之外,还有新科举人。 新科举人的文章很好买,各地的乡试录基本已经在各大书铺了。 往年的文章倒是要找一找。 不过京城这边,想要看同考学生文章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书铺把重点考生的名单都能拿出来。 按照他们的话说,那就是,今年新科举子好文皆聚于此,方便大家学习。 书铺甚至有个名单。 先把之前有才气但落地的举子名字列出。 接着再把天齐国二十六个府的解元列出。 天齐国的府,相当于许多朝廷的省,不过更为分散,这些解元就是各州府的第一。 这么一看,纪元算是建孟府的第一。 但他这样的第一,还有二十五个。 名单上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京城国子监的才子。 这部分人的名字最靠前,也是各大书铺认为,最有可能考中进士的。 无数建孟府人认为的天才纪元,在京城里面,也只是众多名单之一。 还因为他的年纪跟家世,以及在京城的名气,所以排名很靠后。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他们去买书的时候,去听了听名单,高老四道:“就纪元的名字上榜了,还在五十多名啊。” 五十多名,也就是这些书铺预估,纪元的成绩应该在三甲。 而三甲有多鸡肋,不用过多赘述。 只听旁人有人道:“他们这书铺的名单,每年大差不差,去年二甲三十三人,他们猜中了二十人!” 这比例,着实不小了。 所以只要能在名单上,且靠前的人,心里都会松口气。 或者说,只要能在这个名单上,便会非常高兴,像是已经中进士一般。 纪元看着自己的名字,五十九。 按照对方的预估,自己妥妥在三甲。 纪元道:“先买文章吧。” “这是他们的文章汇集,一本十五两银子。”伙计眼都不抬。 多少钱?! 高老四震惊:“十五两?!” 别说建孟府了,就算是书籍比较贵的正荣县,也不至于一本十五两啊。 “这是汇集,是我们老板从各省拉的关系,才从各家府学弄来的文章,你以为很简单吗。”伙计直接道,“去去去,不行你们凑凑钱,不要挡我的生意。” 原来是这么来的。 此间书店背后老板神通广大,跟不少府学的人关系好。 靠着这些关系,拿到府学的文章,肯定要出一大笔钱。 故而此书卖得格外贵。 十五两一本,里面是各省第一的文章。 还有国子监学生的文章,还按照所谓的排名,从一到七十装订好。 放到现在,这是不是精选作文集? 白和尚问:“那你们排名的时候,有看过里面的文章吗?” 白和尚心道,若看过纪元的文章,就不会把他排到第五十九吧。 “你们懂什么,这只看文章吗?难道不看出身,不看在哪读书?我告诉你们,国子监读书的,就是比外地的录取率高!” 此话一出,过来买书的不少学子脸色不佳。 纪元笑:“拿一本吧。” 说罢,把十五两掏出来,实在拿的他肉疼。 若不是他卖了幅画,是真的不舍得买啊。 那伙计说的话,应该不是假的。 放在现代来说,应该叫录取率。 不过他记得上辈子看过一篇文章,讲的就是古代科考。 其中有项排名,就是讲哪些地方的录取率最低,考生考上功名的比例最小。 意外的是,第一并非江浙,也并非闽地,更不是江西。 而是云贵。 当然了,这也并非定数,朝廷会根据情况一一调整,但他们身在其中,感受肯定会更深。 等着朝廷改变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被动接受,并无左右的可能。 纪元忽然想到什么。 政策变化。 此一条也要考虑进去。 如果按照正常来说,他三年后再考,十分稳妥,他也不是自夸,但也能稳进二甲。 可若是政策变化呢? 这有些不好说。 单论去年乡试,突然考了六天五夜,多少考生都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这点也要考虑进去。 买完书跟笔墨纸砚回去,高老四道:“京城的东西也太贵了。” 这些纸张,比他们在府城买的时候要贵很多。 纪元想了想:“或许是我们买的地方不对,明日去外城边上看看那。” 此地学子聚集,可能会涨价的。 三个人随意找了个饭馆,准备吃了饭再回去。 武营他们今日被喊去五王爷府中,估计要晚上才回。 “这也太没意思了,竟然一个云贵学子的名字都没有。”其中一人带着口音道。 纪元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手里也拿着文章汇集,不过跟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只翻开排名,不看文章内容。 云贵太远,文章怕是不好弄。 但纪元知道一点,最近几年那边学风兴起,学生也多。 可是朝廷给的举人名额却不多,这也是竞争激烈的原因之一。 估计近几年那边学生刚刚起来,书店的老板关系却还未打通,所以文章名字都不在其中。 “或许,这东西也做不得数。”白和尚看向纪元,“我不认为你会排第五十几名。” “想来这汇集看似严谨,实则漏洞百出。” “天下那么多学子文章,不可能全都汇集在此。” 旁边云贵学生就是个例子,再者:“去年八月乡试,八月底出成绩,文章送到京城,再编成书,我猜测成书之人,根本没看文章,全都按照印象来排。” 白和尚说得清楚,纪元也点头,他买完这书,又听到伙计的话,多半知道这书买的有些亏。 好在文章不能作假,看看他们的文章也行。 而白和尚却是真的在为纪元打抱不平。 经历过青云寺那事之后,白和尚对纪元是真的佩服。 纪元笑:“他们排他们的,我们考我们的。” 纪元心里大概已经有了主意。 他还是决心认真考。 先不说自己本就倾向这个。 再者,控分的没有好下场! 不对,是谁也不知道时局变动,更不知道三年后会如何。 与其等着命运安排,不如自己主动一点。 二甲也好,三甲也罢。 第361节 都是他的成绩。 再说了,就算他考上三甲,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就出来。 纪元心里豁然开朗,不再思考后面的事。 再者退一万步说。 今年会试人才济济,说不定他认真考了,也还是落榜。 到时候老老实实去国子监读书,也不枉费这次认真努力。 “我们吃饭吧,吃过饭就回去读书,距离会试,也就剩四十五天了。” 四十五天,一个半月。 谁听了不觉得心慌。 考上了,就是进士,就能做官。 考不上,甚至还要“发配”到副榜,送到县学当夫子。 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做了举人之后,就有车马仆从环绕。 要是做了进士,其荣耀不必多言。 他们吃饭速度快了些,旁边饭馆的学生们也一样。 就剩一个月半月。 这一个半月里,其他事情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早上寅时起床,先读文章,再看近几年的时文,多的上千篇,少的上百篇。 分析其他考生怎么写的,再看名家如何说的。 武营他们甚至弄来一份今年科举主考官的名单。 因是在京城考,所以没有监临官,直接从主考官开始算。 这并非作弊,而是备考学子们都会准备的。 今年的主考官人选,大概有两人。 一个是文渊阁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如今正三品的大员楚大学士。 另一个是文渊阁首辅,兼太子太傅,并兼吏部尚书,从二品的李首辅。 这两位都是翰林官,单看品级,就知道其位高权重。 他们之间也有些区别,楚大学士平日交际广泛,与江南一带的官员私交甚好。 今年五十六的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已经可以说是下任首辅的人选了。 李首辅出身名门,虽也是科举上来,但家学渊源,前朝起便是本地名门望族之一。 六十三的他,也快致仕了。 不过皇上的意思,让他干到七十五再走。 一般来说,到六十五差不多就该走,但李首辅身体还算能硬朗,估计撑到七十没问题。 可皇上却道,等他七十五才放他回乡。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楚大学士估计想哭出声。 武营介绍这两位考官的时候,也顺便说了这些八卦。 两位主考官性格不同,出的题目自然也不同。 楚大学士注重人治,强调有才者方能治国。 李首辅看重民生,认为有才者也要有德。 这都是大家私下总结的,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 便是武营他们也只见过几次这两位重臣。 还是在去年秋狩上。 当时皇上也在,他们作为武举选出来的举子,自然要前去拜见。 邬人豪倒是讲了些:“他们看起来脾气都很好。” 纪元挑眉。 一个三品大员,一个从二品的大员。 脾气都很好? 这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用脾气很好形容,是有些割裂的。 说起来,武营他们只在前几日去了一次五王爷家里的蹴鞠场,最近怎么不去了? “球场的人说,让我们最近低调一些,五王爷心情不好。” “总之不用去踢球了!” 如果说在建孟府,他们踢球是因为真的喜欢。 而现在,那就有些讨厌。 不用踢球是好事! 他们宁愿用这个时间多多练习射箭! 球混混王力他们肯定不高兴,但跟他们没关系啊,他们是真的想凭本事混出功名,并不想踢球给别人娱乐。 若是正规比赛就罢了。 可没事陪着王公贵族们踢球,他们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官员,就是陪着贵人们耍乐的工具。 武营等人自然有意见。 现在不用去了,基本都在偷着乐。 纪元也为他们高兴,高兴之余,闲暇时间还是在看他花十五两银子买的《科举汇集》。 跟白和尚说得差不多,排名靠前的,基本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从第一到第八,无一例外。 到第九第十的时候,则是江浙的两人。 后面的顺序,则是按照各地考试人数多少来排。 算算时间,这家书店确实没时间认真排序,更不会按照文章优劣来排。 纪元看着看着,又瞧出端倪。 或许对方,不是随便排的? 文无第一,若是正儿八经排序,肯定有人不服。 既然对方会不服,那干脆就随便排序,任谁一看,就知道是胡乱按的排名,就不会计较了。 纪元有些想笑,这些书店可真有意思。 从第一篇文章开始看,是今年国子监第一的学生,这位出身名门,今年二十岁,不少人都说他二甲绝对稳妥。 他这篇文章,讲的是“顺天者存”,颇有孔子“尊尊”的想法。 尊尊便是把人区分成许多等级,低贱者要顺从尊贵者的意思,认为贵族的特权的应当的。 从尊尊再引申到“事君尽礼”,就是要效忠君王,不惜生命的那种。 可以说是很标准的忠君文。 看到这一篇为第一,书店的人确实厉害啊。 看着是随便排序,实际大有文章。 不就是十五两吗! 他可以装作不心疼了! 前三的文章大差不差,是很典型的科举文章,不求华丽,但求无错。 其忠君的想法跃然纸上。 纪元重点分析了国子监学生的文章。 还是那句话,他们就在京城,很多夫子甚至是这次的考官之一。 想要摸清考题的大致走向,看国子监学生重点复习什么,肯定没错。 纪元还把这个事情分享给白和尚跟高老四。 他俩震惊,纪元从这一本汇集里,竟然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他们还以为这东西没用呢。 怎么会没用,纪元这才道:“看每个地方的题目,大致能猜出考官们的喜爱。” “咱们建孟府的考题,有些怀才不遇的感觉。” “两广的题目,则在往海外看。” “边卫的题目,多为戍边献策。” 京城的题目? 两人一看,都看出其中关键。 要忠君。 这点确实没错,这是皇城根,天子脚下。 不写忠君,还能写什么。 看来围绕这方面写,肯定是没问题的。 纪元又说出自己的分析:“如今的政策还算宽松,想来皇上也愿意大家夸赞这方面,若有题目相对,可以试试。” 纪元接着分析策论,又指了白和尚学的《尚书 》,划了几个范围:“也许这点,最合适复习。” 第362节 “我的呢?”高老四赶紧道,他学的是周易,纪元觉得会考哪部分? 纪元还真的猜到一点点。 若不是自己人,纪元定然不会同他们讲。 纪元分析着分析着,甚至把自己说的范围给写下来了。 幸好他们是在房间里讲,纪元说完顿了下,让他俩记住,随后扔到火堆里烧了。 高老四还在傻眼:“为什么烧了。” 纪元道:“万一真的猜中了,那也说不清。” 说不清? 白和尚点头,又把两人做的笔记也给烧了。 高老四这才明白过来。 要是猜错就算了,猜对了,确实说不清。 被人看到这笔记,说不定以为他们科举舞弊。 而且他隐隐感觉,纪元划的范围应该没问题。 纪元手边不仅有这次的汇集,甚至还有这几年国子监的题目。 看完这些东西,他才有的思路。 方才也是越说越流畅,不由自主讲出来。 纪元自己都笑:“我头一次猜题,也不会特别准。” “我们还是好好复习,万一我说错了,岂不是很麻烦。” 三个人笑。 这倒也是。 不过怎么想,都觉得纪元的思路没错啊。 接下来的复习中,白和尚跟高老四不由自主跟着纪元的节奏。 要说会试的题目,同样在四书五经里面选。 但能学到现在的举子们,普通的考试对他们来说毫无难度,故而所有文章都要再精简简要,还要意思明确。 有时候的会试,还会扩大考试范围,出一些四书五经里没有的,反而是增补文卷里出现的内容。 什么? 没学过? 那你还当什么进士。 四书的内容,也会更偏向《朱子本义》的解读版本,必须熟练应用。 考试的文章,也要按照朱子本义的解读来答,更要答出新意。 五经同样各有规定。 对秀才们来说,这些都是很难的,你都是举人了,难道不应该更加娴熟? 所以这样的考试,对去年才从秀才变举人的新科举人来讲,是有些吃亏的。 同样一场考试,别人比你多准备了三年时间,还是重点复习的时间。 你是上一场考试结束,第二场考试就来,看着确实不妙。 所以不管罗博士,还是左右训导,都给纪元留了后路。 今日反正都说那么多了,纪元干脆把三甲之分说了出来,对白和尚跟高老四道:“所以说,考上三甲,或许还不如不考。” 两人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好个纪元,你是来炫耀的吧!” “纪元,你可知,这世上能考上举人,已经是凤毛麟角。考上进士了,谁还挑三拣四。” 白和尚都笑着摇头:“要说刚读书的时候,我们也觉得自己有些天赋,可到了府城,再到京城,其实也算一路顺风顺水。但要跟真正的天才比,那还是差得有些远。” 别的不说,单讲来考会试的解元就有二十六个。 每个州府的前三加起来,基本就占据三甲大部分位置。 他们这些在自己府里都排名靠后的人,心里大概是有数的。 “能考中三甲,已经很好了,我们可不介意。”高老四笑着道。 哎,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吧。 不过说实话,他们私下里难过吗? 肯定也有失落的时候。 可再怎么样,都要振作起来,毕竟对比其他人来讲,他们已经好多了。 所以纪元纠结半天,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只是笑。 要不要三甲的功名,对纪元来说是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分明是鼓励啊! 谁乡试第二年就能考过会试? 绝对是天才! 纪元挠挠头,说出来之后,今日确实说的有些多了。 三人罕见休息了会。 说实话,学到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 能不能考过,学得怎么样,基本已经注定。 考童试还能临时抱佛脚。 乡试,会试,肯定是不成的。 把方才烧的书本给扒拉干净,确定烧完了,纪元才放心。 他们在屋内说话,只听外面传来砰砰砰砸门的声音。 是谁? 一般人也不敢砸门啊。 这附近的都知道,此地住的人,是五王爷手底下蹴鞠队的。 武营等人擦擦头上的汗,放下手里的弓箭,眼看着仆从去开门。 纪元他们也出来了。 砸门的人他们认识。 庆兰府的球混混王力一帮人。 王力看到纪元跟白和尚,下意识皱眉。 这两个人,一个年纪小,但古怪得很,另一个还是个和尚。 但他不会忘了,这两人蹴鞠踢得也很好。 “你们两个,要不要也来五王爷的蹴鞠队?!可比你们考试强多了!反正你们今年第一次会试,肯定考不过!” 王力在此地也待了一年多,很了解京城的情况:“你们只要讨好了王爷,甚至可以去国子监读书!” 王力自以为说出一个诱人的条件,可不管纪元,还是那个和尚,大家通通都不说话。 王力气急,他最近着急上火,整个人难受得要命,最后又盯着武营,邬人豪,刘军:“你们呢?!你们不会以为蹴鞠队没了,你们就有实际的职位可做了?” 他们这边吵架,外面还有人往里面看。 有两个球混混赶紧去关门,把人赶走。 王力看着院子里的球,拿起来道:“你们为什么不喜欢踢?!啊?!” 纪元以前见过王力,他算有些脑子的球混混,否则不会踢球踢到京城。 甚至成为王公贵族养着的蹴鞠队员。 从未见过他这么慌张。 在他们语无伦次抱怨中,纪元拼凑出真相。 他们在庆兰府府学踢球的时候,只想着用府学生员的身份,日子好过不少。 等他们知道,自己是被选中,要送给五王爷的球队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们? 作为礼物,送给王爷?! 他们是人啊! 对方只道:“你们是球队的一员。” 刚开始他们还不满过,可来了京城,享受了这里的一切,又在庆幸,还好他们会踢球,他们踢的也厉害。 不就是陪这些贵人们踢球吗,又有什么了。 虽说王爷的玩具不止他们一个球队,还有不少乐子。 可他们只要踢得好,踢得漂亮,就会成为王爷最喜欢的乐子。 之后武营他们过来,甚至还中了武举,邬人豪还得了第五。 王力的嫉妒之心还没起来,就听说五王爷把人要过来了,因为他们也会踢球。 王力一边觉得不爽,一边又觉得,武营他们确实踢得不错。 而且他们合成一队之后,确实踢遍整个京城,无数球队都输在他们这。 之后的日子,便愈发好了。 他见了从未见过的东西,享受了从未享受过的生活。 第363节 本以为,一直会这样下去。 可从去年冬天开始,一直到今年三月份,五王爷好像对蹴鞠的兴趣减退,根本不找他们。 那以后他们怎么办? 王力太清楚,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王爷当乐子。 现在王爷不把他们当乐子,他们就要完了! 在京城的一切都要完了! 纪元看着王力他们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突然想到化远三十四年建孟府的监临官徐大人。 徐大人不喜神童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皇上喜欢。 因为皇上喜欢,所以有很多“神童”出现,甚至现在国子监还养着一个被毁的孩子。 蹴鞠的事,同“神童”也是一样的。 都是上面的人喜欢,下面的人拼命去送。 其实五王爷未必真的很喜欢,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纪元正想着,谁料王力竟然直直看向他:“还有你,武营他们这些武举日子不好过。” “你以为你们这些文举日子就好过了?!” “三年一次文举,一次选中一百多人,多少人都没官做,你们真以为考上便万事大吉?!” “还不如攀附住贵人,想做什么官就做什么官!” “等你们被外放到什么偏远之地,只等着哭吧!” 邬人豪站起来,一把推开王力,王力一个壮汉,都被他推得直接跌倒在地上。 “闭嘴。” 对马上科考的人说这些,还有没有良心。 邬人豪也是经历过武举的,自然知道考前心情的重要性。 白和尚跟高老四微微皱眉,显然没想到,考前就要知道这些残酷的真相。 不过王力说得也没错。 真的考上了,似乎也做不成什么? 看邬人豪他们就是了。 邬人豪甚至是武举的第五名,还被皇上夸过。 如今还不是成为皇上小儿子的球队一员。 面对邬人豪的压迫感,王力不敢再说。 他的话却说中大家的心坎。 白和尚,高老四,都不是容易沮丧的人。 他们面对纪元这种天才还能稳得住,认为自己考上三甲同样不错。 可要是说,辛辛苦苦考上了,依旧没有结果。 这话确实让人不能接受。 纪元慢慢走了过来,王力这才发现,纪元已经比他还要高了。 纪元开口道:“为什么去偏远之地,就要哭?” “你见过京城的繁华,你还会回你那小小的县城吗?!” 王力直接道:“还想住到栖岩寺的破庙吗!” 他本以为纪元就算反驳,也会稍稍迟疑,谁料纪元却笑道:“怎么不可以。” 纪元道:“礼记大学开篇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纪元又看了看白和尚跟高老四,甚至还有武营他们。 大学开篇,讲的就是学习的目的跟意义。 他们如今是为了科举,苦读圣贤书,但里面有些东西确实有些道理。 比如大学的开篇。 它在讲,人在学习间要达到什么目的,要做什么,要有什么目标。 读了那么多,真的只为了科考? 纪元又提到一个人。 林大人。 正荣县的那位前任县令。 “林大人被派到正荣县的时候,是去救火的。” “当时的正荣县贪图腐败,官商沆瀣一气,官吏横行霸道。” “可现在呢?” “现在建孟府里提到正荣县,又是什么语气?” “当时,林大人是举人,程教谕也是举人,他们两个难道做的不好?” “他们没有考上进士,难道就没有读懂大学之道?” 他们不仅读懂了,还融会贯通了,甚至知行合一了。 如今的自己等人,已经是举人,难道不能学习林大人他们吗。 “如果把我送到偏远,乃至蛮荒之地,我也会学习林大人。” “哭什么哭,不如起来干活,替牛多犁几亩地。” 高老四直接笑出声。 好像也没错? 说实话,他们从看到武营他们如今的处境,心里就压了块石头一般。 现在听纪元这么宽慰,又提到正荣县那位林大人。 好像纪元说的也没错。 就算他们没考上又怎么样,先不说他们还年轻。 就算他们考上了不被重用又怎么样,难道就不能凭借自己的学识,改变一方天地? 他们这些学问,只用在科举上,似乎确实有点浪费? “你们笑武营不懂巴结贵人,觉得他对蹴鞠队可能要解散的时候不慌张。” “他们当然不慌,他们还有武艺跟学问,他们在等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你们呢?” 原本就跌倒在地的王力,此刻觉得四肢发软,爬都爬不起来。 他在等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等。 来京城一年多里,他就顾着吃喝玩乐了。 也有人说,要不然攒攒银子,回头回乡了做个小买卖也行。 他却没有听。 而他面对纪元,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发自内心上来。 王力看得出来,纪元说的都是实话。 纪元也不是对自己说的,他是为了安慰自己的朋友们。 武举也好,文举也好。 他们这些人,需要的都只是一个机会。 因为他们有真本事。 等王力等人跑开,纪元还看了看周围的路人。 这院子里的吵闹,到底还是传出去。 不过他们说的话也没什么可以嚼舌根的。 说到哪都有理。 会试之前,吵闹的书生也多了去。 话是这么说,纪元他们以后说话,还是去屋子里更好。 等纪元转身,刘军一扫之前的难过,握住纪元的手:“你说的对,我们有真才实学,我们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八年多武举我们等过来了,还怕其他吗。” 武营也狠狠点头。 没错,他们总会等到机会的。 而且也会自己争取机会。 没必要因为踢个蹴鞠顾影自怜。 白和尚看着纪元,开口道:“纪元,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是不是青云寺就有了?” 白和尚之前一直不理解,纪元为什么会帮青云寺“赚钱”。 或者说走向正轨。 这会好像明白了。 在纪元眼中,事情无分好坏,无非是看能不能改变人的生活。 第364节 他很乐意像林大人那样,造福一方。 青云寺在他手里,无关佛学,无关宗教。 他看到的,是僧人们日子好起来,是山下百姓因此获利,是贫穷的学子有没有容身之处。 什么佛学?这是你们僧人自己要考虑的事情。 他更关注人。 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放弃更为稳妥地三年后再考,更放弃唾手可得的国子监身份。 便是考了三甲,他也愿意。 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了,他想帮更多人,也想帮那些人改变生活。 所以二甲也好,三甲也好。 他都不在意。 他决定认认真真地考试。 纪元并不避讳,点头道:“是,我回乡一趟,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是比潜心读书,更好的可能。 四书五经,他已经读了许多年,一遍遍地看,一遍遍读。 读到最后,竟然没了趣味。 四书五经自然是好书,但什么书也不能逐字逐句地长年累月解读。 既像纸上谈兵,也像闭门造车。 更像无时无刻的辩经。 别辩了。 出去走走吧。 若乡试之后,没有回过家乡。 若回家乡之后,没有看到那些改变,没有看到不同地方但同样有困境的青云寺。 纪元或许,真的会选左右训导给的选择。 三年后再考。 进了国子监再考。 最好能考到一甲。 他放弃了。 无论此次考试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 便是考不上进士,他就学殷博士,随便分到一个县学,他也可以当夫子。 高老四看着这样的纪元,一时说不出话。 纪元,纪元真的不一样。 他坦然地让所有人都觉得,好像没有事情可以阻拦他们。 他们读了那么久的书,背了那么多文章。 并不只是为了科举那几张试卷服务。 “好,若我落榜,我也去做夫子。” “做夫子又有什么不好,说不定我能发掘一个像纪元这样的好学生。” 白和尚点头。 他也去当夫子。 落榜了,便去教学生。 当年孔夫子还收了三千门徒呢,当夫子又有什么不好。 武营,邬人豪,刘军同样一扫之前的萎靡。 没错! 他们一身的本事,天底下还没有容纳他们的地方吗! 他们的本身,总能做成事的。 三月,他们这小院里,竟然没有一丝浮躁的气氛。 好像瞬间平静下来了。 不就是会试吗,那又有什么了。 该学习学习,该读书读书。 到时间就去考! 这期间还有不少同乡来找,看到他们三个这么淡定,都觉得惊讶得不行。 更说什么:“这次会试也要考六天,六天不准出门,你们不着急?” 着急,着急也没用。 越临近会试,京城的学子们越多。 无论去哪,似乎都在讨论今年的会试。 而今年的主考官也正式确定。 文渊阁首辅大臣,从二品大员,六十三岁的李首辅。 主考官确定,考试一步步逼近。 会试的氛围在京城上空凝聚。 纪元偶尔出去买些东西,都能感受到此地的气氛不同。 再到书店,纪元准备买今年刚出的一本新书,来了几次都没买到。 这会刚到,就听柜台的人道:“程小姐您运气真好,这书卖的好,正好是最后一本。” 最后一本? 又没了? 纪元目光停顿片刻,对方正好看过来,纪元不好直接看人,眼神躲避,人侧了侧身,只对柜台伙计道:“新一批五经讲义什么时候到货,我能先订一本吗?” 听到书生说话的程亦珊回头,又看了看个子极高的书生,想了想道:“这本给你吧。” 纪元回头,眼神诧异。 “想来你是科考要用,你就拿去吧,我等下一批即可。”她拿这书只是自己看看,并不是特别需要,还是先给备考的书生。 程亦珊把书给了纪元,又伸出手:“钱给我吧。” 啊? 纪元这才抬头,眼前的女孩子年纪不大,一看便知被保护得极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又带了些机敏。 纪元把钱如数给了,对方扭头便走,她身边的丫鬟拉着自家小姐,走得飞快。 直到出了书铺,程亦珊才小声道:“这书生还挺英俊的。” 纪元:。。。 听到了。 纪元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其实也非科举要用。 他就是想看看,对于五经又出了什么新看法。 反正会试就那样了,能不能考中全看天意。 纪元出了书铺,往左右看看,这才回到住处。 还有十日,就到会试。 纪元莫名有些轻松。 考吧,考完就好了。 考完就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他要去什么地方了。 第93章 第93章 化远三十八年, 三月二十九。 往年应该换上薄薄春衫的时候,今年却还穿着棉衣。 就连纪元他们读书的房间,也是烧着炭火的。 “今年怎么格外冷。”武营道, “去考试的被褥你们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 大家都在饭厅吃饭, 故而聊起此事。 纪元, 高老四, 白和尚,在复习之余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他们好歹是经历过多次考试的,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心里都很清楚。 纪元道:“我们都备妥当了,都是科举最常用的东西, 不会出错。” “那就好。”武营又道,“最近街上的书生都少了,一是因为天冷,二是因为马上要考试。我看大家都很着急。” 没几天时间了, 肯定着急的。 像纪元认识的许多举子来京, 他们甚至都没时间聚在一起多聊。 纪元认识的人, 基本都是建孟府出来。 比如正荣县的张洵,当年给他做过童试的担保,以廪生的身份出具了保书,这才让他得以参加乡试。 第365节 算起来,张洵今年是第二次会试了。 跟他同年的还有孙举人,以及建孟府上次乡试的章解元等等。 以章解元的学问, 他大概就是选了那条路, 次年的会试故意落榜。 然后今年冲一冲二甲的排名。 纪元猜得大概也没错,章解元跟他的家族, 确实是这么做的。 所以章解元今年似乎很有希望中榜。 除此之外,那就是他的同年。 去年乡试第二的孟华伟,还有贾昊等等。 甚至还有,一考中举人,就香车美仆环绕的汪柱良等人。 他们来京之后,也找过纪元,等知道他的住处,陆陆续续过来几趟。 但真说相聚,那是没有的。 大家都紧张得很,还是好好备考吧。 不过也说了,等考试结束,他们肯定会坐下来好好喝一杯。 所有人压力都很大。 这是无可避免的。 三月三十夜晚,纪元被外面的风吹醒,睡得迷迷糊糊起来,只听到外面风刮得极大。 第二日起来才发现,天上竟然飘了雪花。 天气更冷了。 冷得有些不同寻常。 “城外的田地,是不是刚种上麦子。” 纪元他们二月十九到的京城,在京郊路上,看到大片田地,上面还有不少农人,耕牛在劳作。 这场不合时节的风雪,似乎有些不对劲。 好在雪下了一天,便也停了,可冷风依旧在吹。 听说会试贡院那边还在加紧修复,好像是风太大,害怕席舍不安全。 郊外田地确实遭了灾。 皇上似乎要派太子代他祭天,平息上天的怒火。 一个个消息传出来,似乎没有一个好听的。 武营再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厉害。 他把房屋关好,确定没人听到,这才道:“五王爷的蹴鞠队,大概率要取消。” 取消? 这不是好事吗? 武营为何一脸凝重。 武营又道:“方才碰到王力他们,他们也是费尽力气才打听到,他们已经在另找出路了。” “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要解散蹴鞠队。” “皇上病了。” “年前开始病的。” 所以年前的时候,蹴鞠队偶尔还会比赛,五王爷也有兴趣。 但年后彻底不踢了。 毕竟皇上生病,身为皇上的小儿子,怎么好去踢球。 听武营说着,纪元大概梳理出时间线。 从去年七八月的时候还好。 皇上他们甚至还去秋狩了,但天气转冷,皇上生病,陆陆续续到今年开春,身体好了些。 谁料这场春寒,让皇上的身体更差了。 这才有了,太子代为祭天祈福。 甚至太子代替皇上祭天,也是一种传位的预兆。 要说朝廷瞒的确实好,一般人对此根本不知情。 也就是这次事发突然,才走漏出一丝风声。 纪元算着时间。 要说皇上生病,差不多是秋冬时节,倒是没错的。 当今皇上二十二登基,以化远为年号,中间也未曾更换过。 今年是化远三十八年。 皇上今年,整整六十,在古代算不上年轻,老年人在秋冬时,确实容易突发疾病。 原来是这样。 刘军道:“那会影响今年的会试吗?” 纪元摇头:“既然不说出来,那就是一切照旧。” “皇上的病,应当是能稳得住的。” 否则今年的会试定然直接取消。 他之前还是说,会试的情况会随着政策一同变化,若是时局稳定还好。 不稳定的话,估计就会像武举一样,不好说什么时候会开。 皇上六十,又病了几场,这次就算病好,也难说接下来会怎么样。 还是要做好提前准备。 以前在建孟府的时候,距离京城很远,这里发生什么,基本不会影响到他们。 就算是乡试出了那么大的变动,同样隔了那么远。 而在京城,皇上的一场风寒,都可能影响他们的所有人的命运。 球混混王力他们就是这样。 情况好的时候,跟着皇上的小儿子就能吃香喝辣。 上头出了一点事,他们就会有灭顶之灾。 京城。 也难啊。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纪元对皇上没什么感情,自然更加理智分析。 白和尚他们知道会试不会影响,心里也稳了些。 可临到考试前三天。 会试还当真有了变动。 时间没有改,依旧在四月初八。 考试时长也没改,还是六天六夜。 主考官换了,从李首辅,换成之前另一个备选。 文渊阁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正三品的大员楚大学士。 也就是更信奉孔子“尊尊”想法的那位大学士。 主考官换了? 为何。 纪元试图在蛛丝马迹中找到真相。 白和尚,高老四,眼巴巴的看着他。 还有三天会试,无论风吹草动,他们都如惊弓之鸟。 之前在府学还好,府学有专门的夫子来安抚他们,甚至还有进士夫子给他们分析题目。 现在会试全靠自己,难免多想。 纪元之前给大家划过出题范围,那是在主考官定下来之前。 他当时说,无论哪个主考官,范围应该不会相差太大。 但考题归考题。 主考官的变动,到底还是牵动学生们的心。 所以,为何要临时更换考官? 首先对上位者来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对他们带来不了多大的改变。 可到底也要改一改。 为什么呢? 纪元看向窗外,差不多要化了的雪。 前几日的三月雪本就不算大。 这几日差不多消失殆尽。 “太子代替皇上祭祀去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第366节 太子代替皇上去祭天,也代表皇上的心意。 而原来的会试主考官李首辅,他还有一层身份。 太子太傅。 原来是这样。 纪元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提了几句:“或许,皇上另有考量,跟我们关系不大。” 最后又道:“太子去祭祀,朝中需要李首辅吧。” 高老四还不明白,白和尚却细细思索。 等一晚上过去,两个人眼下乌青,看来是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 太子代替皇上祭祀,已经是恩宠了。 若再让太子太傅做主考官,那朝中所有人,更加确定太子的地位。 此消彼长。 又把皇上置于何地? 换作皇上还健康时候,他说不定不在乎。 但人一生病,就会多思多虑。 这种位高权重,稳坐朝堂三十多年,并且创造一个还算太平的皇帝,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权力越握不住,越要握紧。 更换主考官,是在平衡朝中势力。 所以纪元说的没错,这是最上层的事,跟他们关系不大,根本不会影响会试。 他们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而且太子去祭祀,确实也需要李首辅帮忙主持朝政。 纪元从这中间看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是天家父子左右平衡之后的和谐。 这种和谐太脆弱了。 直到一个时间节点,或许就会迸发。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皇权交替是平安顺遂的? 只怕少之又少。 纪元既希望皇上身体好好的,又知道此事早晚有个决断。 纪元笑着摇头。 自己管中窥豹,看不真切。 反正现在知道不会影响会试即可。 说不定真出事的时候,他已经被外放出去,远离朝中争端,谁又能说得准呢。 外面对突然换主考官的事议论纷纷,他们这里则重回安静。 白和尚跟高老四,不由自主翻看纪元划过的“重点”,也就是纪元说,可能会考的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想看看。 当然了,这并非实际划出来的,而是纪元划过之后,他们记在脑子中的。 此刻,京城当中,今年会试的三千九百人已经齐聚。 三千九百多举人,在各自的家乡,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在京城备考,跟童试的学子没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盼着赶紧考完,更希望赶紧出成绩。 这考试并非改变命运的考试,而是决定自己是不是能成为人上人的一步。 毕竟能参加这样的考试,已经是世俗意义上的人中龙凤。 他们想的,并非出人头地,而是一步登天。 而这种期盼,一般会更为强烈,更能牵动心神。 他们尝到权力的一点甜头,便会忍不住渴望更多的权力。 说整个京城都在为此事躁动,一点也不为过。 三千九百多举人,主要分为三种。 第一类,人在国子监读书,如今能在国子监读书的,多少王公贵族,又或者各地推荐上来,身份也是不俗。 他们大多本就有良好的家庭教育,各家藏书无数,起点比别人高出不知多少。 但要说天赋,却不好说的。 毕竟这种教育资源下,便是普通学生,也能学个七七八八。 第二类则是各家族培养出来,他们的家族也不同凡响,多是当地大族,自家的家学不用多说。 这部分则是读书风气极好的地方为多,比如江南一带,江浙江西都在其中。 他们文化底蕴深厚,学问也扎实,更是从举子堆里考出来。 对他们来讲,是把握不好朝廷的风险,答题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同。 第三类,算是更为边缘化的举子们。 纪元他们所在的建孟府属于中间,说教育资源好,那比不上江浙,更比不上京城。 说教育资源不好,那云贵川,甚至西北边域还有话要讲。 可硬要归类,他们算是一类。 出身一般,所处的环境对科举虽看重,却没什么资源。 偏偏这类出身的学子又有一个极大的好处。 他们从开始读书时,就知道读书的苦楚,更比旁人经历得多,故而较之其他学子更加坚韧。 往往可以出人头地。 学子们境遇不同,最后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纪元他们在武营这住还好些。 如果去了客栈住,就能发现,每日对这些的讨论有多少。 当然,还有关于录取人数的讨论。 听说今年的考生人数更多了,录取的人数也会增多。 但也不一定。 谁让现在那么多进士,举人等着做官。 科举录取的比例,是在逐渐下滑的。 考生一年年增多,位置就那么几个,除了卡住科举的名额,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再者,越往上走,职位却分明。 朝中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高级官员”。 对今年的录取比例,多数人都持悲观态度。 有人讲,去年两千多人,一共录用了一百五十人。 今年近四千举子,只怕也还是这么多数字。 具体的,还要等考试之后再说。 他们都在京城了 ,礼部商量起来也方便。 四月初七,纪元他们再次检查东西,今天下午就要搬进贡院。 等到初八早上正式开始。 天齐国会试规定了,会试前一天就要入贡院,因为会更加仔细搜查考生是否有夹带,每个人的身份信息是否吻合。 不止如此,更要考前签一份文书,如果有夹带,作弊,交头接耳,甚至多说话的情况,成绩都会直接作废,以后永不录用。 特别定在下午检查,也是为了维护举子们的体面,贡院门口专门有搜查的地方。 听说在前朝有段时间,学生们要当众去掉外衣,里里外外都要检查清楚。 这种方法虽然很快叫停,但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读书人一向要脸面,要自尊。 这种当众搜查,是真的有失体面。 可要是不查,夹带作弊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都说商人有了绝对的利益,可以出卖自己的国家,甚至出卖自己。 对这些读书人来说,科举要是考上了,那已经不能简单称作绝对的利益,是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好“买卖”。 只要能考上,作弊算得了什么。 被抓住的风险,跟能考上带来的荣耀,简直不值一提。 几番波折下,有了现在还算折中的方法。 虽然还是有失体面,可好歹不会当众搜查了。 四月初七下午,天气终于有些暖和。 主考官,同考官,贡举官,执事官,提调官等等,早就已经入贡院。 贡院几米开外,已经被清场,除了考试的学生之外,其他人都不许进入。 纪元等人拿着身份契凭,再拿着乡试的卷子,几番验证之下,还有官员反复询问家庭年龄籍贯等等。 但凡有一次答错都会重新再问。 这种方法,同样是为了防止冒名顶替。 纪元对自己的籍贯肯定清楚,不过进去之前还是再次默念几遍。 第367节 白和尚跟高老四也是,来考会试,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几个人正走着,贡院门口也看到熟悉的人。 张洵他们正在深呼吸,见纪元来了,紧握住纪元的手:“让我沾沾学神的灵气。” 纪元差点笑出声。 可周围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便是没有张洵的“厚脸皮”,但站近点也行啊。 甚至还有那个叫汪柱良的,不过他看向纪元的眼神闪躲,不敢多想。 而他周围的人道:“那是谁啊,你们认识?” 为什么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 看着还年轻英俊的,哪家的公子啊。 能跟汪柱良熟识的,也就是来京城之后认识的举子,自然不认识纪元。 汪柱良眼神复杂:“这是我们那的解元。” 解元? 这么年轻? 旁边也有人看过来。 众人一眼就能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俊朗书生,他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嘴角微微带笑。 似乎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往旁边看了看。 纪元一愣,没想到看见那位把书让他给他的姑娘,下意识点头,眼神都带了些笑。 程亦珊倒吸一口凉气,身边的好友连忙拉住她:“淡定,淡定。” “走了,进贡院了。” 高老四看到贡院开门,连忙对大家道。 纪元又朝她们点头,拿着东西离开。 落在后面的汪柱良等人心情复杂。 来贡院前,想看考试的举子,是天齐国京城女子必瞧的热闹之一。 瞧归瞧,她们眼光也是高的。 也就纪元这种相貌能入她们的眼。 若自己还未成亲就好了,说不定也能被看中。 程亦珊旁边的丫鬟无奈。 她们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瞧热闹,有些贪玩。 不少官宦家的小姐顶多在后面看一看,哪像她,一定要往前站啊。 不过再看看贡院,这些人又有什么好的,她家小姐的学问,比这里面的人还要厉害呢。 “走吧,也没几个有意思的。” “西市那边新开了家点心铺子,我们去尝尝。” 程亦珊说完,又感叹:“去不去都成,他们做的点心,肯定没有我家厨娘做得好。” 程亦珊的好友严小姐笑:“自然了,那蛋挞确实好吃,要不然让她再做一回吧。” “这个简单,咱们请她做一些,这个月多给些赏钱。” 贡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只是刚走几步,方才天还晴着,没走几步,竟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估计马上会下一场大雨。 去西市买点心肯定不成了,还是回家吃蛋挞吧。 程亦珊拉着好友跟丫鬟,脚步轻快上了马车,下意识透着车窗看了看贡院。 来考试的举子们已经在排队了。 希望举子们进去之后,这大雨再落下。 “这是出人才的日子啊。”有个老者忍不住道。 他旁边的小童好奇:“电闪雷鸣,怎么就出人才了?” “但凡英才出世,总要有些异象,举子们刚入考场,这场春雨便来了,难道不是英才出世?” 纪元要是听了,肯定会讲,这不就是后世时,网友们看到电闪雷鸣,总会喊着是不是有高人在渡劫? 此刻程亦珊倒是来了兴趣。 她看过不少精怪话本,里面倒是真这样讲的。 程亦珊刚想搭话,雨水便落在她掀开车帘的手指上。 车夫立刻赶车回家,这雨下的也太急了。 围观的人这么认为,进了贡院的书生更是这么想的。 好在有一部分人准备的东西里就有雨伞。 纪元检查过去,拿着自己的席舍号码,再跟着侍卫往前走。 他刚走到席舍,便发现一个无比巧合的事。 放在之前,或许他轻易察觉不出来,可有蔡丰岚的事情在前,不由自主看了席舍的位置。 好家伙。 正是风口。 如今再加上大雨,简直风雨飘零。 纪元看了看自己的身板。 还好还好,他如今十五了,身体也比一般书生好很多。 纪元把伞收起来,尽量不把小小的席舍弄湿。 京城的席舍相比府城,还要大一些,看着质量同样好上不少。 整体是木石结构,还算挡风。 但这些席舍三年用一次,便是提前修缮,总也有疏漏。 纪元看了一圈,没有放文房四宝,反而多带的衣服挡一挡漏风的地方。 不是他小心啊,是他真的怕生病! 在这里六天六夜,谁知道晚上会是个什么模样。 好在头顶是不漏雨的。 站在外面的侍卫们已经换上雨披,看见纪元的动作,还是报给巡逻的上司。 上司也看了看纪元这边,他同样不好做主,再报给负责考务的执事官之一。 这位执事官乐了,他为执事供给官,席舍一直是他负责:“还有这种聪明的学生,随他去吧,只要不出席舍即可。” “什么不出席舍即可?” 主考官楚大学士一来,众人连忙拜见。 执事供给官私底下撇撇嘴,面上依旧恭敬:“有个建孟府的学生,应是怕席舍漏风,故而找东西挡一挡,侍卫来问,是否允准。” 楚大学士也笑,不过似乎随口道:“说起来,贡院席舍不是检修过,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此话一出,原本在笑的执事供给官收了笑模样,此事是他负责,若出问题,自然是他的缘故。 “回大人,今年会试举子众多,前前后后检修的时间也短,是下官的疏忽了。” 这并非什么大事,两三千的席舍,全部检查一遍,这没有问题,看会不会漏雨,同样简单。 可漏风这种事,实在不好说。 再者,以前的四月份,天气已经暖和了,便是有些风,考生也只觉得凉爽。 今年实在是突发状况。 换了旁的长官,也不会多问这一嘴。 但他们临时换了楚大学士做主考官,肯定要为难一下他们李首辅一派。 没错。 皇上下令,换了今年科考的主考官,这个简单得很。 可临到跟前,手底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却换不成。 故而上头的主考官,跟下面具体做事的人,并非一条心。 非但不是一条心,甚至还因为谁做主考官,明争暗斗过。 年前的时候,礼部便上奏,需要准备来年的会试。 这是定例,也是个香饽饽。 谁要能负责今年的会试,对自己这一派绝对有利。 这可是会试的主考官,不仅天下瞩目,更能广纳门生。 三年一次的会试,谁不想收揽一些有潜力的官场好苗子,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历年的会试主考官人员,都要经过一定的竞争。 今年以李首辅为首的官员,再议楚大学士为首的官员,两者相争。 最后以礼部尚书赞同李首辅,此事最后指给这边。 可谁能想到,临在开考前,太子被派去代皇上祭天,此事已经大出风头。 李首辅不好再做科举主考,便主动提议辞去主考身份。 此提议正中皇上下怀,直接派给了楚大学士。 第368节 但马上开考了,底下做事的官员却不能动。 楚大学士也没想过要动,他是想争一争,却不代表他想把事情办坏。 李首辅手底下的人他还不清楚? 自己当好吉祥物,会试绝对办得漂亮。 而且那边忙活半天,功劳是自己的,何乐不为。 当然了,随口挑点错处,也是没问题的。 不为旁的,就是想说而已。 楚大学士的想法,李首辅这边的人何尝不知,回答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 现在不挑刺,等到会试结束再来找麻烦,也是烦人。 官场上,不能留一丝把柄给对手。 执事供给官这边解释清楚,楚大学士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是,你们做事最为妥当,去忙吧。” 他们在忙啊! 忙死了! 也就主考官在这晃晃悠悠。 楚大学士巡视一圈,咋舌:“事情办得着实不错,井然有序,张弛有度。” “走吧,等着开考。” 要说主考官没有具体的事情,那也不对。 许多事情等着他过目,他现在回去,就是处理内里的事情。 也是要仔细看看,今年到底哪些学生颇有潜力。 今日天黑的早,楚大学士也道:“提前发蜡烛,天气不好,多发一盏,让考生们不必惊慌。” 外面狂风大作,心态不稳的考生,确实会有些焦虑。 多给盏蜡烛,总算有个光亮。 说话间,今日晚上的饭食,加上烛火全都供应上。 只是外面的灯笼不能点了,雨竟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整整一晚上,这雨似乎停不了了。 纪元只当这是白噪音,闷头便睡,他到底年纪不大,心态也稳。 这席舍除了必须敞开的窗户之外,其他地方被他挡得严实,所以别的考生还在辗转反侧,他已经进入梦乡了。 清早起来,纪元下意识往外看了看。 雨停了? 纪元又看看床下面。 外面的雨水也灌进来一些。 好在这地方铺了石板,否则更是难受。 席舍位在风口,大风一吹,雨水就顺着窗户跟门缝进来。 哎,天意不可违啊。 纪元无奈好笑,坐起来之后,穿好鞋子,确定水不算太多,这才起身。 风雨交加的夜晚,湿漉漉的席舍。 他的会试开局,似乎有些难吧。 纪元睡得早,醒的自然也早,不过也是他平时的时间。 但考虑到周围的考生,他还是轻手轻脚收拾东西。 等到大家都醒的差不多,他才活动活动筋骨,剩下的时间,便用来等待考试。 四月初八,会试第一日。 纪元闭上眼,让自己的心沉下来。 来会试之后,大家都没讨论过会试的题目。 因为会试跟上次考的乡试,题目大致相同。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会试优化了考试的时间。 会试同样考三场。 第一场考《四书》,共写三篇,每篇五百字朝上,唯一不同的是,会试规定了最多的字数,一篇不能超过七百字。 接着是四篇《五经》,五经题目五选二或者五选一,每篇八百到一千字之间。 而第一场的时间,则为三天,比之乡试多了一日。 在这最难的一关上,给了充裕的时间答卷。 第二场则为两日,依旧是试论一道,诏、浩、表一道,判词五条。 第三场一日,考试经,史,策论五条。 如此的安排,时间就合理很多。 但也能看出其中弊病,也就是乡试时说的问题。 每次都考三场,但阅卷官大多只重视第一场。 看会试的时间就知道了,也难怪夫子也好,学生也好,每个人都在第一场上下苦功夫。 估计去年乡试临时改时间,却没有照搬会试安排,就是想让三场并重。 虽说实际操作中有些不同,可朝中的心思,约莫可以猜上一猜。 不是纪元有意如此,而是顺着便分析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会试第一场,时间为三天。 依旧是之前的流程,纪元参加过几次重要的考试,甚至能算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或许是这个原因,所以会试考场要沉稳很多,基本上一点响动都没有。 大家都是经历过乡试的,还有一部分是考过好几次会试,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种安静,跟谨慎的安静又不同,有种奇怪的压抑。 放眼望去,参加会试的考生,基本都在二十五到四十五之间。 这个年龄的举人们,多是上有老下有小,心思沉稳,肩上的担子也更重。 而他们,看向年轻举子的时候,眼神多是带着妒忌。 甚至有人讲,他们的眼神,犹如杀亲仇人一般。 毕竟他们辛辛苦苦半辈子,那些年轻的,尤其是国子监的学生,就跟他们同一考场。 如何不让人沮丧。 纪元听说,曾经那个被特意招过来的“神童”,今年也参加了会试。 算起来,那个神童今年也二十多了? 纪元思绪飘飞,直到听见钟声响起,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辰时正刻。 要发试卷了。 化远三十八年,四月初八。 为期三日的会试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会试贡院,内外皆锁,门户紧闭,不许私自出入。 内外考官同样分开,考官之间互有监督,不得徇私。 只见监试官慢慢过来,开口道:“今年临时拟题!务必认真作答!” 临时拟题。 天齐国的科考为了防止舞弊,一向有两套方案。 第一就是以之前的题目作答。 第二便是开考前临时出题。 第二项很考验主考官的能力,文墨一般的,基本不会这么做。 今年的主考官为楚大学士,他是江南人士,科举本事自不用说。 加之副考官一起出题,第一场的题目很快发下来。 纪元心里竟然不觉得意外。 这也在预料之中,看其他考生的反应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都是考试,考什么不是考。 四书三道题。 五经四道题。 纪元照例全都看一遍,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不止是他,白和尚,高老四,使劲揉揉眼睛。 他们还记得那日纪元开玩笑,说要给大家划考试范围。 当时听了朝中的一些变动,纪元还看了许多国子监学生们的文章,随口跟他们分析今年的考题范围。 两人听到很认真,也都记到心里。 可他们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七道题,纪元猜中了四道。 是正好命中的那种。 第369节 白和尚跟高老四再稳得住,此刻也傻眼了。 纪元是神仙吗?! 同样一本汇集,同样是国子监学生们的文章,他怎么就能看出考官的喜好?! 要知道,当时的主考官还未确定。 之后主考官确定了,又更换了。 甚至还临时拟的题目。 为什么?! 两人翻着卷子,迟迟没有下笔,旁边的侍卫还以为他们头一次会试,紧张到不知道做题。 侍卫心里还暗暗给他们捏把汗。 可随后,见他们飞快铺好纸张,简直下笔如有神。 还好反应过来了,不然他们今年的考试就算白瞎了。 纪元那边同样觉得诧异。 但他的诧异中,似乎又觉得不算太离谱。 他看了不少时文,其中大部分都是国子监这几年的文章。 又分析出国子监夫子的喜好,以及消息灵通的书店喜好。 这些东西,基本都有迹可循。 考题就那么多,他们对本经倒背如流,能压中几道题,也不算太离谱? 此话就他自己能说。 放在外面,估计要被鄙视了。 谁能猜中啊? 想什么呢! 如果科举题目真的那么容易猜,他们还苦学做什么,只要猜考题就好了啊。 纪元放好卷子,准备答题。 他此刻心情起伏并不大。 压中考题又如何,该怎么写文章,还是要怎么写的。 如若文章不够好,提前知道题目也是无用。 说起来,还是乡试前的进士夫子告诉他们这个方法。 他也只是优化了那么一点点。 会试《四书》第一题。 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 此句出自《大学》,必考科目。 而这句话也不陌生。 但考试题截取了一部分,为人臣前面还有一部分。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 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 意思是国君要仁爱,臣子要恭敬,子女要孝顺,父亲要慈爱。 考卷上,说君,说父,都不妥当。 所以前一句后一句都给删掉,只强调当臣子,但儿子应该怎么做。 此题纪元就压中了。 如果答此题,自然不能只看着一句。 说起来也分考试。 如果童试来答,那就这一句答即可。 乡试来答,肯定要前后来看,再给出自己的想法。 会试再答,既然要看前后文章内容,还要说出其中典故。 此句再前面,还引用了诗经的典故,以及孔子对诗经内容的看法。 《诗经》里讲,天子都城周围,就是百姓们住的地方,就像鸟儿栖息在山丘的一角一样。 孔子对此评价:“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意思是,鸟都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人为什么不知道的。 此话自然是“尊尊”的意思,再次强调尊卑之分。 后面继续讲《诗经》中夸周文王,说他为人光明磊落,光明正大。 接着,便是考题,为人君那些话。 总的看下来。 几乎从哪个方向解读都可以。 最开始,就讲尊尊,从人就该在合适的位置上做合适的事,再到讲君臣父子应该怎么做。 这是从小的方面解读。 而从大方面来看,此章在解释大学开篇的“止于至善”,就是要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所要做的。 《朱子类语》也对此章有过看法,朱子讲:“至善一章,功夫都在切磋琢磨上。” 总之解释之后,非常赞同这一章的内容,说这是精益求精,非常精密了。 孔子强调了尊尊,朱子讲此章极为精密。 故而此句基调已定。 但不好定夺的是,前面讲君臣父子已经怎么做。 考题偏偏把君父的要求删了,只保留了臣子跟孩子的要求准则。 所以要如何答? 这又要想到另一个方面,《孝经》。 纪元自然学过孝经,也考过孝经。 当时讲,孝经名字带着孝字,但整篇内容看似是在写孝道,实际在写忠君。 这便能用到此处。 纪元作为一个无情的答题机器,此刻难得不想动笔。 因为这题目太双标了,也太让人不爽了。 这就跟断章取义一样。 明明人家原文对君臣父子都有要求。 比如论语里的,父母在,不远游。 很多人会拿这句话来约束孩子,但很多人之后才知道,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 把后者去掉,就像是告诉对方,你不能出门。 把后者加上,又变成,你不能随便出门,要有目标再说。 而这四书第一题,差不多也是此等做法。 只强调臣子跟儿子的顺从。 却不强调君父的职责。 纪元垂眼。 他有更好答题方向,可此刻却想故意“叛逆”了。 纪元颇带了些恶趣味,答道:“止于至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窥得一二。” 直接从大方面说,此章的中心思想,就是止于至善。 他根本不从小方面解释,干脆把整章意思单拎出来,这个章节的意思,就是让人追求更高的境界,达到一个完美的世界。 想要到达,必须细细琢磨,仔细观察,认真研究,最后才能看出几分。 开篇写完之后,纪元又道:“敦仁守义,而协和人自致者,一人如是也,众人亦如是也。”1 意思是,敦厚,仁爱,正义,在和谐的社会中努力提高自我修养,大家都这么做,那就可以了吧。 重点来了,怎么才能做到呢? 纪元继续答:“而要非去利也,不能怀仁义以有此也?” “惟去利,而斗胜攻取值不作。”2 要怎么做到? 不去掉功利的心,能做到吗? 不能,必须要去掉功利之心,这样才能达到目标。 后面的就更好写了。 先围绕去利,再把《孟子》里悦与利给扯出来。 孟子的告子章,写了为人臣不能怀利事君,不能因为利益而侍奉君主,再用孟子给自己做背书,全文的脉络就出来了。 大概是,想要达到至善,就不能功利。 这么看,此文章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还把忠君的程度给提高了。 但是需要结合考题来看。 出题人自己就把此章截了最有利的,把君父的要求全给去掉,难道不功利吗? 第370节 纪元写完,心道,出题人要是能看出来,那他也算没白写,但会试肯定完蛋了。 如果没看出来,反而赞扬他,那他的讽刺岂不是给瞎子看。 好难,一时之间,不知道希不希望对方看到。 算了,该看还是看吧。 他少见加了情绪做文章,对方没看出来,他觉得很可惜啊! 至于会试? 纪元心道,他接下来的考试,估计要放飞一下了。 怎么放飞? 还是先看看第二题的题目吧。 第94章 第94章 第二题, 出自孟子。 文王视民如伤。 周文王对待百姓,就像对待伤患一样耐心细致。 这章的上下文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孟子举了很多例子。 要学禹, 汤, 文王, 武王等等。 总之是说, 为君之道,应该学之前的国君。 为什么一定要学之前的人? 纪元直接答:“心存乎民与道足以。” 只要心里装着百姓跟道义,那就够了! “观夫康功用既,而微懿之美,爱著柔恭。道之在躬者,不既盛乎?”1 看着田地道路修缮整齐, 以后以此为定例就很好啊。 安抚百姓并不懈怠,这不就是圣道在身上了吗。 后面也讲,既要学文王,也要学先贤, 之后又说只要善待百姓, 对百姓之心不变, 那就可以比肩文王。 如果是“信而好古”的酸儒看到纪元这篇文章,基本可以直接对骂了。 第三题,也就是《四书》的最后一题,出自《论语》。 题目为:“事君能致。” 此题不在纪元的押题之中,但也是这题让他对头一题有了想翻白眼的冲动。 事君能致,之前也说过, 孔子信奉的道理。 大意是, 为了侍奉君主,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 纪元通看了所有题目, 才对头一题有了无语的情绪。 反正前两题都那么答了,第三题不放飞自己,都亏了。 当然了,直白的骂战肯定不合适。 纪元虽然全家只有自己,但还不想直接投胎。 所以头一句为:“人臣以身而效之君,可以观尽伦也。”2 就是说,臣子能为皇上去死,是尽了人伦之道。 后世人一讲人伦,以为是亲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君臣,也是人伦之一。 此句是孔子的门徒之一子夏说的。 纪元顺着夸赞子夏,但笔锋再一转,变为:“一身之进退不恤也,而有益于君者,既奉身以赴之焉。”3 臣子不管自己的升迁,也要关心国家的安危,就算死了也可以。 后面又说,作为臣子跟国君讨论国事,那也是自己的职责,为此死了也无憾。 由原本的忠君,改为了忠国。 有错吗? 自然没错。 不过跟出题者想听的马屁,差了十万八千里。 纪元的四书三题写完,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 再看桌子前面,中午发的饼子跟肉酱好好地放着。 他从辰时开始写文章。 竟然一直写到下午? 差不多是早上八九点开始写,一直到下午两三点,等四书题目写完了,才停笔? 纪元咬了个饼,没有碰旁边的肉酱,省得吃坏肚子。 纪元一边吃东西,另一个手翻了五经题目。 五经题目总算正常了。 看来只有四书题目有些怪。 纪元吃完东西,又看了一遍方才的文章。 可以,没有太大问题。 其实有些文章,越学下去,才会越生气。 就像一篇文章在骂人,可用的是你看不懂的语言来骂,那你会生气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因为看不懂啊。 但如果看懂了,难免会有些不爽。 好在纪元虽然写了心中所想,但也不是很出格,顶多没有按照出题人的想法来答而已。 再者,他也没有偏题,答的还是在框架内。 至于出题人会不会介意,纪元手顿了顿。 算了,闭眼交卷。 他都写完了,总不能再撕了吧。 纪元慢条斯理吃完饼,又去吃自己带来的肉干跟果子。 旁边的侍卫都觉得这学生有意思。 先是闷头写,写完又开始慢悠悠吃东西。 接着,接着睡了?! 纪元午休了会,起来锻炼身体,再吃了些东西,继续睡觉。 真情实感写文章,是有些累的。 还好,会试第二日,依旧精神饱满。 纪元甚至甩甩脑袋,把昨天的“不理智”给抛到一边。 今日写《五经》题目,五经里面五选一或者五选二,不管哪个题目都很正常。 纪元再次松口气。 面对这种“正常”题目,他也可以正常起来了。 第一场考试共计三天时间。 五经一共四道题,可以分两天写,一个是可以琢磨文章,二是也让时间过得快些。 说到琢磨文章,纪元又想到后世的八股文。 要说八股文确实有可取之处。 不过幸好现在的天齐国还不强求,否则他昨日的文章都要作废无用。 两天时间,写四篇八百字到一千字的文章,纪元感觉自己时间充裕。 而他又是个每逢大考,越写越精神的人。 想着时间反正充足,五经的文章,不如好好打磨出来。 也能弥补之前的放飞。 纪元提笔之前,先划好格式。 虽说不严格按照八股文来写,但先把破题,承题的部分给确定了。 八股文之所以能流传开,自然有原因。 其中严格的结构形式,加上规定好的思路,虽说是个框架,但能把框架写出来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纪元仿照这样的思路,自己的思路一以贯之,再打磨简练准备鲜明的语言。 这样一步步下来。 此篇文章先不说内容,只看文辞就高出别人一筹。 纪元在童试的时候,郭训导就提过八股文,当时也是有些苗头,如今三四年过去,市面上这种文章逐渐多起来。 可要说写得妙,还要看纪元这一手。 两天的时间,打磨四篇文章,对纪元来说并不困难,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这几天里,吃饭喝水有人管,他只要沉浸在文章里即可。 会试第一场,三天时间飞快过去。 第371节 考场众人明显萎靡了点。 没办法,这是会试,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而且大家都说,只要过了会试,最后的殿试,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殿试主要考策论,考完直接分排名,不会有人落榜。 一定要比较的话。 有些像童试里的最后一道院试。 只要过了府试,院试基本没问题。 到这里也是,只要过了会试,殿试基本不会有意外。 第二场考试,在四月十一开始。 放在之前,大家这场考试就会很放松。 可近几年朝廷反复强调三场并重,就让考生们也不得不认真答题。 但说实话,强调三场并重,是要求同考官,也就是阅卷官的。 只不过考生们知道阅卷官不怎么看后两场的试卷,这才放松不少。 第二场考的是应用文以及律法判词,这些题并无标准的答案,也无客观要求,更无统一的标准,全看考生个人的发挥。 纪元还是写得通顺,不管阅卷官如何看,他都会认真写。 一共九道题,分两天来写。 考到第二场第二天时,席舍内的地面已经全都干了。 外面出了温和的春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很舒服,还带了徐徐清风。 他这处的风 口,竟然是头一个感受到清风徐来的学生。 第三场考试,一共五道题,为时一天。 早上发卷子,下午收卷子。 这些题目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甚至这日的阳光也更好了,让人很有精神。 春日好像真的来了。 四月十四傍晚,紧闭六日的贡院大门打开。 在外面围观以及接人的百姓下意识看过去。 贡院门打开了! 考生们要出来了! 礼乐队伍敲响鼓声,随着第一个出考场的学生,乐声越来越大,全都在为考生们做陪衬。 纪元走出来的时候还看了看周围。 怎么回事。 他好像头一个走出来的?! 纪元交卷子快,位置也离门口近,不留神就走了第一个。 “纪元!” “这里!” 武营他们挥着手,也在为纪元考完而高兴:“你是第一个考完的!” 围观的所有人都看过来,只见走过来的少年面容俊朗,丰神隽上,眉宇清扬。 好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君子。 等会。 能从这会试考场里出来的。 至少也是举人了吧?! 这书生年纪也就不到弱冠吧?! 举人?! 谁家的好儿郎! “纪元。”同样来看热闹的程亦珊怎么都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可又想不起来。 等她回家之后,她爹倒是记得:“记得你有个远房堂叔在建孟府下面县城做教谕吗,就是他的学生。” 没办法,他跟堂弟写信的时候,堂弟没事就提这个学生。 原来今年过来考会试了。 此时的贡院门口,看向纪元的目光堪称热烈。 对京城熟知的人一口断言:“不是京城人士,京城若有这样的郎君,我们还能不知道?” 这个倒是,数得上的人物就那么几个。 纪元这相貌,这功名学识,若在京城当中,说不得早就进什么诗书社,成一代风流君子了。 再看他神态轻松自然,不似其他考生。 实在是不俗。 既然不是京城人。 那可能是哪个大族的子弟? 哪家大族姓纪呢? 总不会是贫苦出身,又或者云贵那边新起的小族吧? 大家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这人是谁。 随后出来的学生们又转移了他们的视线。 看着大批学生出贡院,众人便知道,这会试真的结束了。 过来看考生的人越来越多,程亦珊跟丫鬟都担心有危险,干脆上了马车回家。 程亦珊更好奇接下来的阅卷,以及被选中印出的《会试录》,她想看看,今年的考试到底如何,会不会有名不副实的。 若她的文章放里面,又能考多少名。 “走吧,回家。” 马车里传来声音,纪元下意识看了过去,只觉得那声音自己听过。 不过很快被武营他们拉了回来:“怎么样?考了六天,什么感觉?” “我当时考武举,只做了一日的题,我根本就坐不住啊。” 邬人豪也点头。 他也是,他觉得不如让他出去抡铁锤。 刘军还道:“做完题还不能动,一动就作废,谁能做到啊。” 他们文举还是六日六夜,真的很可怕。 跟着出来的白和尚,高老四他们精神格外兴奋。 他们两个看向纪元,似乎有无数话要说。 那个。 押题的事?! 你押得也太准了吧。 纪元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他考前确实押题,但也是随性而为,并未把此事当真。 而这次押题,也确实中了。 白和尚跟高老四也是知道轻重的,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一个字。 甚至当时划重点的书都被烧了,可见他们的谨慎。 直到回了住处,避开其他人,只有他们三个在场。 纪元先一步道:“运气好,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两人毫不迟疑,直接点头。 好,就当没发生过。 主要里面的利害关系实在不同。 可他们心里已经记住这份恩情,不管这次会试名次如何,他们都会感激纪元。 纪元此刻竟然松口气。 先不说白和尚跟高老四都是谨慎之人,平时不能多说的话,绝对不多讲半个字。 再者,今年会试第一场考试的题目,甚至还临时拟题。 这种情况下,其实就算说出去,他也不会有麻烦。 但被关注,肯定是避免不了。 纪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别提了。 高老四跟白和尚,对纪元却是无比佩服。 甚至有种,纪元想做什么,他们就一定会同意的感觉。 等他们两个去休息之后,纪元也回到房间。 他没有第一时间睡觉,反而打开窗户,摊开宣纸,慢慢做了一幅画。 从来京城到考会试。 第372节 他心里思绪不断。 而他,是不是也有些浮躁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地让他多说了许多。 上次划完重点,他就把书烧了,竟然还没警醒。 如今两人在考场外兴奋看过来,纪元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不是不能说,而是说完,要当回事。 比如今日他叮嘱之后,此事才算过去了。 再者,纪元想到他在《四书》三题上玩弄的文字功夫。 怎么说呢。 那些阅卷官,怎么也是饱读诗书的,他那点小花招,对方肯定一眼看出来啊。 或者说,分开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一旦连贯起来。 肯定能看出端倪。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纪元长叹口气,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怎么就没忍住呢! 你是不是飘了啊。 纪元又坐起来,把今日应该写的大字练完。 一百字写完,纪元的心才慢慢沉下去。 不管考试结果如何。 他都能坦然接受。 接下来,他还是要谨慎的。 纪元看着夜色,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才沉沉睡去。 管他呢,反正他考完了。 想再多也没用。 纪元是考完了。 但再次被锁的贡院则不同。 属于帘内考官的封闭隔离才正式开始。 从学生开始考试之前,负责阅卷的考官们同样在贡院里面了,自然是为了防止作弊沟通。 六天六夜,考生们考完,考官们也开始真正地忙碌。 考官们也分很多种,除了主考官负责所有事情之外。 之前巡视的考官,出题的考官,就可以休息了。 当然,还是不能出贡院。 接下来忙碌的,就是阅卷官。 主考官过来的时候,神色都有点萎靡。 楚大学士叹气:“忙忙忙,这才忙了一半,真正的忙碌要开始了。” 话说完,他就去分经房了。 他刚从誊抄糊名的地方过来,学生们的试卷终于誊抄好了,接下来还要分经。 四书好说。 五经里,每个人考的科目不同,还要分经阅卷。 楚大学士之前也负责过会试,甚至还做过执事官,对每个人的职责都很清楚。 若下面有不懂的,他也能立即回答。 什么? 下面这些都不是他的人? 都这个时候了,差事办妥才成。 他是喜欢为难人,可不代表想把会试办砸。 阅卷的环节实在重要。 看到《春秋》《礼记》二经的时候,楚大学士还特意向两位老官员点头:“孤经缺人,麻烦二位了。” 负责礼记阅经的老官员,甚至还是楚大学士同乡。 至于为什么说这是孤经? 实在是学的人太少。 两位老官员谢过大学士,只等那边把考生卷子送过来。 他们基本都要连夜阅读,才能赶在四月二十一之前批改完。 二十一日下午,前三十的文章还要送到皇上手边,此为送选,不管皇上看不看,都要送。 要说之前并无这个规矩,但天齐国当今皇上是通文墨的,便加了这条。 反正等皇宫再传来消息,他们二十二早上方能顺利放榜。 主考官跟礼部的官员都在几个经房来回看。 若有考官们意见不统一的,主考官同样要去决断。 如果说主考官的工作量就够吃惊了。 阅卷官的阅卷量则更为夸张。 今年的考生共计三千九百多人 全部的试卷则有一万两千份,所有题目加起来,怎么也有七八万。 这不到二十名的阅卷官,每日要看到七十多份卷子,四百五十道题左右。 单是看着数量。 就知道阅卷阅到吐是什么体验。 按照之前有些考官的说法,大概就是:“昼尽其力,夜向午烛。” 白天要尽全力,晚上点了蜡烛继续奋战! 茶水房极浓的茶水不停歇地往里面送,只要人有精神就好! 连续奋战六天,不少官员都能累瘫。 这么多试卷,要评出优劣,每一道题上还要写上评语。 所以很多官员,甚至想逃避当考官。 看到最后,楚大学士猛灌口茶水:“继续。” 考生在考场外煎熬,考官在考场内煎熬。 竟然一时分不出哪个更可怕。 会试终于考完,就算再努力的学生此刻都会出来转转。 毕竟这已经是他们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再说,都来京城了,不在京城转转,怎么算来过。 京城的繁华比建孟府更胜一筹,路上行人穿的衣服也更好一些。 大街小巷的店铺皆是络绎不绝。 纪元他们还在外城找到一处书铺,里面的纸张明显便宜不少。 此地还是不少穷学生,乃至穷官员落脚的地方。 京城的东西贵啊。 越靠近内城,就越贵。 纪元还去尝了京城的美食,不少东西都是宫里传出来的,确实颇有一番滋味。 不过纪元他们却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还是白和尚先看到,语气都带着诧异:“纪元,你看。” 纪元顺着白和尚指着的地方看过。 那是个四十多的中年人,衣着布料十分不错,但样式却是管家常穿的模样。 这人他们认识啊。 纪元对他甚至是有感激的。 若不是他家买了自家的画,他怎么能给赵夫子养老的银钱,来京城考试也不会那般从容。 这人正是在建孟府府城书画一条街买了纪元《科举百态图》的云贵人。 他跟在一个青年身后,那青年皮肤有些黑,衣着比管家来看,更是不错,颜色格外鲜亮,不像是京城的风格。 其印染的精妙,像是滇州府的手笔。 自己的画,不会就卖给这家了吧? 四千两银子呢! 纪元颇有些感激看了看对方。 而对方正好也看过来,看到纪元第一眼,对方就道:“考场上头一个出来的那个学生?” 第373节 青年自然不知道,还是管家说的。 管家对纪元是有些印象的,之前去建孟府做买卖,就听说过纪元,再说纪元在书画竞技台下面,也是鹤立鸡群,肯定见过。 再者,管家前两日等自家少爷出考场时,又看到纪元,还听到别人讨论他。 这种情况,肯定要跟少爷讲的。 对方热情上来,主动跟纪元打招呼。 为什么? 因为他们同属第三类考生啊。 第一类京城国子监的考生。 第二类家学渊源,家族底蕴的考生。 第三类,偏远地方出来的考生。 滇州府的这位考生,直接把纪元当作自己人。 再者,纪元在建孟府的名声他听管家讲过,既然碰到了,肯定要结交的。 双方碰到,倒是不意外。 能买科举百态图的,必然是家里有学生的。 对方如此热情,纪元一般都不会拒绝。 而且怎么说呢,这家人还是有点不同的。 纪元跟白和尚对视一眼。 人家买了自家的画的啊! 四千两银子呢! 对金主爸爸还是要好一点的。 当然,纪元没有打算掉马,只是对他们更客气了。 “我叫董康,滇州府的,之前我们管家去你们建孟府做买卖,所以知道你。”董康今年二十五,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纪元,白和尚他们,同样做了介绍。 这也算认识了。 来京城赶考,确实很容易结识朋友,都是举人,都是读书人,也有同样的话题。 当然了,还是同类人容易抱团。 当天晚上,财大气粗的董康就要请纪元他们吃饭,纪元跟张洵他们约好了,这董康也不介意,干脆跟着去了。 管家看得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 会试之前,纪元跟建孟府的众人没怎么见面。 会试之后,多数人又在休息,这次总算凑一起,多个董康也没什么,反正都一样。 吃饭也就算了,但董康却意外聊起他家买的《科举百态图》。 “你们是不知道,这图直接挂在我们族学的明伦堂里了,学生们每次经过,都会看到,那压力实在是大啊。” “好在图刚到,我就出发来京城了。” “听族学的堂弟他们讲,我们夫子每次看到那图,都会忍不住哭啊。” 此图建孟府的学生们自然记得。 当时乡试成绩刚出,整个府城最热门的两个消息,一个是纪元是当年的解元。 第二就是拍出天价的《科举百态图》,这张图意外的平和,意外的有趣。 或者说,焦虑的人会的焦虑,平和的人会看到平和,说是百态,一点也不为过。 拍卖到第二天的时候。 就已经吸引大半学子过去看了。 其中孟华伟甚至还道:“我家本来也要买的,但你家出价太高了。” 董康甚至还道:“我爹说买的值,还说青堂先生要是再出画作,一定要买下来,我家还让建孟府的朋友帮忙盯着呢。” 纪元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别说了,再说他忍不住送一幅画回建孟府了! “可惜他跟当年的乌堂先生一样,再也没露面。” “说起来,他好像真的是乌堂先生的学生。” “肯定是个天才,不然能画出那样的画作?” 一群人夸的纪元都不想听了。 白和尚还在偷笑。 知道纪元“马甲”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也只能自己笑了。 董康一晚上时间,直接跟大家打成一片。 而且他发现,这群人的年纪不一,但似乎都以年纪最小的纪元为主心骨。 十五岁的人,在这群人里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 但实际上,纪元又是个随和性子,宴会上并不多说,可他但凡说话,大家都很赞同。 这样的人放在他们那,颇有些“头人”的意思。 就是一群人或者一个部落的首领。 不管是文举的孟华伟,张洵孙举人他们。 还是武举的武营等人。 他们建孟府的人常常在一起,或许没什么感觉,他刚刚加入,所以能看出来。 纪元小小年纪,确实不同寻常。 此刻他不同寻常的卷子,让几位阅卷官都微微吃惊。 四月十七,乡试贡院内。 各处点着烛火,考官们挑灯阅卷。 “敦仁守义,而协和人自致者,一人如是也,众人亦如是也。”四书考官道,“说得好!实在是好。” 四书考官共有五人,大家相互传阅,每人都细细研读:“确实好啊。” “此文醇厚昌明理势并重也!” 其中地位最后的那位阅卷官,更是直接写下评语:“醇正近理之言,诸儒所不及。” 这评价,实在是高。 但阅卷官们一一点头,都是赞同的。 其中一人还叹:“若科举都是此等文章,我们也不觉辛苦了。” 今日已经是阅卷的第四日,多数考官皆是头晕眼花,读到如此通畅明理的文章,不亚于喝到甘泉水一般。 好,实在是好。 此文被单独拿出,如果后面四书文也不错,那肯定会被列为前三。 “看看他下面两题如何答的。” 第二题为“文王视民如伤。” 此考生答:“心存乎民与道足以。” 此句破题,直接将文章拔高,让考官再次眼睛一亮。 后面的见解更是让人感慨:“条理清晰,并见阳春大德。” 阅卷官直接题字:“以字句间博人鉴赏。” 不仅夸作者的品德好,还要逐字逐句地阅读! “观夫康功用既,而微懿之美,爱著柔恭。道之在躬者,不既盛乎?” 甚至还给了合理的建议,还给了为何要效仿先贤的原因。 几位考官甚至把手头的事都放了,当真一字一句地阅读。 “好!今年得此佳才,也是科举的幸事!” “好一个道之在躬者,不既盛乎?” 只要好好做了,还怕做不好吗。 只要身体力行了,难道还不是盛世吗。 此话读来竟然颇为激动。 甚至深入浅出,摆事实讲道理,更是娓娓道来,让人读起来,真的像先贤的文章一般。 “看下一篇,快。” “第三题他怎么答的,我认为他是第一了!” 虽然四书的三题里,只看了他两题,但已经感觉,他会是第一! 第三题为“事君能致。”。 此话考官们肯定懂是什么意思。 但就是想看看这个学生能给出什么见解。 不过资历最高的阅卷官下意识翻了翻第一题,再看看第二题,心中有些不妙的情绪。 等第三题的文章拿出来,这位阅卷官已经想挠头了。 第一题,讲的是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 虽然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但这朝堂上,谁不拍马屁。 第374节 楚大学士临时拟题的,大家也看出来了。 没想到这考生也看出来了。 第一题明明是让他们答“孝与忠”,他直接上升到对所有人要求的“敦仁守义”。 答的角度确实不同,也写出独到的见解。 本以为是他另辟蹊径。 第二题,出题人分明是想让考生们根据文王待民的态度,让考生借古喻今。 而那考生又绕开出题人的思路,答了先贤是如何视民如伤的,是因为心存乎民与道。 好家伙,这第三题更不得了。 题目明摆着写了,“事君能致。” 自然是要讲如何效忠皇上。 如今皇上身体不好,看多这样的文章,心情肯定会好一些。 这考生呢? 他又又又换了想法。 答的文章看似忠君,也说了可以慷慨赴死。 但要为国家利益赴死。 这三篇文章单看也就算了。 合在一起? 简直是出题人让他答什么,他就不答什么。 如果是一般的考生,大家或许会觉得,这考生没理解出题人的想法,所以找了其他角度,肯定不算错,而且角度也不错。 偏偏三篇文章都是这样,文章写的又这样好,这要不是故意的,那什么是故意的? 最资深的阅卷官已经满头大汗了,身边的其他考官还在夸第三篇文章写得也妙。 甚至夸这篇文章:“丰仪标举,岳岳怀才。” 可以拿这篇文当标杆了! “好一个一身之进退不恤也。” “明明该是慷慨文章,却平和至极,既不大喊大叫,也不作剖心之态,实在难能可贵。” “我天齐国有如此良才,何愁不昌盛。” “此子文章,可评为第一!” “不可!” 那位阅卷官大声道。 他也发现自己有点激动,这才降低声音:“不行。” 为什么不可? 为什么不行? 其他五人直接看过来,脸上都带着疑惑。 这位阅卷官看着自己同僚们,脑子飞快运转。 要怎么说啊? 把其中利害关系说明了? 那才是把这个优秀的考生架在火上考,在场有一个人把这学生的意思说出去,他说不定就会被楚大学士针对,那可是个刁钻的人。 但若不说明,凭此子的文章,评为第一,那是轻轻松松。 自己要找什么借口,把他贬到二甲? 最好还是二甲靠后的名次。 那样试卷就送不到皇上那。 是的,阅卷官还担心,这学生的文章送到皇上那,皇上又是什么看法。 看到一个学生死活都不肯说忠君,或者说,只忠贤君,只忠国,皇上会是什么态度? 换做皇上心情好的时候,估计没什么。 但皇上大病一场,性情是有些变化的,他也摸不准皇上意思啊。 他们这边把卷子评完,还要选前二十或者前三十送到皇宫,此为“送选”,是让皇上也看看。 一般来说,皇上不可能看完所有文章,基本看个前三或者前五。 故而,想要让这个学生平安无事,顺利过关。 怎么也要第五往后。 最后是三十往后,卷子就不会让皇上看到了。 至于这位阅卷官为什么想帮这个考生。 原因也简单啊。 如此优秀的学生,肯定要保。 而且这份书生意气,让人心里忍不住赞叹。 还进前三。 在他眼中,先保住命跟前途吧! 这可比前三重要多了。 如此学生也太过大胆。 这位阅卷官再次擦擦头上的汗,开口道:“或许还有更好的文章,我们再看看。” ??? 八日的阅卷时间,如今已经看了绝大多数。 哪里有更优秀的文章啊。 “你怎么回事,这文章好坏,你还看不出来?” “老陈你也是历经五次会试的人,当了五次阅卷官,难道还分辨不出?” “要我说,这文章必然是第一。” “就是,至少也前三。” 最资深的阅卷官表示无语。 还有一位阅卷官没吭声,因为他又翻看了考生的卷子。 按照他来看,他们中间最资深的阅卷官,不至于这么糊涂,所以肯定有问题。 等他再次翻看,连着一起看,眼睛直接瞪大,不可思议地看向提出反对意见的老官员。 啊,这。 这学生,你的胆子是谁给的啊。 但要说喜不喜欢这考生如此做,答案却是喜欢。 如此聪慧,如此文墨,如此意气。 果真让人心生喜爱。 人都说,喜欢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 此文章,便是这类了。 知道答题人要考生谄媚。 他偏不谄媚。 偏偏要说出心中所想。 书生意气吗? 确实。 可这种,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的这种意气跟自信,更让真正的读书人爱不释手。 没错,看出其中意思之后。 阅卷官更喜欢了! 天知道,他们看到那么多阿谀奉承的文章,心里有多恶心。 想吐的心都有了! 这个考生不同寻常啊! 但同时忍痛道:“我赞同陈大人的意思,三十一名,正正合适。” 虽说会试成绩出了之后,不会直接分几甲,但排到三十一,文章既不会让宫里看到,后续殿试排名又容易进二甲。 可以说,这两位阅卷官煞费苦心。 另外三人则直接吵起来。 大家看了那么久的文章,好不容易见到合心意的。 竟然直接三十名开外?! 这合适吗!? 这正常吗?! 要不是时间不合适,他们肯定会阴阳怪气一番。 你们长点眼睛吧! 不行买个叆叇行不行! 第375节 你们俩没钱的话我出! 再过分点,你们是不是跟这个英才有仇啊! 有仇也直接说! 不过这句话听着像是要作弊,不好讲的。 这里面争论不休,持反对意见的两位官员更头疼了。 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要是主考官过来,那就完了。 “怎么了?这样热闹?”楚大学士刚刚平息隔壁五经的卷子的风波,此刻又来到四书房,这边竟然也在吵。 不等那两位阅卷官说话,其他人已经把事情讲了。 这也正常,阅卷官有不同意见的时候,主考官可以做主。 他们两个根本拦不住,只能无语扶额。 四书题被放到楚大学士跟前。 楚大学士倒是真的掏出镶金边的叆叇,仔仔细细读起文章。 考题都是他拟的,他直接看文章即可。 第一篇文章看完,这位江浙出身的大学士微微点头:“赞。” 虽然只有这一个字,但已经是最好的夸奖。 第二篇文章看个开头,楚大学士又往前翻了翻,甚至扶了下眼镜。 再看第三篇,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陈大人知道,楚大学士肯定看出来了。 对方果然笑着道:“这个考生,有意思。” 其他的,楚大学士不再多说,直接道:“此子为第一。” 说罢,甚至还看了看陈大人跟另一位阅卷官。 三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大学士向来刁钻,四书三题明显是故意的。 而且出题是给皇上看的,也是拿四书题让病中的皇上开心。 现在出个不同寻常的考生,他是怎么想的? 楚大学士看着忐忑不安的两人,竟然故意道:“放心,这样的考生是真正的人才。” “你们以为皇上会讨厌吗?” 这学生妙就妙在,并不接出题人的招,更不会为了让出题人高兴,而露出谄媚的姿态。 过于谄媚,就会让人厌恶。 真正读过书的楚大学士会真心喜欢过于谄媚的人,还是喜欢自有书生意气的读书人? 答案不言而喻。 那,皇上会喜欢哪种呢? 楚大学士竟然少见安慰:“放心,皇上觉得不爽,也顶多会让他去三甲,不会罚他。” ??? 这样的学识?! 去三甲?! 六个四书的阅卷官都不愿意了。 不行! 最低也是二甲! 不能让步!!! 其他阅卷官也看出问题,他们仔细回想,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陈大人你们怎么不说明白! 咱们不吵了! 给这考生定个安安全全的二甲吧! 等主考官楚大学士一走,六个升起一个同样的想法。 还好,还有五经的卷子,以及后面两场的卷子。 希望这个考生后面答得差一点,那样综合下来,卷子就不会被放到第一个,然后再送到皇宫里。 可以这位的文采,真的能不当第一吗? 好像不行啊! “这学生。” “算了,好歹是三甲。” “他不该是三甲。” “皇上或许不会这么做?” 谁知道啊! 而五经阅卷官那边,春秋阅卷官拿着纪元的卷子,双手甚至有些颤抖。 “仿若古人语气为之,排偶更佳,一正一反,一虚一实,其中思想,一目了然。” “好,太好了。” “春秋已被称为孤经,竟然有考生如此精通不说,还把文章写得如此精妙。” 礼记的阅卷官同样在拍案叫好。 这两篇文章气势舒达,精神鲜明。 太好了! 这样打磨出来的文章,一字一句,都十分精准。 第一! 绝对的第一! 春秋,礼记,两位阅卷官同时把卷子放在最上方。 好,实在好得很! 还孤经,其他经文里,有这样优秀的学生吗! 不能因为不好考而不学啊! 自有天才来继承他们的学说! 哈哈哈。 第一! 肯定是第一! 各房阅卷官确定之后,统一汇集到主考官跟副考官这里。 他们再根据各个卷子的排名分个一二三四。 此时,已经是四月十九。 三千九百多考生,只选用前二百的卷子,后面的直接封存。 这二百卷子里,再按照顺序一一排名。 今年虽然只选一百七十人,但后面三十人要作为候补名单,前面一百七十人若有问题,能随时找人补上。 至于前一百七十的文章,他们要在四月十九,四月二十,四月二十一的上午,完成真正的排序。 这个排序虽然不分一甲二甲,可会给后面殿试打基础。 故而这个名次极为重要。 特别是乡试的前十名,不出意外的话,一甲前三就会从前十里面诞生。 又一批阅卷官们坐好。 按照其他阅卷官给的成绩,好好给学生们排名次。 此时,所有考生的名字依旧糊着,只是按照卷子排名顺序送到宫中。 四月二十一下午,堪称艰巨的阅卷终于到了尾声,总算把卷子送到宫里了。 至于皇上会不会看,又会看几篇,全凭心意。 反正傍晚前肯定要送回来。 因为会试名单,明天早上就要张贴出。 无数考生还等着呢。 他们这边刚把前三十学生的答卷整理好,宫中禁卫军已经来了。 为了防止作弊,这些宫中独有的禁卫军会全程护送。 看着禁卫军把誊抄的卷子带走。 四书阅卷官们心里实在焦急。 那个考生其他科目,到底考得怎么样。 如果真的排第一,那就完蛋了。 皇上。 皇上会看不出来吗? 第376节 怎么可能啊! 希望李首辅也在,说不定可以说几句好话? 这样的学生,真的不能去三甲! 太可惜了! 在他们焦急等待中,楚大学士则笑,心道,皇上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 自己故意出那样的四书题,皇上也是知道的。 毕竟临时拟题之后,要送到皇上那,等皇上同意才能发到考生手中。 如此明显的题目,那考生答题,要么阿谀奉承,好好拍马屁,皇上看了也高兴。 要么生气的厉害,大骂一通,这样的做法同样不罕见。 两种反应都在意料之中,皇上心知肚明。 偏偏这学生,不奉承,也不会生气。 相对的,是激发出他的意气。 这股意气便是士气,是一种中年人甚至老年人无比怀念的士气。 像是老年人看着少年青年的意气风发一般。 怀念,甚至有些贪恋。 不埋怨,不奉承。 只是在写心中所想,有趣又狡诈。 楚大学士断言,此学生学问极为扎实,年龄应该也不会太大。 皇上会不喜欢这样的考生? 那才叫奇怪! 这考生,等着平步青云吧! 第95章 第95章 化远三十八年, 四月二十一。 京城,皇城内。 皇上大病初愈,起身的时候, 贵妃扶着他方能坐起来。 皇上闭上眼, 开口道:“今日是送选的日子, 将会试卷子拿过来看看。” 贵妃劝慰, 一脸担忧道:“您刚用过药,不如歇息片刻,明日再看。” 皇上并未说话,下面人已经明白意思,赶紧派人去取。 取试卷时,皇上又让李首辅也来。 原本的主考官应该是李首辅, 临时换楚学士。 皇上虽有意平衡,却也不想寒了老臣子的心。 故而李首辅来的时候,皇上已经翻完第一的试卷。 皇上面上精彩万分,想笑, 又觉得笑了不好。 见李首辅来了, 强忍笑意:“来看看, 有人骂出题人 呢。” 出题人? 原本是他,或者说后半段是他跟其他考官一起出的。 之后楚大人做了主考,临时拟了四书题。 而四书题在所有会试考试中,占比最大。 所以骂的是谁? 李首辅还是先行礼,随后被赐座。 等他看了试卷,总算明白皇上的表情。 会试四书题一出,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是皇上身体抱恙, 让大家有个合适的机会夸一夸。 楚大人惯会如此。 当然了,是个机会, 也是个陷阱。 如果太过谄媚,别说考官看不下去,皇上也不会喜。 那怎么才会喜欢呢? 无非是有真才实学,又有些品格的。 这样的人,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下属,甚至作为对手,都不会让人讨厌。 可惜很少有人能领悟到这个道理。 所以今年的考题,就变得更难。 是那种刁钻的难,跟楚大人性格也差不多。 没办法,实在太能看出人品了。 所以皇上看得想笑,觉得楚大人吃了个哑巴亏不说,还能看出对方的功底扎实,而且是个为民请命的材料。 但翻遍所有文章,竟然只有四书三题有些意思。 那五经里,这考生虽说文辞典雅,清真雅正,想法也有些意料之外, 其他东西倒并不突出。 至少,不如他四书答的真情实感。 文章是否用了真感情,是否只是僵硬作答,皇上跟李首辅一扫便知。 如果只看此考生的五经,顶多在前三,又或者前五。 可谁让他想法跳脱,写出那么有意思的四书三篇。 由此可见,他的真本事,就是在四书三篇上。 那五经是故意收敛着写,想要答个平和中正,并不出错。 殊不知,少年人青年人,那点气盛才尤为可贵。 “要文辞优美的,多少得不来?” “可有此气势的,实在少见。” “我们科举,是不是有些僵硬了?” 皇上最后点评道:“下次再考,不准要求规律,对仗不用工整,文中不必忌。” 若太死板,是写不出来酣畅淋漓文章的。 李首辅学富五车,知道皇上的意思,立刻记下,不过道:“那下次乡试会试的考官,定然要增加。” “稍微有些格式,也是方便他们阅卷,这样的话,工作量必然增加。” 李首辅有什么说什么,皇上点头:“增加,只能增加。” “朕的国库啊。” 每次乡试会试,都是不小的开销。 “行了,楚大人罕见大度了些,把这考生排了第一。”皇上半躺着,喘了口气,最后道,“便这样定吧。” “朕也好奇,这学生,到底是个什么年纪,什么籍贯。” 送到皇上手边的试卷也是誊抄版,名字也是糊上的。 要说皇上直接拆,那也没问题。 可要为了公平起见,还是算了吧。 “送回吧,明日会试榜单出来,记得来报。” 皇上笑了一会,别人的试卷也没什么意思,直接让送回了。 会试贡院里,除了誊抄副榜的官员们还在忙碌。 其他阅卷官都闲得发慌。 要说还有什么事? 那也没了。 但必须等到明日放榜再走。 后面等到皇宫把誊抄试卷送回来,再拆封名字,抄写正榜,也就是主榜即可。 所以,只要皇宫试卷回来。 他们马上就能知道今年的会试,到底谁入了主榜。 特别是四书的阅卷官。 他们真的好奇,那第一的学生姓甚名谁。 又或者说,那书生完蛋了。 在他们六个人忐忑不安时,禁卫军终于把试卷原封不动还回来,并且其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达了皇上夸他们辛苦,并说给辛苦费这种事。 主考官领着众人谢恩,等禁卫军一走,赶紧去誊抄房拆封名字。 按照这个顺序找出相应学生的试卷,再把每个学生的情况抄录在正榜之上。 总之一系列麻烦事。 必须要在明日早上之前完成,并且不能有一丝疏忽。 第377节 这是举国瞩目的大事,不能在临门一脚出问题。 许多官员连着好几日都没睡好,每日睁眼改试卷,闭眼写评语。 累啊。 而四书的六个阅卷官终于松口气。 还好还好。 皇上没有计较,还准了对方的第一。 等会。 真的第一了?! 这太好了啊! 楚大人并不意外,皇上真的不小气啊。 你们这些不懂皇上的官员,真的是多心了。 “誊抄吧,明日就放假了。” 楚大人这句话,让众人瞬间起身。 太好了! 要放假了!!! 他们这些官员,已经在贡院十几天了! 内外院都有侍卫,吃住都在这,真的要憋疯了! 对外来说,这是无比光鲜的差事。 对他们来说,真的很想哭啊。 特别是礼部众人。 终于完成一件大事。 下一次真的不想办了! 话是这么说,大家还是勤勤恳恳做完所有事。 要放榜了。 他们感觉,自己可能比会试考生们都兴奋。 这也确实没错。 因为考生们大多都非常紧张。 纪元也是其中之一。 他甚至不能说出自己为什么紧张。 但要说后悔吗? 也不后悔。 大不了三年后再战。 没想到左右训导给他留的后路,他竟然真的可能会用上? 给夫子们写信的时候,他还写了自己的隐隐的担忧,讲自己估计真的要再等三年来考。 信件寄出去没几天,便是那个最重要的日子,四月二十二。 四月二十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跟他们去考试头一天相比,气温都升高不少。 还跟之前一样,榜单未张贴出去,无数人等着过去。 更有等着榜下捉婿的,只看哪家好儿郎,便想去说媒。 武营还特意嘱咐了邬人豪:“一定要看好纪元,不要让他被人捉了去,他的相貌年纪,简直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纪元无奈:“我说不定会落榜。” 白和尚跟高老四头一个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纪元都押对题了,还能落榜? 他们不信。 他们甚至对自己上榜都有些信心,名次不高,那也是好的啊。 都知道,会试暂时不分一甲二甲三甲,只分正榜跟副榜。 正榜还要排名。 从第一到一百七十,依次列出。 他俩都差不多,纪元还能落榜?纪元还能在一百七开外? 不可能的。 纪元心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知道的话,估计这会都不敢去了。 但纪元想着,都到现在了,朝廷也没派人来抓他,估计也懒得计较。 毕竟本朝不兴文字狱,顶多不爽他而已。 不爽他的下场,便是直接落榜。 哎,管他呢,去看看。 比他们先到的还有滇州府的董康他们,以及建孟府其他人。 大家在京城备考,各有各的住处,并不像在府城那样方便。 好在会试贡院前的空地很大,否则还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各地的考生此刻才真正聚在一起。 之前被大家分成的三类,同样要站在这一起等榜。 所聊的内容也是一样的。 “今年近四千考生,为什么只有一百七十名额?” “已经可以了,比上次乡试还多了二十。” “才二十,科举是不是越来越难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有种文章很得便宜,还是要学一学的。” “还是不想学了,最好这次上正榜。” 这位同学,你说得是不是太实诚了啊! 大家虽然都是这么想的,但不会说出来啊! 国子监的考生们也在,他们基本都穿着国子监的衣裳,看着跟别人便与众不同。 董康酸酸的:“哎,怎么来看个榜单还要穿国子监的公服,好显摆。” 话音落下,没想到还被人听到了,对方一抬头:“怎么了?不行吗?” “有本事,你也来国子监。” 如今能进国子监的,要么家里有人,要么自己天赋异禀,后者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要说前者,纪元他们想都别想。 所以但凡进去,那就是家世跟势力的象征。 之前书店里做了排名,前三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其中一个叫宋留群的,很多人都说他很有可能是今年会试的第一。 算是热门人选了。 白和尚跟高老四面上表情都没变,心道,估计不如纪元。 他们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都在纪元面前丢人。 估计这个也差不多。 对方今年二十七,纪元甚至只有十五,所以就算纪元没考过他们,也还是纪元厉害。 纪元也就是不知道他俩的想法,不然肯定会赶紧反驳。 纪元紧张的点跟他们完全不同。 他心道,落榜都不是最坏的结果。 等着看吧。 除开国子监的宋留群之外,还有几个来自江浙,还有一些闽地,这些都是科举人数极多的地方。 他们同样紧张,说的话纪元听不懂,多半也是讨论此次题目。 来看榜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士兵出来维持秩序。 之前喜欢看热闹的程小姐此刻却在家中。 她家只有自己跟五岁的幼弟,幼弟的奶娘还问:“大小姐,您平日不最爱热闹,怎么不去看榜啊。” 程亦珊道:“没什么意思,等他们试卷出了再说吧。” 丫鬟跟着道:“小姐是昨天晚上积食了,不想出门。” 说话间,程亦珊娘亲走过来,听说闺女积食,坐到她身边,轻轻给闺女揉肚子:“吩咐人煮山楂汤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 程亦珊今年十四,放在旁人家中也该端庄些,但在自家人这,却还是小孩的姿态。 程亦珊撒娇道:“不喝山楂汤,有些苦涩。” 程娘子拿女儿没办法,只好吩咐下人:“做些消食的软糕,不许放糖。” 说起来,今日工部营缮司郎中程大人还在公务,他则更关注会试揭榜。 第378节 每年会试成绩一出,朝中不少人都会去结交新科进士。 程大人好奇,他堂弟极为看重的纪元,会是个什么成绩。 若纪元成绩不错,自己能不能就此机会,举荐程教谕,好让他不在县城,总要挪挪地方。 朝中不少人,今日同样无心公务。 许多官员的子侄可能都在等着会试成绩,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担忧。 不过也有官员,都开始接受祝贺了。 宋留群的父亲,程大人的上司,工部左侍郎宋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儿子素有才名,在整个国子监都是有名的。 而且今年不过二十七,那可是正当年。 宋大人笑着道:“谁知道他考得如何,只要能上榜单,便是祖坟烧青烟了。” 此话自然是自谦。 国子监的夫子们讲,他儿子的文章十分出彩,按他们来看,绝对不会下前三。 甚至可能是会试第一。 会试第一,会元。 那他儿子就是连中两元了。 上次乡试,他儿子就是乡试的解元。 宋大人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家一族在朝中为官的不算少,最厉害的已经在翰林院做大学士了,也就是他的亲叔父。 那位也看重他儿子,只要这次排名不错,他们这一支就真的能起来。 要说对手,自然也是有的。 贵妃娘娘的外甥今年也在考试,在国子监考试里,不是他第一,就是自己儿子第一。 而那位,也确实是真正的高门望族。 宋大人把脑子里文章不错的学生都过了个遍,突然听到同僚道:“咦,这文章汇集,还有这等文章呢。怎么排名到五十多了。” 排名五十多? 那会是什么厉害人物吗。 宋大人虽然不太感兴趣,但等着放榜呢,还是去瞧了瞧。 那官员手中拿着的,正是纪元买过的《文章汇集》,一本十五两银子那个。 朝中官员,大多都是科举上来,自然会对科举文章感兴趣,如今会试结束,那书店便宜处理这些书,不过五两银子一本,这官员顺手带了一册。 左右这会无聊,便翻看翻看。 前面的文章也还好。 但翻到五十几名时,这建孟府纪元的文章,倒是有些不同之处。 此书收集的是考生们的乡试文章,准确说,收集的是四书文。 五经多杂乱,每个学生的考题可能还不一样,所以比较四书文是最合适,最公平的。 后两场更不用说,直接被忽略。 “你们看,这学生一答后生可畏,二答莫见乎隐,三答不知者以为为肉也。” “一篇比一篇有意思。” 宋大人见此,也凑过去看。 程大人也不例外,等他看到那文章上的名字,有些诧异。 这不是纪元吗。 再看籍贯,确定了,这就是他堂弟的学生。 因为纪元的名字排在五十多号,很少有人会耐心翻完全本,多是看了前十几二十几便算了,复习都来不及,谁去看后面的文章。 现在考试结束,倒是有人真的一篇篇读过去。 “写得好!以有成期之,以无成警之也!” 那买书的官员直呼精妙,又道:“精神自流,真真切切,极好,当真极好。” “看看下一篇。” 纪元的乡试文章,在会试放榜之前,又被拿了出来。 三篇四书文读下去,程大人,宋大人,表情完全不同。 宋大人道:“今年会试,当真卧虎藏龙。” 那文章看似严丝合缝,又带了少年人的锐气,细读之下,却是意极深,脉极细。 宋大人说完,脸色却是难看的。 他对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心里清楚,要说文章确实不错。 可对比眼前的,似乎又缺了些什么? 程大人看了一眼,心道,缺的是精气神。 程大人当年科举,那可是探花郎,若不是程家有事被牵连,他也不至于还在正五品郎中位置上坐着。 可见他的文章绝对不会差,他的眼光也很独到,故而上司宋大人经常把文章拿给他,让他帮忙看看。 宋大人儿子文章确实不错,可少了这股精气神。 如果宋大人儿子的对手是纪元,只怕要落下乘了。 一时间,工部众人意识到什么,偷偷把文章汇集收起来。 天齐国各部主官都称尚书,左右手为左侍郎,右侍郎。 下面便是各司郎中。 宋大人为工部左侍郎,上头只有一个工部尚书大人。 而尚书大人今日去文渊阁了。 他们简直在唯一上司头上踩雷啊。 买来文章汇集的员外郎,在程大人疯狂暗示下,把书藏了起来。 放到现代,这位从五品的员外郎肯定要在网上大喊:“在上司面前没眼力劲是什么体验!” 好在工部左侍郎宋大人还在为会试榜单牵动心神,没工夫理他们。 “时间快到了吧。” 众人下意识抬头,好像确实要到了。 会试榜单比之乡试,准时很多。 说是巳时正刻放榜,那便是巳时正刻放,一点也不耽误。 此时贡院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方才说不想出门的程亦珊也来了,她好朋友想来看热闹,硬是把她从家里拉出来。 “好多人户等着选小郎君呢,你不爱看?” 程亦珊诚实点头。 爱看。 但她几次观察下来,也就一个书生长得英俊,旁的不行啊。 只听钟声一响,榜单被张贴在最高处。 “榜单出来了!” “会试成绩出来了!” “大家不要挤!慢慢看!” 而最高处第一的位置,赫然写着一个建孟府所有人都熟悉的名字。 纪元。 建孟府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办。 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是纪元的话,一点也没问题。 不说跟纪元最熟悉的白和尚,高老四了。 从建孟府出来的人里面,比如张洵,甚至上次乡试的解元章解元,以及去年乡试第二的孟华伟。 还有刚开始看不上纪元的贾昊,赵云天等等。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纪元是第一。 被纪元碾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建孟府的人这么想,其他人可不一定了。 国子监,还有其他地方的学生,脑子里纷纷有一个疑问。 纪元是谁? 等会?! 纪元多少岁来着?! 十四?! 还不满十五?! 第379节 “天才。” “真正的天才。”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纪元到底是谁?!” 众人朝周围看去,也没见年纪特别小的啊。 程亦珊则震惊了,拉着好友指着纪元:“他,他是纪元!” 那个很英俊,笑起来还很好看的书生! 不怪程亦珊她们一眼看到纪元这边。 实在是围着他的人有许多,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像是他的护卫一样,那可不就一眼看到了。 纪元像是听到一样,下意识看过来,程亦珊也没躲,两人这么对视一眼。 程亦珊颇有些激动:“他的文章到底写成什么样,竟然得会试第一。” “我一定要看看。” “纪元,你看什么呢!快走啊。” 走? 纪元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眼冒精光的商贾,管家,还有胆大的小女娘们已经过来了。 小女娘们还好,顶多抛手帕,扔鲜花。 商贾跟大户人家的管家们可不管那么多。 看到会元名字的第一刻,他们立刻寻人。 看到会元的年纪,所有人开始激动。 会元甚至还没有婚配! 再看到今年会元的相貌! 抢! 必须抢! 还不到十五,还没婚配,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细心的人甚至发现,他无父无母。 这是什么天选好女婿! 家中有独女的人户,老爷自己都要出动抢人了。 这般的女婿要是能抢到手,不管家里还是女儿的一生,肯定有保障啊! 纪元吓得后退几步,又被迎面的鲜花砸了胸口,他双手立刻收起,丝毫不碰小女娘们的东西。 “跑,快跑。” 武营当机立断:“人豪你带着纪元快跑,我跟刘军陪着白和尚,高老四继续看榜。” “省得他俩也被捉了去。” 怎么听着像捉妖啊。 纪元心里甚至庆幸。 还好自己有“跑路”的经验,再加上有邬人豪在前面做护卫,几步下来,还真的让他逃离人群。 但身边的声音却一直在,他们甚至紧追其后。 “小会元你别跑啊,咱们认识认识,我家家财万贯,京城房屋店铺无数,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我家还是独女,你若为我家女婿,这些都是你的。” “纪会元,我家也是独女,家中还在朝中任职,这是我家的名帖。” “我家女儿才貌无双,你来看看啊。” 能拉下脸皮给自己女儿选好夫婿的,基本对女儿都会不太差。 纪元知道他们拳拳爱子之心,但他真的不行啊! 他上辈子就没这个想法,这辈子更没有。 对纪元来说,若不能找到灵魂共鸣的爱人,那还不如单身一辈子。 甚至在古代,他已经做好一辈子不成亲的准备。 总之! 不行的! 纪元跑路极快,也多谢这年的锻炼。 纪元看了半天,又对邬人豪道:“不行,我们分开跑吧,你个子太大,容易被当目标。” 邬人豪只当自己是纪元的护卫,这么一说,甚至有点难过,只好道:“那我们善钦街会合?” 纪元立刻点头。 后面追着的人,见大高个走了,还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 可没几步路走过去,纪元呢?! 小会元人呢?! 纪元正好躲进一家点心铺子。 还听到里面有人交谈,没想到说的正是他。 “今年的会元,好像格外受欢迎。” “年轻英俊,谁家都喜欢啊。”程亦珊尝了一块点心,微微摇头,“为什么带了些苦涩。” “就你嘴挑,我们吃着没有苦味啊,你当真一点苦也吃不得。就连这的山楂水你也说苦,方才在你家,你娘还笑你呢。” 纪元虽听出声音,却无意窥探对方,刚想离开,店里伙计已经过来了:“这位公子,想看些什么。” “我们店铺新开,点心都是一绝,您要不要带一点回去。” 程亦珊跟她的好友下意识看过,震惊得点心都要掉了。 她俩见人多,而且热闹看完便提前走了。 没想到话题中心的人,竟然突然出现在点心铺?! 那她俩刚刚的对话? 人家都听到了?! 两个小女娘颇有些尴尬,纪元也只当没听到,殊不知耳朵已经红了。 “不用了,只是偶然路过。”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道:“会元呢?刚刚还在,不会进附近的店铺了吧?” “挨个找找,一定要把名帖递上。” “如此年轻的会元,天齐国自开国以来也没有过!” 纪元这下是真急了,随手塞给伙计银子:“快,带我躲一躲,必然买你家点心。” 伙计也傻眼了。 他自然听到外面的对话。 这,这是新科会元?! 当真年轻英俊啊! 怪不得那些人想要同他结交。 伙计赶紧行礼,带着纪元往后堂走,边走边打量。 他今日什么运气,竟然遇到了新科会元! 会试第一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有数的! 若他接下来殿试再发挥得好一点。 说不定能当状元?! 纪元被带着到后堂,甚至还有人给他上了壶茶。 点心铺子的茶水有些特殊,是山楂熬制,让来这的客人清清口,顺便还能消食。 不过山楂熬不好,即使加了糖,也会略带一丝苦涩,很细微,也很难察觉。 纪元之前给房老夫子煮的时候,用了特殊的方法,这才让山楂去苦去涩,只留山楂本来的清爽。 纪元吃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想了想,对伙计道:“山楂想要去苦涩需要先煮。” “煮之前,需要把山楂的表皮划开,这样更易去苦去涩。” “划开口的山楂放到水中,煮一刻钟,捞出来时立刻用冰水冲洗,可以保持山楂原本的紧致。” 纪元细细说着,声音内外间都能听到。 那伙计自然如获至宝,以为新科会元是感谢他帮忙藏身。 却不知,纪元想感谢外面的小姑娘,上次在书店,也是她把那本五经讲义让给自己。 再者,吃不了苦又算个什么事。 人生来又不是为了吃苦。 找到不吃苦的方法即可。 等方子说完,外面来“捉婿”的人终于离开,他们并未找到人。 纪元终于松口气。 考上会试,怎么这样狼狈啊。 不过此刻他才有工夫思考。 自己,这是考中会试了?! 第380节 甚至还是会试第一?! 换算一下,便是全国第一。 他何德何能。 而且,他那文章怎么写的,自己心里有数啊。 要说主考官他们没看出来,这绝对不可能。 纪元可没那么盲目的自信。 听说卷子还会送到皇上呢,也就是说,皇上也同意他当第一? 纪元人都有点傻了。 他突然地放飞自我,难道还成就了自己的功名? 毕竟府学的左右训导,都觉得他大概能上主榜单,但名次不会太高,那样殿试的话,就会落到三甲。 总不会因为他的突然放飞,便排名靠前吧? 科举阅卷也不是一个人的事。 他能被排在第一,一定是大家点头的结果。 总之,水平是没问题的。 或许还意外对了阅卷官的胃口? 纪元心里满腹疑惑。 但对于当第一,他自然高兴的。 此刻谁不高兴,那都是装的。 从八岁到如今十五。 七年的学习时间,不可谓不艰苦。 日复一日,从无间断地学习,终于有了成果。 说一句皇天不负苦心人,那也是合适的。 纪元从点心铺回了善钦街,一路也是说不出的心情。 考上了。 会试过了。 接下来还有一道殿试。 要说激动,自然是的。 但要说完全没有担心,那也不会。 纪元刚回善钦街,就见武营家里站满了人。 幸好都是认识的,让他直接松口气。 纪元快步过去,率先开口:“你们呢?你们考得如何?” 白和尚跟高老四脸上满是激动,还带了不敢置信。 “今年会试,依旧分正榜跟副榜,正榜便是进士了。” “会试一共只取用一百七十人。” “我是正榜三十五名,白和尚是正榜三十二名。”高老四说的时候,感觉那么不真实,恨不得掐自己一把。 但这是真的。 是真的。 他在正榜上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整个人什么都听不到了。 要知道,他参加了三次乡试,才考上的举人。 谁能想到,他会一次中会试。 来之前,家里长辈都说,只当积累经验,还说他二十八的年纪,能不能考上会试都正常。 可他考上了。 名字甚至还算前列。 虽然按照去年二甲只用三十人的情况,他殿试过后的成绩,很有可能只是三甲。 但这也够了。 还是那句话,对他们来说,能考上进士,便是祖坟冒青烟! 是多少读书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高老四没有反应过来,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还吓得不少捉女婿的人停住脚步,也是他喊着自己有媳妇了,大家又确定榜单上的情况,这才罢休。 然后纷纷看向旁边的白和尚。 白和尚今年不过二十四,他榜单上面可是未婚配。 谁知道这人竟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串佛珠,然后开始念心经。 啊? 佛珠,还念佛经。 你是个和尚?! 今年的新科进士怎么一个比一个怪! 不是白和尚故意的。 而是他也对这个结果吃惊,避免失态,故而下意识念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的态度都表明了,他们对自己考上进士有多兴奋。 两人还不能说出来,这都是因为纪元。 不是纪元押题,他们怎么可能考上啊。 知道了题目,提前就能揣摩文章。 故而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别的考生都是当场作答,只有他们两个,那文章是早就琢磨好的。 跟纪元一起学习,大家以为只能学到勤奋吗?! 不是的! 真的不是! 跟在纪元左右,好处可不止那么一点点! 不过他们肯定会死守这个秘密,直到他们真的死了。 知道他们两个同样考上进士,纪元自然为他们高兴:“太好了,考上就好。” 建孟府其他人,也纷纷讲了自己的成绩。 化远三十四年的章解元,今年考了正榜第十九名,成绩也算不错。 他空了一年再考,想必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三十七年的乡试,乡试第二孟华伟,考得也很不错,正榜第十二名。 还有五个人考了六十名开外。 如此看来,建孟府今年收获颇丰。 今年的会试,他们一共有九个进士! 甚至其中四个,都是头一次参加会试! 话说回来,单一个会试第一,便已经让建孟府自傲。 剩下落榜的举人看得格外羡慕。 自己的同窗考上进士了。 那他们还远吗。 他们真的也想考上。 纪元那种就不说了。 他们便是考到正榜的倒数,那也是好的啊。 跟着过来的贾昊,赵云天,乃至汪柱良等人,心里则复杂得很。 前两个人,则是得了家族的嘱咐,如果有把握那就好好考,至少上个二甲。 若无机会考到前三四十名,便不要有名次,三年后再来。 他们的选择,就是等三年后再说。 本想着纪元这种没有家族的,肯定不知道这些事,说不定会胡乱考一通,浪费自己的天赋。 再看考前他一直努力,以为他能上正榜也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 他直接考了第一。 会试第一,便是全国第一。 再加上乡试的解元。 纪元,已经连中两元了。 要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而后者汪柱良。 他得过纪元的恩惠,更知道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第381节 可自己心中的酸涩还是难以掩饰。 特别是纪元知道他中举之后的浪行,便默默疏远。 明明他还未中举,很穷的时候,纪元并不排斥跟他当朋友。 两者对比,汪柱良是不好意思来看纪元的。 但看着大家都过来祝贺,自己也跟着来了。 自己在纪元这个年纪,甚至还没考中秀才。 他看到纪元,唯有自卑二字。 当然了,自卑是自卑的,让他放弃中举之后的荣华富贵,大约并不可能。 满院子的人,大家心情不一,看向纪元的时候,除了敬佩,还有嫉妒,羡慕,以及等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所有人都知道。 别看他们之前是同窗,可今后的日 子,怕是有云泥之别了。 不过所有人嘴里还是祝贺的。 因为他们知道,纪元的高度,并非他们可以比拟的。 自己的上限也不过是对方的起点而已。 就算是贾昊,赵云天等人也道:“会试第一,咱们建孟府就没出过几个,好好考,说不定殿试也能第一。” “纪元,苟富贵勿相忘啊。” “真是天纵英才。” “解元加会元,这已经是连中两元了?!” “如果殿试再拿第一,那你是不是就是连中三元的状元?!” 众人想到这个可能,对纪元更加热情了。 等会,等会。 刚刚大家还很正常。 这会怎么跟外面的人没有区别了?! 幸好武营他们出面,以纪元还要复习为由把人赶回去。 别说了! 你们落榜的难道不准备回家吗。 你们中了进士的,难道不继续备考吗?! 接下来还有殿试。 而且殿试也没几天了。 今日四月二十二放榜。 等到四月二十八便是殿试。 这么紧张的时间,你们怎么还来跟纪元搭话? 考完再说啊! 纪元对武营他们颇为感激。 不仅给他们三个提供住宿,甚至还提供了看护的职责。 武营直接道:“别谢我,你以为我们不想会元打好关系吗!” 武营说得理直气壮,倒是让人想笑。 也是,他们关系如此之好,不必多说这些。 等院子安静下来,突然又爆发欢呼。 白和尚,高老四,纪元,全都考上了进士! 全都考上了! 这是什么运气啊! 不对,还是靠他们扎实的学问! 三个人都努力冷静,回到房间给家人夫子们写信。 纪元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子们。 说起来,他前几天送出去的书信,还在说自己可能要再复习三年。 现在来说,不用了。 他考上进士了。 还是会试第一。 纪元平复心情,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议。 他真的没有辜负夫子们的教导。 从蒙师赵夫子,再到县学程教谕,罗博士,房老夫子,郭训导他们。 还有府学的殷博士等等。 他终于考上了。 纪元字写的本来很快,但此时强行让慢下来。 既是写信,也是平息心情。 几封信写完,纪元又恢复如常。 这不过,是个开始。 再说,后面还有殿试呢。 最后的殿试,真的不能出差错了。 一想到他那些放飞自我的文章,被主考官,阅卷官,乃至皇上都看了,甚至还点他当第一,纪元都有些手足无措。 他有感觉,自己的殿试,肯定不会特别顺利。 便是皇上他们不计较,也会多问几句? 会试成绩一出,自然传到京城内外。 朝廷官署,工部的办公处,大家手上看似在忙公务,实际在等工部左侍郎宋大人儿子的成绩。 虽然宋大人平时故意低调,但知道他对自己儿子的成绩很上心。 更有不少人说,宋公子很可能会是今年的会试第一。 所以,那边会是个什么成绩? 如果成绩好,他们这些下属日子就会好过。 成绩不好,岂不是完蛋了。 正想着,手下送来誊抄的名次。 “恭喜宋大人,宋公子考了会试第二。” “三千九百人的会试,宋公子能考到第二,全国第二,真真了不起啊。” 多少? 第二? “第一是谁?”宋大人有些失态,但还是直接问道。 难道是贵妃的亲外甥? 如果是那位,他是能接受的。 贵妃的亲外甥还被翰林院学士教导过,成绩不俗很正常。 “第一名叫纪元。” 报喜的人看着宋大人脸色直接道:“是建孟府出身。” 建孟府? 有姓纪的大户人家?! 正说着,旁边的程大人走过来,欲言又止:“是谁?建孟府的纪元?” 大家都看过来。 今年会试第一,是程大人的亲戚?! 那也不意外了! 程大人自己都是探花郎! 程大人连忙摆手:“我怎么会认识,这是我一个远房堂弟的学生。” 程大人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讲的。 他现在把程教谕带出来,就是为了以后好给他挪挪位置。 程大人心里惊喜万分。 他堂弟的升职有希望了! 怪不得程教谕没事便夸,原来,原来竟然是个状元料子。 宋大人神色复杂,他忍不住问:“他是哪家的公子,竟然如此厉害?才十五?果真是天才。” 程大人对此是有了解的,把能说的,慢慢说出来:“他是个农家子,听说爹娘都没了,是村里蒙师带着,之后去了县学,再之后考了府学。” 什么出身!? 农家子。 还没有爹娘。 第382节 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宋大人心里不服,可工部其他人却颇为震撼。 连程大人自己说完,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提就罢了。 一提起来,方知今年的会试第一,竟然如此天赋异禀。 此刻皇宫寝殿。 皇上听着下面来报,惊讶道:“还不到十五岁?” 说罢,看了看李首辅:“这可不是朕要神童,点他为第一的,都是阅卷官们选的。” “他卷子送来的时候,甚至还糊着名。” 自己当时想拆,最后还是罢了。 当年因为神童的事,惹来不少祸端。 如今国子监还养了一个,听说他今年又没考中会试,皇上已经有养那个神童一辈子的打算。 不过那个神童是假的。 眼前这个会试第一却是真的。 李首辅也在诧异,他看了这纪元的履历,也道:“自幼艰辛,却天赋异禀,此为真正的神童。” 旁边太监嘴甜,连忙道:“这可是祥瑞之兆,都说太平盛世,才会出如此英才,向来是老天爷都觉得皇上圣明,所以将此英才。” 皇上美滋滋笑了。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首辅自然不会反驳,便是一直不喜神童的徐大人过来,此刻也不会反驳。 先不说徐大人知道纪元的本身,再者,皇上身体抱恙,太子去祈福甚至还没回来。 有个好消息让皇上开怀,也是很好的。 “好好好。”皇上满意至极,“真是天佑朕,天佑天齐国。” “来人,把他乡试文章也找过来,朕要好好看看。” 皇上话音落下,刚从会试贡院出来的楚大学士便赶来复命。 一是表明会试圆满结束,算是邀功。 二则恭喜皇上。 “恭喜皇上,得一真正的神童。”楚大学士笑着道,“一定是皇上恩德,这才让今年的会试,得这样的良才。” 李首辅无语。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病气都少了些。 没错! 说得好! 虽然是拍马屁,但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 “等殿试的时候,让朕好好看看,若真是良才,朕必然要点他当状元!” 第96章 第96章 化远三十八年春。 京城。 会试成绩一出, 笼罩在京城上空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 成绩出来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还有些落榜的书生忍不住作诗,道尽辛酸泪水。 什么燕台挟策苦风尘,又向都亭问去津。 海国迢遥千里道, 天涯流落一归人。1 后面还有什么, 看云空有泪沾巾。2 再有什么泪溅春水只分流。3 甚至有举人直接写了弃考书。 大意是以后再也不考进士, 专心进学。 这种情况, 一般都是认为自己进士无望的,以后再也不想继续考试。 而那个神通广大的书店统计,今年弃考的举子极多。 好像是因为,看到排名第一纪元的年纪,再对比自己的年纪,不由得悲从心来, 决定不再考试。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过大,很容易让人产生绝望之感。 而他们一看到纪元的年纪,那种绝望自然涌上心头。 半世芸窗穷万卷。 结果呢? 已经不用多说了。 自然也有说,不能跟纪元比。 他们过来就是争第二的, 第二又怎么了, 第二也是好名次。 可见不管弃考也好, 继续也行。 都不是一个纪元决定的。 那些本来就想弃考的人,不过是因为纪元的存在,多了个借口而已。 所以消息传到纪元这,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缘故。 他这份心态让人暗暗钦佩。 要是他这个年纪的普通人听到这种消息,难免会内耗一会。 但纪元才不这样,他基本不会把不是自己的过失揽在身上。 会试成绩揭晓后。 正榜的考生们, 自然要准备接下来的殿试。 而副榜考生, 真如之前说的那样,吏部准备给他们任派教职, 但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要么直接不说自己住哪,让吏部根本没办法派官。 吏部也跟他们想的一样,不会太为难举人们。 不过要是有人愿意去做教职,那还是可以安排的。 可绝大多数举人,都是收拾东西回乡,准备三年后再考。 他们读书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去做教书匠。 黄卷青灯,磨穿铁砚。 为的,是做官,不是旁的。 眼看京城空了下来,三千九百多考生,走得只剩几百。 正榜的一百七十考生,无论名次高低,基本都喜极而泣。 高兴过后,则更加紧张。 殿试。 殿试要来了。 殿试决定了他们被分为具体的名次。 确定你是一甲,还是二甲,又或者是三甲。 其他的先不论,只看品级就知道区别。 一甲第一,直接是正六品的官员。 第二第三则为从六品。 二甲进士,正七品开始做起。 三甲则是八品官。 名次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后续的选用不用再说。 三甲对于真正有学问的来说,恰似鸡肋。 否则不会有那么多考生,干脆避之不考,等到准备充分再说。 一个好的起点,就代表一个好的前途。 比如正荣县之前的县令林大人。 他做县令的时候便是正七品的官员,在正荣县辛辛苦苦四年多,方升任到六品,去其他地方做官。 而这六品,还是因为政绩突出,加上聂家给的补偿,这才没有从正七到从六,从六再到正六。 每个品级之前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对于很多考生来说,一甲是不想了,二甲总要奢望一下吧。 特别是名次靠前的考生,此刻可比会试前还要用功努力。 更别说,其他考试都是官员做考官。 殿试则是皇上做主考。 第383节 甚至都在皇宫内考试。 今年听说在皇宫的主殿,奉天殿举行。 那地方可不是轻易能踏足的。 至于殿试的规则,跟其他考试差别极大。 基本流程为。 临轩发策,就是当场出题,而且只有一题策论,给皇上献策。 头一天做题。 第二天阅卷。 第三天上午读卷,确定前三名次,当天中午放皇榜。 至于考试期间,勤奋点的天子,甚至会监考。 虽然只是过来转转,但也会让考生们紧张万分。 三天之内,从考试到阅卷再到发榜,再到传制,再到唱名,甚至当场赐宴,发公服。 一气呵成。 考试时间短,放榜的时间也短。 不用焦急等待了,惊喜吗? 很多考生会问,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啊! 不过好处在于。 只要入了殿试,一般不会落榜,这就是一个排名的考试。 为了彰显皇上恩德圣明,只要来了,就有功名可拿。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慰藉了吧。 一直到皇榜揭晓,当晚还会有宴会举行。 所以这既是殿试,也是荣耀。 两三天之内出成绩很痛苦。 可出成绩之后,马上开表彰大会又让人忍不住向往。 多少读书人,梦想的不就是在殿试大展身手。 不说了,准备殿试吧。 纪元殿试前倒是不安生。 主要名气在外,不少人都过来请他过去说话。 好在要准备殿试,全都被他以这个理由婉拒了。 也有人亲自登门,都被邬人豪直接打发。 以邬人豪的身高体型,打发几个人,还是轻松得很。 京城里面也有其他消息。 比如太子从四月初去祈福,估计五月初会回来。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也够久了。 再有,便是皇上身体不错,已经在上早朝等等。 似乎一连串的,都是好消息。 但最近还有意外的人找上门,那就是球混混王力他们。 上次被纪元一通说,他们有段时间没上门,现在过来气势也低了,说是要找武营商量事情。 说是找武营商量,其实是想看看纪元的想法。 聊的,自然还是蹴鞠的事。 年后到现在,他们一场球都没踢,现在都四月下旬了,五王爷那边也没有喊他们。 有小道消息说,五王爷可能不要蹴鞠队了。 他们这些人都会被遣散。 听到这个,球混混们自然慌张。 想要找武营,或者纪元给个办法。 他们肯定给报酬。 说句不好听的,蹴鞠队解散,有功名的武营他们可能还有安身的地方。 他们就没有了。 回庆兰府? 那又有什么用,庆兰府府学本就因为五王爷喜欢蹴鞠,才让他们过去。 如果五王爷不喜欢,肯定不会养着他们。 反正他们的去处,是个大问题。 想来想去,他们认识的人当中,最聪明的就是纪元了。 纪元也是诧异。 没想到对方会找到他。 不过对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不如早点收拾,然后回老家。” “趁着手里还有钱,找个正经的营生,实在不行去教人踢蹴鞠。” 可这东西,到底谁会喜欢? 球混混王力等人也是急昏头了,见纪元并不愿意搭理他们,干脆离开。 纪元不理他们,但自己人还是要理的。 纪元对武营他们道:“你们身上不是还有官职,要不然提前去营司报到,若有合适的位置,你们也能提前过去。” 武举之后,按照大家的成绩排名,他们身上都有虚职。 邬人豪是从六品的护卫,武营跟刘军则为巡卫。 但他们又被五王爷要过去,这些职位并未真的落实。 既然蹴鞠队要没了,他们提前去营司走动走动,肯定没错。 这也提醒他们三人,武营更是兴奋。 他早就不想在五王爷的蹴鞠队待下去了,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 这算小插曲,剩下的时间里,纪元还在备考殿试。 白和尚,高老四也很是认真。 殿试只有一道题,考的就是时务,大概就是给个现实的问题,让考生们给出解决的方法。 要说具体的要求,自然是有的。 首先是格式,格式必须以:“臣对”,“臣谨对”这种特殊的方式开头。 写字不能靠边,纸张尾部至少要留八行。 每行文书只能写二十二个字,多一个都要作废。 字数则为一千九百二十四个,基本都在这个范围,如果多了或者少了,就要你文章优劣。 这样的考试确实死板,但可以让当时的考官快速阅卷,以及让皇上看得清楚。 殿试,到底还要皇上做主。 惫懒一点的皇上或许懒得管。 天齐国当朝皇上,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肯定是要抽查看的,下面官员更会认真。 三人连夜奋笔疾书,只希望临阵磨枪不利也光。 而他们这些中榜的新科进士们,他们的书信也随着快马加鞭,送到全国各地。 他们三个的,肯定是送到建孟府。 高老四送到府城家中。 白和尚的送到青云寺。 纪元的两封给到殷博士跟蔡丰岚。 剩下的则送到正荣县。 四月二十二寄的信件,快马加鞭,总算在二十八那日送到建孟府。 殷博士看到是纪元的信件,立刻拆开看。 府学研学处的夫子们也有些忧心。 因为他们知道,纪元上一封信刚来不久,他信里写了担忧,看那语气,大概这次是不中的。 虽然大家都能理解,这毕竟头一次去考会试,中了才稀奇,不中很正常。 但遗憾这种心情,多多少少都会有。 甚至还在想。 纪元这样的天才都考不过,到底谁还能过会试啊。 难道如今的考试那么难吗? 抱着这样的心情,殷博士再次收到纪元的信件,这信件稍微算算,就知道是放榜之后快马寄来的。 也就是说。 这信上写了成绩?! 左右训导听说后,不由自主往这边走。 第384节 殷博士那边已经把信拆开,往日风趣淡然的殷博士,都没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 而这信,他终于给看完了。 纪元开门见山,说了自己会试成绩,随后又感念师恩,感谢殷博士的教导,更讲了京城趣闻。 厚厚的一封信里,都是纪元的所思所想。 殷博士从头看到尾,忍不住想再看一遍,那边左右训导已经在催促了。 “是放榜之后送的信件吗?” “出成绩了?!什么成绩!?” “是会试第一!是会元!!!” 这句话不是殷博士说的,众人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府学的学政不知道什么来的,他手里也拿着信件。 这并不奇怪,从京城过来的信件,大概是同一批。 学政看到信件后,肯定第一时间过来。 等会。 学政说了什么?! 他们没听错吧?! 殷博士也强忍激动,可还是没控制住:“纪元考了第一。” “他是会试的第一。” 整个研学处瞬间安静,又瞬间起了波澜。 他们真的没听错?! 纪元第一?! 他才多大年纪?! 他是头一次考会试吧?! 这就第一了?! “他前两天来信,不是说自己可能过不了吗?” “有没有他的文章?!” “我的天,真的吗?!那他岂不是连中两元了?!” “岂止,分明是五元!忘记他小三元的名声了?!” 是啊。 纪元童试开始,就一直是第一。 那时候被人喊小三元。 现在乡试第一,会试第一。 就差殿试了?! 如果殿试也是第一。 那纪元,就是整个建孟府头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所有夫子捂住心口,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跳。 特别是教过纪元的夫子们,感觉自己都站不稳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啊。 可那是纪元啊。 纪元有多聪明,大家不必多说。 关键这样有天赋的学生,还努力,甚至比旁人努力很多倍。 “可怕的天才。” “纪元,纪元是第一。” 乡试第一是省第一。 会试第一,是全国第一。 这些含金量自然不用说。 学政都激动万分,甚至拍着殷博士肩膀:“殷掌印,你教出来的学生很是不错。” “你之前提议的府学改革,看来可以推行了,你有这样的学生,我看哪个敢不服气。” 殷掌印点头,他眼神带了激动。 今年之后,他一直想让建孟府府学改革,至少要学正荣县那般。 不对,正荣县资源太少,君子六艺,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辅科根本发展不起来。 而府学不同。 书要读,这些六艺也不能丢。 不过这些话被很多人嗤之以鼻。 学政倒是支持他,既因为自己会试成绩不算差,也因为纪元的关系。 纪元给学政画作也好,坚定说他是自己的学生也好,都让学政知道,纪元是站殷博士的。 而这次报喜的书信,整个府学上下,只给他写了。 至于他? 能教出乡试第一,会试第一。 难道还不能改革一个府学?! 学政说的那句话很对。 从今往后,看谁还敢不服气。 他的学生好啊。 太好了。 殷博士也是真的为纪元高兴。 纪元的努力,也值得这一切。 殷博士深吸口气:“今日是四月二十八,不出意外的话,纪元应该在殿试。” “如果殿试不出意外,大概率连中三元。” “不,六元。” 话是这么说,殷博士还是给这事降降温:“不过能有这样的成绩就很好了。” “朝中点状元,还是偏向京籍学生,又或者国子监的学生。” “咱们纪元是建孟府的人,或许不占优势。” 殷博士说得很对。 这个京籍学生,跟国子监学生,其实说得有些委婉了。 朝廷愿意点的,肯定是自己熟悉的人。 比如贵妃的外甥,工部左侍郎的儿子这种。 一个知根知底,二是也好顾全颜面。 殿试卷子虽然糊名,但并不誊抄。 考生们的字迹一目了然。 皇上想偏向谁,不要太简单了。 建孟府府学研学处的夫子们叹口气,他们何尝不知呢。 只希望纪元的学问足够厉害,可以碾压过去。 这样就妥当了。 但他们还是好奇,纪元在会试的文章怎么写的。 竟然碾压一众人,直接得了第一? 可惜试卷还要等等,暂时是拿不过来的。 学政激动地原地走了两圈,他又看向殷博士:“殷掌印,收拾收拾,去衙门见知府吧,知府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很高兴。” 这是去报喜了。 还带着殷掌印。 众人看向殷掌印的目光都带着羡慕。 看来殷掌印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他们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学生啊! 太可惜了! 此时的京城,皇宫奉天殿内。 真的如殷博士所说,殿试已经开始了。 之前讲,殿试跟其他考试最大不同,那便是,殿试为皇上主持,故而真正的主考官不能这么称呼,要称为读卷官。 今年的读卷官由国子监祭酒孙大人,再有阁臣李首辅,以及六部其他官员担任。 这里面该回避的肯定都回避了。 比如会试第二的宋留群他爹,肯定不会在其中的。 第385节 可一定要说,这会试第二的宋留群以及会试第三的贵妃外甥谢志福,又是国子监的学生。 那国子监祭酒,可是他们的校长。 只能说,殷博士的担忧确实有原因。 当时罗博士想让纪元去国子监读书,更是有缘由。 四月二十八清早。 皇上亲临奉天殿,先是文武百官身穿公服,叩拜行礼。 接着,按照上朝时候的样子,站在两侧。 等到礼部官员点头,由会试第一的考生,带着余下一百六十九名考生,以及往届未曾殿试的考生走上奉天殿前的丹墀内。 也就是奉天殿前面的红色台子上。 纪元等人穿着举人公服,并不能抬头,所有人站得整齐,只等皇上发话。 文武百官还在殿内议事。 不过今日议论的事大多是些轻松简单的,或者讨论今日应该出什么策论题目。 整体来说,气氛并不算紧张。 毕竟能来殿试了。 以后基本都是同僚。 虽然殿内的文武百官看这些新科进士,总有种看刚毕业大学生的感觉。 一种清澈愚蠢扑面而来。 但更多人,还是对站在最前面的会元好奇。 不到十五岁的会元,还是个贫家子弟。 无论哪个方面来说,都让人侧目。 偏偏听说,这会元相貌极为英俊,远远看着确实有几分风采。 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 可这会元气质又稳,微微低头,既显得恭敬有礼,还能看出不卑不亢,旁的不说,单这身气势已经让皇上满意了。 他们天齐国的状元,合该是这副模样。 至于其他人,则看得牙痒痒。 特别是贵妃的哥哥,以及工部的宋大人。 没办法,谁让纪元一出现,他就把其余人比下去了。 要说纪元年纪不大,在身高上总会被那些年长的压一头吧? 人家个子也不矮,看着五六尺的模样。 甚至因为年轻,单那张脸,就比后面两个吸引人。 脸这东西,也很重要啊。 会试主考官楚大学士甚至还故意道:“皇上,听说今年的会试第一,他在童试时候,便是小三元。” “在建孟府乡试,同样为第一啊。” 纪元去年是建孟府乡试第一,此事并不难查。 许多人已经知道了。 可他连童试都一直是第一? 他那时候几岁? “十一岁,考中的秀才。” 楚大学士补充道。 其中翰林院御史中丞,吏部侍郎徐大人抬头。 他可是出了名的不喜人造神童。 按理说,他应该出言制止的。 大家都以为,楚大学士一说这话,徐大人肯定会反驳,谁料他竟然不开口。 要说他怕楚大学士? 这不可能啊。 皇上说得不对,他都会反驳的。 所以皇上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神到了徐大人那边。 徐大人无奈,出列拱手道:“臣在化远三十四年,做过建孟府的监临官,当时见过纪元,是个不错的学生。” 啊? 还有这一茬? 皇上想起来了。 他大病初愈,不过因为心情好,气力也足。 不过他没想到连徐大人今日都不驳斥,看来是个好兆头。 他们讨论的热闹,却无形中给纪元拉了不少仇恨。 天齐国的人也讲究一个圆满。 纪元都连中五元了,按照皇上的习惯,估计会把六元补上。 再者,纪元不管从哪方面说,似乎都很合适。 但,真的是这样吗? 皇上看了看楚大学士,他方才的话,可是给纪元拉了不少仇恨。 自己如果真的让纪元连中六元,成为最后的状元,接下来这小子的仕途可不会太顺利。 多少人盯着状元的位置。 国子监也希望状元出在他们那。 如果真的为纪元好,不应该让他当出头鸟才是。 更不应该提什么五元。 楚大学士年纪越大,竟然越发喜欢捉弄人。 不过都是自己的老臣子,皇上懒得多说。 至于给不给纪元这个状元,就看他能不能接得住了。 毕竟作为皇上,他不可能看完殿试所有答卷,还是要由读卷官挑出三份出来。 皇上会从这三份里面点一个做状元。 所以,纪元想要做状元。 文章首先要过阅卷官那关,之后才有资格呈给皇上。 纪元的殿试策问文章如果足够好,那就给他。 只是后面会不会被刁难,也看他的本事。 若不够好,也许是他的幸运了。 李首辅皱眉,这姓楚的明夸暗捧,简直要把会试第一架在火上烤。 四月二十八的朝会开完,皇上抬手,奉天殿外,赞礼官领着新科进士们五拜三叩行礼。 此为新科进士第一次面见皇上, 他们也是第一次看文武百官上朝,第一次拜见皇上,众人心中无不激动。 礼部鸿胪寺奏礼,今日早朝结束。 皇上与文武百官下朝。 而考生们所在空地上,由侍卫摆上科举所用的桌椅,礼部众人拿着试卷,只等开考。 皇上远远看着,考试官们各司其职。 殿试,要开始了。 方才看到百官上朝的场景,再看到百官退朝。 这场景让新科进士们心潮澎湃。 自己以后,也能上朝吗? 自己以后,也能穿着这样的官服吗? 他们距离人上人,似乎只有一步了。 站在最前面的纪元坐到位置上,其他人一一跟上。 身为会试第一,他的位置都跟旁人不同。 几乎所有读卷官都会从他身边路过,卷子刚放下来,便有人好奇,会试第一的纪元,会如何下笔。 殿试的唯一题目,策问。 他要如何答? 今年的殿试策题是皇上亲自出的。 要说殿试的题目,不管皇上,还是文武百官,还是这些读卷官,其实对新科进士们,没有什么太大期待。 但凡上过班的人都知道。 学到的东西,跟上班要用的东西,基本是两码事。 而学到的东西,跟实际要运用的知识,更是差别极大。 所以策问出题,基本就是看看他们文章结构如何,想法如何。 第386节 要说实际的建议? 朝中吵三个月都吵不明白的事,问这些还未做官的人? 想什么呢。 今年的策问题目,让拿到试卷的殿试考生们精神一振,随后汗流浃背。 对策,首先要看清楚策问题目。 而这策问题目,实在是太过详细,而且跟他们息息相关。 不对,跟没考中进士的考生息息相关。 他们虽然已经是进士,但身份立场一时间还未能转换,这会忍不住擦头上的汗。 可纪元细细看来,其实跟他们这些进士也是有关系。 因为皇上那么长一段话翻译下来。 其中心思想便是,如今的科举取士有些僵硬,科举一年一年上来的人才那么多,好位置就那么多,所以这些人要怎么用。 如何使用人才,这也是常见的议题之一。 这也是科举制度规范化以后,朝廷面临的问题之一。 一个是,以经义取士,学的都是儒家道理,真正做事,却不好说。 二是,一年年的童试,三年一次的乡试,会试,官员真的太多了。 在村里,会觉得秀才珍贵。 到县城也就算了,县城里觉得举人最厉害,而那些举人在府学里,也是一抓一大把。 现在到了京城。 好家伙。 大家都是进士。 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是进士? 其中对比武举也是一样。 如今太平盛世。 武举不开也就那么回事。 皇上为什么不在意?自然因为不是紧要关头。 单看以邬人豪那种天赋,武将那边都不怎么在意,便知道了。 位置就那么几个,在意你了,那我家的人怎么办? 这些在后世总结下来的弊病,当朝人不是看不明白,是 不好解决。 首先,科举制度肯定值得肯定。 在普及教育,以及选士公平上,已经相对来说做得很好。 如今所谓的僵硬化,也是科举完全压制其他学科所致。 但凡稍微给其他学科松快一些,比如数学,天文,农业,都会飞速发展。 纪元可太相信其他学科老师们的潜力跟能力。 比如府学数科的高夫子,他的能力,可是完全被埋没了。 即使如此,他从未停止自己的研究。 就像开放武举,给武营,邬人豪他们一个舞台一样。 给高夫子他们一个舞台,必然会让朝野震惊。 甚至,他并不喜欢的球混混们。 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或许不再是混混,而是真正的职业球员。 大家缺的是能力吗? 不是的,是机会。 纪元洋洋洒洒,结合现代的目光,结合后世的总结,再有当今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竟然差点把字数写超了。 只好再精炼文章,按照策问的规矩来写。 写完之后,甚至觉得意犹未尽。 等要交卷的时候,纪元手一顿。 今日的策问题目太切合实际,他不由自主,答得也是真情实感。 要说科举一路走来。 纪元也发现自己的特性。 但凡考试,总会觉得精力充沛,越写越精神。 可很多时候的试卷,都是应试而答。 真正真情实感所写,不超过十篇。 没想到在殿试上,皇上这一题目,也激发出他心中所感。 他这边的动作,在最高处人眼中一览无余。 眼看考试快要结束,他们自然要过来的。 皇上,李首辅,楚大学士,三人心中想法不一。 可目光几乎都在纪元身上,眼中全都带着欣赏。 李首辅不经意看向楚大学士,心道,你这么欣赏,怎么刚刚还在挖坑? 楚大学士笑着附和,对比自己年长,还比自己官大的李首辅,他可恭敬着呢! 等会。 李首辅皱眉。 楚大学士看出李首辅明白了。 哎,这么好的好苗子,谁不想要? 可会试放榜之后,多少人去请,人家就是不动。 这事别说他知道,皇上也知晓,否则皇上为何那样欣赏。 这种情况,还是要用点小伎俩。 等纪元知道寻求庇护的时候,楚大学士的门庭,可是冲着这位会元敞开的。 拉拢新科进士。 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啊。 再说了,他楚大学士,说的可都是好话! 那些人早就对一个穷小子当上会元而不满,楚大人的几句话,只是添油加醋而已。 纪元迟早要面对那些人的嫉妒,纪元也迟早要找人庇护。 而楚大学士,将这些事提前了。 纪元还未入官场,已经被老狐狸们盯上了。 殊不知是好是坏。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 纪元以后的仕途,大概不会有太大问题。 李首辅想的是,让这孩子顺顺利利考完试就好。 楚大学士想的是,让这孩子赶紧进自己阵营里来。 皇上? 皇上很兴奋。 他真的觉得连中三元,连中六元非常好! 他很希望纪元能被选中前三,自己最好还能真的选中。 皇上甚至头一次可惜,自己不能直接点人当状元啊。 还是要维护科举公平为妙。 看纪元方才的动作,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后面小太监看着,忍不住羡慕今年的会元。 哎,这小子,以后肯定高升。 连皇上都这么关注。 接下来就看纪元策问答得怎么样了。 考试时间到。 约莫中午,宫中送来饭食。 按照定律,已经不是大饼了,而是每人两个精面馒头,再加一份例汤。 吃过后,众人继续答卷。 直到下午未时末,下午三点,由宫中士兵将卷子一一收回。 到这里,所有人都要放下笔墨,松口气了。 殿试结束了。 一场长达近十年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从童试到乡试,再到会试,如今站在最高的殿试上。 第387节 作为学生的考试,彻底结束。 不少考生怅然若失。 考试结束了? 不好吗? 很好,可他们为之努力了那么久,突然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 这心情还是不同的。 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 所有考生再次朝远处回了宫殿的皇上行礼。 殿试到此结束。 剩下的,便是等后日出成绩。 考生们按照之前的队伍站好,依旧是会元站在最前面。 此刻考试结束,所有考生都很放松,就连带着他们的礼部官员也是如此。 礼部官员看着纪元的时候也很和气,笑着道:“我们徐大人还提起过您,以后说不定就是同僚了。” 纪元过殿试,大概没有问题。 只看他是个什么名次。 反正以后都要观政,基本上就是同僚。 纪元笑着应答。 他们前面的一团和气看在后面人的眼睛里,那就完全不同了。 第二的宋留群,从会试放榜之后都在辗转反侧。 第三的谢志福也没好看到哪去。 本以为会试第一是他们俩其中之一。 怎么会突然冲出一个奇怪的贫家子弟,还这么年轻。 更有人恨恨地想。 肯定是楚大学士为了让皇上高兴。 这才选了个年纪小的。 真才实学? 肯定没有! 这种想法愈演愈烈,看向纪元的眼神都变得狰狞了。 这是会试第一! 会试第一! 明明他们那么接近了。 但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纪元的会试第一已经确定。 所以不能再让他拿走殿试第一。 这个状元,非他们莫属。 反正纪元肯定没有真才实学,殿试上必然露怯。 可是,其他人会不会因为皇上的偏好,所以故意把纪元的殿试文章放到前三?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这状元的位置,还是纪元的。 圣意如此,谁又能改变? 难道纪元都不觉得,这样的状元赢来得不够光彩?! 这些猜测愈演愈烈,甚至觉得异常委屈。 纪元知道后方传来的敌意,他对这种敌意并不陌生。 所以不用在意。 终于出了皇宫。 大多数考生都松口气。 只有宋留群跟谢志福紧紧盯着纪元,想问他考的怎么样,但又绝对不好意思多说。 不讲文章的事,纪元头一次去皇宫,竟然跟平常一样?! 纪元才不理这些,殿试试卷交上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成绩,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全看读卷官们的评判。 纪元见白和尚,高老四,孟华伟,章解元过来。 大家在宫门口还不敢多说,离远点之后,忍不住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 “这大殿也太高了吧。” “我真的好紧张,手心都是汗。” 纪元听他们说着,正好看到董康,两人之前还打了招呼。 董康跟建孟府这群人也熟,直接走过来,拍着纪元肩膀:“你怎么回事,一点都不紧张吗?!” 方才喊着紧张的众人,直接看向纪元。 啊? 纪元作为会元,站在头一个,一点也不紧张?! 他们这些人在后面,都紧张得要命啊。 方才考殿试的队伍。 会元站在第一排,而且只有他一个。 后面则是每排五个人。 滇州府的董康会试成绩也极好,是会试第七,所以他站在第三排,故而一眼就能看到最前面的纪元。 第十二的孟华伟也跟着点头,他站在第四排,距离纪元也不算远。 他紧张得要命时,纪元还在跟着礼部的人行礼,甚至还能跟官员如常对话。 为什么啊。 纪元回头看了看巍峨的皇宫。 怎么讲呢。 他现代的时候,去过很多宫殿啊。 顶多出个门票钱而已。 说句不好听的,小时候景区管得不严格,游客还能坐龙椅呢。 至于如此高耸庄严的宫殿,会让人心生敬畏,如此高筑台的建筑,无端显出威仪? 对古代人来说,或许是建筑奇观,从而让人害怕。 但对现代人来说:“这个景区好像还挺好看的。” 毕竟真正的奇观他们看得太多了。 不说绵延的山路,不说跨河跨海的大桥,只说为了展示技术造的惊人建筑,都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既如此,他也不会产生太多惧怕。 没有惧怕,就没有紧张。 可这些不能解释,纪元只好道:“我心里只想着殿试,就没多看。” 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殿试真的紧张,那题目也不好答。” “说直接缩减科举录取人数吧,又觉得对不起还未考上的同窗们,说增加职位的,这又不现实。” 反正是个两难的事。 大家讨论这些事,也是想缓解紧张的情绪。 不过这几天里,估计都要睡不好了。 宫里现在就开始阅卷,明天过一天,后天中午皇榜就会出来。 他们以后的前途如何,以后的起点如何,就看这几日了。 殿试里出来,众人还是要各自回去。 纪元看了看,今日武营没来? 虽说不用武营他们过来接,但每次考试结束,他们都会过来,大家一起去吃顿好的。 这有些怪异。 好在这会是下午,大家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纪元,白和尚他们直接回了善钦街。 迎面正好碰到球混混王力他们。 王力等人丧如考妣,整个人都不太好。 而武营,邬人豪,刘军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 武营直接道:“蹴鞠队解散了。” 解散了? 这是好事啊。 第388节 “那你们的官职?”纪元问道。 “营司也会安排,说只要愿意当巡卫,还是有位置的,就是月俸一般。” 这问题也不大,能做事,他们三个就很高兴。 关键的地方在于。 “蹴鞠队讲,让我们五日之内搬走,这房子还有他用。”刘军深吸口气。 房子? 纪元看了看武营他们的这处房子。 高老四白和尚也想到了:“这是蹴鞠队给你们租的,所以蹴鞠队没了,房子也收回去?!” 这,这倒是很正常。 可是他们住哪啊。 还只有五天时间! 给的时间也太紧张了吧。 就连纪元也傻眼了。 谁能想到,他们三个武举人,三个进士,甚至是刚考完殿试的进士,五日后就要流落街头了! 高老四不知想到什么,重重拍拍纪元肩膀:“只有靠你了。” ? 他? “听说当了状元,皇上有可能赐宅邸。” “我们全靠你了。” ??? 你早说啊! 殿试考完了再讲?! 纪元当然也是开玩笑。 考试之前讲,他也没办法啊。 能不能中状元,并不是他说了算。 “五天时间,我们找找房子吧,不行搬远点。” 善钦街距离内城很近,让他们按照正常价格租,那肯定租不起,往外看看吧。 不就是通勤时间远点吗,他们可以的。 谁也想不到,会元考完殿试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 当然了,他要是想让人帮忙,京城许多人都乐意出手。 但凡事都有代价,跟欠人情相比,还是通勤远点吧。 武营纪元两人出去找房子,其他人则收拾此地的物件。 五天时间,对搬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短。 更别说这几天里,纪元他们还要等着殿试皇榜出来。 此刻的皇宫里面。 殿试的阅卷工作正在进行。 今年新科进士一共一百七十人,往科未曾殿试的共计三十七人。 这二百零七人的试卷,全都收到弥封官手中。 他们负责把这些考生的个人信息,以及三代的信息全都弥封起来,顺序也要打乱,不能让人看出规律。 殿试只需要糊名,不需要誊抄,故而这项工作轻松不少。 官员们忙碌,考生们只能等着。 直到名字封完,试卷被送到东阁的四位读卷官手中。 殿试的读卷官,便是主考官加阅卷官的总称。 四位读卷官一篇篇文章看下去,速度极快。 毕竟国子监祭酒也好,还是其他翰林院官员也好,对文章再熟悉不过,不到两千字的文章,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优劣。 他们先按照文章优劣,找出前三十五名,再在这三十五名之中,选出最优秀的前三名。 而这前三名,则要四月三十日上午,呈到皇上手中。 至于这三个人是谁? 多数人都不知道。 就算是原本的会试第一,如果策论文章不好,也许就会无缘前三。 呈给皇上的三篇文章,必须所有读卷官一致同意,才能送过去。 而这些读卷官,并非祭酒一家独大,都敢提出不同意见。 从此处也能看出。 想要真正地连中三元。 真的并不简单。 文章几乎要征服所有人。 几百份大差不差的文章里,只挑出三份。 这三份,就是一甲的文章。 谁又能肯定,自己的文章就在里面? 能考到如今的学生,文章都不会太差。 但在殿试的评选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不留神,你就从一甲掉到二甲了。 又或者直接从二甲跌落三甲。 这一切操作,你虽然看不到,但你却清楚里面的流程。 你的所有辛苦,所以夜晚的苦读,都在这薄薄的纸张当中。 经过四月二十九的阅卷。 几位阅卷官终于完成任务。 在四月三十早朝的时候,前三的文章被送到朝会上。 皇上看向那三份卷子,不知他想的那个学生,在不在其中。 在了固然好。 不在,也是他学问不够,那也没什么遗憾的。 皇上微微点头,今日太子已经从太庙出来,皇上道:“太子帮忙听听,看哪个选为状元,最为合适。” 这就是殿试的最后一项了。 二百多份殿试文章里,选出最好的三份。 这三份由阅卷官亲自进读。 在什么场合读,则看皇上心情,有的回勤政殿之后再说,有的则直接在朝会上念出。 太子拱手称是,天齐国太子今年二十九,前面有两个兄弟夭折,他是先皇后最后一个儿子,如今作为嫡长子,也是名正言顺。 满朝文武侧耳倾听。 看看今年会试的学生到底如何了。 其中贵妃的哥哥谢国舅,以及工部左侍郎宋大人最为紧张。 他们两人的儿子都进了殿试。 也不知这三篇文章里,有没有他们。 更不知道这三份里面,有没有会元纪元。 如果前者有,自然最好。 如果后者有? 那还真是冤家路窄。 楚大学士刚想再说,被李首辅一瞪,只好退后。 老对头一睁眼,李首辅就知道对方没憋好屁。 肯定又想给那个学生拉仇恨。 李首辅虽然跟那个学生没什么接触,但也见不得这么祸害人。 先打压再拉拢,当个人吧。 那边,负责殿试的读卷官已经开始了。 这三份不分先后,皇上点到哪个,官员就读哪个。 第一篇读完,众人交口称赞,说文章平顺,用词典雅,很是不错。 谢国舅暗暗得意。 这是他儿子的。 他的表情被大家尽收眼里。 第二篇读完,官员同样交口称赞。 能考到如今,文章自然不差。 第389节 而这篇,正是工部宋大人儿子宋留群的。 皇上不见表情,太子也没见喜好。 最后一份了。 这篇文章,是会试第一纪元所做吗? 纪元中了解元,中了会元,总不会文章还在前三吧? 他小小年纪来参加殿试,真的不紧张?真的还能保持自己的水平? 而此卷一读。 太子微微抬头,眼睛亮了。 此篇策论开卷,自然是正常的格式。 到正文时,直接用了韩非子的话。 他讲:“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 意思是时代不同,就要有相对应的改变,也要有相应的预防措施。 此话用于开篇,接着讲科举的发展,以及在本朝完善了多少。 这些本来是夸赞的话,所占篇幅却很少,同时指出皇上考题中的弊病。 再然后,文章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讲任由发展,另一部分讲可能带来的改变。 最后纵观全局,分析科举改变的利弊。 一篇文章,有理有据,不卖弄文采,不张扬个性,只讲出事实,道理,观点。 其中引用先贤的句子也很好,便是引用,也是加以佐证自己的观点。 很多言语,更是简练朴实,力求能懂易懂,绝对不故弄玄虚。 要说给了建议吗? 给了,而且建议并不大,是真的可以推行的那种。 要说想撼动全局?却没有那么大的想法,只是娓娓道来,展现出文章作者非同一般的预见性。 这篇策问,答得太好了。 皇上微微点头,太子则道:“这篇文章内容详实,无浮词,无冗意,还有几分可行之处。” “竟是条实实在在的好策。” 太子虽然今天才回来上朝,但关于科举的事,他岂能不知。 不过这样的文章,不可能是不到十五岁的孩童所写? 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但不管这篇策论是谁写的,他都要点此人做状元。 什么? 连中三元,连中六元很好听? 再好听,也比不过此等文章,此等良策。 皇上心道:“这样也不错,神童留在身边慢慢培养,如此良才,倒是可以直接做官了。” 不错不错,双喜临门。 “拟此人为今科状元。”皇上开口道。 至于旁边的谢国舅,宋大人,在听到最后一篇文章时,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他们真的比不过啊。 如此老练的做派,不是为官十几载,能写出来? 当然,他们心里还有一丝庆幸。 不是那个纪元就行,看来纪元连一甲都没进,会元的风光也只是暂时的罢了。 李首辅,楚大人也微微失望。 拟定好状元之后,谁当榜眼,谁当探花,皇上并不在意,随手指派了。 “来,拆封,让朕看看,今年的状元到底是谁。” 一直到现在,就算是皇上,都不能提前看考生的名字,当然是为了公正。 拆封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打开今科状元的名字。 而上面的名字,让拆封官倒吸一口凉气。 纪元。 又是纪元。 还是纪元。 怎么会是他?! 拆封官作为头一个看到名字的人,应该立刻把纪元的试卷呈上去才是。 可他完全愣住了,甚至快速扫了一眼纪元的籍贯三代。 是那个纪元。 是那个会试第一的纪元。 啊? 不到十五,这文章,竟然如此老练?! 拆封官甚至再次看了纪元的文章。 等会,这文章的字,也堪称第一吧? “怎么了?”皇上都有些疑惑。 拆封官抬头,声音带着不敢置信,连忙捧着文章上前。 皇上同样傻眼了。 是他,是纪元! 纪元,是今科状元! 第97章 第97章 “不会吧?” 不止皇上发出疑问, 文武百官都发出相同的疑惑。 大早上的,难道他们还没睡醒?! 不可能啊。 虽说上朝很早,可大家都习惯了啊。 一时间, 朝堂上窃窃私语。 “纪元才多大?他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开什么玩笑, 他不到十五岁吧。”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皇上跟拆封官一样, 下意识看了看卷子上的名字, 籍贯,还有三代。 皇上今年整六十,甚至还把叆叇拿出来用了下。 会试第一纪元的履历,皇上很清楚。 而这卷子的开头,正是纪元的年龄等等。 “是他。” 皇上又道:“取纪元会试卷子。” 这就是要对比字迹了。 一定要纪元自己写的卷子,而不是誊抄版本。 好在会试第一的卷子, 还是很好寻来的。 礼部那边就怕皇上最近要看,准备得非常妥当。 会试的卷子跟殿试卷子放在一起,妥妥是纪元的字。 什么? 作弊? 会试你敢这么说,殿试敢这么说吗。 殿试题目, 可是皇上考试当天出的, 除了皇上之外, 没人知道要考什么。 至于考试的时候,监考的读卷官,以及经过的阁臣那么多,还有宫中士兵守着。 难道还能作弊? 这种情况都敢作弊,九族不打算要了? 无论从哪方面说,似乎都证明, 纪元是自己写的。 他自己写出了, 让所有阅卷官满意,让所有臣子点头, 甚至连太子,皇上,都觉得很好的文章。 皇上大喜过望。 会试的卷子就不说了,纪元确确实实是第一。 殿试的文章更是如此。 自己听到文章的时候,甚至觉得不是纪元所写,也做好了前三没有小神童的准备。 第390节 现在呢? 现在名字揭晓,还是自己看中的神童。 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天降神童,果然是上天庇佑他。 他今年生了个小病,老天就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他会给自己降下人才。 “礼部,准备传胪大典。”皇上吩咐道。 二甲,三甲名单已出。 只等一甲姓名籍贯写好即可。 现在状元点出,榜眼,探花也列出。 剩下的,便是把他们三人姓名籍贯写在黄榜上面。 而皇上的专属印章,也会盖在黄榜之上,证明这是皇上钦点。 一方面黄榜被阁臣手捧出皇宫,即刻张贴出去。 另一方面,礼部写“传胪帖子”,送到京城进士手中。 而这些进士们,早就在礼部外等候,只等着发了黄榜,他们要换上公服,去游御街了。 这些流程原本不用那么迅速。 但皇上竟然直接催促。 为什么? 因为他想让今科状元立刻进宫面圣,好好看看这位天才。 不过皇上又道:“不必急躁,让咱们今科状元,从打马过御街,好让京城百姓好好看看,今年的今科状元是何等风采!” 皇上笑道:“好好准备吧,今年的传胪大典务必庄严隆重。” 催促是因为皇上确实喜欢这位今科状元。 让礼部好好准备,则是对状元的重视。 这下不知多少人眼热纪元的待遇。 但再眼热又能怎么办? 你要是不到十五岁考上状元,还是被皇上钦点的,你也有这待遇! 纪元也是神奇。 他突然杀出来就罢了。 还在会试里得了第一,文章虽然大家还没看到,想来必然不会差。 这就够招人眼了,偏偏还是个极为年轻的。 皇上不喜欢才怪。 等会,就会试里,四书的题目。 难道纪元十分会拍马屁? 这是有可能的。 那题目,就是让人拍马屁用的啊。 真好,会拍马屁,也是一种本事。 可你会试拍马屁厉害就罢了。 怎么殿试还有真才实学? 旁的不讲,方才的策论文章,功底实在是太扎实了。 让他们想多说都不成。 只能心里暗暗说,纪元会试的第一,是拍马屁得来的! 其中一直不对付的谢国舅跟工部宋大人简直要同仇敌忾了。 可气啊。 他们的孩子,怎么会试就没有好好拍马屁呢! 至于殿试? 殿试不行了。 纪元的文章,绝对能在殿试里面占上风。 而内阁的李首辅,楚大学士,眼里都闪过兴趣。 会试第一值得拉拢。 三元及第。 不对,六元及第的人,更值得拉拢。 只怕纪元家要踏破门槛了。 这满朝文武中,跟纪元接触过的徐大人,朱大人啧啧称奇,还在跟同僚小声讲纪元之前的事。 虽说是在早朝,这会热闹跟菜市场一样。 还有一人,也在高兴。 工部程大人,他实在没想到,堂弟的学生,竟然有如此的本事。 三元及第,解元,会元,状元。 全都是他。 他堂弟的升职稳了。 程大人也心道:“以前就听说,无数人想跟纪会元接亲,现在都成纪六元了,估计这门槛,真的要被踏破。” 程大人只是随便想想,大家现在都等着进士们前来叩谢皇恩。 四月三十。 殿试成绩写于黄榜之上。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还是那句话,天齐国如今的殿试并不会有人落榜。 但会涉及名次。 一甲。 二甲。 三甲。 每一层之间,都有着巨大的鸿沟。 进士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自己到底是进士及第,还是进士出身,又或者是三甲的同进士出身。 这对每个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一步之遥,代表他们各自的命运。 接下来,可不会有什么考试来决定命运了。 后面拼的人脉关系,拼的是另一层本事。 但这次的榜单,考生们暂时看不到。 因为他们从卯时初,也就是百官上朝的时候,已经在礼部外等候了。 等了一个时辰,还是在门外站着。 他们要等到皇上确定前三是谁,阁臣再出来宣旨。 接着,还有礼部取出定制的公服。 今日,就是所有进士最荣耀的一刻。 在上午最热闹的时候,穿着新做的进士公服,从京城御街上经过。 顺天府官开道,侍卫以伞盖,仪仗送进士从御街到皇宫。 周边有无数京城百姓过来唱赞,更有无数少女妇人前来相看。 鸿胪寺官员致词,百官行祝贺,再由宫中仪节奏乐。 整条御街,都是新科进士们展现荣耀的地方。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每个人都激动不已。 纪元白和尚他们都在一起说话。 可旁边几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让高老四都忍不住道:“那么看纪元做什么,看了也不说话,还挺奇怪的。” 国子监出来的进士们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他们不看纪元行吗。 皇上在那边点状元,他们只能干等着,心里还要一直期盼,状元一定不要是纪元,千万不要是纪元。 为什么? 因为再是纪元的话。 他们的脸都要丢干净了。 都说京城国子监的学生,容易中进士,甚至容易中前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可今年,偏偏在他们这不同。 国子监里,学习最好的宋留群,谢志福都在纪元之下,他们有些夫子都不高兴了。 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还不如什么建孟府府学的学生,这说出去多丢人。 第391节 会试的卷子大家都做了。 就四书题目的古怪,谁能答得完美啊。 也就纪元这种会拍马屁的人,才会写得很好。 所以他们看不起纪元很正常。 四书题他占了便宜,拿了会试第一,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情况,难道考试的人还不知道吗? 别装了! 纪元就是个马屁精! 可这话能说出口吗? 肯定不能。 因为他们也拍马屁,只不过没有拍过纪元而已。 总之这口气就要憋死了,这会听高进士一说,他们干脆道:“会试的时候,纪元占了便宜,殿试可别想了。” 占了便宜? 什么便宜? 高老四刚要问,纪元拉住他,直接回:“殿试结束,会试试卷也会放出,到时候看吧。” 纪元在对方阴阳怪气的时候,大约想到了什么。 会试那题目,确实是引人遐想。 “殿试结束,大家都会关注一甲,关注状元,还会管你?” 国子监又一人道。 这个大家倒是认同。 最终的考试,最终的状元,才是焦点中的焦点。 众人现在已经认定,纪元是因为拍马屁拍得好,所以得了会试第一,不过运气而已。 殿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乡下出来的穷小子。 一个什么府学出来的学生,怎么可能比得过大家族出身的考生,怎么比得过国子监的考生? 纪元见他们都如此,随口道:“看来会试第一,真的把你们刺激的不轻。” 纪元是不输口舌的。 他一句话,对方果然气急。 也就是礼部这会忙得厉害,根本没工夫管他们。 否则肯定要制止。 眼看这边火药味极浓,只听前面礼部官员道:“黄榜出了!快准备好队伍。” 礼部官员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心里暗暗祈祷。 赶紧结束吧,赶紧结束吧。 自己殿试那会,都不知道原来他们在等成绩,礼部竟然这么忙啊。 考生才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黄榜出来了。 不仅黄榜出来,还有阁臣带着榜单出来。 有一幅已经张贴到皇宫外面。 而这一幅,被阁臣带着,前来宣读。 他们的名次终于要定下了。 众人的队伍还是以会元第一优先。 第二排站着五个人,第三排同样如此。 队伍浩浩荡荡。 这是整个天齐国近些年来,最出色的书生。 就算是他们,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焦虑。 名次终于要出来了。 前途如何,真正要揭晓了。 从今日之后,他们再也不是苦哈哈的学生。 而是官员。 是朝廷的官员。 想到这,众人的脸上又带了期待。 奉命而来的阁臣,脸上也是高兴,但大家很快发现,这位身穿紫色公服的大臣,主要看向一个人。 纪元。 天齐国正一品到三品,皆是紫色公服。 放在很多地方,都接触不到这么高级的官员,如今来给他们送榜单。 而他的眼里,只有最前面的纪元。 大臣奉旨而来,却笑着对纪元道:“纪五元今日起得早,可还习惯。” 这位大臣也经历过科举,自然知道早早起来,在礼部在等待是什么滋味,又笑:“等了许久,辛苦了吧。” 知道归知道,但这么客气,是为何? 纪元身后的宋留群,谢志富等人,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总不会,真的是他们想得那样?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大臣他们认识,内阁的臣子,正三品的大员,如此对纪元说话?! 还是说,皇上就是喜欢神童,硬是作弊,也要帮纪元当状元? ! 怎么可以这样! 科举为何这样不公平! 他们好好端方君子,竟然遇到这种不公之事。 真想写诗怒骂几句! 但是写诗吗? 根据他们得来的消息。 纪元的诗写得似乎很不错。 好好好,纪元,你就会在这种地方讨巧! 纪元站在最前面客气回话,回的不卑不亢,又道:“您也辛苦了,匆忙过来,学生等新科进士,谢过大人。” “好说好说。” 这孩子,年纪不大,礼数却也周全。 怪不得皇上喜欢。 再看他身后的考生们。 年纪比纪元大,文章没他好,个子也不如他高。 甚至长相? 长相更不如纪元! 哎,看来今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纪元这个状元,都是实至名归。 自己可是看过他会试文章,乃至殿试文章的了。 特别是会试文章的风骨。 楚大学士那么爱捉弄人,纪元也没落入陷阱,着实不错。 既然不接招,也不生气,还不偏题。 如此学生,真是让人喜欢。 阁臣寒暄过后,给礼部官员点头。 黄榜揭晓。 所有考生的名字念出。 不必搞什么悬念。 就从一甲第一名开始。 “化远三十八年会试,一甲第一名,建孟府人士,纪元,年十四。” 纪元抬头。 真的是他。 他是殿试的第一,也是这次的状元。 纪元无厘头地想到。 好友刘军说,当了状元可以分房,这是真的吗。 他们这几天一直在找房子,很多房子真的贵啊,租都有些租不起。 而他身后的人已经听不到声音了,满脑子都是。 第392节 怎么可能。 为什么是纪元。 怎么又是纪元。 好像自从听到纪元名字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其他东西了。 会试第一,殿试又是第一。 而人家乡试同样第一。 三元及第! 天齐国从开国到现在,不到三人。 年纪这么小的三元及第,更是只有他一个。 如果按照童试时的成绩,他就是六元及第?! 送黄榜的阁臣也笑着道:“看来,不能喊纪五元了,以后,你就是纪六元。” 纪六元。 整个天齐国开国以来,只有这一个。 不到十五岁的状元。 各家祖坟冒青烟都得不来的好运气。 这样的人,竟然真的存在。 纪元被猛地一夸,还是不好意思的。 他手心都是汗,整个人愈发神采奕奕,本就英俊的脸上,此刻更是让人侧目。 今科状元,生得也太好了。 更要命的是身上那股朗月清风的气质,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英姿。 此刻眼睛带着笑,更让人想多看了。 阁臣心道,此刻若是有女娘在这,只怕要立刻嫁给他。 今年的状元,实在是好啊。 礼部那边的人则急匆匆拉着纪元:“来来来,换衣服了。” 换衣服? 不止纪元,所有人都要换衣服。 此衣服为进士公服,除了状元服之外,其他都是礼部备用,专门让新科进士们穿。 说直白点便是。 除了状元的衣服是今年新做的。 其他衣服,穿了之后还要还回去,毕竟是公服,也是礼服,大家就穿这么一次。 别人都在找合身衣服时,纪元被带到隔间,里面有着一身崭新的绯色新衣。 先是最面上的乌纱帽代替原来的举人巾。 那乌纱帽顶微平展角,宽寸余,长有五寸多,系着垂带,皂纱制成。 下面的衣服则为绯色红袍,此红色极为华贵艳丽,只看颜色就知道其尊贵。 衣袍上绣着飞鱼海马,纹饰华丽至极,加上绫罗制成,这身衣袍尊贵无比。 而腰带更为玉带,镶着宝石珍珠,皂色靴子上,甚至也带了宝石。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状元。 这状元的衣服,便尊贵无比。 旁边还有宫中请出的裁缝绣娘,恭敬道:“请状元郎换新衣,若有不妥帖的,小人立刻改动。” 因为事先不知谁是状元,故而做新衣的时候,宜大不宜小,宜宽不宜窄,备了巧手的裁缝绣娘,不到一刻钟,就能把衣服在状元身上改成。 纪元去内间换了状元的红袍,带上玉带,配上珍珠宝石。 原本就是俊俏小郎君,这显得更像戏文里讲的丰神俊朗的状元郎。 整个人说不出地挺拔英气。 裁缝绣娘的手艺极好,腰身也收得细致,纪元劲瘦的腰身显露无遗,看着竟不孱弱,反而有股英姿。 他个子挺拔,衣服只用稍稍收起一些,便是合身的了。 踩上皂色靴子,上面的宝石完全成了他的衬托。 最后戴上皂色纱帽,与他黑色瞳孔相衬,好个状元郎,不愧是天齐国的状元郎! 纪元一袭状元红衣出来,让外面乱糟糟的进士们下意识看过来。 他们的衣服简单,也不用修改,换完衣服之后,都在等状元换上公服,然后才能游御街。 而游御街更有不同。 一甲前三可以骑马,一甲第一骑白马在前,第二第三跟在他后面。 到了此刻,宋留群跟谢志福还在想,纪元从小地方出来,又是穷人,他会骑马吗? 就算会骑马,他骑得好吗? 而礼部的白马牵到纪元身边。 众人只见他熟练翻身上马,甚至安抚住马儿,拉住缰绳,对礼部官员道:“好了,我可以出发了。” 宋留群谢志福心里已经绝望。 他们在期待什么啊! 还有状元郎不会的吗! 不可能的! 他什么都会! “乐起!” 顺天府官早就准备好的伞盖仪从,簇拥着状元郎。 鞭炮声,鼓乐声齐鸣。 新科状元,要游御街了! 第98章 第98章 四月三十, 上午,京城。 御街两侧挤满人群,都想第一时间目睹状元郎的风采。 便是看不到状元郎, 瞧瞧新科进士们也好啊。 今年的状元郎到底是谁, 他们还不清楚, 但约莫知道, 今年有个新科进士格外出彩。 管他呢,什么热闹不是看啊。 三年一次的大热闹,一定要凑一凑的。 巳时初,早上九点钟,御街由禁卫军清道,两边扎上彩楼, 远远看着迎风招展,好不热闹。 御街本就宽敞,此刻便是清道,两边也留了看热闹的位置。 更别说御街两旁的酒楼环绕, 有些银钱的人户, 还会在上面定个包厢, 只为更好看清状元们。 程亦珊跟好友就是被拉到这样的包厢里,两人本来打算在楼下看看即可,没想到碰到京城贵女们。 其中以礼部尚书的孙女为首,说是在御街酒楼有位置,干脆邀程小姐她们一起。 程亦珊的父亲乃工部一个小小的郎中,不过五品官。 她的好友李芸儿家中也是差不多的职位。 两人被礼部尚书孙女相邀, 又怎么能拒绝。 两人作礼, 跟了上去。 原本是来看八卦的,怎么突然变成社交场合了啊。 好在她们来的时间很对, 眼看着御街清道,新科进士的队伍,明显要来了。 女娘们笑着分了鲜花。 一会看到哪个好看进士,肯定要掷花的。 大家多半是好玩,此刻翘首期盼。 程亦珊也被分了一朵,但她也没旁的想法。 十四五岁的她,满脑子还是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有些东西离她还很远啊! 正想着,鼓乐声远远传来。 宫中的仪节自然不会错,乐声更是一路相随。 前方的伞盖,仪从,似乎都在簇拥着同一个人。 众人只见,队伍最前方的绯衣男子戴着纱帽,年龄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稳稳坐在马背上,腰背挺直,却不紧绷,只是显出劲痩的腰身。 这位的手指捏在缰绳上,甚至连骨节都是帅气的。 而他的皮肤又是一种健康的白皙,却并不显瘦弱。 腰间的玉石跟靴上的宝石一尘不染,只凸显对方的清爽。 纪元自己心里,则在控制马匹。 礼部的人说了! 第393节 不能骑得太快! 他刚刚就差一溜小跑了! 没办法,一看这么多人,他就想跑啊。 好在两边的士兵维持秩序,确保他不用跑路。 真正踏上御街,耳边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这,这是今科状元?!” “好帅啊!” “如此俊朗,当真是状元!?” “若他是状元,岂不是才貌双全?” 不止两边的路人如此说,礼部尚书的孙女更是眼睛看直了,好在没有失态,她嘴上还在道:“我祖父说,今年的进士里,数他最年轻,也数他长得俊俏。” “今日远远看着,果然如此。” 三年一次的状元郎,谁不想多看。 其他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附和,因为状元郎就要经过她们楼下了。 纪元控制好马匹之后,便在礼部引导下跟周围人打招呼。 这就是彰显皇恩,热闹百姓之事,肯定要有互动。 纪元称职做好工具人,朝着周围挥手。 他不挥手就罢了,这一挥手,耳边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更多的鲜花朝他投掷,少年状元的皂色纱帽上,像是别了鲜花一般。 换了其他人过来,这个模样必然滑稽。 谁让纪元相貌生得好,竟然显得风流倜傥。 纪元见他们尖叫声更大,心道,骑着白马,穿着红袍,还有状元光环,这杀伤力果然有点大。 纪元因为心态稳得住,面上更不失态,反而有几分闲庭信步。 正想着,一朵不小的花正好砸到他胸口,纪元下意识接住抬头,竟然看到一个不算意外的人。 让他书的小姐。 点心铺里看到的人。 偶然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人,纪元下意识笑。 本就足够夺目的他,此刻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那双桃花眼不笑还好,这会一笑,显得愈发风流俊朗。 而楼上包厢的程亦珊再次肯定,这队伍里,确实没有比纪元更帅的了。 不过随即又想。 他已经是会元了,还是状元。 这岂是不是两元及第? 当真厉害啊。 “啊啊啊他在看我们吗?” “这一抬头,更俊朗了。” “我的天,满朝儿郎们,竟然无一人比得过他。” 原本就对状元郎疯狂心动的众人,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纷纷把手里的鲜花扔出去,尚书小姐也不例外。 眼看状元郎就要过去,程亦珊下意识一抛,本以为要错过了,谁料马上的人竟然稳稳接住这朵嫩黄的小花。 纪元想了想,不好像别的花那般扔掉,竟然捏在手里,最后无处可放,只好别在腰间,跟那些宝石在一起,意外相衬。 好在他别在腰间的时候,已经过了酒楼,没什么人看到,否则肯定又要引起惊呼。 程亦珊还在想两元及第的事,忽然想到她爹也提起了,下意识道:“他是三元及第中的状元。” 什么?! 还未回神的女郎们瞬间看过来。 程亦珊再讲:“不对,是六元及第,我听说他童试,乡试,会试,都是第一,如今殿试也是第一了。” 六元及第。 纪六元。 天啊。 生得还这么好,年纪也不大。 简直是天纵英才。 不少女娘耳边泛起红晕,若能嫁得这样的郎君就好了。 程亦珊惊叹完,已经在吃糕点了。 热闹都没了,也没什么意思。 回去的时候,好友李芸儿还在问:“亦珊你就不对状元郎心动?” 程亦珊直接答:“人家那样的人,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倒是。 她们不过是小官家的女儿。 爹爹要是做个正三品的大员,才有资格跟别人争啊。 程大人,李大人:?是我不够努力了? 这当然是开玩笑,此时的纪元已经走过御街,行至皇宫前。 这里肯定要下马了。 后方还在兴奋地榜眼探花,恋恋不舍下来。 方才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好像整个京城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欢呼,为他们喝彩。 这辈子的寒窗苦读,终于开花结果。 虽然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状元身上,可他们同样得了掌声。 许多人激动得要蹦起来,若不是需要维持体面,估计已经在原地蹦跶了。 如今到皇宫外,大家勉强压下情绪,眼睛都闪着不同的光彩。 这是第二次进宫了。 第一次为殿试。 第二次已经有了正式的功名。 他们的未来已定,心里的烦闷少了,开心多了。 好像未来已经在手边,垂手可得。 见状元下马,众人便知道,要进宫谢恩了。 如果说外面御街的热闹,是与民同乐,是鼓励百姓,告诉百姓们朝廷重视科举,重视人才。 那皇宫里面的热闹,更是彰显隆恩。 先是正式传制,前二甲中,每点一人,出列对皇上行叩谢之礼,这算头一次正式面见皇上,自然隆重。 三甲之后,只在队伍里谢恩即可。 接着皇上赐官,百官来贺,最后赐进士午宴。 这样一来,热热闹闹地传胪大典算是结束。 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正式成为朝廷官员。 至于更隆重的恩荣宴,则在明天晚上,又是一场属于新科进士们的狂欢。 纪元正好衣冠,再次带着新科进士们进宫。 这次,他还真的好好看了皇宫。 确实巍峨,确实华美,但要说多震撼,倒是不是太多。 纪元这副神态,传到皇上耳朵中,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也有人问。 他不过小地方出身,为何这样淡然。 楚大学士直接回:“这世上人与人的性格不同,你就不许人家天生如此?天生洒脱?” 楚大学士很会揣摩皇上的心思,他敢这么说,那大家还能怎么讲。 太子此刻也在皇上身边,笑着道:“如此年纪,就该什么都不怕的。” 皇上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朝气的人。 礼部带着新科进士们进到奉天殿。 这次的奉天殿已经改了模样,等他们站好,皇上带着太子,李首辅,楚大学士等人过来。 接下来的仪式不用讲。 先点了纪元的名字,直接道:“化远三十八年四月春,策士天下贡士,第一甲一名纪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 啊? 不给他分房子吗! 第394节 纪元叹气,看来传言就是传言,不能当真。 纪元心里这么想,面上恭恭敬敬谢恩:“谢皇恩。” 皇上微微点头,仪节还在继续,不好多说。 纪元站在队伍里,心道,不是他刻意惦记分房。 而是算着时间,他们真的要搬家了。 从四月二十八那日算起来,一共五日的时间。 也就是五月初三之前要搬走。 昨日二十九,找了一天的房子,可还是没找到。 京城居不易,没办法啊。 他如今有了官职,必然要在京城待上一年半载的,没合适的地方住肯定不成。 也不知道六品官员有多少俸禄,总觉得租房子都不够的。 今日忙了一天。 明日还有恩荣宴。 留给他们搬家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纪元微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惦记这些事。 哎。 没办法。 古代的北漂也很难的。 纪元还在遗憾,身后的人则羡慕得要命。 六品啊! 刚入职就是六品官。 多少人做梦都没有的位置。 就被纪元这么拿到了。 但再想想,也就是他了。 谁让人家是六元及第。 整个天齐国也没几个,又是这般的年纪。 不少人下意识想到方才御街的场景。 感觉无数人都在追捧状元郎,过了几日,他的名声只会更加显赫。 更会有无数人等着跟他结亲。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真的好嫉妒纪元啊!!! 这份嫉妒,甚至都被皇上看出来了。 皇上倒是不在意,年轻人,总会有这样的想法。 楚大学士倒是暗暗点头。 心道,纪元如今是不结交任何人的,聪明是聪明,但却不知道结交的好处。 等他四处碰壁,他家自然会出手。 李首辅则微微摇头。 起点越高,越容易登高跌重。 好在纪元年纪小,有很大的试错空间。 放在现代来说,那就是纪元有新手保护期,也很容易被原谅。 他也好奇,纪元以后,会走到何等地步。 说起来,既然到翰林院做修撰,是自己的手下了。 以后再说吧。 所有进士最后统一行礼,全程皆有声乐作陪,直到礼毕。 中午时分,进士们看着自己身上的公服,又被请到偏殿用午宴。 午宴说得简单,可却是天子赐食,都是臣子们的荣幸。 他们如今被授官,已经是臣子了,午饭之前,自然还要感谢皇上。 不过这宴会上,就不用那样规矩,因为吃过饭就可以回去了。 等着明日正式的恩荣宴即可。 故而一进偏殿,跟纪元交好的朋友立刻围过来,看着纪元的衣服,忍不住道:“远远就觉得你这衣服格外好。” “是啊,我们这都是临时用的,听礼部的人说还要还回去,你这身不用吧?” 纪元点头:“说是不用。” 纪元说着,就要把帽子摘下来,众人赶紧拦住:“别摘啊,多好看。” “就是,看着极气派。” “我要是你,这辈子都不想脱下来。” 高老四说出大家的心声,全都忍不住笑。 滇州府的董康却道:“也就你长得英俊,像我这种皮肤黑的,穿上这绯色衣服也不好看啊。”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引来不少人侧耳听。 过来送饭食的宫人也被逗笑,董康塞了银子给对方:“能吃酒吗,我们想吃酒解解乏。” 宫人收了银钱,笑着道:“有的,天子赐食,怎么会没酒。” 大家放松下来。 从天不亮忙到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松口气了。 不对。 应该说,从到京城之后,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像纪元他们。 一次次的考试,好像从来都没有停过。 每次睁眼就是考试,闭眼则是放榜,好像不会结束一样。 就算了过了会试,还要担心殿试,过了殿试,还要担心一系列的流程会不会殿前失仪。 便是今天早上,也是在等自己的名次。 等到望眼欲穿,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现在坐在宫中,吃着天子赐食,还有赏的美酒。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踏实感。 这种感觉就像在说。 终于考过了。 终于考过了。 许多读书人毕生追求的东西,终于过了。 怪不得董康大中午的要吃酒,实在是此刻不吃酒,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纪元跟着吃了半杯,再也不用了。 他年纪小不说,本身酒量也不高,还是不凑这个热闹。 他跟白和尚,高老四还在发愁另一件事。 住宿啊! 当了状元也没分房,还是要自己找住处的。 武营他们也在找,可京城找到合适的房子,还是不容易。 董康邀请他们两个去自己那住,他的房子也在善钦街,是家里买的。 不过纪元道:“我们人多,肯定住不下的,还是自己租个更适合。” 得知他们五月初三之前就要搬,董康也道:“我让管家也帮你们找找,这时间也太赶了。” 今日已经四月三十,也就几日时间了。 既然聊到这,众人也意识到,自己将要在京城任职了。 如果说考上进士,是读书的终点。 那他们这次的任职,则是做官的起点。 说是做官,也不合理。 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实习。 用如今的话讲,便是“观政”。 观政的目的,是为了熟练政体,然后才能去做官。 毕竟如今读书,学的都是经义,对真正做官来说帮助不算太大,那些甚至连理论知识都算不上,顶多是指导思想。 观政要学的,便是真正处理政务的能力了。 观政期间,会把人分配到六部以及其他部门之中,好熟练政务。 当然,天齐国实习的官员,会按照各自的品级给俸禄,解决实习官员的后顾之忧。 只是观政跟观政之间,也有区别。 像一甲前三,是不需要观政的,如今已经有了正式的官职,他们大多直接去翰林院打下手。 第395节 天齐国的翰林院,基本会处理六部递上来的事。 等于说,一甲前三直接进翰林院,便是二甲,三甲进士们的“上级”部门。 他们只要有心,除了自己负责的工作之外,自然会知道下面部门都在做什么。 观政到今年年底,吏部会根据各自的情况,再次分配其他官职。 多少官员都会外放,具体什么职位,就要再看了。 考上进士之后,还有半年多的实习期。 实习期满了,才敢让他们下去做官。 总的来说。 不管进士多少名,从马上到来的五月,一直至十二月期间,肯定要在京城住下。 其他人听到纪元考虑租房的事。 本地人就算了,外地的进士不由也慌了起来。 考试的时候,住在亲朋家,或者客栈也就算了。 如今还要在京城大半年时间。 肯定要寻个住处啊。 说到实际的问题,大家也来不及酸纪元了,纷纷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里面,国子监的学生肯定不怕。 他们能在国子监当学生,自然有自己或者家里的本事。 他们则继续盯着纪元。 原因? 还是绕不开会试跟殿试的成绩。 纪元这两场考试的卷子到底怎么写的,为什么能让所有人点他为第一? 还有,会试的马屁他到底怎么拍的? 殿试的策论,他又写了什么? 会试文章还不好弄,毕竟只有几个人看过。 如今还在封存,要等到编纂《会试录》的时候,才拿出来。 可殿试文章却是好说的。 今天上午在大殿上念出来,想来肯定会有人能默个大概。 国子监这些人,就是在等殿试文章拿出来。 大家吃着天子赐食,一个小太监偷偷摸摸进来,给国舅的儿子,贵妃外甥递了张纸。 而这纸上默的,正是纪元的文章。 从会试之后,纪元一直大出风头。 今日的状元游御街,更是让无数人看到他的风采。 榜眼探花,简直像他的随从一般。 游街回来的时候还好,真正坐下来冷静,大家才想到,似乎大部分人都在看纪元,看这个状元。 他们倒是要看看,状元的文章到底怎么样。 就是这篇文章,让纪元成为状元的? 谢志福打开这张纸,只见上面写着策论二字。 下面,便是默了纪元的殿试文章。 “啊?这,这是他写的?” 这午宴上,一部分人在讨论怎么在京城租房便宜,一部分则在关注纪元的文章,此刻有人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拿着文章的人,从榜眼谢志福,变成探花宋留群。 宋留群忍不住道:“这是纪元写的?!”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看过来。 什么纪元写的? 那边吃着饭的纪元放下筷子,往那边看了眼。 对方也看过来,眼神带着闪躲,可还是问道:“这殿试文章?是你做的?!” 对方几次三番挑衅,纪元都没理,此刻轻飘飘道:“怎么,你怀疑我作弊?” 刚有人要回答,旁边小太监赶紧踹他们一脚。 平时是不敢的,但这会踹了之后,对方还要谢他呢! 果然,这些国子监的公子哥们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 “不,不是。你怎么会作弊。” “当然不可能作弊,你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殿试。” 殿试题目是皇上出的。 监考是国子监祭酒,以及翰林院的阁臣们。 如果说纪元作弊,那这些人呢? 不怪小太监给他们一脚。 “既然没作弊,肯定是我写的。”纪元看着他们惊得一身冷汗,也不再多说了。 此一回,就能让他们长长记性。 果然,一想到后果,大家都蔫了。 如果他们没被提醒,真的认为纪元在作弊,还高声喊出来,那这事就可大可小。 虽然皇上大概率会放过他们,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翻旧账。 纪元真是狡猾! 平时看着不吭声,一句话就把他们怼回来了。 纪元对他们,可不像对岳昌之类的那么客气。 岳昌年纪小,这些人都是二十五岁朝上,该怼就怼,不用手软。 高老四跟董康已经勾肩搭背,笑眯眯道:“怎么?不服纪元当状元吗?” “偷偷把纪元的殿试文章弄过来,是想做什么?” 这,这谁敢说不服? 弄文章过来,肯定想知道纪元的水平啊。 此刻,也确实看到了。 国子监这群人只能咬牙道:“当然是学习状元的佳作,我们这些人都不如他,肯定要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 就你们恨不得撕了纪元的态度,怎么可能好好学习。 不算正式的午宴上,就这么出现火药味。 基本上是国子监的人,跟纪元,董康他们在争论。 另一派的江浙进士则在观望。 不过他们也好奇,在国子监学习容易中试,这个他们都知道。 包括他们江南也有学生在国子监,中试概率更大。 这种情况下,纪六元什么样的文章,可以稳压他们? 今年的二甲第一王进士就是江浙人,王进士年纪也不大,今年不过二十四,他客气地对纪元道:“纪六元,可否让下官看看您的殿试文章?” 纪六元?! 还自称下官?! 在场的人反应了下,人家王进士说得没错啊。 状元确实是连中六元及第。 而且纪元现在是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他们都是七品,乃至八品。 对纪元自称下官,一点问题都没有。 纪元对江南的考生一向有好感,殷博士便是那边的人,笑着道:“自然可以,不过这会要问他们借。” 他们,指的肯定是国子监这群人。 虽是他们弄来的,但文章内容是纪元所有,国子监众人只能涨红着脸把文章递给江浙的王进士。 纪元道:“殿试匆忙,只写了大概。” “想来也有运气使然,文无第一,大家能坐在这,学问必然不差。” “以后都是同僚,大家和和气气,才能为皇上,为百姓,为国家尽忠。” 纪元平日话是不多的。 可今日时间不同,加上他到底为状元,也算这里领头的。 真是吵起来收不了场,今日传胪大典的体面可就全没了。 今日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可不是让他们丢人眼的。 那边王进士已经看完了,直呼道:“写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说罢,起身道:“状元不愧是状元,殿试的文章,下官远不如你。” 第396节 纪元说客气,又请对方坐下,两人换了姓名,约着出宫了可以再聊。 他们这边一团和气,衬得谢志福他们很是没脸,此刻也只好装作和气,大家彼此恭维。 而他们一想到纪元的殿试文章,心里忍不住附和王进士那句话。 殿试的文章。 他们都远不如纪元。 纪元才多大年纪,为何能写出这么缜密,那么有前瞻性的文章? 他好像可以预料到所有事情的发展,并且有理有据的? 原来殿试的比试。 是他们输了。 输得还很彻底。 否则方才谢志福跟宋留群不会惊呼出声。 因为,他们心里再不服气,看到纪元殿试文章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输得非常彻底。 那样的文章,他们做不出。 实在是做不出的。 好在,还有一点东西,可以安慰他们。 会试文章。 会试四书题出得有多怪不用说。 没关系。 他们虽然文章比不过纪元,可风骨是在的。 至少不会溜须拍马,把自己拍到会试第一! 等会试文章出来。 大家自会分明。 但,真的会吗? 国子监里以宋留群,谢志福为首的人,便是嘴上也硬不起来,心里更是打鼓。 他们隐隐有感觉。 纪元的会试文章,或许跟他们猜测的不同。 一顿好好的天子赐食,因为纪元的殿试文章打乱。 所有人纷纷传阅,对纪元更是心服口服。 怪不得纪元能做状元。 看到文章之后,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了! 吃过午宴,进士们被送出宫。 除了状元纪元之外,其他人的公服还能再穿一日。 明日赴了恩荣宴之后,后日就要还回来。 不少人趁着机会,赶紧找人给自己画像。 一定要把这一幕画下来。 白和尚,高老四他们倒是没这个想法,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 谁有他们惨啊。 一边参加进士的宴会,一边还怕被扫地出门啊。 说起来。 今日黄榜揭晓。 除了纪元是六元及第之外,其他人的成绩也不错。 董康为二甲第三,也就是全国第六,比会试的成绩还要前进一名。 孟华伟是二甲第十一,全国第十四,也很不错。 去年建孟府乡试章解元,则是二甲十八。 白和尚同样进了二甲,为二甲三十,今年的二甲一共三十五人,白和尚也算不错了。 而高老四更是擦边过。 他考了二甲三十五,若再少一名,他就要落到三甲了,只能说无比幸运。 他们因会试凑一起,关系不错的人,竟然都在二甲往上。 谁看了不要夸一句青年才俊。 董康还道:“要是你们建 孟府那个画师青堂在就好了,让他给我们画像,也算留个纪念。” 纪元看了看董康,差点以为他察觉到什么了! 不过也不太可能。 他们当中,只有白和尚知道这回事,而白和尚绝对不会讲出去。 说实话,纪元也想赚这个钱,但为保护好自己的马甲,那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要赚钱? 还不是因为租房! 在古代当北漂,同样艰难。 好在之前赚的银子,加上出来考试,建孟府府学给的脚程费用,他身上还剩不少。 虽说中间花销一部分,还给了赵夫子五百两,但纪元身上差不多还有三千五百多两。 这些钱其实不算少。 但纪元想着,能节省还是节省点。 他若是个乱花钱的人,估计也留不了这么多银钱。 上午是热热闹闹的状元游街。 下午是辛辛苦苦的状元收拾房间。 纪元换上平常的衣服,把自己在这东西收拾好,从二月到四月三十,他在这也住了两个月。 纪元他们回善钦街的时候,武营等人还在外面,最近也是在为租房的时候忙碌。 傍晚武营回来,猛喝了一大口水,就赶紧道:“我们今日也看到你们游御街了,可真气派,快把公服拿出来瞧瞧。” 纪元自然不会扫兴。 大家看过之后,又说了会今日放榜的事。 刘军忍不住道:“没想到,我们能跟六元及第的状元当好友,这辈子也想不到啊。” 外面都在说状元的事。 整个京城都在夸新科状元多么英俊,多么有才。 他的殿试文章已经传出去,那文章有多好自不用说。 如此才貌双全的状元,听着都让人羡慕。 可回到住处,纪元竟然还跟往常一样,让众人心里暗暗佩服。 所以话说回来,大家又聊起正事。 武营他们早上看了状元游御街,之后就跟刘军,邬人豪他们继续找房子。 要说硬赖着不走也行,但那样的话,大家说不定还会被拉去踢蹴鞠,所以还是按时搬走最为妥当。 下午的时候,还真找到一个合适的,足够六个人住。 就是院子很小,也就每个人一个房间,而且距离远了些。 从那边到内城的官署需要三刻钟左右,差不多三十五分钟。 但是那边房租便宜啊,一个月只需要三十五两即可。 没错,那么远的地方,还需要三十五两。 不过想到是足够六个人住,也还行了。 他们这会可以再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后天就可以搬家。 后天是五月初二,差不多是最后的截止日期。 说去就去。 一行六人往外城更远的地方走,见那房子确实可以,就打算定下来。 可惜今日还是有些晚了,房主不能来签契约。 明日的话,纪元白和尚他们又要准备恩荣宴,故而约到后日。 这件大事确定,众人也算安心了。 他们六个人互相看看。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都在京城当官了? 当年他们还是一个蹴鞠队的啊。 邬人豪虽然不算,但他们的关系还用得着再讲? 再回到善钦街天已经黑了。 这一天可够折腾的。 天未亮出门,天黑又回来。 说起善钦街,只有一河之隔,这善钦街在护城河外面,价格已经是他们买不起的了。 第397节 而河的那边,更不是他们想的。 纪元身上三千多两银子全都拿出来,也不够买河那边的一处宅子。 这大概就是京城吧。 夜晚,京城依旧跟之前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从今日之后,他们就是京城的官员了。 虽然在京城这座庞然大物里面,不过是最末位的小官,可总算有了容身之地。 而之前落榜的考生们,早就在这段时间里各自回了家乡。 等待那些人的,是三年后再考。 考上来。 一样来做微末小官。 这大概,就是新的开始吧。 再次从起点出发。 纪元翻了个身,不知想到什么,最后闭上眼。 睡吧。 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一向不做梦的纪元,今天晚上的梦境里也出现很多人。 从安纪村开始,再到很多地方。 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安纪村的,甚至是在小纪元爹娘的坟前。 之前很多事情回到耳边。 正荣县的几任县令。 聂县令,林县令,还要再往前的一位县令。 那位就是坑骗纪元他爹去隔壁连绍县做河工的。 建孟府巨贪案揭发之后,正荣县的那位县令,也因为失职被调任。 调到哪了。 纪元并不知道。 可他这个梦境里,竟然对这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一时之间,让这个梦显得有些沉闷。 连绍县县令已死。 正荣县那位县令,却不知道去哪了。 纪元的梦里,他就站在小纪元爹娘的坟前。 不对,是小纪元一家三口的坟前,站了许久。 等他醒过来,天光大亮,阳光已经照到屋子里。 五月初一,要入夏了。 阳光来得也更早了。 纪元收拾好心情,准备赶赴今日的恩荣宴。 虽说是下午才去赴宴,但他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不过这种宴会,纪元参加不止一次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独不同的是,纪元他们刚刚收拾好准备去琼林苑,宫里来人,那太监的服饰都不一样,他客气地对纪元道:“皇上有旨,请新科状元进宫说话。” 啊? 皇上要单独召见纪元?! 白和尚跟高老四先慌了。 反而纪元道:“请问大人,召微臣过去是做什么?” “你是新科状元,还能做什么。” “看你已经穿戴整齐了,走吧。” 其他新科进士都赶赴琼林苑,只有新科状元纪元被皇上单独召见。 消息传到琼林苑内,负责恩荣宴的官员都觉得,好像气氛瞬间冷场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 那可是不到十五岁的状元。 皇上单独召见,那可太正常了。 话是这么说,但原本准备参加宴会的新科进士们,忍不住看向皇宫方向。 他们本以为,今日恩荣宴皇上若能来,就是给很大的体面了。 可提前召见状元,却是没想到的。 还是他们不够格啊。 此时的皇宫,勤政殿内。 皇上吃下一副汤药,太子又端了茶水。 头发半白的皇上微微点头,开口道:“在太庙祈福一个月,辛苦太子了。” 太子岂敢说辛苦,直言道:“为父皇祈福,为天下祈福,儿臣不觉辛苦。” 太子态度谨慎。 要说很早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父皇身体好时,对他是很和颜悦色的。 直到年纪越来越大,身子愈发不好,态度则变得不同。 太子隐隐有感觉,父皇也不是故意如此,只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人,很难坦然面对自己的病弱,更难面对自己这个会继承他位置的人。 所以在父皇说因为三月下雪,恐有灾情时,太子跟李首辅商议过后,便自请祈福。 好在父皇又添了句,自己是替他祈福,两者都保全颜面。 但太子这样,这样微妙的平衡,只能存在父皇身体还好时。 若说皇上心里不知? 那也不可能。 还是那句话,身居高位的人,谁又想骤然失权。 故而这段时间里,他务必谨慎再谨慎。 太子想到什么,提起父皇绝对会喜欢的人:“您今年得一少年英才,必然是上天庇佑,也不知那新科状元到底有多聪明,竟然写得那样好的文章。” 皇上笑:“岂止是好文章,孩儿来看看他的字。” 太子接过皇上递来的文章。 此为纪元的会试卷子。 “好漂亮的馆阁体。”太子赞道,“这一手字,已经有姜贴的风范了。” “字好,文章也好。今年的科举还是不错的。” 太子看向里面的文章。 那么古怪的题目,都能被答得有风骨。 看来外面的风言风语,所谓纪元会试靠拍马屁得了会试第一,都是假的。 这是个真正的良才。 两人说着,纪元已经被领到外间。 纪元今日还是穿着状元的公服,一袭绯色衣袍,十足的少年人风采。 如果是自己的儿子有这般风采,皇上多半会头疼。 但若是自己的臣子,那就很好了。 纪元学过礼仪,见到太子,皇上,规规矩矩行礼,没出半点差错。 他这份妥帖让皇上笑道:“听闻你八岁才读书,可是真的?” 纪元下意识抬头。 他在安纪村的事,都被皇上知道了? 不过也不意外。 他们这些人的履历,礼部全都有备案。 纪元称是,又讲了当时蒙师如何给他开了窗,再讲当时如何读书。 纪元的这些事,单是讲出来,就够触动人心了。 “贫而好学,这很好。” “这也是天齐国建学之初的想法,让更多学生可以读圣贤书,明白圣贤道理,好效忠国家。”皇上想到什么,又问了纪元的家里。 虽说早已知晓,可看着这样的孩子,无父无母,只剩一个嫁出去的姑姑,别说皇上了,就算是太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纪元却道:“微臣已经足够幸运。” 幸运? 太子跟皇上看向他。 纪元道:“是,幸运。在村里,有村人帮忙,有蒙师启蒙。” 第398节 “去了县学,有教谕,夫子,博士,甚至当时的林县令接济教导。” “一步步走来,固然艰辛,却也幸运。” 纪元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他知道自己的难处,也知道世上有比他幸运很多倍的人。 可那又怎么样。 他一路走来,难道全靠自己? 若真的是这样,他也不可能那么快从小村子里走出来。 纪元这片赤子心肠,让皇上眼睛发亮。 这世上有太多不知足的人。 偏偏这般知足的官员,却是很少的。 纪元在勤政殿与皇上,太子,相谈甚欢。 夜晚,华灯初上。 琼林苑的恩荣宴已经开始。 状元郎却迟迟不来。 不少人心不在焉,此刻倒不是嫉妒纪元被喊走了。 而是有种感觉,纪元不在,好像少点什么。 就像群马没了头马一样?不知道该干什么? 毕竟从会试之后,他们都是跟着纪元做事啊。 直到正宴即将开始,皇上与太子亲临。 啊? 皇上跟太子都来了。 纪六元呢?! 此刻的纪元正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手里还抱着几样东西。 台下的人都在震惊,纪元竟然跟着皇上他们一起来赴宴的?! 纪元却想告诉好友们。 不用租房了! 皇上真的分房了! 给他一处不算小的宅子!还在内城里面! 他们明天就能搬进去! 纪元笑得眼睛都弯了。 当状元也太爽了吧。 再也不用为租房发愁了! 皇上可真是个大好人! 跟着小太监也被状元郎的喜悦感染,他能感觉得到,状元郎是真高兴啊。 怎么感觉比他考状元还高兴? 纪元心道。 这是给你一套北京内环的房子,你开心不? 纪元还在高兴,却也规规矩矩坐在恩荣宴为首的位置。 皇上看着流露少年心性的新科状元,只觉得年轻人还是有趣。 不过是个宅子,就让他这样高兴,实在是让送礼物的人也觉得开怀。 纪元这年纪,都够当他孙辈了。 或许是看着就觉得隔辈亲? 皇上想了想,又点名道:“纪元今年十五,是不是为未起表字?” 纪元确实没有。 楚大学士适时道:“皇上,今日恩荣宴,不如您给六元及第的状元起一个?” 这下,别说新科进士们嫉妒了。 就连在场的官员们也有些坐不稳。 皇上给起表字?! 这,这合适吗?! 纪元的恩宠,至于这么过吗?! 他们都要嫉妒了啊! 向来会察言观色的楚大学士都这么说了。 肯定摸透皇上的心意了。 纪元傻眼。 本以为得了个内环宅子已经不错。 怎么还要起表字? 皇上沉思片刻,让人取了纸笔,写下自己的墨宝。 他给纪元起的表字为陆来。 陆,就是六,既是表示纪元六元及第,六元到手而来。 同时又代表幸运。 纪元既然说自己是运气好,那就再加一份运气。 陆来,希望他的运气,真的好起来。 纪元,纪六元,字陆来。 这天底下,由皇上亲自起表字的,也就独一份吧? 这要不是运气好,那什么才是运气好啊?! 满朝文武:嫉妒,但没法说。 新科进士:呵呵,习惯了,没法说!谁让这是纪元!你们赶紧习惯吧! 第99章 第99章 化远三十八年, 五月初二。 今年的会试,终于在昨天晚上的恩荣宴上落幕。 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今科状元纪元。 如今提到纪元的名字, 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算是整个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原因? 这根本不用多说。 纪元的名字说出来, 已经是很多学堂, 甚至国子监的学习榜样。 更别说, 昨日恩荣宴上,纪元是跟着太子,皇上一起去的宴会。 不仅在宴会之前赐了内城的宅子给他,更在宴会上亲自给他取了表字。 按理说,这表字应该在弱冠,也就是二十左右再起。 但纪元已经是今科状元, 提早一些也没什么。 陆来。 似乎无时无刻不提醒大家,他是六元及第中的状元。 这种履历,天齐国内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前无古人, 谁都会羡慕不已。 在别人口中羡慕至极的纪六元, 此刻正在善钦街的宅子里收拾东西。 纪元, 白和尚,高老四。 加上武营,刘军,邬人豪,六个人脸上都带着高兴。 他们不用去租三十五两一个月的房子了! 纪元得了皇上的赏赐,那房子甚至在内城里! 京城基本以善钦街为界, 善钦街这边的房子属于外城, 但是外城最靠里的位置,算是外城最佳。 而纪元被分的房子, 则在善钦街另一边,护城河的另一侧。 虽然是内城里最靠外的房子,可就算内场最差,也比善钦街这边要好。 更别说,那房子足够六个人住不说,之前的仆从也能带上。 他们平日都要出去当差,总要有人洗衣做饭看家护院。 整个院子里都是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的时候,动作都快了很多。 不出意外,今天上午就能搬过去,武营已经找好车马,他们一会就走。 就在他们收拾的时候,竟然来了个纪元不认识的人。 那人眼高于顶,说话的时候,恨不得头仰起来。 纪元等人并不理会,但武营却是要客气的。 第399节 因为这位张老大,正是五王爷蹴鞠队的管事,或者说,不止这一个队的管事。 但凡上面有什么喜好,他都会给张罗起来,所以五王爷十分看重他。 以前五王爷喜欢蹴鞠队的时候,张老大对蹴鞠队的人要多好有多好,可以说想要什么东西,一句话的事。 如今五王爷收心,把这些玩意儿都给丢了,张老大对蹴鞠队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 而且最近新科进士们都在租房子,善钦街的房子转转手就能租个好价格。 五王爷并不太管这一星半点的产业,只要转手租出去,那银子就能进他自己口袋。 想着京城外城远处,一处宅子都能租三十五两一个月。 这善钦街的,只会更贵。 一个月轻轻松松上百两。 张老大这会带着手下过来,便是赶人的。 耽误一天,那就少一日的租金啊。 “我说武营,你们不是早就想离开蹴鞠队?怎么现在拖拖拉拉地,难道不想走了?还是想继续住在这?” “识相点,赶紧离开。” “五王爷的房子,是白住的吗?” 张老大说着,又看到纪元他们,直接道:“你们这怎么还住了其他人,那我要再收点房租,之前只说低价租给你们,可没说给他们啊。” 此事自然是找碴,想问武营他们要点钱。 武营皱眉:“当时说好的,是整个院子租给我们,我们让人谁住都合理。” 话是这么说,但张老大不讲理啊:“你们那租金多少,心里没数吗?这么大的宅子,随便租出去都要一百二十两,你们花了多少?二十两。” “不让你们补足就行了,现在带了其他人过来,难道还想赖账?” 邬人豪直接放下东西,吓得张老大后退。 而张老大身边的人则使劲拉了拉张老大,低声说了什么。 张老大根本不信,却也看向朝他走来的三个书生。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听到有人蛮不讲理,自然要过来的,不会让武营一个人应付。 谁料纪元刚走到,对方竟然道:“你是纪元?” 张老大语气带着疑问。 他身边的手下却惊呼:“就是他!昨天在御街上我见过!他这张脸不会认错的!” 纪元又不是大众脸,记住他很正常。 昨日张老大的小弟也去瞧热闹了,自然认出了纪元是谁。 这话一出,再看纪元没有否认,张老大脸上带了狂喜,扇着自己嘴巴子,又给手下使眼色,赶紧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状元郎您别介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样,这房子您继续住下去,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纪元也算见识到真正的变脸功夫了,开口道:“不用了,我们马上就搬走。” 搬走?! 这怎么能行。 张老大想尽办法拖延。 而他的小弟几乎飞奔跑向五王爷府中。 五王爷这会在宫里陪亲生母亲贵妃说话,只有五王爷的幕僚在府里吃茶。 幕僚认识张老大的小弟,颇有些看不上,连话都懒得说。 那小弟赶紧道:“快,快!原来京城里都想拉拢的今科状元纪元,就在五王爷的宅子里住着。” 幕僚并不相信,嗤笑道:“怎么可能,要是住在五王爷宅子,我会不知道?” “大家都不知道,你记得五王爷那个蹴鞠队吗?有个叫武营,刘军的,是建孟府的人。” “那几个人跟今科状元纪元认识,原来备考期间,纪元一直都在武营他们那住!” 建孟府的人? 今科状元确实是建孟府的啊! 幕僚简直弹射起步:“快快快,我们去见见今科状元。” “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就不知道呢。” 这也不奇怪,五王爷手底下人多,宅院也多,谁知道手下的手下,竟然跟今科状元有关系啊。 甚至是让今科状元在自己那备考的关系? 早知道有这一层,他们就不用想办法攀关系了。 如今以今科状元的火热,便是五王爷也是想结交的。 如果能在王爷回府之前办好此事,他们绝对大功一件! 但是那小弟还觉得幕僚走得不够快,赶紧啊,再不过去,今科状元就要跑了! 跑? 为什么? 小弟把前因后果简略讲了。 虽然故意忽略张老大想要把房子收回来,然后高价收租的事,但也被幕僚猜个七七八八。 这把幕僚气得要命。 就那么缺银子?! 蹴鞠队刚解散,就要把人赶走?! 但凡不那么着急,他们就不用这么紧张,可以慢慢跟状元郎交好啊。 今科状元都住到五王爷的宅子里,还怕请不过来?! 蠢货! 一群蠢货! 竟然要把今科状元赶走! 这幕僚紧赶慢赶,到善钦街的时候,只看到几辆马车拉着他们的东西离开。 今科状元的身影一闪而过。 就是他! 就是今科状元纪元! 皇上十分看重的那个! 这,这要追上去吗? 可追上去怎么说? 这是五王爷的宅子,五王爷的人派人来赶你们走? 此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讲出来简直像是结仇。 幕僚看到张老大,一耳光打过去:“蠢货!” “知道多少人想巴结新科状元吗!” “知道皇上,楚大人都看重他吗!” “不要着急赶他走,咱们就能打好交道。” “还有,这些房子住了谁,你也不打听?也不跟上面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真是老大了?!” “给我滚!以后这些房子不归你管了!” 幕僚骂个不停,简直要把人气死。 再看看周围的目光,幕僚心道完蛋。 那么多人关注新科状元,这会张老大跟他再过来,里面的前因后果,估计很多人都能猜出。 这,这要丢大人了。 整个京城都想结交纪六元,可这位拒绝了所有人,也没有人能找到合适的机会相邀。 他们五王爷府也一样。 现在告诉他们,其实机会一直在他们手中,他们却给白白错过了? 谁听了不要笑话一句他们有眼无珠? 幕僚更是厌恶张老大。 蠢啊,实在是蠢! 此事也确实传开了,甚至让皇上都听说。 皇上知道,小儿子手底下养了一群取乐的人,却不知道竟然是这般做派,无奈道:“朕的儿子中,唯有长子可用。” 太子跟五王爷听了,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 他们怎么想,暂时不重要。 重要的是,纪元拿着房契,拿着钥匙,终于到家了! 京城内河的里面,便是他的宅子了。 虽然在内环里,还是比较偏的位置,却也是他花了全部身家都买不起的。 这宅子许久没有人居住,很需要人来打扫。 纪元他们都不是娇气的人,换了衣服就开始扫洗。 直到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众人才松口气。 第400节 这里面有七八间房子,足够他们住得了。 纪元所住的主院里面,甚至还有一间小书坊。 因是皇上御赐,纪元也就不客气,住到里面。 白和尚跟高老四则在侧院,他们虽然没有书房,可平时的起居室比之前住的还要大,完全可以分割成两部分。 一部分休息,一部分做书房。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免费啊。 纪元是说什么,都不肯收他们钱的。 武营他们那边也差不多。 大家都是好友,又是同舟共济,一起走过来的。 收钱? 是不是看不起他纪元? 这宅子的后院可以收拾出来,供他们练武使用。 园子里种些方便打理的草木即可。 谁知道他们会在这住多久。 或许住到年底,就会外放? 这个可能性很大。 纪元还想过,自己既然有家,要不然把小黄接过来? 可转念一想,先不说路途遥远,只讲自己以后不知道去哪,这事暂时就不合适。 还是等到年底,看看自己是会被外放,还是留在京城做官吧。 看着收拾好的小院,纪元松口气。 在京城也算有个家了。 以后做什么都会很方便。 不过说起来,今日幸好他们走得快。 否则真的会被五王爷的人拉住。 他还未入朝堂,实在不想牵扯到里面。 朝堂关系肯定复杂。 不知道详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再者,他跟太子有过接触,既然已经立了太子,说明大致是没问题的。 不管是什么事,少听少看少说。 武营他们也是知道利害关系,故而从未声张过,更不会告诉别人,他们租的是五王爷的院子。 要说感谢? 纪元感谢的还是武营,刘军,邬人豪。 他们之所以能住在那,只是因为他们三人蹴鞠技术实在好,所以房租才便宜的。 能力来抵金钱,说不上谁更赚。 善钦街内河对面这条街,名为善内街,以后六人去公务,也会非常方便。 要说整个京城里。 中心点自然是皇宫,围绕皇宫还有一圈外围,这一部分是宫女太监侍卫,以及御林军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一环。 出了这层外围,才来到宫外。 宫外被内城包围,这里多是六部四司的各大官署,以及不少民居组成。 这里面的民居,必然不是寻常百姓,上到荣休的一品大员,下到朝中五品小官,以及皇亲国戚等等。 可见能住在内城的官员,都是什么身份。 过了内河,就是外城了,外城相对来说更加繁华,一般逛街也喜欢来这边。 住的人则鱼龙混杂,什么都有。 再往外,人就更多了。 京郊周围同样繁华,说是个小城镇也不为过。 这就是京城。 繁华热闹,又无比拥挤的京城。 黎民百姓,文武百官,无不想留在这。 而今科状元纪元,已经做到了。 纪元这边睡过去,同为京城内城的五王爷府可没那么好过。 从皇宫回来之后的五王爷,听说蹴鞠队的人认识今科状元之后,立刻让人把状元请过来。 谁料那状元竟然被自己人赶走了。 还什么限时五日,必须走? 这是什么样的蠢货才能做得出来的啊! 此事必然已经传开,不知多少人要笑话他! 好好的人溜走,实在是气死个人! 那张泼皮还敢自称张老大? 他是老大,自己算什么? “蹴鞠队既然没了,那要他也无用。” “再者父皇跟母妃都让本王收心,以后这些玩意不要再送上来了。” “这些人,都给我滚蛋!” 五王爷今年二十六,平日就是个闲散王爷。 但今年年初,太子大哥让父皇看不过眼,故而招了他去宫里说话,还让他收收心,好好做事。 不出意外的话,是要给他任派实际的官职了。 既然这样,他肯定要努力啊。 这段时间不去踢蹴鞠也是这个道理。 虽说有点可惜,但他母妃说得对,有踢球的工夫,不如忙忙公务。 不如趁此机会,把下面人给散了。 消息传出,张老大傻眼了。 原本只是收了他手里帮忙管着的房子就罢了,现在直接把他赶走?! 再听说,帮五王爷寻歌舞乐妓的也被赶走了,张老大立刻坐直身子:“快,收拾东西跑路。” 啊? 为什么? 张老大的小弟还在疑惑,但他本身已经在收拾金银细软了。 这些年在五王爷手底下捞了不少好处。 他这职位还不是油水最大的,那些给五王爷寻歌舞乐妓的才赚钱。 现在他这一出,不仅断了自己的生意,还断了别人的活路。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那些人必然会恨死他。 趁着机会,赶紧跑啊。 小弟腿也软了,立刻也去收拾东西。 可惜他们此刻收拾物件已经晚了。 但晚上直接被五王爷其他随从狠狠打了一顿,把他们这些年的金银要走了大半。 张老大脸上乌青乌青的,忍不住道:“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或许,在他出什么馊主意,让中了武举的武营他们过来踢球时,这结局已经注定了吧。 当时还说什么。 武举有什么好的,当差有什么好当的。 不如给五王爷当狗! 你既然都认为自己是狗了,别人不尊重你,那也是应当的。 被他所谓“举荐”坑害了的武营,刘军,邬人豪,此刻正睡得香甜。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正式去当值。 去巡逻,不比给人取乐好? 三人自来京城之后,这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随着今年的科举彻底结束。 许多进士的家书。 以及礼部赞赏各地府学的文书,还有吏部在此事里扒拉出来的名单,随着快马送往天齐国二十五个州府。 四月三十日出的殿试成绩。 下午,大家的书信已经送出去了。 纪元的也不意外。 第401节 他在京城还在休息,整理房屋的时候,信件终于送到建孟府府学。 五月初六,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殷博士收到了纪元寄来的第四封信。 第一封信,是纪元刚到京城报平安。 第二封信,是觉得自己会试有些问题,估计要落榜。 第三封信,则是报喜,他考了会试第一!多谢殷博士的教导。 而这最后一封信,准确说是两封。 一封给了殷博士,一封是给府学学政的。 给府学学政的信件,说得比较客气,比较官方,大概就是感谢府学的教导等等,以及感谢府学的帮忙,以及学政厚爱如何如何。 殷博士这封信,则很不同。 又是厚厚一封。 可两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点。 那都是报喜了。 纪元,被点为状元。 六元及第,是今科状元! 不到十五岁的状元! 这些话说的都快要起茧子了。 但每个人知道纪元的成绩之后,一定会重复一遍。 肯定会重复一遍。 否则,否则都不能表达心中的激动! “状元,纪元是状元。” “他如今是纪六元了。” 殷博士说完,整个府学研学处都沸腾了。 上次学政收到书信来研学处时,还能稳得住。 这次几乎一路小跑,狠狠抱住殷博士:“纪元是状元!他是状元!” “哈哈!我们建孟府府学!出了个状元!全国第一!还考了两次全国第一!” 会试已经是全国第一了。 状元更是第一中的第一! 而且这次,纪元还给他写信了! 哈哈哈哈! 状元的信件! 他以后可以当传家宝了吧! 研学处的夫子们,都是经历过科举的,他们深知科举到底有多不容易。 能当状元又有多不容易。 眼里甚至浮现了自己当时考试的场景。 那会他们也游御街,当时的状元也在前面。 没想到,现在最前面的人,是他们的学生。 这种感觉,真的不一般啊。 如果说夫子们都这么兴奋。 那府学 的学生们则更为不同。 认识纪元的人,忍不住感慨,是纪元的话,好像也很正常了。 不认识他的,则在一直问,纪元到底是个什么样人啊。 真的那么厉害吗? 其中已经回来上学的蔡丰岚,李锦两个人,则被问得最多。 他们两个是纪元的好友,如今都在府学第一堂读书,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道:“纪元真的考上了。” “蔡丰岚,李锦,你们俩的信!” 这个时候的信件?! 有人凑过去一看。 那信件封面上的字极好。 像是纪元的?! 确实是纪元写的。 既然给亲朋好友夫子们写信,又怎么会落下他们。 信里还说了会试,殿试的情况,并鼓励他们,三年后他们京城见。 状元的信件啊。 蔡丰岚扶了扶叆叇,装作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实际上心里高兴得要命。 李锦也差不多。 不过纪元给他们写信,这一点也不意外。 纪元可不是个捧高踩低的人。 但这封信的对他们的鼓舞还是很大的。 下次乡试,他们一定要考过,一定要去找纪元! 整个建孟府的府城,都在为这件事沸腾。 东市第一街自然也听到消息。 跟纪元交好的周家书坊,恨不得挂个招牌出来,说自家跟状元郎的关系。 可周家还是忍住了。 即使他们忍住了,纪元当初做润笔先生抄的几本书,再次被卖空。 无数人都想看看状元郎的墨宝。 有关纪元的文章,同样抢售一空。 没办法,这可是状元。 是所有读书人心中最高的位置。 纪元被追捧简直再正常不过。 周家大少爷想到纪元,再想到他家幸好跟纪元好友蔡丰岚定了亲。 以后在建孟府的位置,那就更稳了啊。 好消息一直传到正荣县。 如果说建孟府府城是欣喜若狂。 那正荣县无数人户,甚至都要放鞭炮庆祝,就连县学也不例外。 程教谕看着纪元寄来的书信,甚至还有他堂哥工部程大人,以及吏部商议调任的书信。 程教谕直接先拆了纪元的。 即使知道,后两封信件,便是要让他升职。 可还是先看纪元的吧。 在知道纪元考了会试第一,全国第一之后,程教谕就知道,纪元的进士稳了,至少也是二甲。 甚至可能是一甲。 但此刻拆开信一看。 状元。 还是让程教谕有些站不稳。 走过来的郭训导,罗博士,房老夫子,每个人都收到纪元的报喜信。 纪元要是只写一封也可以。 但这些都是他的老师,必然要多花些工夫。 他们所有人都盯着那信。 他们的学生,不仅一次考了举人,一次考上进士,甚至还一次考了状元。 罗博士甚至还给纪元找了门路,想着他要是落榜了,就去国子监读书。 在国子监任职的前同僚,甚至还在信里拒绝了他,意思是能去国子监的非富则贵,他也没办法。 语气里还带了略微的不屑,觉得罗博士是不是异想天开。 罗博士当时心道,果然人走茶凉,而且他个举人,确实没有推荐的资格。 现在呢?! 现在他的学生根本不用自己推荐! 他直接中了状元! 哈哈哈哈! 状元! 第402节 他必然要写信回击的! 其实给罗博士回信的那位国子监夫子,他在心里嘲讽完罗举人没几天,就听说今年会试第一名为纪元。 这名字有些熟悉,他也没当回事。 等状元名字再出来的时候,国子监夫子扒出罗举人的信件,忍不住扼腕。 原来罗举人举荐的人,就是纪元! 罗举人害怕纪元考不上进士,故而给自家学生找了后路! 如果自己当时能顾及一点,如果他多问问纪元的情况。 那他岂不是跟状元交好了?! 这状元还是皇上赐表字,十分看重的少年状元郎! 人家以后的前途,那还用说?! 不比他这个国子监夫子要强?! 可惜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觉得爽快的人,只有罗博士。 正荣县的学生更为震撼。 纪元的好友李廷,钱飞,两个秀才同时掐一把自己。 啊? 这是真的? 不是开玩笑? 纪元考上状元了! 李廷甚至道:“我们当初,甚至是一起考进的县学。” 也就五六年前的事。 自己考上秀才,在村里,乃至在县城,都算不错的了。 可纪元呢? 去了府学,去了京城。 考上状元。 李廷并不觉得嫉妒,因为他知道纪元的能力。 并且忍不住道:“我们是状元郎的朋友?” 他们两个自然也收到纪元的信件。 这绝不是纪元为了炫耀。 而是状元的报喜书信,不仅代表了喜意,还代表纪元肯定大家的关系。 若不是真朋友,真夫子,又怎么会有状元的报喜。 看着大家羡慕的表情,就知道纪元费工夫写的信件绝对没错。 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是状元郎真正信得过的人,又怎么会被他认可。 纪元的好友们,或许只是被众人羡慕。 而状元的夫子们,则各不相同。 安纪村里,从今年开春之后,赵夫子便不再开私塾,原本的私塾房子租给一个搬过来的秀才。 这秀才三四十岁,科举无望,便想做蒙师。 知道安纪村这边,赵老夫子不做之后,便租了此地,算是接替赵夫子,甚至还能接替赵夫子的学生。 也因此,新夫子对赵夫子很是客气。 现在,更是对赵夫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蒙师怎么了,当蒙师,还能教出状元学生啊! 如今赵夫子家中还在居丧,他老母亲撑到年后,还是去了。 幸好有纪元带来的人参,还有他留下的五百两银子,这才让老母亲又过了个年。 他家也趁着年前,给守寡儿媳办了婚事。 短短时间里,喜事丧事都办了,赵夫子就有了不再开私塾的心。 加上他既有村里分红,还有私塾租出去的银钱,更别说学生留的银子,甚至还雇了人照顾他家。 所以赵夫子年后一直在休息,闲得没事,便在村里走走,精神竟然更好了。 这样悠闲的生活,持续到纪元考上状元,消息还传到安纪村。 自家学生考了状元,赵夫子肯定收到信件,他跟大海小河还高兴了很久。 然后,他家就被包围了。 满县城读书人家,都在他门前等着求学。 嘴里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赵夫子,您还收学生吗。” “我家小儿今年五岁,正要启蒙,还请先生教他。” “教我家学生吧,请您去县城来住,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全家搬过来也行。” “求先生出山吧。” 赵夫子被吵的头疼,再看着满院子的各色礼物,直接让他们离开。 他都休息了! 你们怎么还来! 他私塾都不开了啊! 可是这些人找准了赵夫子。 什么? 赵夫子只是个老秀才,想要启蒙,可以找更厉害的人啊。 这不是笑话? 谁还有赵夫子厉害? 他可是状元郎的启蒙夫子! 安纪村里的人则傻了一样。 状元郎。 他们只在戏文里听说过啊。 穿着好看的红衣,骑着高头大马,还被皇上看重。 他们这小地方,还能出状元? 纪元的世界,好像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了。 安大海此刻正偷偷摸摸地,他捏住纪元书信,还在哄小黄:“今日不能随便在村里乱逛了,咱们要赶紧回家。” “要是那些人知道,你是纪元的牛,肯定会把你摸秃的。” 小黄平时是安纪村最自由的牛,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晚上回大海家即可,有时候甚至直接回纪元家。 但最近是不行的,要说大家敢把小黄偷走?大概率不太行,因为安纪村人来人往,会有人看到。 而且小黄并不去太偏僻的地方 再者,偷牛可是大罪,更别说是身有功夫之人的牛。 不敢偷,他们却敢摸啊。 摸一次两次就算了,摸得次数太多,就怕小黄都承受不住啊。 大海这个担心很有必要。 那些想要赵夫子当蒙师的家长,确实想摸摸纪元养的牛,攒攒运气也行的。 整个安纪村都哭笑不得。 怎么还有这种事啊。 同时也觉得荣耀。 他们安纪村,以后甚至可以喊状元村了。 谁让他们出了个状元! 蒙师都如此。 罗博士家门口,同样站满了人。 本就火爆的县学,如今已经不少真正大家族子弟都想来读。 程教谕则面对调令,有些无奈。 他要被调走了。 去往闽地做一处府学的教官。 当正荣县的教谕,差不多是正八品的官职,去做教官,则为正七品。 他借着纪元的光,同样高升。 对方甚至还道,那边的掌印教官,再有两年就会退。 他们想要程教谕过去,是为了让他接替掌印教官。 生怕程教谕以为他们画饼,甚至还盖了自己的印章,意思是绝对打包票。 第403节 掌印教官,这是殷博士考了进士之后才被分配的。 如今他教出一个状元学生,便能去做。 若说不是沾纪元的光,谁信? 但能升职,总归是好事。 衙门里的聂县令同样有了调任。 他在正荣县做得不错,又培养出不少人才,不管是他,还是前面的林大人,都会因此受益。 状元所带来的能量,岂是一言可以说完的。 从京城到乡野。 十五岁的状元,不仅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他还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这些人,也确实值得改变命运。 赵夫子值得,罗博士值得,房老夫子值得,程教谕更值得。 再远的,便不用说了。 这些人对纪元好,或许从未想过回报。 但该有的都会有。 因为他们值得。 建孟府都在为这事兴奋的时候,京城里面,纪元则在打扫最后一处院子。 五月初二搬过来第一日,大家简单打扫,总算能入住。 一直到五月初九,终于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管他外面怎么说,他们还要过日子不是。 六个大男人,加上仆从,总算把宅子打扫干净,还雇人来修补房屋。 几天之间,把原本陈年没人住的房子,收拾的十分妥当。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了。 至少到年底,都会住在这。 纪元陆陆续续收到大家的回信,每日看信件都要用一段时间。 他书房刚刚布置好。 这些年的书也有地方安置。 书桌特意选了个结实的,十几封信件,还有几十份邀帖都在上面。 信件是亲朋好友们寄的。 邀帖则是京城各家诗会,诗社,乃至花会等等相邀。 如今到了夏日,甚至还有喊着赏荷的。 纪元只好一一婉拒,说自己还在安顿,最近实在太忙。 多数人都可以理解。 纪六元如今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虽说等到五月十六才正式入职,可最近做官服,搬到御赐宅子里,事情多着呢。 许多人户还是很有耐心的。 纪六元又不会跑,以后还怕抓不住他? 礼部尚书家中,尚书长媳还在安慰自家女儿:“不过是个赏花宴,夏日的荷花,秋日的菊花,总要邀他过来。” 尚书孙女点头,一想到那日状元郎的模样,她便忍住害羞。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很多门户家中。 纪元对此一无所知。 今日家里终于收拾好了。 他准备大展厨艺。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过饭,更没有做过点心。 现在搬新家了,就让他亲自热热灶台! 新家收拾好第一天,纪元亲自做了顿饭。 估计是到府学之后,纪元基本没有下过厨,认识他最久的白和尚都有些诧异。 再一尝纪元做过的饭菜,忍不住道:“难道天才做什么都是天才?” 剩下的时间就不再说话了,赶紧吃吧! 再不吃的话,饭菜都要抢光了。 吃过饭,那边做的甜点也吃出来了。 是正适合夏日的冰酥酪,用酸奶专门做的,冰冰凉凉,好不惬意。 吃着吃着,纪元忽然闻到另一种点心的味道。 蛋挞? 也不是他做的啊。 总不能这个世上,还有旁的穿越者? 纪元直接坐起来。 忽然想到自己那些诗。 好家伙,他这脸要丢完了。 还好,纪元的疑惑很快解开。 因为他在附近碰到一个认识的人。 甚至是正荣县的人。 正荣县钱飞家,以前请过一个京城去的厨娘,做饭还算不错,点心也好吃。 纪元离开县学,去往府学的时候,还把做点心的方子给了这位厨娘,让她没事做些点心,送给房老夫子。 他的这些方子就算酬劳了。 对方千恩万谢,对比做些点心给夫子吃,这方子明显更加重要。 只不过前些年她夫家有事,便回了京城,走之前还特意教了旁人,总之不能断了房老夫子那边的点心。 这些事纪元听房老夫子跟钱飞都讲过。 但此事说了就说了,纪元没想到,会在京城又碰到。 这位厨娘约莫有三四十,许是经历一些事,看着沧桑不少。 但她眼神平和,应该过得也不算太差。 厨娘惊讶道:“是元哥儿?” 说罢赶紧道:“不对,是状元了,京城里都在说,建孟府的纪元取得了状元,我想着不会是你吧?” 之前在正荣县的时候,纪元,李廷他俩,没少去钱飞家蹭饭,跟厨娘也算熟识。 厨娘说了自己的经历,她那时候就是为了给孩子看病,所以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做事赚钱。 这期间一直是公婆照顾孩子,靠着她寄过来的钱,还有她男人去做事赚的银钱,大家在京郊也算过得下去。 只不过孩子病一天天好了,婆婆反而累病了,那时候才把她从建孟府喊回去。 当时厨娘请辞,钱飞还跟房老夫子解释为什么换了人做点心。 房老夫子跟程教谕听说此事之后,还额外给了厨娘一些银钱。 程教谕还道:“我有个远房侄女也喜欢吃点心,本官给她写封信,可以去本官堂哥家做事。” 程教谕毫无负担地把厨娘介绍给堂哥家里。 虽说是五品官,但在京城确实需要很多人打下手。 这么会做点心的厨娘,他家肯定需要。 “原来是这么回事。”纪元知道前因后果,也看到厨娘所在的宅子。 那座宅子距离他这处确实很近,看起来比他这个稍稍大一些,估计那户人家的条件也不错。 原来没有第二个穿越的。 这蛋挞是几经辗转,竟然到了京城。 纪元不得不感慨缘分巧妙。 但转念一想,也不算巧,谁让这是程教谕推荐的人。 按照程教谕的性子,听说厨娘家的难处,肯定会帮一把的。 纪元又问:“那你家孩子跟长辈如何了,可还需要帮助。” “婆婆去年走了,孩子倒是好起来。”厨娘叹口气,“好在如今的主家人不错,日子也轻松不少,实在是要感谢你教的方子,主家小姐很喜欢,经常给赏钱。” 纪元笑,倒是没再说什么。 能用方子换来更好的生活,自然是很好的,他怎么会对此有意见。 他乡遇故知。 也算缘分。 纪元正是取了礼部做好的公服,以及当官的公印,再有印有皇上印章的身份凭证,这会正要回家。 那边的厨娘也要赶去做饭,就此别过。 纪元回到住处,白和尚他们已经到家了,正在看大家手里的文书。 进士分三甲。 第404节 一甲都在翰林院做事,这是确定的了。 二甲三甲则要分到京城各部。 其中吏,户,礼,兵,刑,工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等,大家按照排名来分。 确保每个部门都有“实习生”,分多分少,则看各部门的要求。 纪元明白自己的去处。 白和尚,高老四方拿到文书,才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哪。 说话间,住在附近的董康也来了,他手里也是自己的文书。 董康二甲第三,他直接被分到了礼部观政。 白和尚二甲三十,则是分到刑部。 高老四二甲三十五,按照顺序也分到了礼部。 他们就要去各部任职了! 董康还道:“听说先在各部做几个月,等到七月份,还会有一项考核。” 还有考核? 纪元道:“考什么?” 不是说已经结束了吗! “跟你没关系!” “是我们二甲,三甲进士的事!” “七月的时候,除了一甲之外,其他进士有一场选拔庶吉士的考核,如果考核通过,那么我们也可以入翰林院!” 如今会试殿试考完,对一甲前三来说,已经结束了。 但对剩下的人来说,除了观政之外,还要考核。 这场考过了,才能去翰林院。 去翰林院做什么? 当纪元他们的手下! 也怪不得董康说跟纪元无关,纪元已经稳进翰林院了,说不定到时候还是他们的考核官。 而剩下的人,还要继续努力才能。 纪元一脸问号。 他? 让他当同年们的考核官? 这是不是有点离谱啊。 而纪元去翰林院接手的第一项工作,则更为不同。 纪元人还在家中,说好的五月十六才正式去当值。 但五月十二,翰林院提前来人,给了他上任后头一件差事。 纪元看了看文书,再次确定。 他? 去国子监,讲课? 就他? 天知道,罗博士前些天还想让他去国子监读书呢! 怎么突然就去当讲课了! 学生当不成,就当你们的夫子? 翰林院同僚忙得厉害,专程过来送文书,还拍拍纪元的肩膀:“你可是纪六元,讲个课怎么了?” “榜眼探花都会去,你自然也要去的。” “可要好好讲,不要丢咱们翰林院的脸啊。” 这算是国子监的传统,会请新科状元去讲课。 到时候必然座无虚席,无数学生等着聆听。 毕竟纪元的状元身份,可是天下学子们的渴求。 请他去,理所应当。 这份激励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想来那谢榜眼,宋探花,心里肯定难受得厉害。 去国子监讲课,他们都没有这个资格,只能作为纪六元的衬托当陪同! 但他们心里再不满也没办法。 这是只有属于状元的荣光。 新科进士中,只有状元,才有资格让国子监所有人等着他过去。 纪元无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好吧,下官遵命” “最近几日准备准备,到时候许多学生还要向你请教呢。”说着,同僚还笑,“等你从国子监回来,咱们再叙,以后要一起共事呢。” 纪元送走急匆匆的同僚,看来翰林院好像很忙的样子? 而纪六元当官后的第一项差事。 去京城国子监讲课! 怎么办,还突然有点紧张啊? 第100章 第100章 五月十六。 正是天气炎热躁动的时节。 京城国子监的学生们, 则在前几天开始,就在热烈讨论了。 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 今科状元。 这并不意外,谁让整个京城, 都是关于纪六元的讨论。 他身上的一切都值得拿出来讨论。 纪六元。 皇上御赐宅邸, 皇上御赐名字。 再加上他殿试上惊为天人的文章。 甚至有人传言, 他的字也是一流。 这样的人当了状元。 可围绕他的, 也有许多负面的东西。 比如极差的家世,比如天煞孤星一般的命格。 再比如扑朔迷离的会试文章。 那样的会试题目,他怎么拿的第一? 真如传言说的,他是个极厉害的马屁精? 说到底,还是因为,今年国子监的人没有拿第一。 会试不是第一, 殿试也不是第一。 之前一直有传言,说他们国子监的学生占便宜,既不用赶考,跟考官们的关系也好。 但这种说法, 他们不觉得啊。 不过有一点他们承认, 他们拥有天齐国最好的资源。 这种情况下, 若真考好了,也就算了。 但考得不好,很是被大家笑话。 再加上,如今能来国子监读书的,不是有门第的,就是举荐上来的。 而能被举荐, 要么是有天赋, 要么有家世,或者二者皆有。 这种学生, 轻易会服别人? 自然不可能。 偏偏出了个纪元。 谁知道会出现个纪元! 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可大家细细想来,好像每一年,都听说过他。 那些诗词,那些徐大人,朱大人口中不错的学生,甚至有人买过他画的《梦蝶记》! 当初还因为他不画了,所以很不开心! 啊? 大家冥冥之中,那么早就有联系了?! 这些就算了。 不知道哪个学生说了句。 第405节 “你们忘了吗。” “每次殿试结束,国子监都会请新科状元过来上课。” 上什么课? 自然是激励大家好好读书的课。 三年前的状元也来过,那本来就是国子监的学生,大家之前也见过,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但心里崇拜得很。 今年呢? 今年是纪元。 他们心里不由得嫉妒的纪六元! 所以国子监的学生们,心情格外复杂。 不管多复杂,五月十六这天,他们都要看到纪六元了。 翰林院那边说,纪元今天上午就会来。 估计讲个两刻钟左右,就会离开。 放在现代来看,就是上面派人下来,随便给你们讲一会,就可以离开了。 跟领导视察没什么区别。 如果状元心情好,还会解答大家的学问上的问题。 至于时间? 全看状元郎的心情。 一般来说,会回答半个时辰左右。 一想到是纪六元过来,众人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的。 特别是罗博士之前的同僚。 他心里已经后悔万分。 这见了纪元,那多尴尬啊。 幸好幸好,纪六元并不知道他是谁。 话是这么讲。 等他看到纪元的时候,心里已经忍不住后悔,怪不得都说,见过纪元的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量。 就这气度,这才情,这相貌。 都是顶尖啊。 今日的国子监没有上课,而是把这一天都腾出来。 前两天打扫好国子监里里外外,今日等着状元亲临,带着众学子一起祭拜先贤先师。 而纪元本人,按照翰林院派来的八品的两位典籍官所讲,他先一步换上公服,等着国子监派人来接即可。 上午去讲学之后,下午就可以休息了。 等到明日再去翰林院报到。 差不多是上午出公差,下午直接休息。 这倒是不错的。 两位典籍官,一个年龄二十六,一个三十六,都是京城人士,靠着家里的关系用举人身份进了翰林院。 按他俩的话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能养家糊口便不错。 翰林院虽然没有油水,好在清闲又体面。 他们有些像翰林院的吏官,特意分给纪元用的,以后给他打下手。 故而他们两个前几日就拿着历代状元去国子监的记载,主动找到善内街的纪宅,向新科状元说明去国子监讲学的流程。 两人如此殷勤,纪元自然很是客气。 这两位接触纪六元之后,同样松口气。 得知他们分给不到十五岁的小孩时,两人都觉得以后日子难说。 小孩年纪小,也不懂事啊,难保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原来李首辅分他们两个“老油条”是为这事啊。 但真接触之后,却知道纪六元年纪虽小,人却是真的豁达聪明,对他们两个同样客客气气。 这样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纪元这几日看了之前状元讲学的流程,心里已经有数,他在府学也修了礼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已经有数。 再说,有两位典籍官陪着,多半不会出错。 纪元换上崭新的公服。 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算是状元的专属位置,此为史官的一种。 史官的地位,不用多讲,那可是非常高的。 六品公服为深绿色,绣着鹭鸶纹样,腰为银带。 纪元皂靴一踩,这模样在夏日看着就觉得清爽。 明明都是公服,怎么纪元穿上如此英俊? 白和尚,高老四都是二甲,为正七品修书,都是浅绿色官服。 两人格外紧张。 而武营他们已经出发了,武营三人已经进了营司,排了班次,三人都在外城巡逻。 说起来,他们这些微末小官不用上早朝,按照正常时间,辰时正刻,早上八点上班即可。 换作各部大员,就要卯时初,早上五点公务了。 但大家最大的感觉,还是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不知不觉中。 他们竟然真的要做官了? 怎么感觉自己还是学生啊。 他们说话间,翰林院的典籍官来了,看到纪大人穿的是翰林院官服,赶紧道:“别啊!换上状元公服,今日可是状元讲学!” 说句不好听的,国子监不知多人的官职品级都比纪元高,穿这身衣服,怎么压得住人? 也不对。 他们穿着没有自家上司帅气? 不管怎么样,纪元还是被喊着换了状元公服。 纪元忍不道:“其他进士巾服都还回去了,我的不用换,就是等着讲学用?” “成亲也能用!”左典籍知道纪元是可以开玩笑的性子,忍不住笑道。 “那且等着吧。”纪元换衣服时,白和尚他们已经离开,今日头一次上班,紧张啊。 白和尚等人前脚刚走,国子监便来人接了。 此地为天子御赐的宅院,国子监官员来敲门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客气。 得知状元还在更衣,大家也不奇怪。 状元的派头,自然要大一些。 门外停着的六驾车马全都备好,只等状元前去国子监讲学。 若状元不想坐车,他们还备了好马,任状元选择。 纪元换好衣服,典籍官便在门口等着,很有朝廷官员的气势,见纪元出来,立刻行礼。 纪元心道,大家认识好几天了,也没必要这么客气吧。 右典籍给他使眼色,这才看到门外等候的国子监众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纪元手一背,微微点头:“走吧。” “下官遵命。” 即使心里有了准备,但看到门口六匹马拉的豪华车驾,纪元还是瞳孔地震。 旁边还有一匹骏马。 如果想低调点,那就座马车。 想高调点,便骑马。 啊? 这马车? 低调? 当然了,穿着状元公服,骑着马过去,好像确实更招摇。 纪元正在看着,看到后面有两个骑着马的人。 正是谢榜眼,宋探花。 两人前几日也接到差事,要陪着状元去国子监。 说是一甲前三都要去讲学。 但大家心知肚明,知道人家那些学生想看得到底是谁,他们两个过去,只不过是陪衬罢了。 两人黑着脸,再看到状元身边有官员跟着,自己身后则空荡荡的。 是不是状元,差别也太大了吧。 人家还是连中六元的状元,差别更大。 想到这,他们两股酸气都要冒出来了。 第406节 纪元看看车马,再看看骏马,果断选择前者:“我还是坐车吧,低调点便可以了。” 国子监的人也没意见,反正他们准备了两套方案,只要把人接到就行。 不过他们近距离看了状元郎,心里忍不住道:“皇上偏爱神童是有道理的。” “身为状元,就是天齐国的门面之一,长相如此之好,文章也写得扎实。” “都说探花郎应该是长得最好的那个,可对比起来,都不如状元啊。” 国子监的官员心里这么想,闲聊的时候忍不住也讲。 正好就被榜眼,探花听到了。 而他们两个也要从马上下来。 状元都选择了坐车,他们肯定也要跟上。 纪元坐稳之后,见谢志福跟宋留群也上来了,朝他们稍稍点头。 他们三个虽然都是一甲,但真正对话却没几次。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好像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谢志福跟宋留群,要是没有纪元这个对手,他们基本也是不怎么说话的。 一时间,车内实在尴尬的厉害。 宋留群看了看他们两个。 这车里面,纪元不到十五,谢志福今年二十六,自己今年二十七。 难道皇上真的按年龄来排顺序? 那也不是,纪元的殿试文章确实很好。 说到殿试文章。 宋留群终于问出那个让他耿耿于怀的问题。 “纪状元,说起来,你会试文章是如何写的,上次我们看了你殿试的文章,真是有所裨益。” “想来你的会试文章,必然也不错吧。” 谢榜眼也立刻抬头,他也很感兴趣。 纪元到底怎么写的,能把马屁拍到第一? 说实话,他们也想学。 纪元抬抬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直接道:“听说会试录马上做出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们当然知道会试录快出了,但不是想提前知道吗! 主要是,纪元也不可能当场背给他们听啊。 那《会试录》是礼部,国子监一起编纂。 编好之后送到翰林院来审,再之后送到皇上手边。 纪元听说,礼部国子监已经在做了,估计这几天里,便会送到他们翰林院。 他们三都是翰林院的人,想看会试录,那还不简单? 如今科举都 结束了,这些文章再保密也没用。 纪元不想费事,在这两人眼里,就变成羞于开口。 一定是拍马屁太厉害了! 所以不好意思说。 没关系,这会试录可是要发到全国各地,所有读书人都会看的。 如果说童试录,只是自己本地会看,乡试录,顶多看前几名的。 但会试录,这种全国范围的好文,整个天齐国各州府,全都会买。 甚至连番邦小国都要买来读一读。 想到这,他们总算高兴了。 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纪元丢脸。 不对,今天说不定也会丢脸。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是学富五车。 让一个不到十五岁的人去给他们讲学? 纪元最初的讲课应该还好,但后面的提问环节,估计够呛。 国子监不服纪元的人很多,说不定会有多刁钻的问题等着。 在两人飞速思索下,纪元竟然感觉车厢里没有那么尴尬了? 那多想想吧,多想想时间过得快。 没办法。 直到现在,他们也很难接受,自己真的输给比他们小这么多的人。 只能从里面找到“漏洞”,然后用来安慰自己。 马车终于到了国子监,外面左右典籍请他们下马车,听着外面的动静,应该有不少学生前来欢迎。 纪元人还没下去,就已经感觉到领导视察那种压力了。 不是被视察之人的压力,是领导的压力。 纪元没动,谢榜眼,宋探花咬牙,确实,重要的人一般最后下车,他们两个还是要给状元开道。 这边纪元还没说什么,两人便率先下去。 啊? 嫉妒之心很重,但懂礼貌? 两人刚下车,就看到车外的场景。 国子监上千学生里,挑了百名学习好人也端正的,此刻全都穿着国子监的衣袍,在门前列队等着。 眼看两人下车,大家赶紧做礼。 也有国子监学生道:“不是说新科状元年轻英俊吗,这也不沾边吧。” “你再看看,这是咱们国子监的谢榜眼跟宋探花!” 哦,他们说呢,不过这探花也不帅气啊? 左右典籍已经在等着了,榜眼探花自然也站在两侧。 那边还有国子监的官员在等。 国子监最高的官员为从四品的祭酒,自然不好前来迎接,故而下面正六品的司业率领一众人等,只为迎状元讲学。 纪元见这两人下马车,自己也掀开帘子。 依旧是那身绯红衣袍,端得鲜艳夺目,他站在车驾上,利落下车,走得极稳。 等纪元抬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个绯衣少年郎! 这才是大家心目中的自己啊。 不对,这才是大家心目中的状元郎啊! 穿红袍,做状元,个子挺拔,人也俊朗。 这就是今科状元?! 在场国子监的学生们,哪个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纪元上前,左右典籍立刻跟上,同大家介绍:“这边是我们的今科状元纪元,如今在翰林院做编撰。” “这位是国子监司业。” 双方都是正六品的官员,自然十分客气。 当然也有不同,作为国子监的司业,算是实际的职务,比纪元的编撰要好很多。 但是,纪元这个六品编撰不过是个做官的起点,以后的前途,那可不好说。 再者,只要当了翰林官那边尊贵无比,说出去都是极为清正的。 国子监司业十分客气,笑着道:“辛苦状元郎来一趟,早就听说过您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纪元笑:“司业大人太过客气,学生也不过是求学子弟中的一员,如今侥幸有了功名,以后依旧是要读书的。” “国子监是天下读书人都想来的地方,到了这里,也不过是个读书人。” 啊? 谢榜眼跟宋探花看过去。 平常纪元的话很少啊,这说起官腔来,既不显得虚假,还让人听的很舒服?! 这是怎么回事啊! 别说国子监司业受用了,就算是旁边的学生们也受用。 他们还是小看纪元了。 对啊,会试文章,不会就是这么拍马屁得的第一吧? 这么看来,还真有可能。 他们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本事。 纪元跟司业相谈甚欢,一直到国子监里面,纪元才感慨:“国子监的松柏竟然都如此旺盛。” 但凡学校,必然是种松柏的。 这里的松柏养护得都很好,让人只觉得喜欢。 再到文庙,很快国子监祭酒也来,对方见过纪元,对他也是心情复杂。 第407节 可自从看了纪元的会试文章之后,那份复杂就收了些。 那样的题目,那样的想法,却还能答得有风骨,这样的考生不得第一才奇怪。 祭酒今年五十多,看向纪元的时候不由多了些慈爱,笑着道:“会试录也快做好了,等你们今日回去,要不然顺便拿回去。” 这便是让翰林院来审了,同样也是拉近关系。 纪元笑:“那可巧了,咱们不用再跑一趟。” 身后的谢榜眼跟宋探花一惊。 《会试录》已经修好了?! 那他们也能看到纪元的文章了!? 甚至回去的路上都能看! 怎么办,好期待啊。 他们俩还在走神,纪元那边则跟祭酒一起,带着前来的国子监学生们祭拜先贤。 拜过之后,众人回神。 状元,要讲学了。 马上便是巳时正刻,等状元去了讲经台,三年一次的状元讲学便要开始。 之前就罢了。 那些状元大多三十多,稍微年轻的也二十五朝上。 今年的状元,不到十五? 他来讲? 突然有种不信任感怎么办。 大家现在看到的,也就是他殿试文章,乡试文章都少有人读。 如果他水平不够,岂不是很尴尬? 还有些国子监学生,已经做好提出刁钻问题的准备。 纪元一边跟祭酒,司业闲聊,一边笑着安慰:“没事,该问什么就问,若下官不会的问题,咱们一起探讨。” 旁的不说,单这个态度,已经让祭酒喜欢了。 这学生,当初要在国子监读书就好了。 现在? 现在肯定不成。 人家都能来讲学了! 巳时正刻,早上十点钟,纪元站在讲经台上。 已经有无数国子监学生在下面等着了。 学生们穿着国子监青色公服,纪元则是一身红衣,远远看着竟然像是绿叶衬红花一般。 这也没错,今日的中心点,就是纪元。 所有人落座。 左右典籍也为状元郎捏把汗。 普通人看着下面千余学生,大概就要紧张了吧? 纪状元,他可以吗? 纪元站在讲经台的最高处,笑着看向众人,一眼扫过去,都是一张张面对他的脸庞。 大家的情绪不一,却能尽收眼底。 紧张吗? 或许有吧。 但他准备的发言稿还是要讲的。 纪元并不看稿子,他记忆力本就不错,这又是他自己写的,面对千余人,同样能侃侃而谈。 “天下之治乱系人才,人才知邪正关学校。” 天下的兴衰关乎人才,而人才是好坏,跟学校有关。 “天齐国百年建学,道在明伦,千圣传心。” 纪元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咬字清晰,声音亮而不尖,听着让人十分舒服。 而他的开篇,便在说学校的重要性,说人才的重要性,以及天齐国朝廷兴建学校等等。 从上古夏商讲起,再到如今学校的演变,最后借古喻今,一层层地推陈出新。 此话倒像是他在殿试文章的延续。 但要比当时说得更为细致,更为明了。 纪元用词从不晦涩,力保所有人都能懂。 最后又讲天生我材必有用,又说广播圣学,再讲道明心圣。 让祭酒诧异的事,纪元不讲科举的好处,只讲自己读书的心得。 而真正快结束的时候,纪元最后道:“率性,修道,诚心,正意,崇志,广业。” “我之读书,不过以此为尚。” 状元从学校建立的原因,再到读书的原因,到读书的好处,之后讲了自己读书的心得。 竟然是少了大谈科举,也没有自夸自己的成绩。 只是实实在在地,分享了自己对读书的看法。 这倒确实是讲学了。 两刻钟,半个小时的讲学,纪元一字不差,说话有理有据,在场不少人都听得入神。 听状元讲完读书心得,他们不少人好像换了个想法。 原来状元读书,没有一心想着科举,是真真正正在修学的。 里面还穿插了很多小故事。 比如他读书的时候,每日写大字,总觉得大字那么多,是不是一辈子都学不完。 还有头一次读四书五经,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字了,明明字在书上,眼睛已经飘忽了。 读书? 什么读书? 他根本看不懂啊。 但慢慢读下去,才能真正读到趣味。 这些事情仿佛是国子监学生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听的人又想哭又想笑。 纪元讲完,场内掌声雷动。 最后讲的东西,则把读书讲明白了。 所有人的想法就是,说得好! 简直是读书人的心声! 这才是读圣贤书的模样! 特别是国子监不少潜心治学的夫子,对纪元的态度喜欢得不行。 怪不得人家是状元啊。 人家的想法都跟普通学生不同。 纪元用口才跟气度,已经折服了大半国子监学生,不少人都心里偷偷想。 自己之前真的太狭隘了。 真以为国子监的学生,就是天下之最了吗? 显然不是啊。 整个讲经台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比之躁动,更像是活跃,一种属于读书人的活跃气氛。 纪元这种灵气十足的学生,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匠学可以比拟的。 而且无论什么典故,状元郎信手拈来,还说的生动有趣,纵观全局,总觉得他有不同的风采。 哎,人比人,真的不一样。 眼看国子监的学生们高兴的厉害。 竟然不是为了状元这个身份高兴,而是听到求学之理高兴。 不少夫子们更满意了。 治学跟科举虽然不冲突,但有这样的想法,就比功利读书好上百倍。 今年的状元讲学,确实很好! 甚至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一次。 这样年轻的学生,果然是个天才啊。 讲学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谢榜眼跟宋探花也要说几句。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他们两个人,都比纪元大十几岁,要说不管榜眼还是探花,都是学生们向往的功名。 但刚刚听了状元讲的,怎么就不想听别人的了? 再者,他们讲的也没什么好玩的。 方才状元说话的时候,甚至还逗他们笑了。 第408节 特别是状元说读书很苦,刚睡着就感觉又起来读书那会。 简直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而这两位说的,就像教科书了。 这讲经台的气氛都冷下去了。 不过状元亲自带着鼓掌,又问了几个问题,两人赶紧答了,那些问题还都是国子监学生们想听的,这气氛才有好起来。 这对纪元来说不过信手拈来,对其他人来讲,则大为不同。 几句话,就控住了整个场子,似乎大家都会随着状元郎的动作而改变,随着他说的话或喜或笑。 这种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才十五岁啊。 他怎么做到的? 但纪六元就是坐在那,几句话,让所有人跟着他走。 这种能力,更像是与生俱来的。 纪元看着祭酒的惊愕的表情,笑着道:“下官不过来讲学一日,说不了什么东西,不过是讲些大家爱听的,多些学习的动力罢了。” 两刻钟,半个小时,能讲什么? 既然讲不了实际内容,那就要根据台下的观众来调整自己演讲的内容。 纪元想的通透,却很少有真的会换位思考。 他这样的人,能让国子监数千学生短短时间内喜欢上,似乎毫不意外? 坐下来的谢榜眼跟宋探花则对视一眼。 对纪元察言观色拍马屁的功底再次敬佩。 这个能力,他们想学啊! 所以他那会试四书文到底怎么写的! 让他们好好学吧! 纪元不过随口一说,不知道这两人如何惊愕。 眼看还有些时间,在纪元点头下,开始回答学生们的问题。 从四书到五经,再到历史,文学,丛书,集部,甚至道藏。 纪元多年来读书功底更让人瞠目结舌。 纪元从县学尊经阁,再到罗博士的书房,以及府学的藏经阁。 这些年来,读了不知多少书。 许多方面都有涉猎。 国子监学生们的问答,根本难不倒他。 许多问题,让谢榜眼跟宋探花都汗流浃背,纪元却还能另辟蹊径,笑眯眯跟大家有来有回。 要知道,他面对的是数千学生。 谈到兴起,纪元撸起袖子,真真正正分享自己独特的观点,他并非卖弄,而是正儿八经的讲学,正儿八经地探讨。 国子监的夫子们都忍不住加入讨论。 国子监继续立刻对身边人道:“快,把这次状元讲学所有内容都记清楚。” “此次讲学,甚至能整理成册。” “对天下读书人都有裨益!” 一直到过了晌午,纪元吃了最后的茶,笑着道:“君子治学,死而后已啊。” 这有些朝闻道夕可死的意思。 听得讲经台众人大笑。 好久没有这种酣畅淋漓之感了! 如此读书,如此讲学,真的太爽了! 这大概就是沉浸在读书的乐趣中,废寝忘食的感觉? 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此刻时间都有些久了,纪元在国子监用过午饭,今日的行程便结束。 哎,纪元要是他们国子监的学生就好了。 不对。 纪元要是国子监的夫子,乃至官员就好了。 但人家在翰林院,那地方也不是谁都能去的。 其他新科进士,甚至还要再考核,才有机会过去观政。 纪元头一次在国子监吃饭,还跟周围人开玩笑:“之前府学的训导,还有我的春秋博士,都说若我考不过会试,便推荐我来国子监读书。” 祭酒心里竟然扼腕一瞬,随后笑道:“看来大家是多虑了,不过我们这也少了位状元。” 纪元随口说说,旁边有人是真的擦擦头上的汗。 纪元口中的春秋博士,就是罗举人吧? 真的不能让祭酒知道,他直接把纪元给拒了啊! 不然就以纪六元的才能,再加上今日展现的风采,祭酒能瞪死他。 纪元也确实是随口一讲,吃过午饭,他的差事终于算完成了。 今日,不算给翰林院丢人吧? 毕竟头一次代表翰林院出来办事,如果办不好,那丢的不只是自己的人。 甚至还有皇上的面子。 若他出丑,也会让人觉得,皇上点的状元不好,是皇上没眼光。 纪元心里想着,面上还是一片淡然,这面子算是撑住了。 但旁人看起来,纪元这一趟状元讲学,简直游刃有余,风采卓然。 送他回家的时候,祭酒亲自把《会试录》递上,并道:“以后状元若得空,可以经常过来,学生都很喜欢你。” 纪元客气道:“好说好说。” 纪元是客气说说的,祭酒却已经真的考虑,要不要跟皇上请求,或者找李首辅说说情,让纪元常驻国子监? 反正朝中不少官员,都在国子监兼职做夫子,纪元也行啊。 以新科状元的本事,绝对可以了。 回到马车上,纪元松口气,但谢榜眼跟宋探花两人却直勾勾看着他。 准确说,是看着他手里的《会试录》。 纪元好笑,把书递给他们。 两人想看,那就看吧,他是要休息一会,然后准备下午上班的。 哎,在这讲学,已经有种上班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去了翰林院,具体要做什么。 纪元闭目养神,那两人迅速翻开今年的《会试录》。 会试录的题记为主考官楚大学士所写,上面甚至还夸了会试第一纪元。 迅速翻过目录,好在第一篇就是纪元的文章,不用再费事了。 第一篇,题目是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 一个很好表忠心的题目。 他们倒是要看看,纪元是怎么答的,怎么拍马屁的,一定要学! 只见纪元开篇,“止于至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窥得一二。” 嗯,确实顺着夸了。 那第二句呢。 “敦仁守义,而协和人自致者,一人如是也,众人亦如是也。” 此句一出,两人突然沉默。 说好的拍马屁呢。 说好的拍马屁功夫一流呢。 纪六元他没有拍马屁,他是真的在写圣贤文章。 别人如何,他屹然不动。 他有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可以顺着角度写下来,既不偏题,也不规避。 他只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这份洞察力,像是一种敏锐的天赋,不是谁都能有的。 甚至还有自己傲气。 以他的聪明,他会看不出来文章要他们写什么? 纪六元肯定看出来了。 但他偏不写。 即使这样,主考官还是在夸他。 谁让纪元的文章,真正可以折服所有人。 四书文一共三篇。 第409节 每个题目都很古怪。 纪六元统统答得很好,很有风骨。 再往下翻,就是谢榜眼跟宋探花的。 他们两个突然没了勇气。 这要怎么看? 他们根本看不下去。 要说拍马屁。 他俩才是真正这么做的那个。 本想着,纪元能靠会试第一,是因为拍马屁的功夫比他们厉害。 而他们拍得不够好。 现在知道了。 不是他们拍的不够好。 是拍的太恶心了。 不跟纪元的比还好。 对比之下,他们就是庸庸碌碌,满脑子浊气的中年人。 纪元,纪元才是那个士气充盈的状元郎。 这种对比,让他们羞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羞愧之余,甚至还有些恼怒。 谢榜眼跟宋探花两人,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对纪元如此看重。 为何点第二第三的时候,是随意指了。 跟纪元在一起对比,是一种赤,裸,裸的残忍。 两人此刻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之前还能自己宽慰。 说什么,纪元是运气,纪元是谄媚拍马屁。 现在呢? 现在事实告诉他们,谁才是卑颜奴膝,谄媚无度的那个。 同在这辆马车里,三个人的情况却是天差地别。 两人有些想哭,又有些不想看到纪元。 看到他,便会自惭形秽。 “这本书,天下人都会看到。” 本以为天下看到的,会是纪元如何丢人。 现在知道了,丢人的是他们。 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拍马屁了。 真正的第一是没有这么做的,所以人家才是第一。 “纪大人,到家了。” 左右典籍官在马车外道。 这两位典籍官今日算开眼了。 他们纪大人今日的风采,他们敢说,整个京城找不到第二个。 论相貌论学识论口才。 纪大人都是一流啊。 偏偏纪大人泰然自若,游刃有余。 这份气度,当真不一般。 他们俩敢肯定,五月十六这日,纪大人的风姿,绝对会传遍整个京城。 本就风云人物的纪大人,以后更是炙手可热。 那么大的场合,那么多有学问的人。 他们纪大人依旧是独领风骚的那个。 此般风采,难道不值得广为流传? 他们翰林院,又多了一名大将! 纪元往外看了看,见到了家,跟还在看文章的两人打了个招呼,直接下马车。 终于回家了! 上午出差,下午不用上班! 太好了! 上班头一天,摸鱼成功。 话是这么说,纪元又想到《会试录》。 左右典籍道:“我们送回去即可,纪大人,您安心休息吧。” 纪元思索片刻,随后道:“要不然等我换了衣服,咱们一起回翰林院?” 到底是第一天当差,还是要看看的。 左右典籍自然不会反对,却也道:“干嘛要换衣服,这状元公服多气派啊。” 纪元却笑:“翰林院里,难道只有我一个状元吗?” “让前辈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这倒也是。 翰林院人才辈出,里面的阁臣们,谁还不是个乡试第一,会试第一。 什么童试第一? 这也值得拿出来说? 谁还不是个第一了。 纪元想得明白,迅速换上自己深绿色的公服,带着大家休息片刻。 走了! 上班去了! 纪元精神恢复得极快。 上午的讲学没让他染上半分疲惫,这份精力都让人艳羡。 此刻,宅子外的马车早已经离开。 马车上的谢榜眼跟宋探花则带着《会试录》回了家中,甚至是让家仆把这书送到翰林院。 他们有些接受不了现状,更有些疲惫。 人跟人之间,好像真的不能比较。 想到这段时间对纪元的中伤,背后对他的嘲弄。 估计经过今日,一切都会回转到他们自己身上。 状元讲学也好,会试录也好。 一切都在证明,纪元的状元之名,实至名归。 今年的状元若不是他,那才是不合适。 这个会试年,注定属于纪元。 且只能属于纪元! 此刻的纪元,正站在翰林院门前。 怎么说呢。 真正的翰林院,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大家都在吵什么啊! 吵得这么热闹! 这确定不是菜市吗! 第101章 第101章 纪元跟左右典籍去翰林院的时候, 本以为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会过来,就是稍微转一圈,熟悉熟悉里面的工作。 左右典籍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一到下午, 翰林院里除了当值的, 剩下的基本回家了。 但今日怎么回事? 他俩到底在翰林院时间长, 稍微听听,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两人拉住纪元,低声道:“等翰林学士们吵完之后,咱们再进去。” 纪元虽不知情况,却也知道左右典籍是他的手下,基本不会害他。 他们这三人, 说是一荣俱荣都不为过。 两人见纪大人如此信任,将所知的讲了些。 第410节 他们先讲了翰林院本身的事。 大家都知道,翰林院算是天齐国中央朝廷的实权部门。 为何? 大概有其中两点原因。 一,翰林院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此地的官员也有“储相”之称, 能来做翰林官的, 要么科举名次够高, 要么十分有执政能力。 六部的重要岗位,基本都是翰林官兼任。 比如翰林院最大长官李首辅,他同时也是吏部尚书,执掌整个天齐国的人事调动。 翰林院第二厉害的大学士楚大人,他则是户部尚书。 由此可见一斑。 二,这个天子近臣, 近到什么程度? 后世直接称呼翰林院为天子的“秘书处”。 而政府的秘书工作, 那可是完全不同。 作为天子的“秘书”,既要为皇上做参谋, 做智囊。 还要承担对上,对下的衔接工作。 再者,“秘书”们接触的公务,随便抽出来一本,都是国家机密。 上到国家大事,重要决策,再到皇上宫中大小事情,以及下面六部等等的杂事。 所以,作为翰林官,虽然没有实际的职务,但因为位置重要,跟其他官员都是不同的。 甚至还因为不涉及实际职位,被人称为清贵之官。 如此重要的部门,自然不一样。 左右典籍道:“这便是外人对翰林院,以及翰林官员的看法了。” “但咱们翰林院内部,也大致分为两个部门。” 如果说翰林院是个巨大的秘书处。 那其中的一秘便是阁臣官,指的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从五品的侍读学士等等。 他们平时直接负责各部的事务,归李首辅,以及李首辅所在的文渊阁,还有楚大学士所在的集贤官所管。 二秘像是翰林院的史官。 他们甚至不怎么参与“智囊”的工作,统一都在史官院。 平日的差事,就是整理下面送上的文书,或者是把各部完结的工作统一归档。 以及闲暇时间修史等等。 由此就能看出来,翰林院里面,阁臣官是大于史官的。 即使史官放在其他地方,其实已经很厉害的了。 “平日对政务的争论,跟咱们史官没什么关系,除非李首辅点名让我们去听听,其他时间,就在史官院即可。” 纪元听着,终于弄明白翰林院官员们的职责。 由李首辅统一管。 然后分为两类。 一类参政。 另一类做文书工作。 他就属于后者。 至于方才争吵的,正是参政官员们的争执。 左右典籍也听明白里面在吵什么。 翰林学士们在为年初的事争执。 年初天气突变,下了场雪,京城附近受灾,当时顺天府处理得还算得当,但当时开仓赈灾所用的物资以及后续修缮房屋,都用了不少银钱,而且用之前,朝廷的审批还未通过。 按理说,这样的方法并不合适。 换作现代来说,正确的报销流程,也该是先提交申请预算,预算通过之后,再去做事。 现在顺天府的做法是,先做事,后报账。 皇上让翰林院处理这件事,自然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当时事情紧急,必须这么做,否则当时的损失怎么办,不及时出来,今年的夏收秋收肯定受影响。 另一派则说,如果开了这个先河,以后都不做预算了,凭空一张嘴,说要多钱就给多少银子,这合适? 总之,两边都有理。 加上夏天各地还要巡水渠堤坝,这部分的拨款也卡住了。 几件事搅和到一起,户部,工部,翰林院,几方吵个不停。 左右典籍道:“反正咱们吏官听听就行了,您是今科状元,按理说也属于观政的阶段,可若谁要您说几句,岂不是牵连了。” 这事怎么讲都不对,更不是一个人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皇上在这,大家都要辩几句,今科状元开口,肯定是无用。 纪元听着,心道,怪不得里面跟菜市一样。 这也确实是菜市,都在讨价还价。 等里面安静了会,左右典籍带着纪元去了另一侧的史官院。 此地跟前面相比,安静了不止一倍。 还未进门,就看到里面极高的书架,前面办公的桌椅上,也堆满成摞的文书。 六部各地送来的文书,都要他们整理编纂。 而下面每日都要送来厚厚一沓,但凡有一天没弄完,便会越积越多。 史官院这边安静得厉害。 今年到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 算上左右典籍,以及一甲前三之外,整个史官院不到十个人。 人少,自然也安静。 甚至有人已经直接睡过去。 反正这里的事也少。 他们的长官翰林院修撰也不在。 是的。 新科状元纪元,就是史官院里最大的官员。 大家都以为长官们去国子监讲学,今天下午肯定不来啊。 所以睡觉的睡觉,摸鱼的摸鱼。 左右典籍也没想到,还真有人直接在史官院午睡,忍不住想把人摇醒。 纪元倒是算了,让他们俩带自己去办公室。 史官院本身不算大,纪元的办公地方并不远,只见那房间匾额为修心馆,倒是贴合。 等走了进来,纪元才道:“按理说文书工作应当有许多,为何咱们史官院人这么少?” 翰林院的阁臣们给皇上当秘书。 他们史官院给阁臣当秘书。 每日必然有大量的文书工作,只有不到十个人? 真的太少了吧。 左右典籍果然知道答案,立刻道:“咱们这,就是新科进士们实习的地方啊。” 史官院,最大的领导为新科状元。 下面的官员们则要在二甲,三甲进士里面选拔。 之前董康他们讲,去各部观政的实习进士们,要在七月进行庶吉士的选拔。 七月考核过关,才能被分到翰林院史官院打下手。 等于说,正常进入翰林院的过程,不是纪元这样。 应该是,先考会试,接着殿试,殿试结束两个月后,继续庶吉士选拔。 若被选上,方能进入翰林院观政。 否则就要继续留在六部做事。 一层层的考核结束,最后才进翰林院。 而纪元身为一甲第一,他便跳过了庶吉士选拔的考核,直接进了翰林院。 等于成绩好,直接跳级了。 那为什么,都想进翰林院? 既因为天齐国有,非翰林不入阁的说法。 也因为,只要被分到翰林院,之后更好派官。 今年的这批进士,一共一两百人。 那吏部派官的时候,应该怎么派?按照什么规则派? 自然先是前三。 再接着是进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们。 第411节 最后,才是在六部实习的进士。 大家削尖脑袋也要进翰林院,便是为以后的外放努力。 上次会试在化远三十五年。 当时那批的状元,庶吉士等人,在这三年里,陆陆续续都外放出去。 这也三 年时间了。 上批会试的人,自然走得七七八八,如今史官院没人才正常。 “也就是说,史官院要想正常做事,要等到七月份的庶吉士选拔,从新科进士里,选出庶吉士填充进来?” 这里就是个过渡的岗位。 所以人员来来回回。 今年这会,正好是上批人刚走,下批人还没来的时候。 左右典籍讲的清楚,纪元牢牢记下。 幸好有左右手帮忙,否则这么细致的事情,谁会知道啊。 纪元还笑:“趁着他们过来之前,我还能提前熟悉这里的差事,否则也要出糗。” 大家都是同一批进士,他提前来任职,确实可以提前熟悉本部门的工作。 否则不能服众啊。 左右典籍恭维:“您可是新科状元,谁会不服您啊。” 纪元摇头:“考试已经过去,之后也就是个正六品的微末小官而已。” 两人诧异。 纪六元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换做他们当了状元,恨不得一天八百回把身份亮出来。 纪元则在看案头上的文书。 上届状元把该做的事写的很清楚,两人虽然没有交接,倒也隔空对话了。 甚至还有上届状元发的牢骚,看得纪元哭笑不得。 比如下面这几条。 “好闲,人真少。” “忙。” “文书多。” “事情杂。” “累。” “怎么还不派官。” 一直到化远三十六年春,上届状元被外放出去,做了某地的学政。 纪元算了算时间。 上个会试年为化远三十五年春,差不多也是三十五年五月来了翰林院史官院。 从七月开始,上届状元开始忙。 一直到三十五年的年底,事情还是很多。 翻过年到三四月份左右,他被派官。 等于说,上届状元在此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 那自己应该也是如此? 纪元努力熟悉接下来的工作。 他的好友们,可没那么好运。 其中董康,高老四被分到礼部,两人性子都还算活泼。 但从早上过来,一直到下午,连口水都没机会喝。 一会去送文书,一会给官员下手,各种跑腿的活更不用讲。 白和尚那边也差不多,白和尚所在刑部,他不仅要当“实习生”跑腿,还要熟悉天齐国各种律法书籍,好随时翻阅。 幸亏在府学的时候,白和尚修过律科,否则更加艰难。 但他那点基础,让白和尚被刑部官员另眼相看,少了不少打杂的活,专心帮忙查阅律法书籍。 他们三人如此,其他新科进士们大差不差。 实习头一天! 腿都要跑细了! 什么? 你们可是进士,不做这种打杂的活? 还真有不长眼地直接说了此话。 对方直接嗤笑:“怎么?谁还不是个进士?” “不是进士,连这里的门都踏不进来。” 若真有不是进士,却在六部,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做官的。 你们猜,他们是不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 进士? 进士在这,就是最低的功名。 此话一出,大家脸色变了。 没办法,人家说得虽然直白,却是没错的。 还能怎么办呢。 一定要好好学,学好了考到翰林院去! 说不定去了翰林院,这种情况就会好点吧? 之前也没人跟他们说,做官是这种感受? 如果跟家乡的人讲,他们这些进士老爷们,现在全都在打杂,做一些秀才都能完成的差事,估计众人下巴都要惊掉。 但没办法。 谁让这是朝廷的六部。 谁让这是整个天齐国权力中心。 努努力吧,说不定七月份,他们就能去翰林院! 此刻翰林院的纪元,面前站着五六个摸鱼睡醒的人。 左右典籍到底还是把他们给喊醒了。 别睡了! 修撰来了! 新的顶头上司来了! 这五六个人里面,其中四个是史官院的检讨,算是这里的固定职位,跟左右典籍一样。 另外两个有些尴尬。 他们是上届的进士,考进的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但他们没有关系,也没有门路,三年了,都没派官。 现在新科进士都来了,过段时间,新的庶吉士也要来了,他们还要等着任派。 方才就是他们两个在睡觉,此刻更尴尬了啊。 纪元却不打算提这些,直接道:“本官见史官馆内有许多文书,那些暂时不处理,没关系吗?” 两位庶吉士面面相觑,左右典籍道:“说实话即可。” 他们两个赶紧道:“没关系,都是六部整理好的文书,我们登记归类即可。” “只是咱们这人少,积压得有些多了。” 也因为同年都派官了,他们还留在这,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做事。 纪元点头:“好,本官知道了。” 这就没事了? 他们两个出了修心馆,心道,今年的状元是不是太嫩了,所以不管他们啊。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摸鱼了? 左右典籍,还有四个检讨官同样疑惑。 纪元笑:“今日也快下班了,等明日再说吧。” “明日两位编修也会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两位编修,自然是榜眼跟探花。 以后他们互相的称呼,就是各自的官职名称了。 左右典籍还好,他们跟纪元相处过几日,知道他不是个随便说说的,更不是个软弱的。 那四个检讨官则跟庶吉士一个想法。 难道说,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了? 可以继续摸鱼了? 毕竟史官院最大的顶头上司都不管啊。 第412节 等他们离开,纪元摊开一张白纸。 工作效率这种事,还是要设个kpi的。 来吧,给史官院的大家一点小小的绩效指标震撼。 纪元看到那一摞摞的文书,就这里的差事积压了多久。 他还要在这快一年的时间,今日不做,明日也要做,不如早点清理干净的好。 否则只会越压越多。 除此之外,自然还因为,他们要在新的庶吉士来之前,将史官院的事情整理清楚更要分配好职责。 这种事可大可小,又是他考上进士之后头一件公差,若是做不好,那可就丢大人了。 纪元的责任心不允许他视而不见。 等众人离开,他这份办公室的绩效指南则继续推进。 首先明白他们这里的差事,再明白每日大概多少文书,处理这些文书又需要多久。 这东西肯定不能凭空而来,也要明日自己调查研究之后再说。 纪元一条条写好,先有个框架,实地考察后,再充实细节。 下午酉时初,五点钟,翰林院下班。 方才吵架的阁臣们已经走了,左右典籍见纪状元离开,他们也跟着散了。 新科进士们上班头一天,结束。 从翰林院出来,直接往西走,一刻钟多一点,纪元就走到自己家门口了。 皇上给的宅子就是好,上下班加起来,也就四十分钟。 纪元回到家里,今日武营他们晚上都要巡逻,所以厨房只做了纪元,白和尚,高老四他们三个的晚饭。 纪元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 一直到酉时末,从刑部回来的白和尚,礼部回来的高老四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家。 两人进到家门口,齐齐叹口气。 当差。 真的太难了! “你是不知道,那礼部的杂事到底有多少。” “我的天,我今日跑遍六部,不是送文书,就是传消息,怎么就那么忙啊。” “说得会试刚过,事情特别多。” “太子刚从太庙出来,许多事还要善后。” “如今不过五月,周边番邦小国前来贺年的请求文书就来了。” “去跟户部要预算,那边的官员怎么那么牛啊。” 高老四一边吃饭一边吐槽。 白和尚所在的刑部,则是处理全国各地的案件,他们要负责复审,确定没有疑点之后,才能同意各地的判决。 那么厚的律法的文书,他们都要翻个遍,但凡有不对的,一定要打回去重新写。 不是他们苛刻啊,而是刑部处理的案件,不是流放就是砍头,不谨慎不行。 两人看向纪元。 只等着纪元抱怨。 纪元道:“我上午去国子监,下午才到的翰林院。” “翰林院里,好像也没什么事?” 主要他下午才去,李首辅跟楚大学士几个人都不在。 上司不在,那就没事啊。 “那讲学怎么样?国子监的学生们,问题刁钻吗?” “纪元!” “你!你可又出名了!” 董康也不用跟大家客气,被仆从带着过来。 他跟礼部的高老四分开后,便去酒楼吃晚饭,然后就听说纪元讲学的事,这会急匆匆过来,满脸带着兴奋。 高老四跟白和尚这才知道,纪元在国子监讲学到底有多厉害。 怎么到他嘴里,就平平无奇了啊。 纪元轻咳:“我们如今都是朝中官员了,那些虚名放一放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还是为纪元高兴。 说起朝中官员。 三个人齐齐叹口气。 太难了啊。 谁也没说过,当官这么难。 当了进士之后,做官依旧那么难! 纪元还是道:“我猜着,各部也许很忙,但你们刚去就这样忙,大概是下马威。” 纪元同他们三人分析着。 要说忙吗,肯定忙。 但忙到这种程度,约莫还是压压新科进士们的傲气。 否则以后不知道要生多少事端。 从天之骄子的学生,到各部的小官,需要一个适应过来,也需要一个磨炼的过程。 “好好做事,估计不到三五天,就能见分晓。”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三人忍不住讨论。 最后到纪元这,纪元则道:“我们那人少,还等着新的庶吉士过去。” “你们努力,一定要过去啊。” 他那的差事好像才是真的多! 三个人齐齐点头。 作为进士,谁不想去翰林院? 董康还道:“幸好,翰林院史官院是你管着的,等我们去了,你可一定要罩着我们啊。” 纪元想了想他正在做的计划,又想到眼前三位的能力,朝他们微微一笑:“好啊,只要你们考过来了,我一定会照顾你们的。” 三个人点头。 白和尚却察觉到什么。 纪元可不是会偷懒的人。 他的照顾,估计不是董康以为的照顾吧? 不过今日大家都累了,匆匆洗漱之后便立刻睡觉。 明日还要当差! 一想到要上班! 大家都头疼的不行啊! 本以为科举之后就好了。 现在科举结束了,好像更辛苦了怎么办! 第二日清早。 新科进士们再次穿戴整齐。 第一日上班有多兴奋。 第二日上班就有多垂头丧气。 纪元看着,这不跟现代一样吗。 看来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上班确实都跟上坟一样啊。 但对他来说。 今日好像才是正式上班的头一天? 纪元拿着计划书,继续往翰林院方向走。 刚走几步,就听旁边有人道:“前面可是纪状元?” 纪元回头,见后方是辆低调的马车,但看着做工应该价值不菲。 他也没挡路吧? 对方笑着道:“李首辅有请,说你们正好顺路,一起坐马车吧。” 李首辅?! 翰林院最大的官员。 他的顶头上司? 他们都是翰林院的,确实顺路。 纪元自然见过李首辅,当时皇上召他过去时,他就见过的。 李首辅头发花白,精神尚可,一双眼睛,谁都看不出心思。 第413节 顶头上司有请,自然是要过去的。 纪元先是行礼,又道:“首辅大人,打扰了。” 一进马车,便看到李首辅闭目养神,等他坐稳,李首辅慢悠悠道:“史官院的差事,可还好做?” 纪元下意识看向顶头上司。 他就知道! 蹭上司的车没好事! 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就要汇报工作了! 第102章 第102章 化远三十八年, 五月十七。 新科进士们上班的第二天。 纪元昨天上午状元讲学,下午了解翰林院史官院的差事。 然后,就在今天蹭上顶头大上司的马车, “顺便汇报”工作。 李首辅问他史官院的差事可还好做。 这要怎么说啊。 纪元思索片刻, 答道:“昨日稍稍了解了情况, 还未多看。” 李首辅却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直接道:“最近大半年,史官院的人少,文书都积压着,最好能在新一批庶吉士来之前给整理出一部分。” 李首辅看似是个不兜圈子的,继续吩咐:“至少你要有个眉目,否则越压越多, 到年底只会更乱。” 纪元一愣,他本以为这种顶头上司说话,必然许多弯弯绕绕,没想到说得如此直白。 这样好吗? 自然好啊。 有个有话直说的上司, 比什么都强。 纪元立刻记下, 干脆说了自己的疑问:“下官多谢大人指点。” “昨日见各部文书聚与史官院, 这些文书是否该由我们整理。” 李首辅看了他一眼,又道:“该是阁臣那边打理,不过阁臣多身兼数职,便给了史官院。若有不懂的,寻阁臣处的孔目,他们最为清楚。” 这是纪元昨天就有些疑惑的。 昨天他见了不少各部文书, 而“参政”的权利, 应该是阁臣们所有。 他们这里都是吏官,应该只管撰写整理历史跟文献才是。 不是不可以做对方的差事, 但要明白,是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 看来在朝廷上班,跟在其他地方上班一样,职责划分是职责划分,具体怎么做,也要看操作。 像整理文书这种不入流的机械工作,阁臣那边不想做,看起来吏官这边也不想做。 所以才堆了那么多。 纪元只是稍微一看,就知道不止半年的文书了。 吏官这边为何不想做? 一是,这不是他们的差事。 二则,能在翰林院吏官院当官员的,要么是一甲前三,要么是终于考进来的庶吉士。 无一不是科举考试中的佼佼者。 这种“低级”文书工作。 他们自然看不上。 方才李首辅让他找阁臣处的“孔目”,这是不入流的官员,专门负责这些事。 但孔目人少,职位很低,使唤不动人,那些文书只有越攒越多的份。 这甚至是翰林院的“陈年旧疾”。 里面官员多数都知道。 可那些东西也不要紧,堆就堆吧。 反正真正要紧的文书早就拿走了,实在没处理的,也有人再次上奏。 纪元又偷偷看了看李首辅。 他还以为首辅大人说明白了,原来也是含含糊糊,不说清楚啊。 只让他处理文书,却不说有多少文书要办。 等会,他方才以为李首辅说明白了,故而自己也直言不讳。 现在看来,他好像说多了? 李首辅笑,但李首辅也没打算真指望纪元把陈年的文件给整理好,只道:“七月份,新的庶吉士便会选上来,到时候你这人手就多了。” 不说清理之前的文件,至少不要再添新的。 纪元恭敬答,李首辅则看着纪元,心里多半还把他当小孩看待。 如今朝中事多,等他闲下来再亲自指点纪元吧。 这也不奇怪,李首辅今年六十三,纪元不过十五。 李首辅的大孙子都比纪元年纪大。 话音落下,李首辅继续闭目养神,等到了纪元下了马车,李首辅才睁开眼。 小厮小声道:“老爷,您是想亲自培养纪状元?” 李首辅摸着花白的胡子:“看他的天分。” 小厮心里咋舌。 纪状元的天赋还用说? 但又琢磨了下,老爷说的,好像不是读书的天赋? 李首辅被人扶着下了马车。 自然不是读书的天赋。 李首辅眼神深沉。 他对纪元是看好,却也不像楚大人那样看好。 无非是因为,读书科举,跟做官做事,完全两码事。 会读书会科举的,不一定会做官。 他今年六十三,历经十几次会试,也见过十几个状元。 但真正能把事情做明白的却极少。 这些状元刚科举完,就被扔到史官院。 这地方说重要也重要,说一般也一般,只看对方有没有能力,把这小地方打理好。 若能成,那接下来的派官便是实职。 若不成,让他们去教学修学,才更合适。 很少有人知道。 对二甲,三甲进士来说。 七月时的庶吉士选拔,是明晃晃的考核。 而对一甲三人的考核,早就在他们进入翰林院就开始了。 翰林院下一个较为独立的史官院,一甲三人要是能打理明白,说明也有了一地之长的能力。 如果这地方都弄不好,或许真的只会读书了。 李首辅不会放心把地方事务交给他们。 至于,怕不怕他们把这地方弄得乌烟瘴气? 这是不怕的。 毕竟七月之前,史官院里不到十个人,再怎么折腾,也就这么几个人。 如果他们在七月之前便显露出不靠谱,接下来庶吉士们过来,李首辅会派人来管,不用新科一甲插手。 此时史官院里,正式上班的纪元,谢志福,宋留群。 他们三人还不知道。 从今日到七月初九庶吉士考试之前,都是他们的考核期。 做得好了,可以继续管着这里。 做的不好,直接被架空。 暗地里的考核,比明面上的考核更难。 明面的考核至少有个标准,这种暗地的考核,谁都摸不清具体的线在哪。 只能加倍努力才行。 更别说,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是考核。 只觉得自己比其他新科进士幸运,不用再参加什么选拔考试,便能直接来翰林院。 他们的起点就比别人高! 纪元看着仰头的谢榜眼,宋探花,开口道:“今日人齐了,大家做个介绍吧。” 介绍? 第414节 还用介绍吗? 纪元微微一笑,双手背后,露出他跟其他人不同颜色的官服跟纹饰。 在这史官院里,他是品级最高的官员。 眼看两人的头垂下去,纪元才微微点头。 整个史官院,现在一共九个人。 按照品级往下排。 第一为正六品的修撰纪元。 第二三是正七品的编修谢编修,宋编修。 两位从七品的左右检讨。 两个从八品的左右典籍。 两个还未派官的庶吉士,他们两个是按照从七品的俸禄发银钱,并没有具体的官职。 大家互相介绍,算是彼此认识。 他们便是以后的同僚了。 九个人里,检讨典籍四个人在此地多年了,老神在在,颇有些老油条的模样,也不像喜欢干活的。 两个庶吉士三年多没派官,也是不走心的主。 纪元把目光放在谢编修,宋编修身上。 看来看去,竟然只有这两个人能用? 偏偏他们跟其他新进士一样,现在眼高手低,根本看不进去其他人。 好好好。 他这个破产团队,真是太好了。 纪元流露出释然的微笑。 怪不得今日李首辅多说了些。 还强调,等到七月之后,他人手就多了。 现在的情况,还能撑到七月吗! 这史官院扒拉来扒拉去,有能用的人吗?! 一时间,大家陷入沉默。 全都看向纪元。 大家互相都认识了,是不是该散了。 纪元却道:“不着急。” “本官虽是初来,却得了李首辅的命令。” 李首辅?! 众人的神色立刻变得不同,纪元继续扯虎皮:“咱们史官院的文书囤积得太多了,必须清理一部分。” 纪元还未说完,老油条之一的左右检讨便道:“这文书工作本就不是我们的,该是阁臣那边在办。” “只是暂时放在我们这而已。” 说罢,两人快速解释这些政务文书到底是谁的差事,又是怎么形成的。 两个庶吉士,以及谢志福谢编修,宋留群宋编修一起点头。 对啊,这不是我们的差事,不用做,帮他们保管即可。 再说,这种机械低级的差事,也不该他们来做。 纪元终于明白,为什么六部的官员会打压新科状元们的气焰了,为什么会让进士们去做杂事,去跑腿。 果然是他们六部积攒多年的经验。 不把大家气焰压一压,是不肯做实际事情的。 要说阁臣那边把政务文书转给史官院,确实在推脱差事。 但最初的史官院官员并未拒绝,而是默认把这些差事放到此地,在那一刻开始,整理政务文书就变成史官院的了。 翰林院最高上司李首辅都知道并点头。 此事已经无可挽回。 现在讲什么,此事不是史官院的,简直像掩耳盗铃。 这两个庶吉士就是如此。 今年的榜眼探花也是如此。 更多的原因,还是觉得堂堂进士,在这整理文件太丢人了。 左右典籍没吭声,他们是坚定站在纪元这边的,不过此刻不好多说。 纪元则道:“那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左右检讨直接道:“放那呗,反正是些陈年文书,没什么用。” 纪元直接问:“陈年,多少年?” 几个人顿住。 好像有个七八年了? 纪元深吸口气。 七八年的文书,全都堆到一边。 太好了。 他这是什么烂摊子。 等会,也就是说,阁臣七八年前就把文书工作转给了史官院。 不过这边一直当作不知道。 阁臣那边自知理亏,所以不过问。 这才让如此多的文书闲置着? 这也行? 难道世界真的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现在摆到纪元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一是跟之前的官员一样,当作不知道。 反正之前的修撰们也过来了。 上个状元没管,还去当学政了呢。 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这些陈年的文书给归类整理好,算是把这些年积压的差事给解决了。 前者的好处是,大家都乐得轻松,下午睡觉也没关系。 坏处是,这些积压七八年的东西再积压一两年,都要十年朝上了。 后者的好处不用说,因为没什么好处。 这是个完全吃力不讨好的活。 坏处多的是,他本就初来乍到,突然让大家从摸鱼到卷王,不招人恨才奇怪。 所以,做还是不做? 剩下八个人,从纪状元的态度里品出什么,赶紧道:“别啊!近十年的文书,我们几个人要整理到什么时候?” “就是,阁臣是把这事推给我们了,但他们也不问,没事的。” 谢志福跟宋留群道:“我们怎么能做这样的活!随便来个秀才都能做啊!” 纪元反问:“随便来个秀才就能做,你们做吗?” 不做。 他们可是进士! 是用来整理文书的吗? 纪元不由得扶额。 这团队怎么带啊! 团队每个人都想摆烂怎么办! 既然如此,也只有对症下药了。 纪元看着众人,直接道:“都说史官院是个流水的部门。” “为什么你们在这这么久。” 左右检讨:?突然扎心干什么? 左右典籍:大人!我们是向着您的啊! 而那两个庶吉士,更是直接跳脚。 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当他们的上司就算了,还这么羞辱人! 三年没有派官,难道他们不难过吗?! 最淡定的反而是宋留群跟谢志福,不知道为什么,纪元说得没错啊。 今年的一甲前三看着其他几个人。 大家涨红了脸。 难道要承认自己能力不够,所以没走吗? 纪元继续道:“如果你们信我的话,那解决之道,就在这些陈年文书里。” 第415节 “皇上圣明,李首辅又是慧眼如炬。” “我们在眼皮子底下做事,难道还怕没人看到?” 纪元说得真心实意,更是道:“既然文书的差事是给了我们史官院,那也不能白给。” 纪元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事情要做,升职加薪,我们也要。” ??? 什么意思? 纪元心道,既然这差事已经无法推脱,不如用这件事来给自己手下博点好处。 多劳多得,此事肯定没错的。 纪元来史官院的头一件事! 便是给自己手下谋个实实在在的福利! 其他人互相看看。 升职加薪。 他们可以吗? 若真能加薪,其实做点事也没什么 大家不是真的懒啊,是觉得做多了吃力不讨好而已。 如果真的能有点好处。 那也可以动一动。 纪元看着七八年的文书,笑道:“大家若是相信我,今日就开始行动。” “明日早上,本官给大家一个准确的答复。” 五月十七这天。 史官院的几个人,莫名其妙被新状元带着做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家莫名有些相信他? 但这八九年的文书,是不是太多了! 他们之前怎么没感觉啊。 五月十八,清晨。 纪元还是那个点在路上走,不过这次一步三回头。 看到昨日那辆低调的马车后,纪元主动拦车。 谈福利,肯定要直接跟上司谈啊。 而且纪元感觉,此事大概是能谈成的。 否则昨日李首辅不会用此事问他。 旁边的两个典籍瑟瑟发抖。 他们的新上司,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 竟然直接找首辅谈条件? 这合适吗? 这合理吗? 当天上午,好消息便传到史官院。 文书工作他们来做,好处是拨人过来给检讨典籍打下手,同时每年的俸银增加,就从阁臣那边扣。 还有不少福利也转移到他们这边。 啊? 这真的可以? 新上司纪状元来的第三天。 他们不说升职,却也有了手下,不仅有了手下,还真的加薪了?! 加薪这事,有谁会不高兴吗?! 纪元看着高兴的左右检讨跟左右典籍,想到李首辅意味深长道:“这些事,可以让他们一时高兴,跟着你做事。却不可能一直如此。”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确实是这样。 比如摆烂的两个庶吉士,还有眼高于顶的两个编修。 想让他们动起来,还需要再开动脑筋。 加薪这事,也要看对方什么情况。 检讨跟编修算是史官院的固定职位,他们加薪自然高兴。 另外的四个进士,那可是等着派官的,这四个会看得上这点好处? 纪元轻咳:“这是接下来本月的绩效表格,你们四个先看一下。” “每到月底统计一次。” “如果绩效不达标,下个月会有相应的惩罚。” 什么绩效? 什么玩意? 只见这表格上写着,五月十六到五月二十,五月二十一到二十五。 总之五天一个周期。 这五天里填表人的目标是什么,实际做了什么,最后有没有完成目标。 如果这些还在理解范围内。 后面的,工作态度,工作能力,工作业绩,工作结束,让他们四个进士瞳孔地震。 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 官员的年末考评吗? 不对啊,天齐国吏部的考核评价,不是这样的啊? 至少没这么变态啊! 而最后一行字,才是让他们忍不住骂人的。 每月一次排名。 排名倒数第一的,下个月任务加倍。 啊? 啊? 纪元,你是人吗?! 说起来,对于能考上进士,并且当了榜眼探花,乃至庶吉士的这些天之骄子而言。 让他们拿倒数第一,比打他们一顿都难受。 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倒数第一。 是这史官院里的最后一名。 这四个人莫名其妙燃起斗志。 不行。 这绩效考核,他们必须拿第一。 不行,他们不能输给对方。 纪元看着,默默给他们流一把辛酸泪。 对这种学习上的卷王们来说,只要提出竞争,提出排名,他们自己就卷起来了。 跟在纪元身边的检讨典籍四人,忽然觉得长官对他们可真好。 对他们都是拿升职加薪诱惑的,而且确实给他们办成了。 那四个人,根本没有给他们好处啊! 他们是怎么燃起斗志的?! 纪元心道,都说了对症下药。 这就是对症下药啊。 纪元看着满架子文书。 对自己的话,那就不用下药了。 本卷王出马,还怕比不过那四个? 开玩笑! 他立刻开卷! 第103章 第103章 天齐国京城, 靠近皇宫的内城,林立无数官署。 如果说走在外城里,你随手打个人, 可能是官员的家眷。 但要是在内城, 随手拉了个人, 可能就是官员本身。 第416节 皇宫外面官署无数。 单说大家熟悉的, 从皇宫的承天门出来,东边是六部,以及翰林院,钦天监,太医院,以及銮驾库等等。 御街对面, 就是各军都督府,还有大家熟悉的太常寺,通政司等等。 这一排排的官署,也只是京城众多官署的一半而已。 更有些大家都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也塞满官员。 这么多官署里。 其中翰林院的占地位置不小, 能量也很大, 可放在整个庞然大物里,还是显得就那么一点地方。 那翰林院下面的史官院,便更是小虾米。 进了翰林院,正前面是文渊阁跟集贤官,分别坐镇四位大学士。 左边大部分房间是四十多阁臣的“办公室”。 右边作为史官院也不算小,但大部分地方都是典籍文书的库房。 留给此地官员真正办公的地方, 大概就是修撰的办公室, 以及两位编修挤一间。 剩下的人,都在“大办公室”做事。 但现在, 此处的大房间里,包括修撰在内,整个史官院的九个人,包括临时拨过来的两个人,一共十一 人,全都在此做事。 他们旁边还架起一块板子。 板子上写了四个大字。 今日任务。 今日任务下面则是四个人的名字。 他们四个人早上上班的时候,给自己定个目标。 比如今日要整理多少份文书,处理多少件差事。 等到下班的时候,则要写上自己实际完成的。 等他们写完,史官院最大的官员纪状元,迅速给大家做个小结,排出今日的第一跟倒数第一。 纪状元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要排出来即可。 纪元笑着道:“好了,大家快点回家吧,明日再说。” 啊? 这还明日再说?! 宋留群紧紧盯着倒数第一的名字。 为什么是他啊! 宋留群一个箭步过去。 要说真正参与排名的,也就是两个庶吉士,以及他们两个编修。 剩下七个人里,纪状元是上司,并不用排序。 还有六个人,其中两个为左右典籍,专门给纪元做事。 最后的四个人则分给他们做随从。 要完成竞争的,就是他们四个人。 谁让他们是此地真正有品级的官员。 四个人的排名,稍稍不谨慎,就会变成倒数第一。 而今天第一次排名,自己是倒数? 凭什么! 宋留群看向自己身后的随从。 对方立刻摆手。 他努力了! 他真的努力了! 宋留群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会不能得罪自己唯一的下属,硬生生道:“明日咱们好好努力,不能当倒数了。” 剩下的三组人支起耳朵。 你们不当倒数,那岂不是我们要当? 没错。 纪元直接把手底下除了左右典籍之外,剩下的八个人直接分成四组。 两个庶吉士,两个编修,每人带一个。 一共四组,每日排名竞争,五日一小结,十日一大结。 这种排名,对现代人来说都受不了。 何况对这些学霸们。 无论是那两个庶吉士,还是宋留群,谢志福两个编修。 谁不是个学霸了? 从几万人中考到举人,当了进士,甚至在一群进士里面,照样脱颖而出。 这种读书人,便自幼都是第一。 当惯第一的人,又怎么会想当倒数第一。 单是心态就转换不过来。 宋留群跟谢志福两个人,之前一直不服纪元,就是因为心态的缘故。 现在告诉他们。 你们在这,直接是倒数! 这四个人想想就要抓狂。 那两个庶吉士原因虽然不同,但同样被刺激到了。 要说憋屈,他们怎么可能不憋屈。 当年他们也是天之骄子,中进士,等殿试,游御街。 还考上庶吉士。 哪样不是光鲜亮丽。 最后进了翰林院,总算可以松口气。 结果呢。 结果就是如今的模样。 等了三年,都没被派官。 他们不是没活动过,但总是出意外。 现在官多位置少。 如果没有关系,真的分不到想要的位置。 其实吏部给他们都分过几个空缺。 但当觉得不好,想要再等等。 谁知道接下来的职位竟然越来越低。 一直到现在,竟然拖到新科进士过来。 想到要跟这些新人竞争,两个庶吉士心里很不是滋味。 听说以前有过这种情况,许多官员等了五六年,这才等到合适的位置。 但一般都是普通进士,或者再往下的举人。 他们这种庶吉士被留下,也是罕见。 如果新一批的庶吉士们来了,他们还没被分走,那可太尴尬了。 这就跟留级一样,留的时间太长,自己都不好意思。 到时候,肯定只能随便选了官职过去。 那他们这些年的寒窗苦读跟等待,岂不是白费了。 这些事本来就很憋屈,如今告诉他们,更憋屈的还在后面,如果不好好做事,还会在新人里面排倒数? 这跟把他们的脸皮往地上扔有什么区别? 他们在自己家乡,在自己那届科举,都是佼佼者啊。 当惯第一的人,很难接受自己落后他人。 不行,他们必须努力,必须让自己超过其他人。 至少,至少不能当倒数第一! 否则他们可以直接辞官回家了! 四个人心里燃起斗志,一种久违的冲动涌在心头。 他们的目标是! 不当倒数第一! 跟在他们身后的四个人,忽然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压力。 感觉分分钟就要被对方带动起来! 纪元默默看着这一切。 顶级做题家心里的斗志,可比普通人想得要强悍得多。 第417节 他们真正燃起做题时的动力,一般人根本卷不过! 自己太明白他们的想法,毕竟自己也是这种人啊。 其中的宋留群人已经傻了。 今日是五月十八,也是他们头一次排名。 自己是倒数第一! 整个文书,这种他最看不上的差事,竟然得倒数第一! 悲愤欲绝的宋留群回到家中,恨不得直接骂人。 他爹看着他的表情,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总不会是上司给你气受了?” 宋留群的爹,就是工部左侍郎宋大人。 要说自己儿子没当上状元,他确实难受了会,但好歹是探花郎,还直接进了翰林院,比自己那会强多了。 虽然五月十六那天,他跟着一起去状元讲学,又被刺激到了。 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今天又怎么了。 “纪六元他在史官院搞了个什么排名,每日排名,我得了倒数第一!” 什么东西每日排名,什么倒数第一? 当了几十年官的宋大人让儿子慢慢说,等宋留群讲完,宋大人竟然眼前一亮。 要说这种方法,其实说不上特别新鲜,因为吏部每年的考核就是这么做的。 可要说把所有的内容设置得如此详细,甚至搞什么每天一目标,每天一排名。 加上五天小结,十天大结,月底总结。 那就不同了啊。 “不错不错,是个好方法。” 宋留群:?爹?你再说一遍?! 等会他忘了,他爹也是个别人的上司,他肯定更同意纪元的做法啊! 好在到底是亲爹,宋大人虽然头一次接触这种绩效模式,但凭借自己上班几十年的经验,很快给出应对措施。 宋留群一边学习他爹给的工作技巧,一边跟老吏们学习甄别文书的方法。 比如什么样的文书一看就是废话一堆,什么样的文书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 总之,很多东西都是有技巧的,只要学会了,明日处理文件的速度就会快很多。 五月十九,昨天倒数第一的宋留群黑着眼圈过来,但是显然斗志满满。 今天! 绝对不能当倒数。 而公署里面的板子已经换了。 五月十九,今日目标。 谢编修: 宋编修: 刘进士: 陈进士: 快来写下你们今日的目标吧! 宋留群一脸问号,他来得已经够早了,怎么纪元来得更早,甚至把目标纸张都贴上了。 旁的不说,纪状元起的也太早了。 而且他的字好像真的格外好。 宋留群来不及想别的,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了个五十。 没错! 他今日要处理五十份文书! 昨日只处理了十五个,是他的失误! 他昨天已经学习归来了! 平日看他爹游手好闲的,原来他爹处理公务那么强。 宋大人:本官为官几十载,还处理不了你这些小问题? 宋留群这也明白,原来处理文书这一项,就算他爹也是要学会的,并非之前他认为的低人一等。 宋留群深吸口气,坐到位置上,开始整理手边的东西。 剩下三个人来了之后,看到宋留群给自己的目标,整个人都是大大的问号。 啊? 他们没看错吧?! 五十份?! 你在想什么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咬牙。 五十就五十! 他们就不信了! 纪元跟左右典籍看着,但左右典籍小声道:“就算一人整理五十份,那也要很久。” 如果是批阅文书,一天五十份确实不少了。 但这只是整理,他们没必要看起来那么难啊。 纪元笑:“给他们一点适应的时间,这才刚开始。” 说罢,看向他们两人:“这些年的文书记录都整理出来了?” 两人点头。 这些文书交际自然都是有记录的。 从化远三十年三月开始,需要归档的文书都从阁臣那边转移到他们这。 也就是说,一直到今年,已经是八年多的文书。 虽说这些文书只是堆到史官院的库房里,可每次送过来,都是有记录的。 六部各院差不多三个月送来一批。 这些年加起来,差不多几百份清单。 纪元让左右典籍按照年份抄录。 现在先把化远三十年的文书整理出来,然后让大家各自分类,按照文书的内容分门别类。 等于说,宋留群他们四个人,负责审核文书的内容。 他们的手下则按照分类放好。 一个上午时间,化远三十年的六部文书全都放到他们四个人面前。 这些文书摞起来,甚至比他们都高。 文书上的内容,处理完的收起来,没处理完的则放到另一边,到时候还要阁臣那边审。 这些事情乱而杂,但在纪元的安排下,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 化远三十年,其他官署共送来四次文书,每次约莫近七千文件,大部分都是处理好的。 按照月份,事情的具体内容,全都分门别类。 一次差不多七千,一年差不多近三万。 而手底下人处理文书的速度,是一天五十。 好好好,处理一年的文件,就需要五个月时间。 真把这八年多的弄完,一日也不能休息,差不多三四年? 下次科举都要考完了! 纪元还在思索怎么加快进度。 四个手下已经卷生卷死了。 头一天五月十八,倒数第一是宋留群。 第二天,学习了方法的宋留群果然不是倒数第一,甚至变成正数第一,倒数第一变成谢志福。 谢志福哪能忍,他也回家求援。 原本有三年多办公经验的两个庶吉士,在第三天,统统被赶超。 一直到五月二十,要做一个小结这天。 两个庶吉士齐齐垫底! 这下,他们两个也坐不住了。 怎么正好在小结这天成为倒数第一啊。 这合理吗?! 但宋留群,谢志福也没好到哪去。 因为他们也快到极限了。 真的有些卷不动了。 四个人坐在那老老实实的,终于没有之前那样傲慢。 第418节 纪元并未对此有任何评价。 眼前的进士们,年龄都在二十多,快三十。 是不需要多讲的。 纪元只道:“从十八到今日二十,一共三天时间,大家一共处理了四百五十八份文书。” ??? 多少?! 四个人震惊了。 竟然这么多吗! 他们好像有点厉害的样子! 纪元继续道:“这很好,大概已经做完化远三十年一月到三月的十四分之一。” 等会? 多少年? 现在已经是化远三十八年了。 他们才做完三十年的一月到三月的十四分之一? 不是在开玩笑??? 纪元朝他们微微一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并且继续道:“别忘了,马上六月,新一批的文书很快送来。” ??? 啊?! 怪不得之前史官院都没人管。 这文书工作太难了吧。 最初的人,估计就因为这些东西又多又杂,当做看不到。 后面的人也如此。 一直积压到现在! “前面的人也太不负责了。” “就是,当时庶吉士那么多,怎么不趁着机会好好整理。” “一日积压一点,八年多来,肯定干不完啊。” 活都是越积越多的。 没办法。 四个人已经“同仇敌忾”,开始吐槽之前的人。 不过那么多文书,他们几个人,完全不够吧? “要不然等新的庶吉士过来再说?” 纪元点头:“当然可以。” 大家刚松口气,又听纪元继续道:“但他们来之前,我们要整理好工作方法。” “如何又快又好地整理好这些文件。” 说着,纪元在明天的明日任务名单上,加了个名字。 纪元。 而后面的数字,为二百。 这是纪元认真算过的。 首先,到这里的文书大部分都是总结报告,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少,更不需要批阅。 扫一眼确实事情已经完成,然后迅速归类即可。 宋留群他们则是把每一份文书都看得认认真真。 认真没错,但用错地方,那就不对了。 他们的想法一时间还没转换,所以看到纪元给的数字,直接跳脚。 怎么可能! 不吃不喝也看不完啊! 就算有选择地看,那也不行! 特特别是宋留群道:“文书不是这么看的,若看不清楚,说不定就会错过很多事情。” 他爹说的啊。 他爹就是这么做的。 纪元却道:“那是还未完成的公务,你们忘了,放在咱们这的文书,都是已经处理完的。” 这个倒是。 两个庶吉士已经想明白什么。 对啊,这件事他们之前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学两个编修,还把每个文书认真过一下? 剩下的,就不用纪元说了。 纪元相信他们,肯定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至于明天的目标? 五月二十一早上。 最高处的纪元目标,是整理好两百份文书。 剩下的人自然也跟着添了两百。 让他们服输? 肯定不可能! 昨天纪元还说,让他们总结好方法。 还别说,宋留群跟谢志福的家人都给出了主意,说不定可行? 工部宋大人还说了,纪元讲得确实有理。 那么多文书都是真正处理过的,简单看一遍,然后分类即可。 四个人对视一眼,干脆把自己的心得说出来。 现在不是竞争的时候,也要合作啊。 那么多文书,要处理到什么时候? 四个进士坐在一起,花了一上午时间整理出一份方案,这几日的经验也有了帮忙。 他们都没意识到,他们其实已经卷出了一个新高度。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 史官院终于进入正轨。 为了赶紧完成任务,为了不当最后一名,大家真的都拼了。 而且大家渐渐意识到。 他们的上司纪元虽然没有参与排名,但实际上每日的数量一直在上面写着。 似乎每天都比他们要多。 这数字不会是随便写的吧? 还是说,有左右典籍在帮他? 大家偷偷观察,只见纪元每日早上过来,先安排好今日的差事,接着跟他们做同样的文书工作。 而他翻看的速度极快,一眼扫过去,似乎都能看出端倪。 这是真的在看?还是装的? 几个人偷偷观察,又私底下看了纪元整理过的文书。 所有文件准确无误,没有半点差错! 这也行?! 再看他整理过的内容,干净,迅速,准确。 不会吧。 纪元考试比他们厉害,连当差都比他们强? 别说两个编修了,就算是当差三年的庶吉士都震惊了。 跟纪元比起来,他们这能算认真工作吗? 而且这些东西那么枯燥,纪元怎么看下去的? 等问到纪元的时候,他直接答:“其他进士们在各部做的事,你们知道吗?” 他们自然知道。 观政进士们需要学习各个部门的政务。 从钱谷到刑名,而且对律法也要熟知。 这才能更好地办公。 有些进士甚至已经被外派出去,跟着办差。 等会。 其他人都在学习如何当差,如何处理实际的公务。 第419节 他们呢? 他们怎么学? 他们的上司甚至也是新科进士! 这就好比,大家都是实习生,你们这批看似进了秘书处,但没人带啊。 下面一批则在真正的部门里实习,等出来之后,他们是掌握不少技能的。 在户部当差的,以后钱粮之事必然略知一二。 在刑部做事,律法邢狱则会更好处理。 这些技能在外放的时候,绝对可以用得到。 “我们怎么学?!” 这也是算之前留下的弊病。 谁也没想到史官院颇有些华而不实。 在大家傻眼的时候,纪元指了指六部文书:“大家都是各地出名的好学生,用我们那的话来说,就是学霸。” “如果给你们几本书,你们必然能学得透彻。” “那如果,这些书变成奏章文书呢?” 学霸? 这个词怪怪的,但确实很贴切。 他们四个人,都是学习极好,既用功,又有天赋的。 否则不可能在这。 等会。 纪元的意思是。 其他进士在六部学到的东西,他们在六部送来的文书上,都能学到? 甚至比他们学的更全面? 这些文书上,详细写了各部的事情,什么事情要怎么处理,甚至处理的时间都有表明。 如果想要办个差事,一般人肯定束手无策。 可如果给你一份攻略呢? 此处无数文书,就代表了无数事情的“攻略”,是旧例。 遇到同样的事情,便能遵循这些旧例。 这甚至也是朝廷要求整理文书的原因。 此事并非浪费时间,而是把一件件事都存档,下次遇到同样的案例,可以轻松找出来,对比之前怎么做的,如今又要怎么做。 这哪是让人头疼的文山会海。 这分明是八九年来,朝廷各项事情的处理方法。 是一片“知识实践”的海洋。 几个人眼中流露出狂喜,再看向纪元,就变成感谢了。 这就是纪元的看法。 在他眼里,这每一份文书,都属于经验包。 看一份涨一点经验,看多了,也就真正熟练政务了。 即使只是“纸上谈兵”,可这些都是实际的案例。 外放出去之后,想来都能派上用场。 这些经验,可是宝贵无比的。 一时间,这些原本被称为累赘的文书,在四个进士手中如获至宝。 他们简直拿了当初考科举的精神研读。 同样类型的文书看到最后,他们甚至能找出不同,找出疏漏。 不同类型的事情,看看人家是怎么处理的,心里终于有谱了。 等到五月三十时,整个史官院已经把化远三十年前半年的所有文件全都分好类,并且放到库房里面。 看着自己的成果,几个人说不出的高兴。 工部宋大人,以及谢志福他爹听到纪元这些做法时候,怜悯地看一眼他们的儿子。 看看,这被忽悠成什么样了。 竟然还斗志满满的。 不过纪元确实有些厉害。 先是用不当倒数来激发下属的潜力。 接着用学习政务,给他们实际的好处,让大家主动去做事。 旁的不说,他们几人确实很有进益。 但这些东西,跟他们的付出,真正成正比吗? 说到底,那只是机械劳动啊。 文书看到最后,其实都大概相同,经验也没那么多了。 在宋大人欲言又止的时候。 李首辅在翰林院夸了史官院,说他们递上来的《史官院政务方法论》很不错,很值得下面各部学习。 啊? 《史官院政务方法论》是什么东西? 但打开一眼,只见上面的署名,有他儿子?! 作者一共有四个,整理人为纪元。 各部都收到翰林院发的这篇文章。 此文章先说明了文书工作的重要性,然后强调了此项工作的特点,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 总之把如何快速高效处理事情,一二三四列了出来。 只要办过实事的,都知道这东西确实好用。 甚至算工作手册了。 工部众人读了,忍不住来恭喜宋大人:“宋公子果然厉害,在史官院不到一个月吧,竟然整理出自己的心得。” “看看这文章,条理清晰,方法简单,这《史官院政务方法论》绝对可以让新科进士们认真学习,一定会有所成效。” 宋大人心道。 他儿子现在每天回去,都是跟他讨论如何处理公务,哪有时间写这么好的文章? 再看文章下面的四个名字,后面甚至还说,作者名字不分先后。 这是强调四个人同样重要。 而后面的整理人。 为纪元。 不过宋大人还是高兴的。 此文章能得到李首辅夸赞,甚至还让各部传看。 可见李首辅是真的认可。 自己儿子这次,必然会更加出名。 这对以后的仕途百利而无一害! 说不定,太子跟皇上都看过呢! 宋大人兴奋得厉害。 谢国舅也是如此。 两人的同僚不停夸赞,让他们乐得合不拢嘴。 谁家年轻人有这种出息,那就是祖坟冒青烟! 此事对新科进士们来说,简直像平地一声雷。 大家都在认真做事呢,你们怎么就突然做出成绩了? 今年二百多新科进士,分到各个官署之后,日子都不算好过。 刚开始,各部为了压压他们的气焰,全都去打杂。 打杂十多天,见他们老实了,这才开始带着“实习”。 但实习跟实习之间,也有不同。 若你家跟某位长官关系好,人家就能带着你真正做事,甚至是做极体面的差事。 若你没有人脉也没孝敬,等着坐冷板凳吧。 在各部打瞌睡,或者做最低级的差事,实际的本事一点也不能沾。 当然了,要是你很有能力,那又是另一回事。 但能力这事,也不好表现出来啊。 大家都是进士,能力与能力之间,又能差别多大? 总之,实习的日子不好过。 说是钱少事多,一点也不为过。 白和尚还会些律法,每日都忙得头大 第420节 但他在刑部算好的。 像滇州府的董康跟建孟府的高老四。 他们两个在礼部简直苦不堪言。 这礼部的事情也很杂,但比之事情复杂,更让人不爽的是人情更为复杂。 董康是滇州府的,那地方偏远,他家在朝中没有关系。 现在一直在坐冷板凳,除了一些不要紧的杂事,其他什么差事也没有,要么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人心里窝火。 高老四比他更惨。 高家以前在京城有些人脉,但人走茶凉,以前关系好的不一定继续关系好。 可那些关系差的,便想着方法使绊子。 高老四踩了好几次坑,被人也骂了好多回。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放到现代,去公司里实习,还能说一句老子不干了,直接提桶跑路。 这里却不成。 他们要等着派官,要等着外派的机会。 若得罪人了,机会更是渺茫。 还有上科的进士至今没有派官呢。 他们又能怎么办。 新科进士们估计也想不到。 风风光光考上进士,等待他们的竟然是这种景象。 没办法,谁让这是京城,谁让此地官员遍地走。 新科进士? 最底层罢了。 甚至有些进士灰心失望。 自己苦读几十载,换来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好在,还有两件事吊着他们。 一是七月初九的庶吉士选拔。 若能选上去翰林院,日子会好点? 大家其实也不确定了,因为听说翰林院史官院特别忙。 七八年的文书要一起整理,简直可怕得要命。 有人过去的时候,那几个人头都不抬,听说有十几万份文书等着他们整理。 十几万份! 这是人干的活吗? 所以庶吉士的选拔对他们来说,诱惑力似乎不如从前。 二便是年底的外派。 只要能被派官,他们这些京城的小喽啰,那就是外地的大员。 听说派到外面,最低也是从六品的官员。 而在地方上,这官职已经不错了,总比在京城要松快。 所以,忍吧,忍到派官再说。 这两个选择吊着新科进士们。 不过大家还是更偏向后者。 现在告诉他们。 前者的去翰林院那批同年,人家已经做出成绩了? 那跟平地一声雷,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以为大家在一起吃苦。 现在告诉他们。 人家没吃苦,人家在吃肉! 这些新科进士们,他们怕做事吗? 不怕的。 他们怕做无用功! 去翰林院的几个人,非但不是无用功,甚至还出名了。 大家看着《史官院政务方法论》,不仅觉得这文章写得好,更羡慕上面的同僚们。 大家都是微末小官,你们怎么就出成绩了啊。 原来吃苦受累的只有他们呢? 原本就对观政一肚子怨气的新科进士们自不用说。 那些靠关系靠银子的新科进士,看看自己手里的差事,怎么办,他们也觉得这差事不够香了。 自己的文章,自己的方法,发到京城各大官署里。 要论扬名,哪比得上这个?! 一时间,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再次成为热门选择。 但,为什么呢? 前段时间不都在说,翰林院那边的新科进士们,都在整理七八年前的东西。 怎么就突然扬名了? 就因为会写文章? 细心的人,终于在文章上看到纪元的名字。 也有官场上的老油条们分析清楚情况。 此时的翰林院史官院,几个人齐刷刷盯着纪元。 他们从未这么佩服过一个人。 甚至是个比他们年纪小很多人的。 那文章里的方法,确实是他们总结出来的。 但文章内容,是出自纪元的手笔啊。 纪元写完之后,甚至让他们都看了一遍,还问他们:“没什么问题吧?” 自然没问题。 纪元的文章写得详尽,不愧是状元文章。 甚至那字都漂亮得很。 然后呢? 然后大家只是传阅夸赞,以为没事了,以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指南。 谁能想到,没过几天时间,这《史官院政务方法论》就送到李首辅手中。 甚至被李首辅推广到京城各大官署啊! “那文章,是纪大人你送到李首辅那的?” 纪元点头:“肯定是我,不然呢?” “为什么要送啊。” 纪元看着他们:“工作归工作,成绩归成绩。” “只干活不说成绩,确实太老实了。” 在手下认真做的时候,纪元便已经着手去办此事。 既然做出了成绩,那就要总结经验教训,整理工作方法。 否则谁知道你们做了多少事啊。 说白了。 他手底下的人认真做事,该争取的他都会争取。 眼看着积压的文件飞速处理,这篇《史官院政务方法论》,既是他们工作的总结,同样也是一封表扬信。 纪元拿着文章去找李首辅的时候,李首辅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为什么? 原因呢? 纪元怎么知道,李首辅肯定会夸赞这份文章啊。 纪元摸摸鼻子:“我本想着,是咱们内部的成绩,李首辅让各部去学,倒是个意外惊喜。” 他以为内部表彰,已经算手下的成绩,以后说出去也好看。 可李首辅却直接推到京城大小官署,着实让他们真正出了次风头。 至于原因,纪元笑:“文书压了七八年,也是李首辅的心病啊。” 所以无论要人要钱要福利。 还是要表彰。 都是顺理成章的。 第421节 只是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一层。 更不敢直面顶头上司。 或者说,很少有人会去争取这份“福利”。 纪元始终相信,跟着自己做事,一定不能吃亏。 在合理的范围内,做对就该奖,做好了就该夸。 工作的一部分成就感,不就来自这里吗! 合理报酬跟适当的个人价值体现,才能让人更有动力做事! 就算是让牛犁地,也要给牛喂草啊! 纪元又跟大家解释:“这本就是你们应得的,做事方法总结得确实很好,以后继续努力。” 除了他们的之外,纪元还对典籍检讨他们道:“这月的奖金也出来了,若还有什么事,大家尽管提。” 典籍检讨几个人的名字,也在那份《史官院政务方法论》后面。 上面还详细写了每个人都做了什么。 看似是给大家举例子,实际上是把几位官员的名字写上,好让上司知道,大家都是干活了的! 干活要留痕迹! 所以此刻,几个人恨不得跟着纪元再做些事。 跟着这样的领导做事,恨不得肝心涂地啊! 近一个月的辛苦,在这会全都变成开心。 毕竟他们到哪,都有人夸赞。 同年们更是羡慕得要命。 都是干活,凭什么同人不同命! 在翰林院这边做事,纪元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宋编修跟谢编修是高门子弟。 但那两个庶吉士可不是啊。 人家上司还不是一视同仁? 纪元现在去六部办事,新科进士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到肥肉一样。 并且心里暗暗下决心。 七月的庶吉士选拔,他们一定要去翰林院! 一定要逃离这些鬼地方! 给纪元做事,肯定更好啊! 什么? 辛苦? 他们现在不辛苦吗? 不就是整理文书吗! 他们也可以的! 同年们的羡慕让宋留群跟谢志福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回到家里,更是对纪元赞不绝口。 宋大人无语。 但是想想自己刚考上进士的时候。 那会要是被分到这样的上司手下,估计也跟宋留群一样高兴。 如果说这些让新科进士们更想去翰林院的话。 那史官院两个庶吉士的任派,更 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那两个庶吉士的存在,大家一直都知道。 上届会试留下来的。 觉得吏部分的官不够好,就不想去,拖着拖着,到了如今。 谁让现在合适的位置太少,最近大半年,吏部都没有消息。 可这次的《史官院政务方法论》,竟然让吏部重新注意到他们。 或者说,是太子注意到文章的作者之一,是上一届的进士。 太子随口一提,吏部自然上心,又让两个庶吉士过去,看看手头那两个官职如何。 合适的话准备上任。 刘进士跟陈进士傻眼了。 有官做了?! 他们等了三年,都没合适的位置。 现在因为一篇文章,直接让他们去外派?! 而且太子提了一嘴,那职位肯定不会差! 或者说,他们都被冷了大半年,如今给什么官,他们都会去做的! 两个人恨不得给纪状元磕一个。 甚至还在想,不去外派也挺好的,要是能给纪元做下属,那也不错啊。 以后的升职加薪,还用发愁吗? 当然,他们只是想想,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去啊。 整个史官院都在为他开心。 不过他们两个去吏部之后,宋留群大声道:“不好!” 什么不好? 史官院本来人就少。 现在他们两个要走,那他们身上的担子不更重了?! 那么多文书,又少了两个干活的“苦力”! 大家下意识看向纪元,看向自己的上司。 所有人对他已经有了本能的信任。 “纪大人,您要不要再跟李首辅商量一下,给我们再拨些人手?” “实在不行,庶吉士选拔提前也行啊!” “就是,那些新科进士,都等着来我们这啊!” 纪元后退半步。 你们认真的吗? 我只是个六品的修撰。 哪有那种本事,还庶吉士选拔提前,怎么不说提前派官啊。 史官院这边还在开玩笑。 对外面的进士们则是震撼。 甚至还一些依旧在六部观政,并等着派官的往科进士们,恨不得现在就进翰林院! 恨不得现在就给纪元做事! 等会,考进去是考进去。 那他们没事去翰林院帮忙。 也是可以的吧? 这是他们义务劳动啊。 不少清闲至极的观政进士们,开始偷偷摸摸往翰林院跑。 不要说了! 我们喜欢干活! 让我们立刻干活吧! 求求了! 在观政进士偷偷行动时。 李首辅笑着在纪元的考核文书上写了个字。 优。 似乎觉得不够。 又添了两个字。 上上。 哎,这种人才,要派到什么地方才好。 第104章 第104章 连李首辅都没想到, 纪元能那么快通过前期的“考核”。 更没想到,纪元把事情完成得又快又好。 毕竟史官院的文书堆积那么久了,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给处理好。 第422节 但先不说这史官院人员流动本来就大。 而且那些文书真的太多, 处理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一般来说, 从入翰林院史官院再到庶吉士过来, 以及放官离开。 能在这期间, 把这些文书能弄明白已经很可以了。 真指望他们全都弄整理好? 想什么呢? 李首辅就没指望过他们。 说起来,这些东西积压了那么久,确实是他心头的一件事。 本想着找个时间,让翰林院上下一起去忙,总要腾个半年出来,上百号人一起整理, 能弄好。 只是这几年,又是武举又是文举,一直抽不出时间。 现在好了,心头的一桩事, 手下还真给办成了。 就跟你明知道, 家里该打扫卫生了, 但最近太忙,让家里小辈帮忙先扫扫。 你指望他把屋子打扫得特别干净吗? 肯定是不指望的,只要地面弄干净,就算成功。 谁知道这个小辈,不仅自己在认真做事,还带着其他小辈一起。 虽说现在还没打扫干净, 但真的像那么回事。 打扫得虽然很慢, 可确实也在做。 这种情况下,你会不会高兴? 更别说, 小辈眼看着成长很是迅速,其他家的家长都羡慕得要命。 你要是李首辅,你也高兴。 所以把小辈的成绩拿出去炫耀,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本想着,纪元能把手底下七八人管好,已经很不错,没想到既能主动争取福利,又能把事情办好。 李首辅摸着胡子,心道,学问好的,见了不少,聪明的也见了不少。 但两者加一起的,纪元却是头一个。 不怪他这么早考虑纪元以后的去处。 谁让纪元这么快能做出成果。 哎,那么多文书,总算有人处理好了。 李首辅心情极佳,让手下注意京城中的话,夸纪元可以,但不要太过,省得让他惹上麻烦。 此话一出,李首辅得力手下便明白,首辅是真的看重这小子。 这小子运气着实不错啊。 也想想,确实是靠纪状元真本事换来的。 这么想着,有一个消息传过来。 那就是纪元婉拒了观政进士们的帮忙,只说七月初九,史官院在翰林院等着他们。 纪元这小子,还真是机灵。 李首辅想了想道:“走吧,要去见皇上了。” 皇上估计也要拿这事打趣。 说不定还会提几句,这么多年的文书,怎么还真给堆到那了。 皇上虽然知道,这些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上司问了,他还是要好好答。 再者,事情都办妥了,还怕什么?! 要是每次来的新科进士们都这么好用,那就好了。 李首辅自己都笑,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上面的想法,纪元他们自然不知道。 如今史官院还在认真整理往年的文书。 这些文书数量还是过于庞大。 能在七月之前,把化远三十年的陈年文书整理出来,已经算不错的。 此刻史官院里,谢志福只是发出正常的询问:“纪状元,那些观政进士们是真的想来帮忙,为什么不让他们做啊。” 此话并非指责,而是正儿八经地提出疑问。 别看纪元年纪小,但他们都知道,纪状元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纪元答道:“来的人太多,其他各部肯定不愿意。” “而且他们冲着可以派官而来,事情做多了,肯定会有怨气,既然这样不如不来。” 那些观政进士们,也分往科的进士,还有新科进士。 新科进士还好点,他们今年才考上,往科还未派官的进士们,肯定着急啊。 他们过来,也是因为看到史官院两个庶吉士被派官了,所以赶紧来“帮忙”。 就像纪元说的,如果对方的希望落空,谁知道又会想些什么。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断了念头。 原来是这样。 纪元竟然想到以后的事了! 如果放在他们身上,定然以为这是好事。 至少临时减轻了大家的负担。 几个人沉思片刻。 说实话,纪元看着宋留群跟谢志福,总有种看到另一个人的感觉。 那人便是正荣县的县令,聂大人。 他们多是在家里庇护中长大。 宋编修跟谢编修已经二十六七,放在现代年龄都不算太小。 可他们之前的时间里,多数都用来读书,真正的人情交往并不多。 不过想来,有他们家里的帮忙,很快就会成长起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 前段时间史官院卷生卷死,其中很多东西,都是他们家里给的意见。 最后才汇集成那份《史官院政务方法论》。 所以纪元从来都不多说什么。 他都是用行为来表达的。 五月三十,纪元整理文书的数量也彻底公开。 从十六日开始上班,一直到月底。 纪元竟然整理了整整两千份文书。 前期可能处理得并不快,后来一眼就能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甚至已经认清楚六部官员的字迹。 还能从语气中辨别出是哪位官员起草的文书。 后面扫上一眼,便知道该如何归类,更知道哪个官员认真,哪个官员马虎,具体又应该注意哪些事。 纪元也不吝啬,把这些技巧一一说明,整个史官院分类文书的速度甚至更快了。 更快也就罢了。 大家也算彻底服气。 纪元年纪小,个头比他们高,办事效率还快。 用他的话来说,他比较卷。 这是比较卷吗? 分明是非常非常的卷。 哎,谁要跟这样的人当同窗,肯定很痛苦。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上班上的太多。 新科进士们,渐渐从学生心态慢慢转到社畜的心态。 偶尔提起读书时,竟然满满的怀念。 史官院这边基本已经稳定。 除了两个庶吉士需要经常出去办手续,以及准备外派之外,其他都很正常。 纪元对此地左右典籍,检讨,以及新来的孔目都还客气。 谢编修跟宋编修自然也跟着和气。 他们史官院不仅是如今最出风头的地方,甚至还是气氛最和谐的地方。 看得其他同科进士羡慕得要命。 一边羡慕,一边暗暗努力。 七月初九的庶吉士选拔! 他们一定会考上的! 差不多二百三十个观政进士,听说只要二十个人。 但他们会试都考了,难道还怕这个? 第423节 考! 一定要考上! 没办法,新科进士们在各部被“折磨”得太惨了。 滇州府的董康甚至在休息的时候,跟纪元吐槽:“之前说什么,来参加会试的学子们分为三类。” “如今观政的时候,也是如此。” “大家对政务的难易程度,更是如此。” 董康说了自己在礼部的一天。 早上去的最早,作为观政进士,也是整个礼部的最底层。 他跟高进士一起,跟着大家做礼部内部的清扫。 自然不是扫地这种活计,而是帮着整理官员们的文案桌子,以及把废弃的纸张拿去焚烧。 做完这些工作之后,或许会被临时派些差事,又或者直接让他们在旁边等着倒茶。 如果都是这样那也就算了。 偏偏观政进士分了三六九等。 之前所谓的国子监学生为第一档,有家世的学生为第二档,无家世的人第三档。 在这里也奏效。 其实之前听听这话也就罢了。 因为大家都在考试,会试也好,殿试也好,都各自凭本事,虽然抱团一起玩,但并不妨碍什么。 可现在混在一起,差别就出来了。 “有个观政进士,不过是三甲,就因为跟礼部有个官员是亲戚,不管什么事都带着他。” “五月月底的成绩也给他写的极好。” “问就是人家做事了。” “我们也想做啊,不给这个机会。” 这些成绩,虽然不能作为吏部最后分配职位的标准,但肯定会参考的。 苦苦读书这么久,这样的结果,真的不能服众。 董康叹气,但高老四竟然老神在在,为什么?他之前也不像那么好脾气的啊。 高老四看看纪元,董康,白和尚,直接道:“记得我叔叔是谁吗?” 记得啊,建孟府数科高夫子。 “我叔叔当年在工部可得罪不少人,我就知道,来观政是这个样子。” 数科的高夫子,也是进士,自然也在各部做过观政。 当时他被分到工部,那会高家还有人在京城,即便如此,高夫子还是得罪不少人。 那会的高家基本没什么底气,高夫子还跟人吵架,之后更招人恨。 所以高老四来之前,他叔叔就提醒过了,什么万一考上进士,到时候低调做人。 又说了很多观政的事宜。 总之就是,能避就避,能去翰林院就去翰林院。 实在不行,那就忍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外派。 至于会派什么官职? 他们如今没有人脉没有银子,随便派什么都行。 所以高老四早就有心理准备。 自然跟董康不同。 不对啊。 纪元直接道:“高夫子今年也四十多了,他差不多十多年前考上的进士?” “什么大仇,能让对方记这么久?” 都说恨比爱长久。 但这也太久了吧。 高老四一顿,也不是他不想做,而是确实有些问题,只好含含糊糊道:“跟预算有点关系。” 纪元见他说得不对劲,心里约莫明白几分。 预算? 以高夫子的数学水平,他应该是没错的。 可能是指出别人的错事,甚至是上司是错误,所以对方恼羞成怒? 看来,确实有这个可能。 几个人齐齐叹口气。 当社畜。 是真的难啊。 纪元刚要安慰,回来的武营,刘军,邬人豪他们也在骂街。 “又是值夜,怎么又是我们!” 纪元得了皇上的赏赐之后,跟其他五个好友住在一起。 那滇州府的董康在这也没什么朋友,他们住的也不算远,所以没事就过来说话。 但是别看董康来的很勤,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武举的三人。 董康看着邬人豪的块头,脸上写满羡慕。 不过这会他们三怨气很深,只能听他们说话。 如果说文举这边,是暗戳戳的排挤。 那武举出来的这三人,就是被明晃晃地针对了。 当时武举出来不少人,早早被分配了差事。 基本都是当守卫这种活,能在京城当巡卫守卫,已经很好了。 但说起来,还是既累又苦。 偏偏他们三个,直接被五王爷要走,跟其他武举众人分开了。 现在再过去,他们三就是最“底层”。 加上他们也没有朝中的人脉,身份也变得尴尬起来。 五月份过去任职,十天里有五天都要值夜班。 六月份的排班表一出来,除了休假十日之外,其他二十天都是夜班。 还说什么,他们习惯值夜,也不用调整作息,对大家都好。 谁知道值夜是最辛苦最无聊的。 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怪不得刘军要骂人。 刘军回到家,直接奔向酒坛,不吃口酒,他真的不能解乏。 等这三人再坐下。 一群人面面相觑。 当差的日子,可太难熬了。 无论武举还是文举,怎么都这样难。 纪元道:“过渡的时候总是最难熬。” “咱们这些文官,等一派官,总会好的。” “武官可以轮换。”纪元又道,“你们卫所那边,能不能把你们召过去?到了卫所应该会比这要好很多。” 武营刘军,都是自幼在卫所长大。 如今有了武举的身份,要是能分到地方上还行。 两人忽然想到什么。 对啊,之前被五王爷要走踢蹴鞠,家里不好让他们回去,现在正儿八经是个武官了,总能回去了吧。 不过说完,大家瞬间看向邬人豪。 今年只有十八岁的邬人豪,人高马大。 刘军跟武营可以回去,那他呢? 邬人豪却道:“没事的,你们该走就走。” 话是这样讲,却还是要看看能不能把邬人豪一起带走。 无论文举出来的,还是武举出来的。 这会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外放! 把他们放出去吧! 这地方,他们暂时混不出来! 去外面历练几年,才能在京城站稳吧。 六月开始,武营他们给家里卫所写信,看看有没有出去的机会。 第424节 董康等人则在认真做事,同样备考庶吉士的选拔。 他们真的要去投奔纪元了! 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而纪元这里,人情确实不复杂。 除了每天小山般的文书之外,其他也没什么。 纪元则在这上万件公务里,如同海绵一般吸收各类政务的处理方法。 看到不同之处,还会拿出来分享,又或者留在一旁慢慢思考。 他在京城同样没有人脉,有些疑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解答。 在纪元苦于没有良师解惑的时候,一封意外的书信来了。 程教谕。 远在建孟府正荣县的程教谕给他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大概是,程教谕已经接到调令,要到另一个地方做掌印教官。 并非教官了,直接做掌印教官。 但是上任之前,要到京城述职。 按理说,他之前以教谕的身份去做教官,直接上任即可,可作为掌印教官,那就不同了。 这么破格提拔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他教出今年的新科状元纪元! 程教谕还在信里调侃,说多亏有纪元,否则他才不会升官。 纪元心道,不可能只因为自己。 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籍贯,让吏部注意到下面县城里,还有这么厉害的官员。 程教谕在县学,必然是被埋没了的。 现在紧急召他上任,还是因为程教谕本身的能力。 把几近荒废的县学打理成如今的模样,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纪元看着信件,心里十分高兴。 程教谕差不多八九月份到京城,他到时候肯定会去迎接。 能看到之前的夫子,心情格外好。 而且他有些疑惑,或许就有人解答了? 纪元正想着,没留神史官院来了个不同的人。 纪元多数时间都在大办公室里做事,今日看程教谕的信件,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李首辅进来,看到的就是整齐的桌案,一边是摞得整整齐齐的文书,看样子是整理好的,只等着归档。 另一边是要看的。 那剩下的呢? 李首辅随意拿了一本。 哦,是个吏部呈上来的贪污案,贪污的官员直接被判了问斩,里面加了个纸条,上面是纪元的字迹。 纪元疑惑,此案的金额没有那么巨大,而且不牵扯人命,之前有桩案子涉案金额更多,甚至还害死了人,那个案子的主谋都没死刑。 以及工部的几处工期延迟,处理方法也不同。 还有某某年,番邦小国的来的时候,给了格外优待,为何也没原因? 李首辅还未看完,纪元已经站起来行礼了。 他一时高兴,竟然没注意李首辅李大人竟然过来。 李首辅是个额头发花白,人也瘦的老头,走路悄无声息的。 李首辅朝他摆摆手,坐到主位上,继续翻看纪元单拿出来文书,主动问道:“这几本,为何单独拿出来。” 纪元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搬来一个箱子,眼睛亮闪闪的:“您应该问,这些为什么都搬出来。” 李首辅:? 这是要做什么? 纪元见李首辅坐下来问话,立刻顺杆就爬。 他方才高兴的,就是程教谕来了之后,他这些疑惑可以解答。 但这会明显有更合适的人选啊。 满朝文武官员里。 李首辅是可是最大的官。 这些事他肯定知道! 便是程教谕都解答不了的,李首辅明显也会。 这几次接触下来,纪元感觉,自己还是有这个脸面提问的。 毕竟这状元名头,还是好用的。 李首辅见他态度谦卑,好笑道:“说罢,只回答五个问题。” “不,三个。” 几十份带有疑问的文书。 却只能问三个? 这怎么能行。 纪元拱手,问了个超纲的问题:“首辅大人,为何有些事情的解决方法跟同类型的事情不同,是跟涉案的人员有关,还是跟当时的律法有关。” 李首辅挑眉。 好问题。 这一问,就解决里面大部分问题了。 李首辅随手抽了一本出来:“跟影响有关系。” 拿两个贪污案来说。 前者金额少,也没死人,但主事的人被处死了。 后者金额多,死了两个仆从,主事的人只是被革职。 李首辅让他翻出当年的文书,只看户部的文书。 这才知道,前者金额是小,可耽误了当年的秋收,看似没死人,其实耽误了秋收,还耽误了播种。 这影响不可谓不恶劣。 后者死了人,但那仆从本就是涉案之人,那两人甚至想谋害涉案的官员,好侵吞银钱,这案件就不同了。 后者的案件,还能从刑部的文书里看出端倪。 前者还要去看户部对当年收成的总结。 总之,一个案子,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凡能送过来的文书,都代表事情已经了结了。 很多事情处理方法,不会太离谱。 李首辅简明扼要地讲了,又让他多看当年的卷宗,若还是找不到来龙去脉,就说明文书缺失,需要补上。 当然了,他们如今整理的是化远三十年末的东西,多半缺就缺了。 若是到化远三十八年左右的,必须要认真细致,缺什么就要补什么。 纪元认真听着,恨不得做笔记了,很多疑问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纪元很顺手地给李首辅倒茶,让首辅大人不至于口干,力保让大人心情好些,可以多说点。 李首辅摸摸花白的胡子,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但明显心情不坏。 “明日起,史官院交给手下的人。” “你跟翰林院其他人,一起准备庶吉士的选拔。” 庶吉士选拔? 他要参加? 纪元还没反应过来,李首辅直接道:“你做考官之一,好好准备吧。” ??? 他? 做庶吉士选拔的考官? 确定是他? 第105章 第105章 从科举结束, 新科进士们去到各处观政。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时间。 基本上所有的观政进士们,只等着七月初九的庶吉士选拔。 这是他们再次“跃迁”的机会之一。 只要进了翰林院,那以后的前途只会更好。 普通人以为, 科举功名的顺序为秀才, 举人, 进士, 顶多以为上面还有状元最为厉害。 第425节 其实里面的细分也有很多。 比如当秀才的时候,就有廪生秀才,增广生员,还有附学生员。 到了如今的进士,一甲二甲三甲 殊不知,考上进士之后, 除了一甲特殊之外,其他二甲三甲进士,还要经过最后一轮的考核。 庶吉士。 若能考上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便是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 便是三甲进士, 此时也能进一进了。 说白了, 就是镀个金。 以后说出去更好听。 还能跟翰林院的阁臣们打好关系。 作为进士们最后一次格外重要的考试。 让自己去当监考? 纪元还以为他听错了。 他们都是同科进士,他做监考老师,对方做考生? 会不会不太好啊。 李首辅看了看他:“怎么?不想去?” 纪元还未回答,对方就道:“若去了,每日可问三个问题。” ??? 首辅教他处理政务?! 首辅大人的经验包? 这包不舔对不起自己! 一天虽然只有三个问题,但这经验可是宝贵无比。 若再看不出这是首辅大人提携, 那纪元就是傻子了。 纪元立刻行礼。 他肯定答应啊! 只是这事要传出去, 那就麻烦了。 更别说,他还跟两个要考庶吉士的进士在同一屋檐。 李首辅笑:“还想回家?从今日起, 就在官署住了。” ??? 直接不回家了?! 纪元把手头的事情交给左右典籍。 他们两个官职虽然低,但沉稳靠谱,又是自己的左右手,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史官院让他们俩管肯定没问题。 宋留群跟谢志福也没意见。 反正这史官院根本没几个人,他们正在努力处理文书。 毕竟还有一段时间,新一批的庶吉士就要来了。 他们肯定要在庶吉士来之前学会处理这些事。 否则下属询问如何做事,自己一问三不知,那多丢人啊。 但他们还是羡慕纪元。 同样都是新科进士,他直接去当其他进士的考官。 哎,不过羡慕也没办法。 他们两个甚至有些习惯了。 跟纪元接触,就知道他不仅聪敏还勤奋,做事还有种说不出敏锐。 当初自己还说什么,看不起乡下来的学生。 如今才知道,自己一叶障目,天外有天这种话,不是空穴来风。 不知道是干活累的他们没工夫多想,还是习惯了纪元的天分。 纪元被喊去选拔庶吉士,他们两个完全没了之前的嫉妒之心。 或者说,在纪元把史官院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按照每个人需求,该升职加薪的升职加薪,该给荣誉的给荣誉,该派官的派官时。 他们就知道,今年的状元,必然是纪元的。 换作他们在纪元的位置上,绝对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纪元这边收拾东西去考场提前做准备。 他成为庶吉士选拔考官之一的消息不胫而走。 跟纪元关系不错的董康,白和尚,高老四,他们三个人瞬间被团团围住。 你们跟纪元关系好啊,甚至还在同一个宅子住下。 那你们知道考题? 就算不知道考题,知道范围也行啊。 白和尚跟高老四心道。 他要是没当考官,说不定还真能帮我们押题。 但现在去当考官了,肯定不会多说一个字啊。 两个人怎么解释都没用,直到听说,纪元今日被任命,这会已经收拾东西去考场。 大家这才遗憾散去。 白和尚跟高老四齐齐松口气。 幸好纪元最近几日不回来,否则他们肯定天天被人缠着问考题! 这不是为难他们三人吗! 如今都是人盯着纪元,他要是敢漏题,前脚泄题,后脚就有人告御状。 大家也不是头一天在京城,更不是头一日当观政进士。 这点要是还不懂。 那这观政一个多月,算是白学了。 算了,不提这事,他们还是好好复习,等着七月初九的选拔吧。 今日已经是六月二十七,还有十二天的时间。 说起来,纪元他们,怎么那么早过去做准备? 纪元心里也有这个疑惑。 便是乡试会试,都不用提前这么久吧? 而且庶吉士选拔也只考一上午。 距离那次考试,还有实际十二天,这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等纪元去了指定的官署之后,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地为年久失修的旧官署,以前是礼部的院子,但距离礼部本身又有些远,故而荒废了。 现在腾出来,既是用来做庶吉士的选拔,也是让翰林院收拾出来,之后拨给翰林院用。 所以,这不仅是单单选拔庶吉士,更是让纪元跟着办差事。 纪元一去,礼部的官员便笑着朝他招手,还道:“我们尚书大人说状元郎会过来,还以为开玩笑呢。” 正说着,在礼部观政的董康,高老四经过,还朝纪元做了个小动作。 他们两个正在搬礼部之前留下的典籍,此刻也不得闲。 礼部官员口中的尚书大人,肯定是礼部尚书,是翰林院四大学士之一。 翰林院四大学士为吏部尚书李首辅,户部尚书楚大学士,刑部尚书张大人。 最后便是礼部尚书刘大人。 他们的年纪地位排序,也是这个顺序来的。 礼部尚书能位居大学士之一,可见其厉害。 他都关注纪元,礼部其他人自然客客气气。 同样为新科进士,纪元也是没有家世的,可这些人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若纪元不是有同科进士的好友,估计还以为礼部待人都是温和有礼呢。 故而见对方如此客气,笑着道:“官署有事,自然要来办差,下官经验少,多亏大人提携。” 礼部官员听纪状元这么说,还是客气有礼。 这是不是,太客气了? 纪元面不改色,笑着点头。 实际已经有了提防。 好在礼部的人并非主事,他们过来,主要是跟翰林院的人做交接。 纪元此件差事的顶头上司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翰林院最大的官员不用说了,他们基本不负责具体的事务。 往下便是长官正五品的翰林学士。 接着便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在翰林院实际事务当中,这是妥妥的二把手。 第426节 庶吉士选拔,以及礼部旧官署的交接给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纪元拜见侍读学士,对方除了在翰林院任职,同样在六部有职位,见到纪元并不意外,只道:“此番过来,你跟着看就好,若有不会的,及时来问。” 其他来打杂的同科进士,眼见纪元的待遇,心里不由得羡慕。 都是一批考生,这差别也太大了! 纪元跟在侍读学士身边,刚开始还是打下手,下午的时候已经能帮忙办一些事。 跑腿打杂不在话下,有问题也能及时问,倒是比很多年龄更大的进士更稳妥。 当天晚上,纪元他们就在旧官署住下,明日还要继续忙。 第二天一早,纪元醒的时候,大家都还没起,他轻手轻脚洗漱,等其他人起来,他已经绕着旧官署跑了一圈。 还别说,这官署着实很大,荒废着很可惜。 自家翰林院的人看了倒没什么。 礼部的人则偷偷记下。 消息传到礼部 尚书耳朵里,心里更加满意。 勤奋用功,甚至勤于锻炼。 这状元郎确实不错。 就是年纪小了些,听说今年年底才过十五生辰。 礼部尚书今年五十三,在四位大学士里算是最年轻的。 即便如此,他的孙女也已经十五六岁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他家里在商量的时候,孙女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他长子长媳刚要气急败坏,以为是哪家轻狂地招惹自家女儿。 等仔细问了才知道。 竟然是在状元游御街的时候,看上了今科状元郎。 此事瞒下来后,还是说给家主尚书大人。 礼部尚书原本是不满的。 状元确实不错,皇上也看重。 但三年一次的状元,真的有那么稀罕? 他好歹也是翰林院大学士,对方能不能配得上,还是两说。 但想着新科状元的文采,礼部尚书决定亲自考察。 不考察罢了。 让人仔细一看,竟然真的不错。 那史官院也被他打理得不错,有几分实干的本事。 原本还嫌弃他没有家底,如今看来倒是不错,他家没有家底,自家有啊。 等到纪元跟着去办差,还是跟礼部有关的差事,礼部尚书自然让手下看看。 他手下还以为尚书大人是看好这位政坛新秀。 殊不知,礼部尚书恨不得让纪元直接去他家做女婿。 纪元在旧官署做了三天的差事,算是也被观察了三日。 就连打杂的董康,高老四都看出来了,纪元岂会不知,但这会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好在礼部这边交接结束,礼部官员离开,此地以后就是翰林院的了。 纪元好奇问道:“此处院子不小,以后是做什么的啊。” 问的自然那是侍读学士。 这位侍读学士四十多岁,看纪元的眼神也跟看小辈一样,几日相处下来,说话也更和气:“以后便是庶吉士读书进修之地。” 啊? 此地先用来选拔庶吉士,借着让他们在这读书进修? 这意思是,要专门再培养一批高级人才? 也是史官院地方太少,平时办公的地方都不多。 那就是,他以后的地盘? 怪不得李首辅让他自己来操持。 侍读学士道:“别想了,流水的庶吉士,你也在这待不了太久,还是外放几年再回来,对你的仕途更好。” 外放做些实绩,才是最好的。 纪元谢过学士指点,继续跟着忙碌。 一直到七月初四,这里终于整理出个模样。 接着,纪元在侍读学士的指点下,模仿李首辅的口吻草拟了文书,会同吏部,礼部,一起向上请求考选。 这才是正式向皇上请求今年的庶吉士选拔。 这种草拟文书,是纪元他们在府学的时候就学的,科举中也考过,实际写下来,还是头一次。 纪元不由得有些紧张。 用词不能太拗口,也不能太直白,还要简洁明了写完请求。 此刻,他前一个多月看过的文书终于发挥作用。 看了那么多实践题,自己做题的时候,还是有好处的。 等侍读学士点头,此文书递给李首辅,那边点头同意,再盖下印章,一起跟礼部,吏部,向皇上请求。 皇上在七月初六批复,一个朱红的“准”字写下来。 化远三十八年的庶吉士选拔。 终于要开始了。 之前只是自己考试,纪元只知道复杂,却不知道复杂到这种地步。 更别说整理旧官署,同样是差事的内容之一。 如今终于看到皇上的准字,纪元松口气。 侍读学士笑着拍他肩膀:“这才哪到哪。” “虽说庶吉士选拔,多看咱们首辅的喜好,但到底算科举一环,该有的流程一定要有。” “协调合适的侍卫,查清楚他们的身家是否跟考试之人有牵连。” “确认报名的进士们是否符合要求。” “出卷印卷,把握整个科举的进度,还要按时督促阅卷官们点评,两天内出成绩,誊抄,让首辅点头,再把名单送到皇上那过目。” 侍读学士又说了一长串,他这次不用刻意放慢进度,他知道,纪元肯定听得懂。 “这不过是科举最后一环,你现在知道你们会试的时候,考官们都是什么样了吧?” 等会,侍读学士如此熟练? 纪元下意识道:“大人,您就是会试的执事官吗?” 侍读学士微微一笑:“是啊,也算你的半个夫子吧。” 天齐国也有把考官称为座师的习惯。 这也确实算半个夫子了。 若喜欢攀关系的,此刻直接喊句夫子,侍读学士也会乐呵呵应下。 他们正说着,许久不见的楚大学士过来,他自然是来检查准备情况的,直接多了句:“半个夫子?本官作为本科的主考官,那可是纪元真正的夫子。” 楚大学士今年五十六,看着精神奕奕,眼神里的精光骗不了人。 他也无比满意纪元。 要不是会试结束,他又去了一趟公差,肯定把纪元招入麾下了。 不过也不着急。 李首辅是个不爱搞山头主义的。 肯定没把纪元拉拢过去。 不过楚大学士也忙得厉害,确定这里无事,还要去忙别的。 等他走后,侍读学士撇撇嘴:“会试基本都是李首辅准备的,便是说夫子,你也该是李首辅的学生。” 这话纪元也没法接啊。 说起来,他来翰林院也有快两个月了。 隐隐知道,翰林院分为两派,分别是李首辅跟刑部尚书张大学士,他们都在文渊阁。 对门的集贤官则是楚大学士跟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两边分庭抗礼,政见屡屡不合。 但只跟他一个小虾米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赶紧准备庶吉士的选拔吧。 侍读学士也只是发发牢骚,虽然知道纪元嘴严,还是道:“咱们皇上圣明,好好做事即可,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纪元明白,不过也感谢对方的提点。 他跟在侍读学士身后,算是彻底了解了科举的流程。 更明白一点。 他们这些“考试官”被提前安排到考场不准出去,不是为了防止他们给考生们透题。 分明是在保护他们! 第427节 侍读学士讲的事情,让他大开眼界。 什么刚确定主考官,主考官家里就被扔金银,甚至还有绑了考官家孩子,只要求透题的。 他们住到考场里,反而免了那些烦恼! 话是这么说,但在这里面,还是觉得无聊啊。 纪元在一众“考官”里年纪最小,干脆给上司们煮茶解闷。 他那煮茶的手艺,连房老夫子都喜欢,何况这些官员。 一时间,这里倒是“其乐融融”。 庶吉士选拔的主考官李首辅过来时,他们就差跟纪元称兄道弟了。 李首辅胡子都翘了翘。 你们多大,纪元多大! 你们还是称兄道弟?! 众人见李首辅过来,连忙起身。 再看后面走进来,穿着明黄衣袍的尊贵之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见过李首辅!” 纪元自然也跟着行礼。 太子其貌不扬,性子倒是温和,跟风风火火的皇上有些不同。 但太子对政务非常熟悉,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知道准备工作已经可以了,又勉励他们几句。 看到纪元的时候,太子并未说什么,只是带着众人离开。 纪元感觉太子的眼神怪怪的,难道又有什么差事给他? 算了,不想了。 明日就是七月初九。 自己头一次当考官,真的好紧张啊! 虽然只是考官之一,纪元还是很有压力。 要是不小心泄题了怎么办,要是遇到突发状况怎么办。 要是考试中出问题怎么办。 纪元自己考试的时候完全不慌,现在当了考官,心里反而紧张万分。 好在他面上还能保持平静。 七月初九上午。 前来考试的新科进士们,看到的就是一张严肃的脸。 啊? 纪元为什么这么严肃啊。 是不是这次的考题特别难? 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纪元也感觉到自己的严肃,朝大家又笑笑。 ??? 笑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纪元深吸口气。 不笑了还不行吗! 纪元学着平时考官的模样,还真的唬住不少人。 直到庶吉士选拔正式开始,纪元擦擦头上的汗。 终于开考了! 不容易啊! 正想着,侍读学士招手让他过去,并递给他一张试卷:“开考时候也就没事了,来,今日的考题,做一做。” ??? 考官还要做题吗! 这还有天理吗! 侍读学士心道,太子点名要你考试,这大家也没办法。 而且他听说,皇长孙快启蒙了,多半会选庶吉士给皇长孙做伴读。 虽说伴读仅是不入流的八品官,但纪元还是翰林院六品修撰,此伴读的名头更像是镀个金边,平时不用纪元真的过去。 听那意思,太子有意选纪元。 这种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啊! 加油!纪元! 我看好你! 第106章 第106章 翰林院本身, 就是给皇室成员讲经读史的部门。 其中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以及下面的侍读, 侍讲, 基本是同类, 这是正儿八经讲学的位置。 最下面还有一种为伴读, 倒并非陪着皇子等人读书,也是一种官职,从八品。 品级虽然低,却是亲近皇家的好机会,而且也是兼职。 就像翰林大学士不过四品的官职,但翰林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 以及太子太傅,那就是正二品的官衔了。 身兼数职时,自然是按照高的那个给俸禄。 而且从翰林院选的伴读,多半是为了给李首辅打下手, 只随着首辅讲课而去。 一定要做比的话, 更像是老师的助手。 对被选中的庶吉士来说, 更像是镀了金一般,说出去,那也是陪皇长孙读过书的人了。 至于为什么要选庶吉士,乃至状元? 自然因为,这些人学问够好,可以让皇长孙耳濡目染。 算是彼此成就。 今年的这项算是额外的差事。 毕竟皇长孙再不正式启蒙, 年纪就过大了。 纪元隐隐听说过这件事, 那么多奏章文书可不是白看的。 太子今年二十九,性格温和, 本人也是不同其他人的敦厚沉稳。 这样的人,做太子再好不过。 皇上年轻的时候,还炫耀过自己有个好儿子。 彼时皇上四十多,正是壮年,太子十三四,则还是少年人。 但随着皇上年纪越来越大,真正要到壮年的,变成人人夸赞的太子。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太子的夸赞越来越少。 父子之间也变得奇怪起来。 偏偏太子的长子也很不错,甚至颇有些像当年的皇上,性格也活泼,还喜欢习武练剑。 换作平常人家,肯定要说自己家族有希望了,儿子不错,孙儿也不错。 放在皇家,那就是妥妥的狼子野心。 故而这位皇长孙基本不出来,一直拖到今年十一了,再不正式启蒙,就晚得有些离谱。 这里的启蒙也并非从学字开始教。 这些自然有私下的人教导。 皇室的启蒙,就正式奏请翰林院侍读学士们前去授课,算是学习更高级的课程。 按理说,六七岁就该请求的。 但太子怕皇上以为他借此机会结党,一直拖着。 到了今年,实在不行了。 皇长孙,已经十一了。 纪元一边答题,一边想着朝中的局势。 要说皇上人怎么样? 也还行。 偏偏对儿孙如此苛刻。 倒是也能理解,年纪越大,就越有一种失权的恐慌。 可人不可能永远少年,也不可能永远年轻。 普通人手中权力不多,失去权力的时候也会痛苦,何况坐拥天下的皇上。 第428节 古往今来,察觉到自己老了,便开始“作妖”的皇帝可不少。 纪元手一顿,似乎想到什么。 算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纪元答题很快。 如今再做题,他已经能结合实践来说了。 文章不必华丽,但必然言之有物。 这些日子的文书,真的不是白看的! 作为考官,他答完就答完了,不必遵守其他规矩,直接把卷子压在最下面即可。 他的卷子不会参与评比,只是让李首辅跟太子看看。 侍读学士挑眉,先看了一遍,忍不住道:“不过数月,你这文章又精进了。” 今日答的题目,自然跟讲学,读书有关,纪元写这样的题目,可太得心应手了。 纪元用了半个时辰写完,剩下的时间,继续履行自己监考官的职责。 中间皇上,太子,甚至五王爷,都送来吃食汤水,算是给监考官们解闷。 但一上午的时间,大家也没用多少。 等收卷之后,又是一场忙碌。 庶吉士原本是不用糊名的,反正算是翰林院一个部门的选拔。 可名字大大咧咧放出来,自然有人想着徇私舞弊,便是考官想拒绝,都找不到什么理由。 最后把名字糊上,对谁都好。 考官不用管人情关系,那些考生也不必抱有幻想。 纪元忍不住感叹。 考试的环节越来越复杂,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每一条特殊条例的背后,都是一个当年的作弊指南啊。 纪元面对同科进士们殷切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执事官,其他不归我管。” 众人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有些遗憾。 跟纪元关系最好的人反而是不问的,他们明白,这种事,避嫌还来不及。 倒是建孟府一些不熟的进士同乡,想要借着机会攀谈。 “纪大人,侍读学士找您。”旁边小吏赶紧道。 纪元点头,跟着人立刻离开。 到没人的地方,小吏才笑:“幸好您提前吩咐了,不然多尴尬。” 谁说不是啊! 别提了,考生们走了,他们这的忙碌再次开始。 正式报名的考生,且报名成功的观政进士共计一百九十七名。 有几个好像已经被派官了,故而不参与此事。 但多数人,还是等着去翰林院镀镀金的,这可是结识人脉的好机会。 再者,只有进了翰林院,别人才会高看一眼。 看如今的纪元不就知道了。 他甚至能当他们的考官了! 羡慕啊! 被羡慕的纪元又开始忙碌,吩咐人糊名,再给侍读学士跑腿,各个部门都要看。 请阅卷官做事的时候,更是三请五请。 一方面,同僚们想摸鱼。 另一方面,首辅还等着看成绩呢! 还好,庶吉士选拔的问答少,参与的人也不多。 等到七月十一,三十五份试卷已经出来了。 其他的全都归档无用。 这三十五份里,最后挑出三十份。 纪元跟着全程,算是发现阅卷到底有多难。 为一份卷子争得面红耳赤也是有的。 但真正困倦的时候,大家扫一眼就过去。 既看实力,也看运气。 不管怎么样,这三十五份,绝对是上乘的了。 纪元在这里面还看到几个熟人。 倒不是他故意要看,而是好友们的字,简直一目了然。 其中董康跟白和尚是进了的。 还有建孟府化远三十四年的章解元,如今的章进士。 高老四文章没看到,不知是没进还是没看到。 纪元抱着这些文章,跟侍读学士去见李首辅。 纪元甚至算了算日子,自己跟李首辅六月二十七约好,每日可问三个问题。 如今是七月初十。 整整十三天! 也就是三十九个问题! 不过此时,重点肯定还是庶吉士选拔。 剩下的气氛就轻松很多,纪元站着伺候笔墨,跟着打打下手。 太子挑了几份不错的出来。 李首辅也挑了几张,还有余下五张卷子,作为候补封存。 至此,今年的庶吉士选拔,彻底结束。 优中选优再选优。 除去一甲前三之外,这三十人,便是今年之最了。 这些人也不用排名,全都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也就是说,他们的实习单位换成翰林院了。 名单放出去,“考”上的人自然欣喜若狂。 其他人则各有不同。 考试的时候,高老四甚至已经知道这个结果,本人也不难过。 董康还安慰了几句,他算是礼部的“刺头”了,现在他一走,大家都松口气。 白和尚,章解元章进士也都进了翰林院,成了庶吉士。 正好纪元从考场回来,办完这样一个差事,他可以休息三天时间。 众人干脆在纪元家小聚,董康财大气粗,还买了些京城有名的吃食。 既然是庆贺大家进翰林院,也是安慰高老四,更是迎接纪元。 董康还道:“三日后,我们就去翰林院做事,纪元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了。” 纪元挑眉:“那边不少事等着你们做呢。” 大家自然是开玩笑,可看向纪元的时候,多少带了羡慕。 纪元坐到高老四身边,他微微摇头:“没事,等着派官即可,算下来也就几个月时间。” 高老四性格想得开,对此完全没问题,不过他道:“说起来,我知道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事? 高老四故意道:“有人看中你,想让你当女婿了!” 其他人还在闲聊,根本没听到高老四跟纪元的对话,纪元倒是一杯茶没拿稳,差点撒身上。 “就是礼部尚书!他还让人观察你来着。” 高老四也是打杂的时候无意听到的。 知道这事的人应该不多。 纪元想了想,他跟礼部尚书,也就是翰林院的刘大学士根本没交集啊。 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礼部的人对他那么客气? 纪元低声道:“就当不知道,不提了。” “那可是礼部尚书的孙女,你真的不考虑?” 纪元坚定地摇头,他真的没兴趣。 别说尚书孙女了,就算是公主他也没想法。 毕竟,他还不到十五啊! 再说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每天卷都卷不过来了,还谈恋爱,别想了。 接下来几天里,纪元倒是有难得休息的时间。 第429节 其他人上午考了庶吉士,下午休息,第二天继续去官署。 除了每旬休一天之外,大家该做事还是做事。 纪元则因为连轴转了十几日,终于可以放三天假期了! 平时也还好,早上出门,晚上回来,这附近热热闹闹的。 如今算是上班的时间,周围果然安静。 纪元从家中出来,在内河边走走。 七月的河水清澈,带来丝丝凉意。 “这里的鱼真的太小了,我们出城去钓吧。” “这么热的天气,还是不要乱跑得好。” 纪元往那边看了看,见两个女子在垂钓,旁边还有个小孩跟着她们,那小孩打着瞌睡,旁边奶娘寸步不离。 这会人少,纪元还是往外走了走,避避嫌。 眼看日头上来,纪元准备往家的方向走,只听后面传来厨娘的声音:“纪状元!” “总算碰到你了。” 这声音让原本垂钓的几个人看过来。 纪状元? “是你家的厨娘。” 李芸儿小声对程亦珊道。 程亦珊也看过去,她知道今科状元住在附近,毕竟是天子赐的宅院,大家都知道位置。 不过平时也不会过来打扰。 而且当官的早出晚归,基本也看不到。 她家厨娘怎么认识纪状元啊,看起来还很熟悉? 程亦珊对纪状元最大的印象便是,文章写得确实好,自己比不过。 二是,他给出的煮山楂水方子,着实好用。 她都喜欢上吃山楂茶了。 纪元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点心盒,只听厨娘道:“一直想感谢你,但抽不出时间,敲几次门,你家门房都说你在公务。” 厨娘擦擦头上的汗,皱纹倒是让她显得和蔼,此话也是真正地感激了。 “要不是您的方子,我也找不到这么轻松的活,无以为报,这些点心您请收下吧。” 自从上次碰到纪状元之后,厨娘一直想着怎么报答,现在终于找到机会。 纪元没听门房讲过,大概是想来巴结状元的人太多,不递帖子的,基本都回绝了。 纪元倒是收下这个点心,还是道:“以后不用破费了,那些方子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 “也是你手艺好,否则同样的方子,不同人做出来也是不好吃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 纪元便回家了。 殊不知这些话被程家女儿还有程亦珊的好友听到。 倒是也不奇怪? 程亦珊心道,他那么会煮山楂茶,会做点心确实也不奇怪的。 不过这世上怎么还有这般的人啊。 长得帅,已经是极大的优点了。 文章写得好,还会做点心。 “怪不得许多门户等着给纪状元说亲。”李芸儿也道,“这般人物,也不知道最后会娶谁。” 程亦珊下了新饵料,随口道:“等着看吧,听说已经有人想上门说亲了。” 两个小姑娘八卦了会,注意力又回到钓鱼上。 等到日头真的上来,两人拉着弟弟往家的方向跑。 程亦珊的弟弟还迷迷糊糊的,说是不是在做梦,怎么梦里还要走路。 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个快乐的下午。 对纪元而言,门房送过来的帖子真的越来越多了。 纪元挑着处理了会,本想着终于结束了,傍晚时分,又有人亲自登门。 这一看就知道,听说纪元今日休息,所以卡着点上门。 傍晚来请,晚上肯定还有宴会。 纪元直接婉拒。 好好的假期! 难道不是在家休息睡觉最好吗? 谁知道这竟然像个开关,一直到第二天,还是有人络绎不绝上门。 也不怪京城的大户人家心动。 刚开始纪元得了状元,大家还能观望观望,看看这少年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 到如今也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人家该上班就上班,下午就回家。 休息的时候在家真的休息,每天早上还能坚持锻炼。 乱七八糟的地方一概不去,交的朋友里面,也多是品行不错的。 什么寻花问柳,什么喝酒赌钱之类的恶习,那是一个也没有。 在纪元眼里,这不就是一个打工人的日常生活吗! 但多数大户人家可太明白了。 不少进士白日看着还体面,晚上直接拐到花柳巷,要么跟人喝酒吹牛,要么结交大臣子弟。 偏偏他,什么都不做,这日子过得,比和尚还和尚。 纪元心道,这难道不是你们要求太低了。 不过面上统统拒绝。 朝中局势虽然安稳,可他初来乍到,对结交并无兴趣。 至少现在不成。 如今的他落到圈子里,简直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还是那句话。 出去外放,才是真正职业生涯的开始。 他小小的“实习生”,老老实实干活吧! 纪元想的明白,其他人却是更想往上扑。 放假三天里,纪元就差直接出门躲躲了! 七月十六,纪元终于松口气。 太好了! 今日可以去上班了! 没人敢去翰林院找他! 而今日,也正是庶吉士们前来翰林院的日子。 原来只有十一个人的史官院,今日就要再来三十人。 翻了近三倍! 他们终于有人手了! 高兴的不止纪元一个,史官院其他人也是兴奋异常。 史官院最大的长官为修撰,下面是左右编修。 谢编修跟宋编修摩拳擦掌,他们终于要有真正的手下了! 之前十一个人,纪元是长官,两个庶吉士是往科进士,也不太算下属。 剩下的小吏,一人也才分了一个。 这跟他们家人做官时,完全两个模样啊。 现在好了,直接来了三十个庶吉士! 都是他们的手下! 但当不当手下的,倒还是次要。 他们就想把纪元用在自己身上的方法,用在这些庶吉士身上! 天知道。 他们费尽力气,如今也才把化远三十年的文书处理完了。 今天开始,就要整理化远三十一年的文书。 而如今,已经是化远三十八年的七月了! 怎么有种越干活越多的感觉?! 还好还好,现在来了一批新“苦力”。 有了这么多人,他们应该能在派官之前,把文书都整理好? 第430节 这都不用家人提点了,就知道这必然是件看得着的差事,提起来各部都会夸的那种。 那可是把史官院“陈年旧疾”给清理了啊! 所以今日他们来得特别早。 想立刻带人干活! 立刻! 他俩完全没想到,他们已经被纪元带得卷性十足,甚至主动去卷。 谁让他们尝过卷的甜头。 而且两人有点恶趣味。 来的人多了,他们就不会是倒数第一了! 再也没有倒数第一的压力! 纪元看着兴奋的两人,让他们来自己办公室一趟。 纪元直接道:“七月过后,两个庶吉士就离开了,史官院的事也不分给他们。” 这个大家都知道。 那两个庶吉士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吏部给了文书,他们就能走。 这种时候,确实不好再做史官院的事。 毕竟出去一趟,需要打理的事情太多。 “所以以后的排名,只有第一跟第二。” ??? 什么意思? “谢编修跟宋编修,每个人各选十五个新来的庶吉士。” “十日一统计,看谁的组里处理得好,处理得快。” “当然了,不能只求快,本官会随时抽查。” 纪元看了看日子,还“好心”道:“今日七月十六,给大家几天准备学习的时间。” “等到七月二十一开始计算,一直到七月三十,算是头一个周期。” “让本官看看,你们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 啊?! 说好的来了新人,他们就不会是倒数第一了? 现在甚至让他们带着一起比? 自己的能力大家心里有数,那自己手下的能力,心里没数啊? 纪元笑着道:“走吧,去选庶吉士到自己组里,你们定好名单之后交给我即可。” “对方肯定也要同意的,不能强行组队,否则那人直接归对方。” ??? 谢编修跟宋编修瞬间夺门而出。 看到庶吉士们,简直两眼放光。 大家好歹是同科进士,谁有什么本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原本忐忑不安的庶吉士们,以为来史官院还会被分个三六九等。 可这两个编修竟然根本不管什么家世,什么银钱。 他俩站在能力较强的人身边,同时道:“要不要来我这做事!待遇极好的那种!” 在各部被冷落,却有真本事的几位庶吉士满头问号。 啊? 这里的上司,这么热情的吗? 纪元笑眯眯看着。 不卷? 怎么可能? 分组卷才是最卷的! 想要处理完这么多文书,大家可要加倍努力啊! 等三十位庶吉士明白怎么回事之后,之前被打压到低落的情绪终于回来了。 太好了。 考到翰林院果然没错! 史官院就是看能力说话的地方! 不就是卷吗! 难道他们害怕吗? 谁不是个学霸卷王了! 深藏功与名的纪元,看着化远三十一年的文书瞬间被两组人分了个干净。 纪元本人都要被吓到了! 这古代的卷王,好像也有点不一般啊! 第107章 第107章 史官院堆积几年的文书, 在最近迅速被清理。 史官院如今一共四十一人。 除了为首的纪元,以及他手下的左右典籍之外,其他人被分成两个组。 分别由谢编修, 宋编修带着。 两人带着庶吉士等人, 开始认真整理往年的文书。 从化远三十一年, 一直到今年化远三十八年。 十几万份文书堆在那。 这些差事在庶吉士们的意料之中。 之前他们被表扬, 就是因为修撰,编修他们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 本以为这是枯燥的很,又或者还是跟在六部一样,大家按照各自的关系来分差事。 没想到人家这里完全不是那样。 人家这里,只看你的能力。 特别是选人的时候。 那些能力出众,立刻被两位编修争抢。 如果能力出众, 并且勤奋,更不用说,两个人编修更是抢着要。 什么? 你家长辈跟我家长辈认识? 你私底下给我一幅好画? 这些东西我没有吗? 庶吉士们之后明白,都是因为两个编修十日一次小比, 月末一次大比。 他们之间是有比较的。 那手下自然要找得力干将, 否则一定会输。 这样的“好方法”, 自然还是修撰,也就是他们的纪状元定下的。 随便几句话,就让整个史官院的效率提高,实在是可怕。 可他们生气吗? 众人看看自己手里的文书。 好像也不生气。 他们里面不少人,在六部受得委屈多了。 跟做事相比,委屈才是最难受的。 瞬间容光焕发的, 就包括滇州府的董康, 他平日爱说爱笑。 在礼部两个月,眉头都要皱起来。 当了庶吉士之后, 情况变得完全不同。 不就是做事吗! 他还怕这个?! 只要不坐冷板凳即可! 最重要的是,纪状元还会指点大家,在这些文书工作上学到东西。 等到七月底,这些陈年文书已经清理到化远三十二年。 这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有些卷王甚至想加班加点做,都被纪元制止。 第431节 上班时间卷就罢了。 下班时间就别卷了啊! 不然别人怎么办啊。 纪元的工作也从实际变为监督。 监督的职能也不简单,每日下面也有无数事情要问,无数事情处理。 众人发现,纪状元的情绪几乎稳定到可怕。 按他的话来说 ,他的作用本就是帮大家解决问题,处理问题的,生气也没用啊。 一众比他年纪大的新科进士们,瞬间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能成为第一。 单这个心态,就足够他们学习了。 纪元则在各个库房里面穿梭。 终于,他站在史官院化远二十八年的文书架子旁。 上面空空荡荡,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找了一段时间,确实找到库房的架子,上面却是没有东西的。 纪元垂眼。 确实,史官院接手这些文书,是从化远三十年开始。 不出意外的话,其他文书应该在翰林院其他库房,在阁臣们所在的库房。 纪元看了看对面。 就差了两年时间。 但他想看的东西,偏偏就在这几年里面。 从化远二十八年到三十年之间的,刑部,户部,工部的所有文书档案。 特别是建孟府,正荣县,连绍县这些地方的档案。 纪元深吸口气,把东西一一放好。 他要找的东西并不多。 一个人的名字而已。 正荣县,前前县令的名字。 那个害了小纪元爹娘,之后只是降职的那位。 没记错的话,听说他只是被降职。 纪元想知道他如今在哪当差,又是个什么情况。 纪元走出史官院,看了看对门的阁臣处。 以前的史官院更为安静,但现在塞满了人,倒比对面还要阁臣那边还要热闹。 阁臣这边热闹的原因也简单。 大部分阁臣都在六部有职位,只有几个格外清闲,又或者养老的,会经常在这边。 纪元看了看他们这边的库房,他想要的东西,或许就在里面。 纪元正看着,身后传来声音:“纪状元?” 纪元回头,正是礼部的官员,当初交接旧官署的时候有过接触。 而这人身边的官员,身穿紫色官袍,年龄在五十左右,看着有些老态。 “见过尚书大人。”纪元朝面前的官员行礼。 不出意外的话,旁边这人就是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刘大学士微微点头,见纪元方才盯着阁臣处看,眼神坚定,心道,这小子不跟旁人同流合污,也没什么恶习,人更是聪明。 没想到还有个上进的优点。 可以说,除了家世不好之外,其他的几乎满分。 刘大学士更加满意纪元。 而纪元肯定不会解释,他看向阁臣处并非因为上进。 好吧,他也上进,但并非那个意思。 “来翰林院也有段时间了,可进过集贤馆?” 阁臣处这边,分为文渊阁跟集贤馆。 楚大学士跟刘大学士,就在集贤馆东西两侧,一定要排序的话,他在四位大学士这边,排名最后,但其身份,还是远超其他人。 纪元摇头,礼部尚书刘大学士笑:“来看看吧,说不定你很快,就来集贤馆了。” 能到集贤馆当阁臣,是整个天齐国官员们梦寐以求的。 刘大学士说着,又道:“说起来,外派的事,同吏部那边打过招呼没?” 外派? 还要打招呼? 纪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等着安排即可! 不过也是最近事情多,没想到这一层。 刘大学士心道,这还是年轻:“你若是有合心意的地方,大可一说,回头本官去吏部看看,你为今科状元,此事多半不难。” 不难归不难,但刘大学士替他张口,这人情可就欠下了。 纪元跟着踏入阁臣处,赶紧道:“下官还没有其他想法,总是要把史官院的事办妥了再说。” 史官院最近风风火火的,大家都知道。 刘大学士欣赏的也有这一点:“好,等你有了想去的地方,记得来讲。” 这便是承诺了。 此话一出,纪元只要开口,基本都能成。 若其他同科进士听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想。 纪元只是做礼,却并未应下。 因为他想到高老四说的话! 礼部尚书的孙女? 就是这位的孙女? 纪元跟着进了阁臣们的院子,此地果然气派,很明显的中轴分开,两边各是一处官署。 中间的正厅则是会客的地方,大家来去匆匆。 左边为文渊阁,吏部尚书李首辅,以及刑部尚书张大学士在里面。 右边是集贤馆,则是户部尚书楚大学士,以及这位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能在这里做事,已经是朝中万中无一的人物。 这才是往来无白丁,便是打杂的小吏,最差也是举人。 纪元抬头看过去,一左一右,倒是泾渭分明。 “纪状元!你怎么在这!” 从外面匆匆跑过来一个太监,他方才去了史官院并未看到纪元,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幸好来了趟此地,否则还真要错过了:“太子有请,您这会有空吧?” 太子有请,有没有空都要去。 那太监连忙跟众人行礼,解释道:“快走吧,太子等着呢。” 太子找他做什么? 纪元过去一看,只见还有两个庶吉士被挑出来,大家都一脸茫然。 好在太监在路上时跟他们解释。 皇长孙马上十一岁生辰,需要开堂听课。 这段时间已经选了三个侍讲,以及两个侍讲学士。 再加上太子太傅李首辅做主讲。 再剩下的,就是侍书,或者说陪读了。 他们三个,就是被选中的陪读。 纪元指了指自己。 太监笑着道:“您平时事多,只要随着李首辅时间即可。” “首辅每月讲四次课,您随堂过去就好,给首辅大人打打下手。” 纪元松口气。 史官院的事情不少。 他确实不好一直在这。 另外两个庶吉士则有些同手同脚。 真的吗? 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去给皇长孙做侍书,他们何德何能。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要每日过去,随时给皇长孙解答疑惑。 选两个,也是让他们轮换着去。 第432节 具体地伺候笔墨,自然还有太监仆从帮忙。 纪元认真想了想,那他们三人的作用,有些像点读机? 人形点读机。 太简单的问题,就由他们来回答。 以及陪着皇长孙写作业。 纪元心里算了算。 从一位主讲夫子,再到五位四书五经的夫子,再到三个陪读。 说不定还有同龄的伴读。 再加上真正伺候笔墨的。 保守估计,皇长孙身边有十个以上的进士,还有十个以上照顾笔墨的。 从名师讲解到课外辅导,甚至还有作业辅导,以及玩伴和佣人。 好家伙,这团队可够大的。 要知道,这只是文师,作为皇长孙,必然还有武师,什么骑马射箭不在话下。 这豪华的学习辅导团队,哪家学生以及学生家长听了,肯定会馋哭的。 即便如此,想要挤进这样的团队,还是有些难。 谁让他们这三个侍书,也是一个状元,两个庶吉士。 不过给皇长孙启蒙是大事,确实需要这么多人,才能显示出皇家威仪。 听说太子当年启蒙的时候,有过之而不及。 如今已经低调行事了。 纪元等人去了太子府,其他侍讲以及侍讲学士已经离开。 只有太子,皇长孙,以及李首辅在这。 李首辅作为太子太傅,现在又来教皇长孙,自然够格。 皇长孙今年十一,眼神百无聊赖,好在对夫子跟这些陪读伴读都还客气。 他手里拿着一条马鞭,看样子刚骑马回来。 纪元跟着太监上前行礼,皇长孙来了兴趣,看到纪元就道:“你是新科状元?” “看起来没比我大几岁?” 纪元如实答了,对方震惊:“怎么可能,还不到十五,却比本殿下高那么多?!” 太子瞪他一眼,皇长孙则完全傻眼了。 他不能接受! 不过相差三四岁,怎么这人身高五尺多。 而自己才四尺有余?! 五尺多,差不多一米八多。 四尺多则是一米六几,这身高在十一岁的年纪里,已经很不错了。 但谁让人外有人。 纪元还道:“微臣有位好友,今年十八,已经六尺三的身量,可见也因人而异。” 多少? 六尺三? 十八? 这说的自然是邬人豪,差不多两米一的大身板了。 其他两个庶吉士松口气。 方才他们还紧张的要命,没想到纪状元竟然很快跟皇长孙聊起来,看起来以后的差事不会太难办。 太子跟李首辅并未多说,不过他们倒是对邬人豪有印象,确实是个天赋异禀的力士。 见皇长孙接受这些夫子,太子算是松口气。 按理说这些早该安排,为了避免皇上猜忌,一直拖到十一了。 虽说平日也有教导,但像这样正式开馆的,确实头一回。 接下来,另外两个庶吉士留下,纪元则跟李首辅离开。 毕竟,说是伴读,纪元更像是李首辅的“助教”。 纪元在庶吉士选拔时做的卷子,目的就是这个。 纪元也是刚刚知道这回事,晚上回家的时候,还跟其他人讲:“被挑中的两个庶吉士,他们学问扎实倒是在其次,庶吉士们的文章都不错,重要的是语言平和。” 带孩子,肯定要挑有耐心的啊。 董康跟白和尚点头,要说羡慕吗,确实羡慕。 那两人竟然直接搭上了太子府,以后算是在太子府当差。 要说不好,那也有。 两人最近几年不要想着外放了。 外放虽然辛苦,却能很快积攒政绩。 当然了,对一些不想下去吃苦的人来讲,跟着太子府直接平步青云,也是很好的选择。 全看个人的想法。 倒是纪元这个情况很不错。 一个月只用跟着李首辅去四次,同样能得个太子亲信的头衔。 以后无论走到哪,便是出去外放,身上也是有层光环的。 众人只为纪元感到高兴。 一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 二是觉得纪元很值得的。 纪元在京城认真做事,另一个地方的官员终于动身了。 建孟府正荣县县学。 程教谕起了个大早,就是不想有人送他。 但还是被县学的学生,夫子,以及聂县令在县城门口等着。 想要偷偷走? 肯定不行! 说实话,大家应该送的人之一,还有前面的林县令。 可惜政策有滞后性。 等林县令走后的几年里,众人才知道,他当时做的事有多好。 从布局本地的养殖业,培养兽医开始,都让如今的正荣县受益无穷。 这些先不提了。 林县令跟程教谕一起扶持起来的正荣县县学,更不用多赘述。 甚至已经有些私塾,模仿正荣县县学的教学模式,在县城又开了一家,同样人满为患。 正荣县在程教谕手里,明显已经是当地教育界之最。 甚至带动了当地书铺的发展。 纪元在这的时候,县城只有一家书铺,那胖老板如今开了三家分店,还有其他四个竞争对手。 可见如今正荣县学风之盛。 到了今年,更是夸张。 没办法,谁让正荣县出现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 京城那边具体的事他们不知道。 反正就知道一点。 皇上都夸纪六元,皇上还亲自给了表字,还给了宅院。 就这种待遇,问问谁还有? 这可是程教谕手底下的学生! 而程教谕也接到吏部的调任,眼看就要高升。 他做了那么多,大家肯定要给他送行的。 聂县令更是感慨。 说起来,他今年也到任期了。 这四年的县令,让他做的百感交集,越在这待下去,越知道手底下有程教谕这样的官员,是多大的幸运。 他二十二岁中进士,二十四岁外放出来,如今已经二十七。 想到当初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感慨,当时的他真的什么也不懂。 如今稍稍历练一些,自然感慨万千。 程教谕眼眶湿润,再次跟大家告别,带着家人离开。 这次,就是一起去京城。 原本他一人去京述职即可,但京城是他的家,更是家人的家乡。 这次回去,也要看看亲朋们。 第433节 想到他们程家当时出事,整个程家都被连累。 只有自己跟堂哥仅存。 自己那届会试没考上,便领了个职位去教书,辗转几个地方,算是在正荣县安定下来。 他堂哥运气好一些,人也争气,考上了探花。 可惜也因为程家的事,至今在京城也是五品的官职。 要说当年那件事,谁也不想的。 此事还跟太子有关。 当年的太子还没这样稳重,平日结交好友无数。 程家有个子弟,作诗夸赞太子殿下,更说殿下是未来的明君。 此话说得有些过了,而且把太子夸得实在太厉害。 那程家的诗句做的又好,风头竟然盖过皇上。 朝中一部分官员大怒。 怒斥这是诅咒皇上,说这是谄媚之风。 再之后,这些官员从程家里搜出前朝的禁书,剩下的事就不用说了。 那些人说程家是挑拨皇上跟太子之间的关系。 接着整个程家七零八落。 要不是他跟堂哥当时在外面潜心读书,估计也要完蛋。 等他们去京城会试时候,才知道这回事,本以为科举都考不成。 谁料皇上网开一面,估计也觉得那件事处理的太过,抬手让他们继续考。 那以后的事,大家就知道了。 程家一蹶不振。 此事也是许多人心中的禁忌。 那算是皇上头一次表现出对太子的不满。 之后太子的风头便下去了,不少人开始追捧五王爷。 来来回回地,太子的位置还算稳固的了。 要说皇上对此事发表过看法吗? 其实是没有的。 从一开始程家被弹劾,皇上只是没提,可此事愈演愈烈。 等搜出禁书的时候,怎么处置全看当时官员的心情,以及,揣摩圣意。 事情结束后,皇上还安抚了程家剩下的人。 包括当时点了程大人做探花,也有人说,这是皇上恩德。 如果让纪元知道前因后果,只会无语。 但大部分官员,依旧认为,这还是皇上开恩了。 无语也没有办法。 上行下好。 上位者有时候不用多说,很多事就有人去做。 做的过了吗? 过了。 但那又怎么样,他大可再给补偿。 程教谕就是这样的背景下,灰心离开京城。 现在带着家人再回去,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管怎么样,那里到底是他的家。 当年心灰意冷,房屋都给卖了,现在回去估计要借住在堂哥家中。 说起来,他跟堂哥之前关系不算特别好,程家人多,有出息的子弟也多。 经过那事后,倒是书信联络,到现在也没间断。 程教谕启程,之前的心灰意冷,现在也少了些。 能去做掌印教官,就算以后再无寸进,他也是知足的。 能照顾家人,又教出那么好的学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们一家坐马车前往京城,从七月中旬出发,差不多八月十五左右能到京城。 现在天气慢慢转凉,路上会好过一些。 程教谕路过建孟府府城,还去见了殷博士,两人也是感慨良多。 有了纪元这个状元学生,程教谕是升迁了。 殷博士则彻底坐稳如今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他过两年必能动一动,做个右训导也是可行的,到时候便是从五品的职位。 纪元的出现,真的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这次去京城,程教谕还带了殷博士的书信。 信里提到纪元的之前的马甲之一,青堂。 有人竟然想出高价,让青堂先生再作一幅画。 为何? 因为有人说,滇州府那家买了纪元的画之后,他家的二少爷考上进士了,甚至当了庶吉士! 这在进士里面都是厉害的。 滇州府其他门户听说之后,辗转托人带消息,想再求一幅青堂先生的画作。 最后自然找到殷博士的儿子殷茂这。 殷博士心道,那学生考上庶吉士,但纪元不就在当庶吉士们的上司。 手底下的人,到底谁买了啊。 不管怎么样,这消息还是要带给纪元,不管画不画,都看他的。 纪元多半是不会再画的。 如今身份也不合适。 如果查出来,难免多说什么。 要说纪元知道是谁买了他的画作吗? 他当然知道。 当时看到董康,以及他身边那个管家时,心里就明白了。 滇州府,家里有钱,还是同一个管家,不是他是谁。 可这话纪元刚开始没好意思讲,以后更不好讲了。 白和尚虽然知道,却也不会提。 这事提起来,怎么说都觉得怪。 不过此刻听到董康再次提起来这事,纪元还是格外尴尬。 董康道:“你们都是建孟府的,真的不知道青堂是谁?” “我们董家都说,是买了那个科举百态图之后,我才考上的庶吉士,他们现在争相传看,亲戚还让我们帮忙再买一幅。” 董康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他如今每日过来蹭饭闲聊,可以说无话不谈。 白和尚跟纪元瞬间沉默。 这事怎么说呢。 讲不认识,那是说谎,讲认识,那个人又是谁? 纪元斟酌片刻道:“据我所知,他应该不会再卖画了。” 当年给梦蝶令画插图的时候,是他年少无知。 现在他一出成绩,之前做润笔先生的书都会大卖,这事多了,其实并不太好。 纪元无比庆幸,当时左右训导,还有夫子博士他们把自己拦下来。 否则后患无穷。 有了那件事之后,让他暗地里靠着卖画赚钱,纪元绝对不会再干。 举人的时候卖了话,那叫美谈。 如今当官了还卖,那叫受贿。 更别说,他确实是董康的上司。 白和尚自然同样明白这一点,还道:“那位非常神秘,别说画作,身份也不会透露。” 纪元跟白和尚一般不会随便乱讲,他们都这么说了,看来是无望了。 董康微微失望,但随后又觉得,他家那幅,岂不是绝版了? 这也挺好啊。 纪元自己都没想到,刚提到画作,又有一个人拿着他画过的图来询问。 八月初五,纪元跟着李首辅头一次去太子府做陪读。 之前见识过皇长孙的豪华教师团队。 但好在课表安排的很妥当,八月初五的上午,就是李首辅的教课时间,人也没有那么多。 第434节 纪元跟着李首辅去太子府的勤学堂时,只见里面布置的跟其他学生差不多。 只是里面的物件皆是不俗。 墙上的挂画也都是珍品。 这学堂的学生只有一个,皇长孙已经在等候了。 除了十一岁的皇长孙之外,还有一个庶吉士,以及一个同龄书童。 大家互相行礼,这才开始今日的教学。 李首辅从战国策开始讲,只挑里面重点的部分。 而皇长孙显然不是头一次听课,对此接受程度很高。 纪元跟在李首辅身边,该什么,该做什么,他都很有眼力。 不过李首辅讲着讲着,他也听得入了神。 李首辅学识渊博,学富五车。 无论见识还是学问,远超其他人。 否则不能当了太子太傅,如今还被请来教皇长孙。 李首辅原本想要纪元给他递本书,见纪元还在思索,微微一笑,自己翻开后放到纪元眼前。 “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 “此一番道理,便是如此了。” 这讲的是战国时的一件事。 战国,礼崩乐坏,但周的“九鼎”,依旧是所有诸侯国心中的政权象征。 谁得到了“九鼎”,就是得到了正统。 当时的秦国打到东周都城洛阳,问周王索要九鼎。 周王自然不愿意给,手下颜率给了主意。 颜率去了当时同样强大的齐国,问齐国国君要不要九鼎,如果能帮周王击退秦国军队,那九鼎就给齐国了。 齐王想要九鼎吗,当然想,立刻发兵五万,帮周王解围。 那后来,颜率如约给了九鼎吗? 自然没有。 周王更不想把九鼎交出去,这毕竟是传国重器。 又是颜率去往齐王,同齐王解释。 那九鼎又沉又重,放到现代,需要用起重机来运。 放在战国,路上更不好走,还要借道其他诸侯国。 而当时的诸侯国全都对九鼎虎视眈眈。 无论走哪条路,九鼎都会被抢走。 颜率到了齐国之后,既夸赞齐王义举,又夸齐国真是大国。 最后才拿出那些理由,同齐王道:“您要是想搬也可以,您尽管去就好。” 但是看到那么多理由,齐王也觉得耗时耗力,并且可能会被抢。 到最后颜率又给了个台阶:“弊邑迁鼎以待命。” 意思是,九鼎就在那,国都等着您去搬。 此为东周策。 主要说的就是颜率如何借力打力, 又把搬鼎的皮球踢给了齐王。 在战国东周策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名篇。 在李首辅讲来,一赞颜率维护周王,二赞齐王助国都解围。 李首辅的落点是在颜率为东周忠心上。 但讲其计谋时,却又详尽无比。 重点在哪,不言而喻。 只是不好说明白。 但其中的意思,别说纪元了,十一岁的皇长孙都听懂了。 那颜率第一招,借力打力,玩的一手好平衡。 第二招,先把齐王吹的飘飘然,再把运鼎这件事踢给齐国,让他们自己解决。 最后,事情自然回到了原点。 想来颜率求齐王出兵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一层。 他的计谋,既保护了国都不被秦国侵占,也保护了国之重器九鼎。 学策,学的是明智,学的是逻辑思维能力,再加上语言,心理的揣摩。 许多人会觉得,颜率似乎没做什么大事。 可能掌握几个国君的心理,又对周边情况了如指掌,还能有一副好口才。 怪不得战国时期是纵横家的舞台。 纪元听的入迷,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还在回味方才颜率的语言艺术。 等李首辅下去喝茶,纪元刚要跟过去,皇长孙就道:“纪状元!来看这个!” 李首辅道:“去吧,歇息一刻钟。” 课间休息十五分钟! 纪元转身,跟皇长孙行礼。 两人之前虽然见过,但在学堂见,还是不同的。 皇长孙看看周围的人,再偷偷摸摸看看陪读跟庶吉士,掏出一本书。 纪元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竟然这般宝贝? 不过看皇长孙的模样,好像不是什么好书吧? 即使心里有准备,纪元还是在看到书名的那一刻震惊了。 《梦蝶令》。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名字。 纪元扶额。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都知道皇长孙要问什么了。 这些年里,也不止一个人问过了。 “纪状元,我听说第二部的插图你也画了,只是没放出来,是真的吗?”皇长孙翻着书里的插图,忍不住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配图,之后也有模仿你的,但都不如你画的好。” 纪元那技法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又有上辈子的熏陶,画出来的配图自然超时代。 那种新奇的视角跟角度,甚至代入感,一时半会很少有人会超过。 不过说起来,他这样的画工算是这个时代的“新锐派”。 卖给滇州府董家那幅则是传统画技。 也因为这两者的区别过大,大家才不知道,那青堂就是纪元。 但不管提起哪个,纪元都无奈啊。 皇长孙还道:“你要是画出来了,能不能给我看看?” 纪元直言道:“当时确实画出来了,不过全都被我放在老家,没有带过去。” “而且因为画画引出不少麻烦,所以就不画了。” 啊? 真的不画了啊。 皇长孙遗憾,只好道:“好吧,那梦蝶令后面几本虽然也有插图,但都不如你。” 纪元哭笑不得,只得说声谬赞。 好在李首辅很快回来,继续讲课。 这里的课自然跟四书五经差很大。 更多像纵横家的指导。 纪元之前也看过,但像这样细听,还是头一回。 纪元意犹未尽,李首辅说了几本书,让皇长孙课下去读。 如今的书不用背了,只要看明白意思即可。 而且你觉得自己看一遍没记住,其实那些内容已经在脑子里。 更别说纪元记忆力不错的人,看完之后,还能细细回味,等真正消化了,也就是自己的了。 头一次的课程,纪元听到过瘾,恨不得马上八月十一,那是本月第二次课。 回去之后,纪元先是去了书店,把李首辅说的书都给买回来。 怪不得都想给皇子他们当伴读,这师资条件,简直太强了。 纪元在京城也算安稳下来。 每月四次休沐,每月再去听四次名师讲课。 第435节 剩下的时间就是上班下班。 翰林院里的人对纪元印象都不错,更不会为难他。 在那些陈年文书处理完之前,他也没有旁的事。 在京城也变得安稳下来。 除了一件事。 礼部尚书对他确实格外好。 这份好意,纪元实在受之有愧,能躲就躲。 不过也有更好的消息。 八月十四,有人忽然敲门,竟然是附近一户人家的小厮。 那小厮道:“我是隔壁程家的,昨晚老爷的堂兄弟到了,说是让小的给您讲一声,这是我家老爷的名帖,还有老爷堂兄弟的名帖。” 小厮偷偷打量纪元。 这位可是纪状元! 他们知道状元住在附近,但这位状元早出晚归的,顶多去河边转转,大家很少碰到。 没想到,他们老爷的堂兄弟竟然是纪状元的教谕! 也是他们老爷太低调了,换作其他人,肯定天天挂在嘴边。 纪元则满是惊喜。 程教谕来了! 昨天晚上都到了?! 纪元看看时间,直接道:“现在过去,方便吗?” “自是方便的,不过程二老爷说,您若是有公务,那先忙公务,晚会再去也行。” 纪元笑:“离得近,还有时间。” 等纪元先走,小厮才挠头。 等会,状元郎怎么知道,他家离得近? 纪元也是下意识地。 他之前跟程家小姐有过见面之缘。 也因为蛋挞跟厨娘的缘故,知道这就是程教谕的远房侄女。 知道程家在哪,更是顺理成章。 这里面的原因说起来弯弯绕绕,好在小厮也没细想,纪元一时也疏忽了。 等见到正在用早饭的程教谕,纪元满脸高兴,那些事抛到脑后。 纪元本就生的俊朗,身材更是挺拔,如今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衣服皆是仆从打理,虽然样式简单,衣料却好上不少。 他这样一出现,眼前好像都亮了。 纪元认真行礼,程教谕一愣,笑道:“好啊纪元,怎么生的愈发好了。” “如此一看,好一京城少年郎啊。” 纪元被猛地一夸,耳朵通红,但也知道程教谕是喜欢调侃人的。 程师娘也笑:“来的这么早,是不是还没吃饭。坐下一起用吧。” 纪元也没客气,跟着吃了顿早饭。 程家主人是单独给程教谕拨了个院子,此刻也没来打扰,他们亲戚之间,应当也不提这些。 吃过早饭,纪元是真的要去上当值了。 这班肯定要上。 好在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朝中都休息,他们有时间再聊。 程家的小厮还道:“我家大人也要去官署,这不正好顺利,老爷在等着呢。” 纪元谢过,快步跟了过去。 工部的程大人,也就是程教谕的堂哥,自然算是纪元的长辈。 其实两人一直知道对方。 但程教谕不来,纪元不好乱攀关系,那边又觉得如此当红新人,更不好沾染。 故而两者坐到一架马车上,大家都有些莫名地紧张跟尴尬。 纪元离得近一些,等他下了马车,程大人松口气。 哎,这年轻人怎么这样有气势,不愧是许多朝中重臣看重的女婿人选。 纪元也松口气,好在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只等着中秋放假。 从今日下午开始,一直到八月十七再来上班。 哎,从未这么期盼过一个假期啊。 对了。 之前在县学的时候,他做过冰皮月饼,当时程教谕也很喜欢。 不如,再做一次? 纪元先把方子写下来,让人送到程大人家中的厨娘手中。 厨娘正在准备明日的点心,收到状元郎给的纸条,竟然手足无措。 她不识字啊。 思前想后,厨娘还是去找了小姐身边的丫鬟,状元郎给的纸条,必然写了重要的事吧。 纸条最后到程亦珊手中。 她认真看着上面的字,眼睛一点点放亮。 冰皮月饼,听着就很好吃。 快,她来念方子,一定要做出来才成。 等会,纪状元,为什么要给厨娘方子,是厨娘家出了什么事吗?还是有什么难处。 程亦珊委婉问了,又道:“若需要银子,我去账房给你支一些。” 厨娘知道自家小姐好心,不过也有些疑惑:“我家没什么事啊,这方子来的确实突然。” 好在家里的小厮道:“状元郎今年要在咱家过中秋啊,你们不知道吗?” 这,这还真的不知道! 毕竟是早上刚发生的事,不知道也正常。 厨娘颇有些激动,她一定会把这冰皮月饼做好的! 而此时的翰林院,纪元看着礼部尚书家的邀帖,说是中秋佳节,邀请翰林院的下属们去赏月吃酒。 说是下属们。 但只有几个相貌不错,并且尚未婚配的的进士拿到邀贴。 这意思不言而喻。 董康道:“我家有未婚妻。” 白和尚:“我是和尚。” ?你这会是和尚了? 路过的章进士道:“我孩子都三了,没收到很正常。” 大家齐齐看向纪元。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纪元无语,再次婉拒:“我老师来京城了,肯定是要陪老师的。” 宋留群跟谢志 福的年纪,肯定也早就有妻室了,两人消息又灵通,心道,纪元这次只怕没那么容易推脱。 这中秋宴会,其他青年才俊都是幌子,只有他才是正主。 两人拍拍他,一切不言而喻。 纪元思索片刻,那他更要回绝。 若不回绝,那才是麻烦无穷。 想来这次回了,对方也知道他的意思,对方家大业大,肯定是体面人。 回绝了邀贴的纪元,更盼望过节了。 好好个中秋,还是跟认识的一起赏月更佳。 其他的?先放一边! 礼部尚书被婉拒几次,心里也明白了,果然没有再说。 跟纪元猜得差不多,人家也只是把自己当个备选,并不会太计较。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纪元松口气。 让他去相亲,还不如让他多看几本书。 再者,他想查的事还没有结果。 纪元看看史官院的陈年文书。 如今已经处理到化远三十五年了,到九月十月,差不多就能解决。 到时候,他或许能找到机会,问阁臣处要化远三十年之前的文件。 只有这样,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得知正荣县很久之前,那个县令的情况。 第436节 不过程教谕来了。 或许,程教谕知道一些。 他知道的消息越多,对他想做的事,就越有帮助。 当初害小纪元一家的,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还剩当时的县令,依旧逍遥法外。 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总之,先弄清楚对方的情况再说。 他倒是要看看,对方害死那么多条人命,为何只是降职,而并非流放乃至砍头。 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 第108章 第108章 化远三十八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朝廷官员放两日的假,今日明日, 都可以休息。 纪元定好去程家过节, 其他好友们则聚在一起, 去酒楼吃酒。 尚未婚配的白和尚等人倒是被喊去参加礼部尚书的宴会, 他们实在没有理由推脱。 下午去程家的时候,纪元把朝廷发的节礼,以及自己又买的东西送过来。 现在的程家家主,自然是工部郎中程大人。 程教谕在这里,如今被称呼为程家二老爷,住的院子也是宽敞。 不过到了这里, 纪元肯定要先拜见程大人,之后再去找程教谕。 程大人虽说之前也是探花郎,自己也是正五品的郎中。 但面对今科进士,年纪轻轻还是正六品的翰林官, 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两人客气笑笑, 总算在程教谕来了之后, 两人下意识松口气。 怎么办,面对对方,竟然如此紧张啊。 说起来,也有消息传,程大人作为营缮司的司长,接下来委以重任。 而程家二老爷程教谕, 同时又要去做正六品的掌印教官。 这对程家来说, 那可是大喜事。 故而今年的中秋家宴办得也热闹。 大清早就有仆从打扫庭院。 当然,也因为今科状元过来了, 整个程家更加高兴。 他们这里许多旧仆,是经历过程家风光时的,如今眼看程家慢慢变好,大家都很高兴。 有程教谕在,此地自然不会冷场。 程教谕讲了正荣县的变化,又说估计明年年初,他们还能在京城看到聂县令。 还讲正荣县都成养殖大县,他们都感谢纪元给的提议云云。 之后还笑:“正荣县如今厉害的秀才太多了,人人都拿你当榜样。” 纪元连忙回答:“我不过侥幸而已,深学下去,方知便是考完科举,也只是做个初级学生而已。” 特别是最近蹭李首辅的课。 纪元彻底明白,他们为了科举的“应试”,真的是最底层的教育而已。 如果想要往上走,读几本四书五经绝对不成。 把这些书读透了,方是漫漫学业之路的最开端。 人生有涯而知无涯。 越学下去,感受越深。 纪元说得真切,程教谕笑着点头。 单有这一番话,纪元便是学者中的佼佼者了。 以后真的研究学问,纪元也绝对有一席之地。 程大人同样颇为欣赏,他算是明白,自己这个堂弟,为何这么欣赏纪状元。 不仅因为学问,也因为人品。 这份真正的谦逊,不是谁都有的。 一直到下午,三人甚至在书房写字画画,纪元的字自然不用说。 便是皇上跟太子,都是夸赞的。 等到晚上程家家宴,纪元跟程大人之间的陌生总算消除了。 家宴上也不在乎什么,男女虽然分席,但两者之间连屏风也不用。 吃过饭后,大家在一起闲聊,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原本提着一口气的程夫人放心下来。 要招待亲戚,那还好一些,又多了个风头正盛的状元郎,难免觉得忧心。 好在状元郎是个大度和气的。 等到最后月饼拿上来的时候,程教谕一愣,又听纪元提起之前的事,程教谕笑:“咱们县学无论官员还是夫子,都喜欢得很,没想到又看到了。” 纪元拜托厨娘帮忙,自然也是让教谕他们高兴。 程大人一家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月饼,都觉得有趣得很。 大家分一分,而冰皮月饼的美味自然不用说。 全程参与了的程亦珊,虽然没帮上什么忙,而且她也确实没学会。 但厨娘做好之后,她一直忍着没动! 一直忍到正宴上,这才动手。 毕竟是人家给的方子,她提前偷吃很不好。 这下到了时间,程亦珊咬了一口,眼中的惊喜不言而喻。 甜而不腻,还带着糯米的清香。 加上冰过,口感说不出的好。 点心还能这么做啊。 这也太厉害了。 程亦珊心里对纪状元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这个中秋过得真好啊。 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程家的家宴小巧和谐。 而京城另一家的中秋宴则是精致奢华。 礼部尚书家里,去年有事耽搁,没办中秋宴,今年把去年没用的银子也给补上了。 礼部尚书的长媳惯会操持这些,务必让宾主尽欢。 只是她今日除了照顾宴席之外,还要留神自己女儿的心情。 昨天最后确定宾客名单,刘家长媳已经确认,纪元不会过来,说是恩师来京,他一定要去的。 这个理由还算成立。 如今这么注重自己老师的学生虽然少见,但以纪元平时的品行,他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而且也有消息说,他当初读书的县学教谕,确实这几日来京城了。 刘家长媳将此事告诉女儿,刘小姐却道:“母亲,您说实话吧。” 刘家长媳摸摸女儿的头发,安慰道:“几次三番相邀,礼部的人也给了暗示,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想来是没有结亲的念头。” 说罢,刘家长媳也觉得不太高兴,在她眼中,女儿家世好,相貌好,性格也好,那个新科状元又傲气什么。 可转念一想,各花入各眼,谁也没办法。 那纪状元也不止婉拒自己一家,平日也不爱去花柳之地。 在过来人刘家长媳看来,这是十四五的小子还没开窍呢。 故而恼怒不算多,但确实不高兴是真的。 刘小姐叹气。 可最近一闭上眼,就是状元郎骑马游御街的场景。 她甚至还托人买了纪状元之前当润笔先生时抄的书,以及建孟府乡试录,还有今年的会试录,殿试录。 里面的文章她看不大懂,可抄书的字是极好的,配图也妙。 文章后面,考官们的点评,更是夸了又夸。 在母亲劝说下,刘小姐还是出房间社交,可惜也是兴致寥寥。 新科状元里,确实有不错的,但远不如状元郎。 过了中秋宴,刘小姐反而更加郁郁寡欢。 八月十六,纪元又去了程家。 但这次,纪元却是想问另一件事。 程教谕接下来还要去吏部报到,稍微歇息歇息,就要再次赴任。 现在问,也是最好的时候。 第437节 没想到的是,程教谕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叹口气。 当年纪元爹娘的事,给大家带来很大震动。 本以为纪元父亲意外离开,母亲也是因病去世。 谁料他家的惨剧,就是从化远三十运河巨贪案开始。 一系列的悲剧让纪元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更是被亲戚吃绝户。 当年他跟郭训导等人全力替纪元争取,也是觉得这孩子真的太惨了。 若不是纪元本身坚韧,只怕早就被他的叔婶折磨死。 此事让众人叹气之余,他们送走当时正荣县的县令林大人。 可纪元给林大人送行的时候,私下问了几件事。 林大人跟程教谕关系一直不错,当初也是林大人把他调到正荣县当教谕,此事也没瞒他。 纪元问了几个问题。 首先,问了当时运河巨贪案期间,正荣县的县令是谁。 二,事发之后,隔壁县令甚至被斩首,如此情况,为何没有从严处理。 三,那位县令姓甚名谁,又去了什么地方。 纪元当时不过十一岁,他问这些问题,却是格外坚定。 林大人当时叹口气,把能说的都说了。 可具体情况,他真的知道得不多。 巨贪案揭发,建孟府有关运河的地方乱作一团。 不少官员提前跑路,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仅卷着钱离开,还把当时能带走的纸张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直接原地焚烧,为了不留下证据,就差直接火烧衙门。 都这样了,自然谈不上交接,更谈不上跟那位碰面。 只知道那人姓王。 人称正荣县捞钱王。 其他的,一概不知。 毕竟林县令被临时派过去,走的不是正常流程。 真的不知道前面的人到底是谁。 那衙门又被弄得干干净净,留下的人也不是王县令的亲信。 只知道那位没有大的处罚,溜走之后被贬官了。 当时的纪元就知道。 贬官是最轻的处罚,而且贬了可以再升,不过挪挪位置,避避风头。 而程教谕知道的,基本跟林大人一样。 有一点不同则是,听县里有些秀才说,那位王县令不喜有功名的人。 纪元问到这,以为也就这些了。 太难了。 只知道一个姓,他也不好直接翻吏部户部的文书。 根本不知道化远二十八年时,天齐国那么多州府,那么多县城里,一个没人关注的县令。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程教谕则从书房里翻出几封信件:“这是林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如今你既然问了,也是时候给你。” 林大人? 林县令? 纪元惊愕。 不过林大人,怎么也在查这件事? 看了他们来往的书信方知,林大人对此一直很愧疚。 既愧疚他当时疏忽,也愧疚没有把赔偿的银钱给到纪元的母亲,才让她被活活拖死。 从正荣县离开之后,林大人就在着手调查。 程教谕跟殷博士都说,此事要查,但要慢慢来,谁知道对方背后到底是谁。 一明一暗,太危险了。 程教谕,殷博士,两人也参与其中。 他们三人从化远三十四年开始,一直到如今三十八年,这期间也只寻到对方的一点点痕迹。 那位王县令,三十出头,从正荣县跑路之后,投奔了家族的亲戚家中。 躲了阵风头之后,调到了两广,做了个从七品的给事中。 不到四年,再次被调走,说是去了湖广司下的民司,那会已经又是七品官了。 也就是化远二十八年出事之后,这位不到四年的时间,也就是化远三十二年左右,已经升官。 县令为正七品,他这个民司的官职同样是七品。 从化远三十二年起,原本还要再做四年的官。 谁知道两年后,又挪了位置。 这次去哪,林大人,程教谕,殷博士,都没找到。 天齐国太大了。 各地各司官职复杂,身在体系之内都不好找,何况隔着天南海北。 林大人他们也不是故意不跟纪元提起。 只是纪元一直在努力学习,努力科考,此事提起来也无用。 林大人还在信里说,若他不管此事倒是好的,背负仇恨日子太过难熬。 今日若不是纪元主动说起来这事,程教谕他们还会在背后默默努力。 或许凭借他们,也能揪出当年的人。 纪元确实一次也未提起过,只是在午夜梦回里,想到小纪元一家三口的坟墓。 他只是把这事藏在心里。 没想到林大人他们在暗中努力。 纪元仔仔细细看完信件,郑重再次感谢程教谕。 不过他道:“后面可能会很难查,教谕你们不要再深查了。” “还有林大人,听说他官职做得还算顺利,若这样没头没脑地查下去,对方肯定会知道。” 程教谕点头,事情确实如此。 “你也是,一定要在顾及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去调查。” 此话不用多说,他们都明白的。 不管是程教谕,林大人,又或者殷博士他们。 从未想过劝阻纪元。 让他彻底放下。 杀父杀母,不共戴天。 劝人放下的,那是真的牲口不如。 虽然跟林大人他们想得不同,纪元也确实没想过放下。 这次深谈过后,竟然已经晚上。 纪元没什么胃口,从程家离开,正好看到钓鱼回来的程亦珊。 两人朝对方行礼。 程亦珊看了看纪元的背影,只觉得他心里似乎有万千事。 不知为何,纪元也看了看程亦珊。 最近几日跟程家来往得多。 她家的氛围,是纪元见过最好的。 特别是程小姐,他家爹娘千娇百宠,却也不是溺爱,是真正的,健康的,阳光地照顾自己的女儿。 这是一个,一看就在爱中长大的小姑娘。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但更可惜的,还有当年的小纪元。 他原本也可以在这样的家里长大。 他的父亲勤劳,母亲慈爱。 日子虽然辛苦,却不乏爱意。 纪元抬头,看着依旧明亮的圆月。 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小纪元的一家三口,可以过得很好。 那个世界,是普通人也能好好生活的世界。 话又说回来。 捞钱王在化远二十八年贬官。 第438节 化远三十二年又升到正七品。 一般来说,这样的调令会在年前发出,年后他便升官了。 而那会。 是小纪元的忌日。 在对方弹冠相庆的时候,小纪元死了。 换成了他过来。 或许,他过来,就是为了给小纪元一家找回公道的。 纪元回去的路上,认真分析里面的事情。 一个大肆敛财的捞钱王,为什么能在事发之后,把尾巴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跑路,肯定也不是随便跑的,必然是跑回家中,让家人指点。 放在之前,纪元或许还不明白,为什么要烧了所有文书。 现在却知道,这肯定是背后老练之人给出的主意,如此不留痕迹,就是不想让后来的官员再找到把柄。 厉害如林大人,在紧急赶往正荣县之后,也未曾再发现对方的其他过失。 之前的物证全部销毁,加上该给钱堵口的已经堵口了。 那位县令最后判下来的罪名,不过是失察失职而已,此事可大可小,全看上面的关系。 里面也牵扯人命了? 固然有人命,但那位县令可以直接说不知情,不知道隔壁连绍县的情况,自己也是被蒙蔽。 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以前萦绕在纪元心头的疑惑,也是在最近才解开的。 纪元看了那么多文书,见了那么多政务,总能从中间窥见一二。 对方三十多,不喜欢有功名的人。 家族确有势力,可以轻易帮他摆平麻烦,并且还知道如何销毁证据。 可见对方的王家势力不会小,甚至是某个大族。 而这位捞钱王则是大家族的小虾米,每年给家族上供,来求以庇护。 对方没有断尾求生,就是因为之间有利益输送。 保捞钱王,就是保他们自己。 而且看对方如此熟练,想来“底蕴”很深。 总而言之,这位捞钱王可能没什么本事,甚至可能是秀才身份。 家族却不错,凭着关系去了正荣县捞钱,自己捞完再给家族分。 这家族盘根错节,绝对不好惹。 姓王。 这朝中,谁家姓王? 纪元稍微一想,就觉得姓王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毕竟是大姓。 一时半刻,还真不好锁定人。 说来说去,还是找到当年的文书最清楚。 就算对方有意隐瞒身份,这些文书也不可能全然不提那位捞钱王姓甚名谁。 可惜的是,他不在吏部,吏部才掌握所有官员的升迁。 纪元推开自家的门。 没关系,他很有耐心。 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如今,已经算是有进展了。 中秋假期一过,好像所有事都加快进度。 翰林院史官院的庶吉士们已经习惯进度,现在一共三十人处理陈年文书。 按照大家的速度跟拼劲,差不多九月二十左右就可以完成。 剩下的时间则用来彻底整理跟归档。 算下来,时间刚好。 到时候吏部的外派也会陆陆续续下来。 他们这些实习生,真的要去做官了。 到时候,也是各凭本事。 能去哪,去好地方,还是差地方,全看大家的“本事”。 想到以后的情况,这些庶吉士竟然有些不想走。 至少在翰林院史官院,大家还是凭真正的本事做事。 这里面也充实得很。 长官也对他们不错。 而纪元则更加忙碌。 每日除了处理史官院的事,还会被阁臣处喊过去帮忙。 不管文渊阁还是集贤官,基本都会找他。 谁会不喜欢认真做事,人也聪明的状元郎啊。 除此之外,给皇长孙陪读,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因为李首辅把“备课”的事交给他了,下次要讲什么,怎么讲。 李首辅给个内容提要,然后让纪元去找相关的资料,最后汇总起来。 也因此,纪元恨不得每天问李首辅三十个问题。 不过有些问题,楚大学士有空的时候,倒是帮他解答。 那楚大学士虽然喜欢作弄人,可学问确实渊博。 除了他这边的事之外,也要关注程教谕的那边的述职。 程教谕为举人,这次去当掌印教官肯定是破格提拔,流程还是需要些时间。 要说新科进士们羡慕吗? 倒也不一定。 各地府学虽然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实在是个清闲官。 大部分进士,还是想要个实权的职位。 总的来说,流程还算顺利,估计九月中旬就可以离开。 程教谕一家在京城待了一个多月,再次回来,感慨万千。 但这次升职,总的来说肯定是好事。 更别说程大人八月时也接了个重担。 今年春天突然变温跟大风,让京郊不少房屋损毁。 之前翰林院还因为这些事争执过一段时间。 当时顺天府的官员提前支钱做事,后面报账出问题。 吵着吵着,那修复民居的差事就耽误下来。 一直到事情平了,这才让工部接手。 还是让做事最稳妥的程大人来办。 吵归吵,今年的冬天还是要过,肯定要在冬天来之前,把该修的民居给修好了。 这可是一项重要的差事,若是办好了,以后的升职也是有望的。 程家双喜临门,最近心情都不错。 只是程家小姐程亦珊遇到一点麻烦。 不知谁把纪状元跟他叔父关系不错的事说出去。 尚书家刘小姐没事便找她出去吃点心,还问她纪状元是不是经常去她家。 程亦珊不好多说别人的事,只能打马虎眼。 一直到叔父带着家人上任,对方才好一些。 送叔父上任的时候,她倒是看到纪元了,但这种事她怎么说啊。 最后还是娘亲隐晦讲了。 纪元刚送走程教谕,猛然听到这件事,有些哭笑不得,只道:“只说我太忙即可,如今都九月底了,翰林院事情也多。” 有了纪元这句话,程亦珊也算松口气,总算可以交差了! 纪元也不是说假,送走程教谕之后,翰林院确实忙起来。 年底的时候,朝廷也要盘点啊。 更别说史官院今年整理那么多陈年文书,单是盘点用的目录都一大摞。 这些工作做到最后,颇有些枯燥。 好在确实有成功。 之前礼部交接给翰林院的旧官署也能用了。 第439节 趁这个时间,把该搬的东西搬过去。 史官院几间库房腾出来,可以做庶吉士办公的地方,一下子就没那么拥挤。 但到这会了,庶吉士们想的也不是什么办公地方宽不宽敞,不少人盯着吏部,希望吏部给个好位置。 甚至左右编修,已经知道自己可能去哪了。 他们两人,一个老爹是工部侍郎,另一个是国舅,他俩的前途,一直不用担心的。 纪元看着化远三十年之前的文书搬走,去见李首辅的时候,还主动道:“反正旧官署那边地方大,趁这个时间,把阁臣处这边的文书也搬过去,以后也方便查阅吧。” 李首辅并未把这当回事。 而且纪元的建议也很合理。 官署时间长了,积压的东西很多,趁着这次清理出去也行。 不过如今事情多,倒是不好腾出人手。 纪元道:“我们那有人啊,而且这些东西只是搬过去,不费什么事。” 李首辅点头,又道:“九月三十还要去太子府,不要耽误时间。” 纪元笑着应下。 李首辅见纪元做事这么认真,摸了摸胡子,竟然问了跟礼部尚书刘大学士同样的问题。 “外派的职位,你可有想做的。” 上次听到这话,还是刘大学士讲。 刘大学士的分量便不必多说。 李首辅开口,更是表明纪元想去哪都可以。 纪元挠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对他来说,去哪都可以。 李首辅也没要他一定回答,挥手让他去办差事。 从陈年文件从阁臣库房搬到旧官署。 此事不管是文渊阁还是集贤官,自然都很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史官院的庶吉士们了。 如果说整理文书,还算有些含金量,大家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但搬东西? 这是完全的苦力啊。 纪元心道抱歉,他确实是揽了活,心里愧疚,不过自然会给些补偿。 纪元道:“把东西拉过去之后,接下来两天里都可以休息。” “我也同李首辅讲,提前告诉大家外派的情况。” ??? 提前告诉外派的情况?! 原本有些不想干活的庶吉士们,瞬间撸起袖子。 别说搬书了,这会就算搬砖也是可以的。 其他新科进士不说。 这些庶吉士们,绝对是外派的第一批人选。 一甲前三去哪,大家还会商议商议。 但庶吉士们的去哪,是吏部最先敲定的。 纪元也知道,这次搬书是为自己私心,故而同李首辅提了一嘴。 李首辅并未怀疑什么,只以为纪元这个长官,想替手下谋点好处。 这也是纪元一贯的性格。 要说李首辅为何没那么敏锐? 谁让这事表面上看来,真的太正常了。 普通人也不会把这些事联系起来。 故而十月初三,纪元看着旧官署库房里罗列好的各年文书,深吸口气。 这里一口气搬来几十年的文书。 从化远十年一直到如今的。 再多的文书已经封存,不是他们能找到的。 好在纪元也不需要那些,更是感慨,幸好他考上进士的时间早。 若跟普通进士一样,三十多才考上进士。 那他想看的文书,一样会被封存。 纪元给了些银钱,请手底下庶吉士们吃酒,并道:“明后两天休息,大家回来之后,吏部那边的消息我就带回来。” 庶吉士们立刻鼓掌叫好。 众人去吃酒,倒是董康跟白和尚留下来。 董康是个爱热闹的,他肯定要去,不过问纪元道:“你不去吗?” 纪元摇头,他还有事情要做。 跟纪元认识最久的白和尚,还是从他的情绪里察觉到什么。 白和尚向来不是多嘴的人,他道:“我先回去,你若是有什么,一定要讲。” 白和尚一向信赖纪元。 他所在的青云寺,就因为纪元才没走向歧途,故而发现了什么,他也不会多讲,甚至还会帮忙隐瞒。 等众人离开,左右典籍还在收拾东西。 纪元道:“我从头查看一遍,你们也先走吧,我跟白和尚都是不吃酒的,所以不过去。你们还是好好歇息。” 这一说,让左右典籍心动了。 他们确实想去,只是作为修撰的左右手,他们不好意思啊。 见上司说得真诚,两人道谢离开,暗地里还道:“咱们也算跟过好几个状元郎,像纪状元这般的,还是头一个。” “谁说不是呢,纪状元性格好,人也勤奋,还大度。” 纪元大度吗? 他不知道,因为他站在化远二十八年,吏部,户部,刑部送来的文书里。 迫切寻找当年发生的事。 天齐国每年发生的事太多了。 想要一桩桩地看,实在太难。 纪元点了烛火,终于在旧官署要锁门的时候,把文书找了出来。 黑暗里,纪元超强的记忆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事情的大概经过,他已经知道了。 林大人们查得也没错。 当年捞钱王逃走之后,因为没有其他证据佐证他知道隔壁连绍县做的事。 再加上那边连绍县的县令已经是死刑。 在文书上,说这位是被蒙蔽,送河工过去,也是履行职责。 要怪,只能怪连绍县的县令欺上瞒下,还坑骗同僚。 如果说这还不够,那连绍县的县令自己也“承认”。 是他把正荣县的人骗过去,也是他同正荣县当时的县令王长东说:“只是些普通差事,不会累着的,夏日还有瓜果茶饮,薪酬也给得合理。” 这样的说辞,“蒙骗”了正荣县县令王长东。 双方口供一致。 若不是当时的正荣县县令王长东临时跑了,估计处罚只会更轻。 当然了。 后来的也不重。 单看这些卷宗跟文书,只会觉得此事已经了了。 原来那位捞钱王也是“受害者”。 他只是“无辜”的被牵连了。 故而后续的升职,合情合理。 纪元躺在床上,回忆方才看的卷宗,长长叹口气。 如今终于知道对方怎么逃脱的罪责。 也知道了对方的姓名,籍贯。 王长东,顺天府人士,秀才。 搜索范围缩小,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剩下的,大概就要从京城的王氏家族查起。 美中不足的是。 他还不知道这位捞钱王,先去了两广,又去了湖广,最后又是在哪。 第440节 算着时间,他期间应该有两次调动。 人海茫茫,果真是大海捞针。 十月初五,纪元去吏部的时候,还下意识看着他们的库房。 可惜这地方是绝对进不去的。 纪元这会过来,就是替属下们来取外派的草拟文书。 因为还不是正式的文书,还是他亲自过来比较好。 吏部的人见了纪元,还笑:“你也是我们尚书的学生,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吏部尚书的学生? 纪元惊讶。 怎么这样说啊。 对方拍着肩膀:“首辅大人给皇长孙讲课,你不是也在听?” 这个倒也是。 但他没那么脸大,说自己是首辅大人的学生啊。 这倒真跟纪元没有关系。 还是李首辅私下讲,纪元这学生着实不错,说什么会什么,点什么通什么。 虽然重点是在讲他聪明。 说着说着,却颇有些觉得这是自己学生之感。 大家虽然调侃,却也看得出李首辅对纪元的欣赏之意。 能让李首辅指点,这是何等的幸运。 纪元拿着草拟的外派文书离开,还是摸不着头脑。 如果那么说,听首辅讲课的,不只是他啊! 纪元前脚踏进史官院,后脚就被众人围上来。 史官院都是自己人,自然是不用客气的。 别说庶吉士们了,就算是左右编修也忍不住高兴。 隐约知道自己要去哪,跟肯定要去哪,还是有区别的。 要说把草拟名单拿出来,有违规矩吗? 倒也不是,每年名单都会透漏几分,省得出现吏部任命了,官员不去上任的尴尬情况。 大家都是同僚,能被派官的基本是进士,谁都不想闹得太难看。 给那些举人派教职,他们却不去,吏部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何况这些。 但要说提前到十月份就拿过来,却是少见。 史官院的庶吉士们,无不感谢纪元。 什么? 搬书换来的? 那算什么事啊。 “一想到要外派,还是紧张啊。” “我倒是想走了,只有外派了,才能不负这么多年的苦读。” “是啊,再整理文书,我都要成文书了。” 纪元摊开纸张,上面写了整整三十个名字。 全都是考进翰林院的庶吉士。 一个个名字后面,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董康,被派到闽地礼司。 这着实不算好,礼司到底没什么实权。 要说吃香,还是户部跟吏部,再不行工部跟刑部也成。 但又说起来,工部这些年的势头,有跟户部比一比的架势,要是能去工部,算是不错。 董康皱眉。 不过他心里有准备。 朝中无 人,这已经是他尽力科考的结果。 白和尚还好些,他去了晋州司的刑部,多半还是跟他学过律法有关,在刑部观政的时候,做得也不错。 他一个和尚去管刑罚,确实有些说不出来。 章进士同样也有职务,去下面的富庶地方做了工部的官职。 大家职位虽然各有高低,但起点基本都是正六品了。 庶吉士,到底有些不同的。 只是各部门的发展跟油水,又有些不同。 那两个被派到太子府做伴读的,则直接确定了在翰林院的位置,他来以后算是太子府的官员。 两人今日也在,皆是松口气。 能攀上太子府,是再好不过的。 虽然多数时间是陪皇长孙玩,那也可以啊。 派官名单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甲前三的名字则不在这上面。 宋留群跟谢志福有些失望,不过想着,估计是家里的想法,他们是最不用为去哪担忧的。 至于纪元。 大家更是不担心。 前有礼部尚书放话,他想去哪直接说即可。 后有李首辅“学生”的名头。 再加上楚大学士也对纪元另眼相看。 只怕他想去哪,只是张张嘴的事。 纪元心里却没什么想法。 无论去哪,对他来说都一样。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看过外派名单,大家心里倒是升起一阵空虚。 真的要去做官了,怎么那么紧张啊。 还有些则准备疏通疏通关系,看看能不能换个好地方。 更有些已经开始准备。 差不多年后启程,算着也没多久了。 史官院这边,因为纪元的缘故,让手下们提前知道自己去哪。 其他各部的观政进士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们其中不少人,甚至都没有分配官职,只能继续等着。 到了年底,这些事格外的多。 文官们要找去处,武将们也一样。 回到家中。 武营,刘军,终于确定了方向。 他们家里到底是卫所的,找了关系之后,终于可以分到任上。 地方都有些远,但好在是外面实际的职务,既能负责当地治安,还能剿匪。 从五月到十月中旬,他们一日日的值夜倒是还好,甚至都习惯了。 可屡屡被针对,就是不爽的源头。 特别是邬人豪。 他天赋异禀,身材高,体力足。 但稍微有露脸的事,都不让他参与。 谁让军功有限,如此有天赋的人,更不能冒头。 否则平庸之辈怎么办。 武营跟刘军也是因为这种离谱的理由被针对。 好在他俩有地方去了。 唯独邬人豪不好办。 邬人豪去哪,却是没走通的关系的。 各地都不太想要他。 太有天赋的人,会让其他人感到压力。 这种事说给史官院的左右编修,宋留群笑了:“终于发现你的缺点了。” 纪元疑惑。 宋留群道:“等你外派的时候,申请带护卫不就好了,你去申请,定然可以的。” 第441节 “就让邬人豪跟着你,也是个保镖。” 还能这样?! 谢志福点头:“提前说,多半没事,而且邬人豪这种情况,京中武将子弟不喜他的人肯定很多。” 这自然不是说,武将子弟都是小心眼,都会排挤他。 而是这世上恶意总是比善意更明显。 等纪元把这事同邬人豪他们说了。 邬人豪眼睛一亮。 好啊! 他肯定愿意啊! 跟着纪元做事,还有不行的? 武营跟刘军也直拍大腿。 早说啊! 早说他们也跟着纪元! 可惜那是家人好不容易弄来的位置,他们不能食言。 众人热闹热闹闹说完。 大家才意识到。 等到年后,所有人都会陆陆续续离开。 天南海北的,下次见面,谁知道是什么时候。 虽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这心里,怎么那么不舒服呢。 纪元也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这是李白的诗。 气势自然不同。 用在此时,格外合适。 再道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在这善内街纪宅里的纪元,白和尚,高老四,武营,刘军,邬人豪,相视一笑。 这还没外派出去呢! 怎么都垂头丧气的! 他们几个好不容易聚在京城,还马上要过年了。 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以后的事! 以后再说! 高老四还道:“过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定我们又聚在一起了,到时候,都来京城做京官!” 高老四作为观政进士,还未被派官,都敢说这样的话,众人自然又笑。 是啊。 不过是个分别而已。 大老爷们的,怕这个做什么! 大家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 不要突然这么伤感啊。 这么想着,众人倒是爽朗再笑。 这次的笑带了些畅快。 天大地大! 出去闯闯再说吧! 几个人跑到内河边,看着流水,看着京城的内外城分界线。 以后,还会有再聚的那一天! 第109章 第109章 化远三十八年, 冬。 十一月的天气,让京城内外的人冷得不想出门。 大片雪花落下,便是官署里, 也是冷冰冰的, 虽说屋内烧了炭火的, 但门稍微一动, 热气就跑出去了。 大家还笑,幸好他们史官院把之前的事都忙完了,而且都被派官,现在等着年后离开就好。 否则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办公,实在是太辛苦了。 正说着,一身雪花的纪元从外面回来。 属下们闲着, 纪元却是在给李首辅办事。 李首辅既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同样也是吏部尚书。 吏部最近多忙,大家都知道的。 到了年底,各地官员的考核, 京城官员的考核。 再加上官员们的升降, 以及今年的功绩突出, 全都要整理出来,送到皇上手边。 都说吏部是六部之最,但也是六部之累。 纪元作为李首辅的“名誉”学生,都帮忙整理教学资料了,被喊去吏部帮忙,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 很少有人知道。 那就是吏部右侍郎的侄子, 就是正荣县的聂县令。 因为这层关系,纪元在吏部更加如鱼得水。 所以整个史官院的人都懒洋洋的, 就他忙前忙后。 纪元还让左右典籍也歇着,算是私人的差事,不好让他们也跟着受累。 这般做派,也是让人佩服。 有人道:“纪元还真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那么冷的天,他在外面不觉得冻吗?” “听说他从小家境贫寒,小时候连件厚衣服也没有,估计抗冻吧。” “对了,一甲前三的外派定了吗。” “好像定了。” 对方感叹:“全都是好地方。” 一甲第三的,也就是探花郎,直接去苏州。 谢志福,榜眼,去了扬州。 而纪元,传闻他直接去应天府! 看看人家,这官职一个比一个厉害,地方也一个比一个好。 不过没办法,谁让人家身份不同,要么能力不同。 纪元拿了东西,又去往阁臣处。 纪元身上的雪在进门的时候拍了拍,还是被来往的同僚看到,惊愕道:“外面的雪这样大?” 说罢,往外又看了看。 他们低头忙公务,竟然不知道外面是这种情况。 今年比去年好像还要冷。 李首辅也看着窗外,见纪元来了,微微点头:“最近辛苦你了。” 纪元倒也还好。 他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谁都没看到,纪元的手指颤抖,不是因为劳累,也不是因为辛苦。 而是正儿八经的兴奋。 他今天接触到吏部的文书,准确说是这几年的升迁文书。 纪元这会打起精神,一边给李首辅回话,另一边则飞速思考方才看到的东西。 李首辅见纪元说得清楚明白,开口道:“坐下休息一会吧,你也忙了许久。” “派官的事确定了?” 纪元点头:“是,应天府很好。” 应天府确实不错,经济和政治环境都很好。 以此为起点,算是非常不错了。 李首辅只是有点奇怪,之前一直都没定下,今天早上怎么成了。 不过纪元多番思量下,眼光着实可以。 没错,去应天府外派,是纪元自己选的。 他本就跟李首辅亲近,算半个学生。 给吏部帮忙的时候,关系也不错,外放的地方,自然好寻。 第442节 至于,为什么要去应天府。 纪元想起他看到的那人经历,不由得想笑。 纪元这边回了话,就到史官院坐着了。 既是休息,也是整理思绪。 王长东,京籍。 二十五的时候,也就是化远二十年时,考上秀才,之后屡试不中。 托了家里的关系在京城顺天府做了小吏,最后找到机会去了较为偏远,却有发展潜力的建孟府正荣县。 为何说有发展潜力? 当时朝中说,要在附近修运河,等修好之后,沿途一片,至少能发展起来。 便是建孟府也是依托运河起来的。 但消息没放出去,那边依旧是穷苦之地,所以一个秀才,也能被安排过去当县令。 这种情况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去了正荣县,接着便是出了那档子事。 罪责推脱干净之后,去做了从七品的给事中。 化远三十二年,正七品的民司官员。 从这之后,就是林大人他们没打听到的。 纪元终于在吏部看到升迁情况。 化远三十六年,王长东被调到应天府,直接去了油水多的户司。 并且还是户司代主事。 说是从六品的官职,实际掌握正六品的权力。 好个升迁之路,好个顺畅无比的升迁之路。 纪元握住自己的手指,眼神沉静而镇定。 他应该高兴的。 王长东。 户部代主事。 人在应天府。 他从有意去往吏部,趁着年底吏部升迁名单出来要查阅大量文书,便主动过去帮忙。 最近几年的文书并不难找。 知道对方在化远三十二年人在湖广司的民司,很快就查到后续的情况。 要说对方已经够小心了。 当年在正荣县。 先是自持身份,都人称王县令,真正知道他名字的人,要么被朝廷斩首,要么见势不对直接逃跑。 还有就是知道的,也不太敢说。 林大人也不在正荣县了,更不好查。 程教谕身为教职,也不怎么跟他们接触,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那人的名字。 好在,如今都明白了。 户司可是个油水部门,自己迟早会找到对方的把柄。 十一月初三,天气越来越冷。 去年的天气已经足够不同的了。 今年好像更冷了。 纪元从官署离开,一路走回家中。 这次回来,只见里面灯火通明。 怎么了? 白和尚捏着信件,眼圈通红。 白和尚向来不会这般,他没事还劝大家莫要着急。 很有身为和尚的修养,在刑部的时候,甚至还能劝上司。 这般着急,纪元只见过一次。 当年青云寺差点出事那会。 可现在的样子,明显要着急得多。 难道是青云寺出事了? 纪元猜得果然没错。 “青云寺,青云寺被查封了。” 白和尚深吸口气:“说是建孟府不少寺庙出现问题,和尚强买田地,强行征收香火钱。” “年前被举报之后,青云寺也顺道被查封。” 青云寺的白师兄赶紧给白和尚写信,具体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天。 纪元看过信件,稍稍松口气:“只是查封,封了之后慢慢查。” “你师兄他们,应该没做吧?” 白和尚先是摇头,后迟疑。 他不太清楚。 如果说按照之前的方法来“经营”青云寺,肯定没问题,还带着周围村民一起赚钱。 但要说他师兄有没有照办,那就不好说了。 信里让他想想办法。 他确实要想。 此事已经上报给刑部跟户部,就看两边的意见。 不过涉事的寺庙道观太多,一个个查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青云寺。 纪元道:“想来当时青云寺,也是学着其他寺庙的法子。” “不过咱们又给了主意,你师兄是知道轻重的,多半没事。” 白和尚也这么觉得,可该担心还是担心。 接下来几天里,皇上确实为这事不满,让人下令严查此事。 侵占民田,诱骗村民烧香火钱,都是皇上不能容忍的。 而这时,让原本已经准备派官了的白和尚也被牵连。 他是儒僧,这事大家都知道。 刑部跟吏部,以及户部,再知道他就是涉事寺庙之一出来的,这个外派也被押后。 白和尚的变故让翰林院史官院一时人心惶惶。 要说草拟的外派下来,大致不会变动。 谁知道会出这样的意外? 可又说了,那本来就是草拟,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而且年底清查这类案件实属正常。 再者,如今只是说后面再讲,还未一锤定音,已经算厚待了。 往前去看,史官院不是还有往科的庶吉士,一直到今年才派官? 纪元他们在官署打听了情况,最后分析道:“青云寺那边问题应该不大,目前处于停业整顿,只要查清楚,还青云寺清白即可。” “想来白和尚的外派,也要等到青云寺的事情查清楚之后。” “你是庶吉士,朝中多半不会为难你。” 高老四也有些沉默,拍拍白和尚的肩膀。 董康给屋子里的炭火拨了拨,让大家暖和些,说了自己知道的事:“要说每年派官,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之前我跟家里抱怨,说怎么每次考试,每次做事之前都会有问题。” “家里讲,一切顺利才是假象,他们做生意也是,无时无刻都要解决问题,这才是大家的工作。” 顺顺利利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大家能做的,就是把一件件事摆平。 考秀才的时候,保书临时不合格,又或者买了不好用的笔,那都是天大的事。 考举人那会,背了四书五经,看了无数时文,临时又换了考试的时间,自然也觉得天大无比。 越往后,事情越多。 人的存在就是在解决问题。 董康一口气说了很多。 还用了不少滇州府的俗语,那里的人好像天生容易乐观。 这些话也是家里人宽慰他的。 纪元点头同意。 确实是这样。 但是再大的事也要过去,一定可以过去的。 第443节 白和尚念了几篇经,也已经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最后无奈道:“看来这宅子,我要继续住下去了。” 他或许会跟往科的那两个庶吉士一样,都留在京城许久。 好在庶吉士里,也有七八个人不满意今年分派的官职,准备再等等。 纪元笑:“那可好,就当给我看家了。” 大家收拾好心情,又看看外面的大雪。 总觉得天阴沉沉的。 明明前段时间还觉得一切顺利。 不过半个月时间,怎么就这样了。 今年京城冬日的天,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总觉得天要掉下来一般,黑压压的,让人心头不舒服。 而这个不舒服,在京郊民居被雪压塌,死了三四个人开始,就更加明显。 工部负责营缮的官员天未亮便赶到,要不是程大人坚持早点过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程大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再看着坍塌的房屋,手指往里面探了探。 木头,是空心的。 怎么可能是这样。 程大人一边放不开手里的百姓家的孩子,一边想看看他负责修缮的民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竟然两头顾不上。 这些木材,他一一都检查过的。 每一处的用料都是他自己盯着的,怎么会这样。 等大夫来了,程大人迅速检查所有民居。 一半用料扎实。 另一半全都是空心的木头,薄薄的一层。 就算雪压不塌,里面的人也会被冻死。 程大人摸着手上的木头屑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一部分不是他负责的。 顺天府。 最开始,是顺天府的人在修缮京郊去年坍塌的房屋。 修到一半,朝中吵起来,户部说顺天府的人不经批准,私自建造。 从年初一直吵到八月。 眼看天气要冷起来,事情摊派给工部,变成自己负责。 时间紧张,加上程大人手底下的人也说之前的房屋修建得很好。 他的精力,就放在后面加紧修民居上了。 时间太赶了,让他根本没办法回头看看顺天府的人都做了什么。 程大人剧烈咳嗽。 他忽然想到十多年前那件事。 他刚给女儿过完一岁生辰,想着明年会试年,他一定能考个好成绩,也给程家长脸。 随后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程家因为那首夸赞太子的诗成了出头鸟。 家里人死的死贬的贬。 十几年了,在今年才喘过气。 当时都说,程家有他这个做探花的,算是保住一点根基。 京郊民居这事,怕是一点根基也保不住了。 不对,还有他堂弟,算是去了外面,不参与这里面的纠葛。 程大人的下属也意识到什么。 他们似乎无意中,为某些人背锅了。 这么多的料混在一起。 谁又能知道,哪些是他们盖的,哪些是原本就有的。 又或者说,谁知道他们接手时,这些手底下的人,会不会偷梁换柱。 每一种都有可能。 程大人深吸口气:“接下来,有许多官司要打。” 下属与程大人一荣俱荣,狠狠点头。 这官司打好了,他们是无罪的。 打不好,就要看上面的心情。 他们也是蠢,营缮这活是干好的吗? 怎么还觉得是上面看重。 更是他们糊涂,以为要赶时间,不是每一间房屋都检查,更没有检查得很彻底。 官场上,疏忽一步,就全完了。 程大人道:“先安顿灾民,立刻检查今年修缮的所有民居,不能再出事了。” 已经死了四个人。 他可以肯定,自己经手的房屋绝对没有问题。 但这差事确实给到他的手上。 他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皇宫,勤政殿。 皇上震怒。 “再次坍塌?” “好,真是好得很。” “朕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天子脚下,几百处民居去年坍塌,今年再建,你们就弄出多少事端?!” “八月建造,十一月坍塌,好,真的好得很。” 皇上一口气没提起来,屏风后刚刚带进来的冷气又让他背过气。 勤政殿内瞬间兵荒马乱。 赶来的小太监赶紧跪下磕头。 太子上前一步,皇上却紧紧盯着他,不让太子靠近。 皇上忽然想到负责修缮京郊民居的那个官员,姓程,还是个探花。 当年也是这个程家夸太子以后必然是个明君。 要说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 一点也没有。 但就是让皇上无端愤怒。 他这会的猛烈咳嗽,再看着正值壮年的太子,心里说不出的恼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人在这。 自己怎么就如此病弱了。 朕才是天子,朕才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皇上越咳越厉害,指着太子的脸:“滚,给我滚!” 为什么愤怒? 还有种离奇的愤怒。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种愤怒是无力。 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掌控不住他想要的东西。 再仔细看,他跟乡间无数想要打孩子打老婆的中老年男人一样。 愤怒是因为害怕,愤怒是因为弱小。 他老了。 他真的老了。 太子还年轻。 皇上一口鲜血吐出来,在奏章上格外显眼。 勤政殿的人更加慌乱,御医已经过来,赶忙给皇上施针。 太子嘴角牵动,笑不出来,也没什么表情。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父皇的喜怒无常,他甚至知道皇上的愤怒源头。 一般来说,他都躲着的。 尽量让自己低调下来。 第444节 太子叹口气,谁也不看,也不吩咐御医们去忙。 贵妃跟五王爷匆匆过来。 这两人皇上是愿意见的。 贵妃是真正的温柔,五王爷又蠢笨。 这种对手里权力没有威胁的人,皇上甚至对他们很温和。 李首辅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风雨欲来。 去年皇上对太子的不满,果然是个源头。 方才勤政殿的事,飞速传遍整个京城。 官署里对此简直议论纷纷。 如今外面还下着大雪,又听说京郊死了人。 翰林院这里,反而清闲起来。 特别是史官院,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大部分人准备外派,嘴里讨论的,也多是皇上,太子,五王爷。 有人道:“难道皇上属意了五王爷?” “有可能,听说皇上昏迷之前,让太子殿下滚。” 此话压低声音,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少人看了看谢志福的位置。 谢志福是贵妃的外甥,此刻已经去勤政殿外等着了,做不了什么,就是露露脸。 他的位置,自然是空着的。 也有人道:“想什么呢,太子殿下是多年的太子,位置稳固,年初还替皇上祭祀了啊。” 这倒是个佐证,皇上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主要太子也没什么过错啊。 纪元心道,历史上那么多被废的太子,难道各个都有错? 无非还是因为不合皇上的心意。 想合一个人的心意,简直是伪命题。 这个人还是皇上。 说什么做什么,都讲不出对错。 太子忽然觉得有点累,这么多年,他真的尽力了。 今年再自请去替父皇祈福,只怕也不成了。 太子那边的想法,翰林院史官院的众人自然不知道。 朝中世事多变。 他们还未真正进入官场,已经感觉出来了。 纪元听着大家说话,心里只盼这个冬天赶紧过去。 远离京城,才是最好的。 纪元手里是应天府的风土人情。 既然去那里做事,肯定要了解当地的情况。 不少人还是羡慕他的,也问道:“十一月十五,是不是还要去太子府陪读,是今年最后一次了吧?” 纪元点头,不仅是今年最后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 年后正月他就会上任。 只是可惜,跟李首辅的半师生情没能维持太久。 今年最后一堂课,是资治通鉴里面的内容。 李首辅照例给他提纲,让他来补全内容。 纪元五经里,学的就有春秋,春秋为史书,《资治通鉴》也是如此。 同为编年体的史书,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里,自然格外重要。 当年宋神宋为此写序,讲:“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 这么厉害的书,纪元之前读过吗。 自然读过,读史书不读此本,那也白学了。 纪元还跟殷博士对此书有过交流。 但如今再学,似乎感觉更是不同。 纪元这会看的,倒不是即将学要学的内容,而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一篇,玄武之变。 此段不用多提,当年秦王府手握强兵,压了父亲的威仪,之后的故事就不必多讲了。 天齐国会不会如此,纪元不知道,但难免让人多想。 纪元摇摇头,还是好好做事吧。 过了这个冬天或许就好了。 老年人就容易在冬天生病,还容易在生病的时候胡思乱想。 只要天气暖和起来,皇上的理智应该会回来。 就看太子的忍耐了。 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应该不会废太子? 事实证明,纪元还是低估了皇权对人的异化, 更低估了太子承受的压力,以及十几年来的猜忌。 这次太子真正惹怒了皇上。 具体发生了什么,纪元还不太知道,听说是有人建议太子再次替皇上祈福。 皇上竟然一口回绝,还讲,是不是又要替他祭天地?是不是觉得太子已经是皇上了? 病榻上的老年人,就算是皇上,也不例外。 口出恶言,虚张声势。 纪元心道,若太子真是这样想的,皇上多半也不敢这样说。 皇上心里既猜忌也信任,方有如此表现。 本以为这次的事情,依旧是太子让步结束。 谁料太子咬牙,说了自己不敢。 之后似乎又说了些委屈至极的话,最后讲:“不行您就把这太子之位拿走吧。” 纪元满脸震惊。 但外面的传言真的是这样讲的。 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结果自然是,太子直接被禁足在太子府里,太子一家全都闭门思过。 放在寻常人家,自然就是让孩子好好反省。 放在天家,便引来无数猜测。 加上最近侍疾的,都是贵妃跟五王爷。 一时间流言纷纷。 纪元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自然因为,明日就是十一月十五,定好的最后一堂陪读课。 李首辅那边说不用去了,也是怕他直接去了太子府,然后被人盯上。 李首辅身边的人跟纪元熟悉,故而说了这么多。 总之,现在宫中大乱。 李首辅不好帮太子说什么。 但他太子太傅的身份,甚至还是皇长孙的太傅,只要出现在皇上面前,那边肯定不好受。 纪元感觉,如果给皇上一个量血压的东西,看到跟太子相关的人,只怕都会血压飙升。 不用去太子府上课,还是要去翰林院的。 翰林院同样人心惶惶。 里面不少人,隐隐是两个阵营。 一边为拥护太子,另一边为暗暗站队五王爷。 去年皇上病重,朝中就有这种气氛。 当时五王爷甚至不去踢蹴鞠了。 这一年还正式接触政务,相对来说,今年站队他的人显然更多。 朝中风雨欲来。 庶吉士们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出门。 纪元往吏部跑得也少了。 他们是想低调,朝中的风波却未平息。 这把火到底还是烧到李首辅的头上。 李首辅今年六十三。 第445节 翻过年就是六十四。 而天齐国规定的致仕年纪,在六十五。 有些特殊的,则是皇上特许。 比如皇上曾经说,想让李首辅干到七十五再走。 按照正常来说,既然想让李首辅七十五再致仕,那所谓首辅接班人,便不用再提。 但皇上就是提了,甚至还制定好人选。 皇上已经出意思,明年开年,楚大学士接替一部分李首辅身上的担子。 此消息一出,对太子一脉才是真正的打击。 要说太子被禁足,虽然紧张,却也没什么大事。 皇上没有想要废太子的意思。 不过跟去年的情况差不多。 但让太子一脉的顶梁柱李首辅致仕,才是最可怕的。 要说楚大学士站太子,还是站五王爷? 明面上来看,他谁都不站。 皇上也因此,更加信赖楚大人。 一波波的消息传过来。 让这些庶吉士们有些坐不住。 漩涡会让水面会荡起波纹,这些大家都知道。 但以前都是学生,又或者不是京城的人。 对此感受不深。 但他们如今就在漩涡中心,几乎要被卷里面了。 也有人问纪元的想法。 纪元却是不打算说话的。 他只想平平安安过个年。 化远三十八年的冬天,京城所有人过得格外艰难。 五王爷跟太子相争,还是后者胜率大。 朝臣里,楚大学士跟李首辅相争,明显是前者占了优势。 夜晚,纪元忽然坐起来。 好家伙。 皇上还是在玩平衡。 朝中都如此局面了,他就不信,皇上看不出来楚大学士明面中立,实际上暗戳戳站队五王爷。 对楚大学士来说,太子那边已经有了足够信赖的李首辅。 李首辅比楚大学士相差七岁。 就算自己投靠太子,那也不过是个二号人物,永远的二号。 但他搏一搏去靠向五王爷,却有可能是头把交椅。 李首辅在首辅的位置上越长,他就越想另起炉灶。 万年老二,谁会喜欢?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五王爷那边胜算太小,楚大学士会看不出来? 如此看来,他假装支持一下,实际上是利用五王爷争取政治资源。 他要当皇上的平衡器。 没错,他只是想当个平衡器,顺便把李首辅挤下去而已。 简单来讲。 皇上知道太子地位稳固,带着小儿子接触公务,不过是给太子一点“压力”。 太子也知道此事,只是对父皇的反复无常搞得压力极大。 李首辅,楚大学士不知道吗? 知道的。 这么看来,李首辅的位置很稳固,只要熬到皇上那股气下去即可。 作为太子太傅,他依旧是首辅。 楚大学士却是不愿意的,他主动出击,看似帮助五王爷争取。 实际是用自己帮皇上削弱太子的势力。 等他削弱了太子的势力,自己就能补上了! 当然了,在太子真正登基之后,他还是会“中立”。 太子会觉得不爽吗? 多半还是不会的。 就算再把李首辅请回来,那时候的楚大学士也掌握不少东西,他到底还是年轻七岁的。 此事,看似是太子跟五王爷之间的博弈。 实际只是朝臣们的争斗。 只看最后,李首辅稳坐翰林院首位,还是楚大学士接替他,让李首辅“按时”退休。 楚大学士也可以忠心,更可以效忠太子。 总之就要折腾,折腾才有未来。 倒也很符合楚大学士的性子。 皇上要的,是对太子的敲打,以及自己在位的时候,太子不会出现旁的心思。 但从未想过要把太子换掉。 楚大学士要的,则是让李首辅离开,自己正好补上! 至于李首辅会不会被赶走,那也看双方的博弈。 至于五王爷? 五王爷上蹿下跳的也没用。 先不说太子贤名远扬,皇长孙都十一了,位置稳固得不能再稳固。 再者,皇上是一会清醒一会糊涂。 但能把天齐国发展到如今 模样,稳坐皇位三四十年,甚至没什么战事。 他会是真的糊涂到底吗? 可见不会。 如今这些事,不过是一个年迈的父亲跟自己儿子较劲而已。 人家才是一家人。 他们这些底层官员? 他们被波及也无所谓,反正没人在乎。 就跟当年没人在乎程家的事。 就算后面皇上给了探花当补偿,太子暗暗也帮过程家。 但程家就那样了。 甚至最近也被卷进京郊民居坍塌案一样。 要不是程大人救人及时,他这会肯定被关押起来。 但如今也差不多,天天要去刑部报到,工部的事情也暂停了。 对上面人来说,为了维护权力平衡做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下面人的夺命绳。 所以。 天子父子玩过家家。 问题真的不大吗? 对他们来说不大。 对下面人,无异于风暴来袭。 纪元闷头睡去。 世界乱套我睡觉! 京城还真是不一般啊。 每天都有新惊喜。 纪元感觉,能在这里面混下去的人,都长了一百个心眼子。 好在其他事情倒是变动不大。 纪元还去了程家几次,程大人还在接受调查,情绪也还稳定。 毕竟这事跟顺天府也有关系,两方都会掰扯。 真正要审下去,估计要等到年后了。 十二月二十五,京城官员们最后一日当值,大家都懒洋洋的。 第446节 年后初六才来上班。 等初六来了之后,正式的外派文书会发到他们手中,那就可以离开京城。 庶吉士们纷纷松口气。 终于能离开京城了。 如今的京城对他们来说,水还太深。 本以为自己看了几千上万份文书,就对朝中的事情有些了解。 这会才明白,那也不过是皮毛而已,剩下的还要自己去体验。 对此认知最多的,便是另一个人了。 聂县令,聂大人。 本以为他会在年后回来。 但接任官员去得早,他也提前回来了。 四年没有回家,他跟身边的官吏们肯定想回来。 不过回来当日,聂县令还给纪元递了帖子,回头请纪元吃酒。 他们毕竟是从一个地方过来。 正荣县给聂大人聂世鸣的触动实在太大了。 而且纪元还是他手底下出的状元,如今也是同僚,不请吃饭才是怪事。 别人就罢了,之前当地父母官来请,纪元肯定要去的。 聂世鸣本人也算青年才俊,二十三的时候考上进士,现在二十七,已经有了四年的外放经历。 虽然这次回来述职之后,还是会被外派出去,但要去的地方肯定不错。 事实也确实如此。 聂世鸣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去应天府,到时候咱们还是同僚。” 聂世鸣的叔叔在吏部任职,纪元之前有过接触。 有这层关系在,聂世鸣知道自己年后去哪,一点也不奇怪。 看来应天府确实是好地方。 聂世鸣的叔叔给他铺路,能铺到正荣县那种好地方去。 第二次外派,肯定不会差。 纪元看着聂大人,笑道:“以后还要继续倚仗聂大人了。” 纪元笑得真心实意。 他这边的事,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聂世鸣笑:“凭你的聪明,以后谁依仗谁还不一定呢。” 聂世鸣做了四年县令,更加佩服纪元。 纪元的聪明和机智,也不是旁人能比的。 两人相谈甚欢,纪元虽然不吃酒,聂世鸣却吃了不少,终于回到家乡,他可是太开心了。 京城朝臣们终于放冬假。 今年都没有大肆庆祝,皇上还在生病,太子禁足,宫中许多事都是五王爷在操办。 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的争斗倒是真的到白热化。 朝中的队伍有些泾渭分明。 好在,这些跟要外派的官员们关系不大。 纪元身边的人也各有去处。 武营刘军东西打包好,翻过年,不到十五就出发,他们身体好,天寒地冻也能上路。 邬人豪留下,到时候跟着纪元。 高老四终于也被派官,直接去了一个州的工部,高老四算数极好,竟然正正合适。 看来吏部也不是瞎分职位,还是会考量这些东西。 白和尚就没那么幸运。 青云寺的情况一日不查清楚,他就一日不能派官,依旧留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纪元道:“外派之前可以回一趟家,等翻过年我去建孟府看看情况,到时候给你送信。” 纪元亲自去看,肯定没问题。 如果青云寺真的做了不好的事,白和尚准备去建孟府任个教职,顺便整顿好青云寺。 若寺庙没有做其他的,那他安心等着即可。 白和尚松口气:“你去看,那就帮了我大忙。” “咱们朋友之间,不用说这些。” 纪元还笑:“还等着你给我看院子呢,希望你不要住太久,事情早日了结。” 白和尚点头,他何尝不想啊。 前两个月,大家还在高高兴兴准备以后的路。 没想到短短时间,出现青云寺这个差错。 只能说世事多变。 话是如此,年还是要过的。 纪元还准备了份年礼,又去程家看看。 确定程家问题不大,也就放心了。 程教谕帮他太多,程家的事,便是他的事。 程大人感慨万分。 他差事出问题的时候,朝中多少人避之不及,也就纪元肯再三上门,还是在自己劝阻的情况下。 回到隔壁院子,火锅已经准备好了。 武营还赶在最后一日,去街上买了新鲜的羊肉,大家这次一定好好吃一顿。 谁会不喜欢鲜羊肉啊。 火锅的烟火气让房间里暖和热闹起来。 房间里充斥着美食的香味。 一年又过去了。 化远三十九年。 纪元周岁十五,也可以说十六,反正他向来喜欢虚一岁。 别人都是尽量把自己年纪说小,也就他愿意多讲。 年龄这个事,确实不好说。 正月初六,朝中正常工作之后。 围绕李首辅年龄的事,一直讨论不休。 李首辅今年六十四了。 还有一两年就到年纪。 是如皇上之前所说,留李首辅到七十五。 还是像年前的小道消息,让楚大学士接替他? 这是个极难的问题。 纪元再次走进阁臣处。 左边是文渊阁,右边是集贤官。 现在两边的人,算是怒目而视,谁都不服谁。 纪元这稍稍停顿,竟然显得格外明显。 他是要去文渊阁的啊! 纪元抬腿要走,只见楚大学士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这种情况,也不能当没看到。 楚大学士笑着对纪元道:“都说你是李首辅半个学生了,是真是假。” 此话不用多讲。 说是真的。 那便是文渊阁的人。 说假的。 集贤官敞开怀抱。 两边的翰林官员竟然都支起耳朵。 “纪元,你不是要去吏部帮忙吗,怎么站在这。” 从文渊阁出来的吏部右侍郎,吏部的三把手聂大人替纪元解了围。 聂大人朝他点头,让他跟着自己走。 纪元松口气,赶紧跟着过去。 那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楚大学士看着吏部聂侍郎的背影,奇怪道:“这人怎么会多管闲事。” 第447节 身边自然有人答:“他的亲侄子好像跟纪元关系不错。” 等人查证后讲:“他侄子外派的县,就是纪元的家乡。” 楚大学士皱眉,盯着下属道:“那个县,可是当年运河出事的县之一?” “对,聂侍郎特意挑了其中一个,说是后来官员管得好,就让他亲侄子去捡便宜了。” “大学士您真厉害,天下那么多小县,您还能记得此事。” “巨贪案处理得那样漂亮,至今说起来,也是您的功绩啊。” 别的县或许不记得。 那几个县还是有印象的。 当年运河巨贪案实在牵连太广。 更别说楚大学士亲自处理的此事。 案子办得又快又好,让皇上十分满意。 楚大学士又道:“纪元父母双亡,爹娘是怎么死的。” 手下只知道前者,并不知道后者啊。 好在此事是楚大学士办的,所有卷宗都在集贤馆。 一番查证后,楚大学士没了之前的笑意。 纪元爹娘,都死于当年的巨贪案,或者说被巨贪案波及。 按理说,事情已经结束了。 隔壁县的县令都死了,他自家县城的小吏官员也死了无数。 唯独漏下一个人。 当时正荣县的县令王长东。 而王长东是他夫人的娘家人。 那人连夜逃到他落脚的驿馆,后面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楚大学士眼神发冷。 自己竟然养虎为患了。 若早知道纪元的身世,他的会试都过不了,何谈入朝为官。 若纪元是个普通的聪明人,这事还好办。 偏偏这人确实有本事,是近几十年里,自己跟李首辅唯一看中的人。 本以为会是自己的“学生”。 现在看来,不必拉拢了。 此等血海深仇,纪元这种人,如何会忘。 他甚至查到王长东如今任职的地方。 应天府。 纪元这次外派,也要去应天府。 他是去做官的吗? 不是的。 他为了报仇。 翰林院四大学士之一,集贤官的主人,楚大学士,随手指了个地方。 “应天府做不出政绩。” “让他去滇州府吧。” 滇州府?! 确定吗? 那地方可是穷得厉害啊。 而且里面瘴气极多,很多人过去都会水土不服,不治身亡。 应天府跟滇州府之间,隔了至少五千里地。 这,这差别是不是太大了。 楚大学士看看属下。 要的就是水土不服。 换了一般的人要报仇,他不至于把人弄这么远。 威逼利诱,总有方法可行。 但对纪元。 只有赶尽杀绝。 这是对敌人的最大尊重。 即使这个敌人才刚刚长起来。 为了那个王长东? 不至于。 他保护一个小小的王长东,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势力。 就像他要斩草除根,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一样。 纪元这人,既当不成盟友,与自己的势力还有血仇。 他能查到应天府去报仇。 一定也能知道是谁包庇了王长东。 这是个隐患。 只有除掉了。 楚大学士感慨。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这就是纪元家的命吧。 第110章 第110章 “谁?” “我?” 纪元只觉得眼前人说话实在荒唐。 “你跟邬人豪。”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现在五王爷的风头正盛,你去陪着踢几场蹴鞠,又不影响什么。” 纪元再次皱眉。 他真的没听错?! 让他跟邬人豪, 在外派之前, 陪着五王爷踢蹴鞠? 不是说五王爷已经不贪玩了, 好好处理政务了吗? 纪元婉拒道:“外派之前事情太多, 史官院许多事东西要交代下去,实在的不得空。” 刚过完元宵节。 纪元送走武营,刘军他们。 高老四也在最近离开。 不仅是身边的好友们,史官院许多庶吉士,最近也在办离开的文书,许多后续工作都需要处理。 纪元身为此地的长官, 必然要把这些事处理好的。 程家程大人前车之鉴还在那边,他现在还要天天去刑部说明情况,都是当时工作交接不透明导致。 所以纪元肯定要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再去上任。 虽说外派文书还没发下来, 但他跟同去应天府的聂世鸣聂大人已经约好。 到时候会一起过去。 两人应该都会在一月底左右离开。 这种节骨眼上, 五王爷的人竟然说了这么荒唐的提议。 让他在外派之前, 陪着五王爷踢蹴鞠? 还不是休息时间去,让他大白天的时候,去蹴鞠场? 纪元看着手头的公务,勉强挤出一个笑,再次道:“真的不行,最近太忙了。” 对方皱眉。 纪元怎么油盐不进, 还以为自己真的前途无量了? 不就是个状元, 这天齐国出过不止一个状元,难道个个都能成为阁臣? 这世上天才多了, 王爷就那么一个。 普天之下,想要巴结王爷的人太多了。 更别说王爷如今的声势,不是旁人能比的。 纪元回绝之后。 第448节 对方竟然还没死心。 因为当值回来的邬人豪也被邀请了。 现在纪宅里面,就剩下纪元,白和尚,邬人豪。 邬人豪如实把事情讲了:“说是王爷听人提起蹴鞠,心里又痒痒,就让下面人重新组织队伍。” 当年的球混混王力等人还在京城,那些人搬到外城很远的地方住,一听说五王爷又想踢蹴鞠了,赶紧过去。 除了这些人之外,武营他们自然也在重新召集的名单内。 但找过去的时候才知道,武营跟刘军已经离开京城,去边卫了。 当时负责找人的还在骂。 “一点也没有眼力,在京城做事,不比在边卫好吗?” “给王爷当差,比他们在那辛辛苦苦戍边强多了!” 这话让城防营的将士后代们听了都皱眉。 好在邬人豪还在。 就算把邬人豪找过来,还是少两个主力啊。 王力他们有个主意,但不知该不该讲。 新科进士里,一个白和尚,一个纪元,当年踢球也很厉害,甚至还赢过他们。 放在其他时候,王力等人肯定不会这么说。 他们太想抓住这次机会。 自从五王爷解散蹴鞠队之后,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要说天底下最想让五王爷重新喜欢蹴鞠的,非他们莫属。 好不容易等来机会,大家怎么可能放弃。 故而,白和尚,纪元的名字也列了出来。 对五王爷手底下的人来说,白和尚好办,不过是个进士,所在的地方还出了事。 让他陪王爷踢球,再简单不过。 倒是纪元,跟旁人不同。 好歹是个状元,皇上都赏识的。 他陪王爷踢球,合适吗? 只能说大家还是低估了手下谄媚的心。 状元陪着踢球,反而是种光彩。 纪元简直哭笑不得。 五王爷最近风头确实正盛。 太子那边也不差什么,太子一家还是在太子府里。 过年两日,三十去宫里陪皇上过年,大年初一去祭天地。 真正的禁足可不是这种情况。 五王爷这边的人真以为形式利于他们? 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邬人豪跟白和尚同样回绝。 邬人豪到时候会跟纪元一起,白和尚则是真的没心情。 谁知道没过几天,聂世鸣竟然主动找到他家。 聂世鸣聂大人,以前的正荣县县令。 他的叔叔,就是礼部的右侍郎。 这次也要跟他纪元一起被外放到应天府。 聂世鸣国字脸,看着稳重,但也只是看着,一来纪元家里,立刻道:“纪元,你怎么得罪五王爷了?” 聂世鸣连夜过来,就是要问清楚。 因为他叔说,纪元外派文书被扣下来了。 五王爷直接让纪元去滇州府! 还指名要他过去,说那边适合纪元这种人才。 右侍郎当场劝了几句,谁知道五王爷竟然冷笑:“怎么?觉得纪元没有能力在滇州府做事吗?” “还是觉得,本王的话不管用?” 这要他怎么答? 皇上病着,太子禁足。 也就五王爷是最大的。 顶多还有李首辅,但李首辅又可能会致仕。 右侍郎有心想去问问皇上。 但这种事情专门去问,显得他跟纪元关系很好一样。 这是官场上的大忌,对他,对纪元都不好。 再说,五王爷的理由也冠冕堂皇,说那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纪元这种才干,不去才可惜。 什么历练几年,一定会出政绩。 甚至提到聂侍郎,说他:“那正荣县之前不是也很穷,你侄儿接手后,倒是蒸蒸日上了,这次直接去了应天府。” 五王爷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但细究下来便知道,人家在威胁。 正荣县是很穷,但底子却被前任林县令打得好啊。 聂世鸣过去,完全算是捡漏。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了。 你要是告诉皇上,那我也告诉父皇。 看看这两件事,父皇会觉得谁对谁错。 聂侍郎直接被顶了回来,方才回家之后,立刻让侄儿私下去找纪元,问问他跟五王爷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 让纪元再去找找李首辅,或者直接找五王爷说情。 总之,直接从应天府到滇州府,差别太大了。 滇州府山高路远的,气候跟京城差别太大,再远甚至是流放之地。 这合适吗? 应天府那就不同了。 如果说京城是都城,掌握天下大权。 那应天府则是握住天齐国大半经济命脉。 说是一天一地都没问题。 聂世鸣着急得厉害。 纪元皱眉,就因为自己不去踢蹴鞠,五王爷的反应这样大? 这合理吗? 但总的来看,好像是合理的。 纪元把蹴鞠的事同聂世鸣说了,聂世鸣同样不敢置信。 就因为纪元不去踢蹴鞠,五王爷这么生气?! 生气到把纪元外派地方改到那么远? 这五王爷,未免太小心眼了! 聂世鸣道:“总之吏部虽然在走流程,更改你的外派地方,但还有一天的缓和时间,明日你去问问情况。” “能去应天府,还是要去应天府的。” 聂世鸣早就想好,他跟纪元一起去过,岂止是有照应,凭借纪元对政务的敏锐,必然能干出一番事业。 他跟着做事,也能行的。 现在突然说纪元不去了,他这心里也慌啊。 再者也觉得愤愤不平,知道纪元被五王爷针对的理由后,更是觉得荒唐。 纪元一个状元,就这么被随意对待? 再想想,再厉害的状元,进士,还不是王公贵族们的家臣。 人家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聂世鸣叹着气离开。 邬人豪跟白和尚也坐不住了。 白和尚道:“我去踢吧,尽量让五王爷消消气。” “我也可以。”邬人豪道,“你先去应天府,等五王爷的新鲜劲过去,我再去找你。” 这好像是最好的方法。 五王爷喊了他们三个人,他们都不去。 现在三个去两个,至少能保住纪元。 纪元摇头。 他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第449节 不过是一年没玩的蹴鞠,自己拒绝之后,五王爷至于那么生气? 这也太奇怪了。 纪元道:“就算现在再去踢球,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还是别去了。” “明日还有一天时间,我去问问。” 纪元让他们不要担心,还道:“不就是滇州府,说不定还另有所图。” 若不是他去应天府有事要做,去滇州府真的可以的。 那边风景好,气候合适,风景也好。 多少高产农作物都可以在那边培育,更别说,那边的气候也适合养牛,那边的牛能养得极壮实。 第二日一早,纪元被五王爷换了任地的事,传遍整个翰林院。 翰林院都摸不着头脑。 纪元怎么就得罪五王爷了? 所谓踢蹴鞠的事,肯定不会提出来,只是有人私下讲,说是五王爷想要招揽纪元,还开出极为丰厚的条件,纪元直接拒绝了。 五王爷认为纪元是太子那边的人,所以格外生气。 此刻董康站在纪元面前,眼神写满震惊。 啊? 纪元要去他的家乡?! 要说他的家乡好吗,董康认为是极好的! 除了路途远点之外,别的没什么不好! 普通学生要是没有他家那么多快马,一般都要下一届来参加会试。 大概就是化远三十四年考上举人,一般来说三十五年要来参加会试。 但大部分考生没有那么快的马匹,只能三十八年再来考。 这事之前提过,便知道滇州府距离京城到底有多远,这路上到底有多难走。 被调到那边,跟京城可太远了。 如果说京城顺天府是政治中心。 应天府为经济中心。 那滇州府? 如今两不沾! 甚至每年的科举录取数都比其他地方要少! 董康也为纪元着急。 旁边的左右编修倒是观望,宋留群为工部侍郎之子,他爹不站队,故而他也只觉得纪元可怜,没说旁的。 谢志福则是五王爷的表哥。 谢志福的亲姑姑,就是五王爷的生母贵妃。 有这层关系,谢志福也觉得五王爷是不是过分了。 但表弟那人他也知道,如果顺着哄,那什么都好说。 要是驳了面子,便不好讲。 谢志福斟酌片刻,还是道:“一会我去问问,看这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纪元感谢,不过也没抱什么希望。 整个史官院里,看向纪元的眼神充满同情。 他这也太倒霉了,马上就要走了,得罪了五王爷。 状元,状元又怎么。 不说卷入这种纷争。 就算单单是五王爷看不过眼,想要整他,难道别人就有话说。 皇上再看重状元,那也只是对下官的看重。 五王爷是他的小儿子。 只要不是太过分,皇上会向着谁,这还用说? 再者,皇上跟太子斗气,纪元还向着太子,这分明是皇上的面子也不顾,算是撞到枪口上。 可怜啊。 之前大家还羡慕他能去应天府。 纪元做了那么多差事,每日往阁臣处,往吏部忙,最后换来这个结果。 不少庶吉士觉得,自己被派的官好像也还行? 比去滇州府要强吧? 可怜归可怜,大家也没什么办法。 那是五王爷,最近风头还盛。 纪元都没办法,难道其他人就有办法? 正说着,阁臣出来看,看纪元的眼神也觉得可怜:“纪状元,文渊阁让你去一趟。” 文渊阁? 看吧,还是纪元有办法。 文渊阁主动来找,说不定就是给解决之法的。 纪元原本也打算过去。 他想问问李首辅,至少知道,五王爷为何那么生气,自己有没有解决方法。 现在可以直接过去,自然很好。 谢志福那边想了想,干脆出门看看,他表弟怎么回事! 纪元不受他的招揽,就要让他去滇州府吗? 还是真如暗地里讲的,其实因为蹴鞠? 更荒唐了啊! 纪元直接去了文渊阁,一路上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隔壁集贤馆的人也在看他,楚大学士的左右手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其他人疑惑。 楚大学士的属下如此说,必然是楚大人自己的意思。 这楚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纪元了。 如此雪中送炭,看来是真的看重纪状元。 但这纪元,怎么还往文渊阁走? 纪元解释:“这边有事要问。”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大家满意。 集贤馆这边两位大学士坐镇,一位楚大学士,多次抛了橄榄枝。 还有一个礼部尚书刘大人,曾经想跟纪元结亲,也被婉拒。 一时间,众人想到这些事后,脸上变得精彩起来。 什么状元郎,真是没眼力。 风光的时候,花花轿子人抬人。 纪元稍显颓势,有些势利眼就不同了。 加上纪元确实拒绝集贤馆多次。 纪元往后看一眼。 这局面不是他想走的,却像是被推着往前。 直到见了李首辅,对方还是没什么表情。 等其他人走出房门,李首辅才无奈道:“五王爷认为,你给皇长孙做陪读,却不愿意陪他练字,所以很不开心。” ??? 这都哪跟哪?! 纪元直接道:“他找我说的是蹴鞠。” “蹴鞠也要踢,字也要练,你那字被皇上夸过,所以五王爷想学。” 找他的时候,只说了蹴鞠啊! 如果这两个一起说,他肯定会讲,蹴鞠不踢了,字可以的。 反正走之前也没几天。 这都是什么事啊。 难道是传话的人有误? 此刻,谢志福看着表弟五王爷,震惊道:“是你手下人传错话了?” “状元陪你踢蹴鞠?你怎么想的?进士也要顾及体面啊。” “那不还有练字?” 谢志福沉默。 第450节 只怕练字就是幌子。 而五王爷手底下的人很知道自家主子什么情况,自作聪明地只提了蹴鞠。 一来二去,就这样了。 聪明人永远猜不到蠢人在想什么。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脑回路! 谢志福道:“那现在知道纪元不是那么想的,你再把安排到应天府啊。” 五王爷奇怪看他:“舅舅说,既然纪元不去了,那就让你过去吧,应天府比较好。” “你的名字已经写上去了,要去应天府任职的,是你。” 谢志福这下彻底沉默。 他好想撬开表弟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下,外面的逻辑终于说通了。 五王爷借机向纪元发难,既是想要纪元的投靠,也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纪元老老实实听话,那以后就是五王爷这边的人,必然让他平步青云。 如果他不听话,应天府的好位置,直接给自己的表哥谢志福,也就是榜眼。 一连串下来,只能说纪元不识时务,五王爷对自己人确实不错。 那让纪元去谢志福的位置? 不好意思,那么好的地方,刚有空缺,立刻有人上来。 再加上五王爷着实还是生纪元的气。 也不知道他身边人怎么挑拨的,已经认定纪元只巴结太子,看不上他这,他是一定要让纪元吃些苦头的。 谢志福从五王爷这里出来,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讲。 而吏部那边,甚至已经把更改过的文书送到李首辅手边。 吏部自然不是铁板一块。 左右侍郎各有自己的势力,手下的人也盘根错节。 但大方向上,李首辅自然牢牢掌握。 李首辅看着几份更改后的外派名单,再看纪元原本的位置上已经有谢国舅家儿子的名字。 再看几个要职上的人选,都算合适。 如果随意去了一个,那对现在名单上的人也不公平。 李首辅思索片刻,抬头看向纪元:“应天府是不成了,其他地方倒是能选。” “你有别的想法吗。” 李首辅身边人暗暗震惊。 按理说,能喊来纪元商议此事,已经不错了。 既然还给纪元机会,让他再选一个? 也是,应天府虽然最好,但其他地方也不差啊。 纪元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这是他罕见的情绪外放。 好在很快收回去。 不去应天府的话,去哪都是一样的。 纪元恍惚间忽然抓到了什么。 不去应天府。 对谁最有好处? 直接补了他位置的谢志福? 还是其他人? 纪元脑子里闪过王长东的名字。 如果说楚大学士在意识到事情的时候,其敏锐程度震惊身边人。 那纪元此刻的敏锐,丝毫不在他之下。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 那个王长东背后,到底是谁? 五王爷的人? 不会是,太明显了。 李首辅,楚大学士? 两人看起来都很和善。 但李首辅手握吏部的权力,楚大学士跟五王爷走得近,又好借刀杀人。 又或者,是朝中其他人? 不管是谁,纪元知道一点。 对方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 彻骨的寒意在纪元心头萦绕。 上帝视角来看,或许已经知道谁在背后搞鬼。 可纪元身处其中,对方又藏得太深。 那对方,至于用这种方法对付他吗? 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小官而已。 至于。 谁让他锋芒毕露。 纪元勉强笑了笑。 没关系。 他很快就会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了。 纪元隐隐有了试探的意思,看向李首辅的时候,流露出亲近:“大人,下官决定去滇州府。” 一向淡定的李首辅这下也惊愕了。 去滇州府? “不去应天府,也有其他地方,像泰州,余姚,威州,都很不错。” 纪元心里松口气,但还是不敢大意:“去滇州府。” “五王爷其他话或许不对。” “但他说,那边艰苦,也更容易出政绩,这倒是真的。” 锋芒毕露,给他惹来麻烦了? 没关系,他可以再露一些,这样才能看出大家的反应。 不去应天府,那去其他地方都差不多。 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要把这个让人惊愕的消息传出去。 再说,远点也好。 远点,才能真正地安全。 如今已经是敌暗我明了。 那边李首辅没有因为纪元的话感到失望,反而从眼里散发出一种欣慰。 “好,有志向。” “男儿不展青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四年时间,本官相信你。” 要说李首辅欣赏纪元吗? 必然欣赏。 否则当初楚大学士作怪的时候,他不会拦着。 但要说真心认下这个学生,那还是此刻。 殊不知他心中的学生,此刻还在观察他的表情。 李首辅没有再说其他的,却起身取了张地图递给纪元。 “此地为高原,刚去的时候,或许会不适应,你要去的地方是下面的一个小州,民风还算淳朴。” “山多水多瘴气多。” “有这个地图,想来会方便些。” 李首辅手里的地图,肯定要详细不少。 当年此地战乱,也是朝中几次平叛,这才有了如今的平静。 五王爷随手给他指的 ,便是这个地方。 名为宁安州。 这名字不言而喻,是希望此地宁静安定。 纪元被任派的地方,就是此处。 第451节 李首辅道:“滇州府其他地方也可以选,只看你。” 纪元看着此地,属于天齐国最远的地方,距离京城六千里地。 好好好,给他指派此地的人,真的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啊。 所以,他去这地方,谁是真的高兴? 李首辅是真的高兴,但他却是对自己抱有很大期望,否则不会拿出珍贵的地图。 当然了,地图还需要他再看看,若地图有误,很有可能大家一起完蛋。 李首辅在纪元这,基本没了大部分嫌疑。 如果情绪能细微到这种地步,李首辅也太可怕了。 接下来李首辅的动作,再次让纪元疑虑小了些:“听说你想把兵马司一个力士带走,若要带的话,本官此刻给你添上。” 纪元眼前一亮。 当然要带上! 邬人豪若不带,他留在这,估计还要踢蹴鞠。 李首辅的思虑却是另外一层:“路途遥远,带上他,也保平安。” 普通人看到身量巨大的力士,基本都会绕着走。 纪元本身也不弱,这样更安全。 从文渊阁离开。 纪元又去了集贤馆,只是楚大学士不在,他的左右手还留下。 现在整个集贤馆对他似乎都不太欢迎。 李首辅不像是幕后的人。 楚大学士又见不到。 朝中又有许多势力。 或者说,这就是五王爷临时起意?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毕竟他真的猜不透这位的想法啊。 纪元猜不透很正常。 毕竟大家只会脑补正常的人思维,五王爷这种,谁都琢磨不明白! 但不管怎么样,纪元的命运,还是因为他一句话而改变。 纪元看向皇宫。 改变又如何。 他不是怕这件事的人。 如今离得远,反而是件好事。 对方想要派人来杀人,来回都要走个一年半载的。 至于幕后之人,纪元会找到的,而且很快会找到。 就看对方,对他到底有多忌惮了,多看重了。 纪元回到史官院,消息已经满天飞。 谢志福依旧不在,他尴尬得根本不敢回来。 宋留群已经在骂他不讲道义,怎么能抢别人的位置。 纪元? 纪元太可怜了。 距离京城六千里地啊,便是一匹千里马,不眠不休都要跑死在路上。 那地方情况复杂得厉害。 朝中官员谁愿意过去? 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有人说,过去的时候还不能骑马快行,因为不管南方还是北方人过去,都会感觉呼吸困难。 所以要缓慢过去,甚至马匹都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行。 纪元心道,高原反应,肯定不一样,地方含氧量都不同。 整整一天,不少人都知道今科状元的遭遇。 皇上在病榻中,听到消息后也只是无语,把五王爷喊过去骂了几句。 皇上都没发现异常,因为他发现,就是他小儿子脑回路不太对劲。就是觉得纪元投靠太子,所以不高兴。 无论从哪方面看,纪元任地的改变,就是对方一时兴起。 便是纪元都沉默了。 觉得这事荒唐,又觉得也有可能发生。 当年五王爷能把中了武举的几个人拉过去踢蹴鞠,能看出其想法不同。 偏偏他还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做什么都没关系。 对其他人来说高不可攀的状元郎,也不过是他家的家臣而已。 天齐国又不止这一位状元郎。 朝中也有人觉得庆幸,特别是想跟纪元接亲的门户。 不过也有看笑话的意思。 纪元要是明确投靠一方,大家都会帮他的。 当初跟礼部尚书的孙女结亲,如今肯定不会是这个结果,依照礼部尚书的能量,绝对不至于去滇州府。 或者投靠楚大学士,那位甚至会让他直接去应天府做更好的位置。 李首辅? 李首辅会出力。 但他也在风口浪尖上。 他要是开口,五王爷肯定更讨厌他?肯定会更加卖力帮楚大学士争首辅的位置。 也不对啊,李首辅掌管吏部,随随便便就能让纪元去不错的地方。 何至于滇州府? 还是说,纪元也没投靠李首辅? 这份猜测也在皇上的心中。 从当了状元之后,不结姻亲,不拉关系,不拜老师,甚至连队也不站? “太嫩了。”皇上道。 可惜了,文章写得虽然好,也有几分实干。 偏偏被卷入其中。 皇上闭上眼,即使知道纪元“无辜”,他也不打算管。 既然是五王爷开口,他就不好再驳斥。 过年的时候太子一家出来,本来就让平衡又开始失调,这次默许五王爷的荒唐做派,也算让事情压一压。 纪元能不能回来,就看他自己。 若能回来,倒是另一股新势力,全看他的真正的本事了。 外面怎么议论纷纷,纪元这里已经在收拾行李。 他跑那么远,倒是顺便路过建孟府。 这次回去要做的事,一个是祭拜赵夫子的母亲坟墓,二是给小纪元爹娘扫墓。 再者还要把小黄接上。 以前他去哪都不固定。 现在去做官,一做就是四年时间,肯定要带上的。 还要帮白和尚去青云寺看看,好安他的心。 剩下的? 剩下的就是上任! 邬人豪也不觉得那里辛苦,他同样着急收拾东西,要回建孟府了!可以看他娘了! 虽说只是路过。 他却能留下来陪他娘一段时间! 白和尚看得欲言又止,还是道:“你怎么不挑个别的地方。” “那宁安州山高路远,你真的要去?” 外面人都以为,此事无法更改,白和尚他们却知道纪元是有选择的。 纪元摇头:“那里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 纪元笑笑,拍拍白和尚肩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需要很多政绩,也需要做很多事。” 纪元看着官署的方向。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敌人是谁了。 第452节 这路上会不会死? 会不会有意外? 会吧。 但他并不怕。 只觉得留在这,或者距离京城更近点,才死得更快,哪有千日防贼的。 白和尚沉默,微微叹口气。 算了,他帮着收拾东西吧。 说话间,聂世鸣也过来了。 聂世鸣才是紧皱眉头,他想让叔叔帮忙,但他叔说几方的压力都让纪元的外派通过了,实在没办法。 纪元到底得罪多少人啊! 聂世鸣道:“放心,那个谢志福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他还是头一次派官,在应天府肯定干不下去。” 纪元笑:“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聂世鸣张张嘴,什么也不能说。 讲好的他们一起去应天府啊! 聂世鸣没发现,他已经把纪元当主心骨了。 在正荣县时,他喝得晕晕乎乎,纪元一起整合当地畜牧业,就让他找到灵感。 否则这次外派,不会顺顺利利去应天府。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聂世鸣带了不少好药,让纪元一定保重身体,甚至还要给他送马匹,被后来的董康制止了。 知道纪元要到自己的家乡,董康就一直叹气。 那地方很好,只是人烟稀少,有时候那些动植物还对人很不客气。 他这种土生土长的人,都会说一声艰难,何况纪元。 更别说,他们家位置还靠里面一点,算在滇州府的中间,距离京城四五千里地。 纪元要去的宁安州,他甚至都没去,那地方更远,远到离谱的程度。 董康看了看聂世鸣带来的药,直接道:“这些很有用,但是本地的药材会更好,最好给纪元方子,让他到地方自己配。” 再者:“马匹就不用了,纪元你到建孟府府城的时候,跟着我家的车队一起去吧。” 有滇州府的商队带着,路上会更安全,至少水土不服这种情况可以很快救治。 董康说了一堆,全都是很有用的,纪元再次感谢。 纪元没想到,上辈子没去他那个时空的滇州府,这辈子倒是有机会了。 不过要说地方完全一致,那肯定不可能。 虽说风土人情有些像,但很多小国跟部落,都是不同的。 天齐国的历史也不一样,更不要收其他的了。 所以即使他上辈子去过,那也还是董康的经验最值得信赖。 说了许多,董康他们还是担心得很。 纪元对他们道:“没事,我们先回家,回家之后给你们寄信,到时候真正去往宁安州,一定会跟你们讲的。” 等到大家离开,纪元对白和尚道:“等我寄信过来,说我要正式出发去宁安州,你一定要把消息告诉其他庶吉士。” 为什么? 白和尚依旧不解,但还是点头。 他对纪元无比信任。 纪元笑。 引蛇出洞,自然要放好诱饵。 从京城去建孟府,这路上还繁华一些,那么谨慎的蛇肯定不会出洞。 等他踏入滇州府,去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对方肯定会出来的。 纪元希望自己没猜错。 对方越视他为未来的强敌,越会动手。 就像把他直接弄到六千里外的宁安州一样。 纪元有种奇怪的自信。 到时候,就能知道王长东背后的人是谁。 或许他一时半刻动不了对方。 但至少知道敌人是谁。 不至于敌暗我明,什么时候被咬死了都不知道。 而且另一方面,算是证实他的猜测。 王长东背后依靠家族或者某个势力。 他背后的人,才是帮他摆脱罪名,让他一路高升的。 知道这些,纪元心里反而踏实了。 慢慢来吧。 他有耐心一步步走上来,就有耐心一步步让自己变得更厉害。 状元或许还会任人拿捏。 更高的位置呢? 他等着呢。 纪元闭上眼。 再大的事,都不能耽误睡觉! 一月二十二。 新科进士们基本都离开了。 纪元带着已经开了路引的邬人豪,以及租来的马匹准备回建孟府。 回去的时候,同为建孟府的章进士等人主动找过来,让他们一起回。 章家在建孟府有些势力,他虽然不爱彰显,但见他家的车队就明白,他家背后底蕴多深。 纪元还调侃:“我如今是去滇州府,还要跟我结交吗?” 章进士曾经也是建孟府的解元,两人同为解元,颇有些惺惺相惜。 章进士笑:“以你的本事,必然不会止步于此吧?” “现在远离的,才是傻子,我这叫雪中送炭。” 正说着,程家也来人了。 或者说,程家一直在帮忙,只是程大人自己都深陷官司,问的人都不搭理而已。 程大人摸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程夫人,程家小姐,少爷,此刻都来给纪元送行。 要说惺惺相惜,他们这两家更算了吧? 同样也是雪中送炭。 程亦珊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圣人于年之少者,以有成期之,以无成警之也。” 她又道:“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前面那句,是纪元乡试文章题目。 第二句则是在念他写的文章首句,意思是圣人是想让少年人有所成就,所以贬低少年人,是期盼后来者的成就。 如果单单这么听,像是帮背后之人辩解,说对方是期待你成功,所以打压你。 其实不是,是程小姐用纪元自己的句子来宽慰他。 因为后面讲,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给你斟满酒,喝完之后可以有所慰藉。 人的心反复无常,跟起伏不定的波涛是一样的。 纪元看了看程小姐,笑着接道:“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多谢。” 后面未说的两句,大意是小心身边的人,提防朝中的同僚。 此诗还有后面四句,两人都未说。 总之是,不要害怕这些事,也不要担心未来。 不如心情豁达,纵情在山水间,睡睡觉吃吃饭,反而心情会更好。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1 纪元拱手,算是拜别众人。 程家四口人朝他挥手。 白和尚要自己回纪宅了。 远远的李首辅马车停着,纪元早就告别过了。 纪元骑着马,跟众人最后告别。 第453节 路过建孟府,路过家乡,纪元心情并不算轻松。 好在有一件事,着实让他开心。 小黄! 这次要带小黄走! 不管怎么说,他这一趟出来,还是有收获的。 至少考了状元回去。 他化远三十八年二月来的京城。 三十九年二月再离开。 这一年,过的有点太精彩了。 纪元跟同样骑马的邬人豪道:“你的枪法练得还挺好的,能不能教教我。” 别说邬人豪震惊,回乡的章进士同样震惊。 章进士直接说出心中所想:“纪元,你是要当个全才吗?” 文举第一。 回头再考个武举第一?! 你还是人吗! 真不想跟你这种人做同僚啊!要被你卷死了! 第111章 第111章 纪元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学武, 说自己是用来防身的,大家也不信啊。 但其实现在学,已经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从二月初三从京城出发, 一直到二月十五, 终于到了地方。 邬人豪是有些委屈的, 他个子高, 人也壮,所以骑马的时候,经常要让马匹休息。 别说他了,一路走来的人,都怕马儿被他累到吐白沫。 放在其他时候,邬人豪倒也不着急。 但这次不同, 他总觉得,纪元是想快点到建孟府,具体为什么,他说不出来, 就是隐隐有这种感觉。 现在终于到了, 邬人豪也放心了。 到了建孟府, 一起回来的人分道扬镳。 章进士等人跟纪元拜别,大家都是同年,还都是同乡,以后官场上的照应必然不会少。 纪元朝他们拱手,自己这边也要去找殷博士,邬人豪也要回家, 他娘被接到建孟府医治之后, 一直在这边住着。 府学还请了他家亲戚帮忙照看,加上他考上武举之后寄回来的银钱, 他娘的病好多了。 但说起来,也是两三年没见,肯定要去见他娘。 纪元道:“你放心,我还要回村里一趟,到时候咱们坐牛车过去,到时候也不赶时间,可以慢慢走。” 邬人豪松口气。 那就太好了。 现在对他来说,牛车比骑马要好。 说句不好听的,他真的怕什么时候自己把马累死了。 纪元知道他的想法,还笑:“回头寻匹好马,你这身形,就应该买一匹厉害的马匹。” 但是好马贵啊! 不过有个想法也是好的。 两人不再多说,各自去忙事情。 纪元直接去找殷博士,寒暄过后,他的第一件事便是。 “您,林大人,程教谕,都不要再查当年的事了。” 殷博士听程教谕提过了。 但没想到,纪元竟然不让他们查? 还是说纪元已经知道什么? 纪元并不打算多说,如今对方到底是谁,还不知道,殷博士他们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 “总之不查就好,程教谕那边我也不好送信过去,殷博士你一定好告诉他们两位老师,绝对不能再管。” 纪元不是个无缘无故说这些话的人。 他既然这么讲,肯定有其原因。 “对方不好招惹?” 纪元笑:“再不好招惹,也这样了,等学生弄清楚真相,咱们再说吧。” “而且这事也不着急。” 话是这样讲。 可殷博士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再见纪元跟儿子殷茂还是如平常那般闲聊,心里又放心了些。 殷娘子做了一大桌子好饭菜,吃饭的时候,李锦,蔡丰岚也来了。 他们两个看到纪元,快步走过来,眼神带着兴奋:“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啊。” “考上了状元,实在太牛了。” 考上状元? 都一年过去了。 而且也只是个开始而已,他如今的情况,可没有因为状元变得更好。 纪元笑:“考上状元,也不过是任职的第一步。” 为什么这么说? 殷博士隐隐知道一些,但消息还没彻底传过来。 等吃过饭,大家喝茶消食时,众人坐不住了。 “去哪?你再说一次?” “滇州府?!” “开什么玩笑!” 殷博士也不敢置信。 他这种二甲十几名,都能派到建孟府做掌印教官,任期满了,大概率直接升任右训导。 纪元一甲第一,连中六元。 让他去滇州府? 还是最远的宁安州?! “我之前听人说,你会分到应天府。” “怎么突然成这样。” 这事也瞒不住,纪元道:“五王爷发话,让我去宁安州历练。” 大家欲言又止。 这叫历练? 这叫送命! 水土不服,瘴气毒虫,是会要人命的! 纪元这样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若再没有突出的功绩,什么时候能调任? 吏部还会记得他吗? 说句不好听的。 纪元是状元,但再过两年,又是乡试年,再有会试年,最新的状元又要出来了。 那是真的山高皇帝远。 殷博士知道的还更多一些。 为什么说应天府好? 那里已经隐隐有副都的意思。 都说旧都洛阳,是许多皇亲国戚,文公大臣养老的地方。 像李首辅要是在这轮权力斗争中失败。 他多半也会去洛阳养老的。 再说京城顺天府,大家都清楚,皇上在哪,皇权就在哪。 而逐渐发展起来的金陵应天府,则掌握江南大半财富。 天齐国大半稻米,税收,都靠那边。 说是副都也不为过。 朝中隐隐还有,要不要迁都应天的说法。 第454节 迁都应该是不可能的,但以后真正封为副都,却是十拿九稳。 在这种地方做事。 以纪元的能力,政治资源必然提升好几个等级。 毕竟真正落到实处,还是要做事的。 殷博士作为江浙人,太明白应天府的含金量。 在知情人眼里,这两者甚至不能说一个天一个地了。 实在是可怕。 五王爷,是故意的,还是随意指派了个地方? 别说后者没可能。 殷博士看到的荒唐事,荒唐人多了。 他也是做过观政进士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这么震惊。 纪元反而安慰起老师:“宁安府也大有可为,那地方只是偏远,土地跟气候却极好,您要相信我的能力。” 殷博士相信他的能力,却不相信另一件事。 那就是太远了。 远到就算死在外面,也很难有人追查。 如果是在应天府这种地方,死了个朝廷官员,不管怎么死的,都会引起大家的恐慌。 毕竟唇亡齿寒。 但要是在宁安府,只会死得悄无声息,根本不会有人来查。 大家都知道,他们这些外地人过去,被蚊子咬一口,都很容易死了,或者吃错什么东西,直接不治身亡。 这种情况太多了,记载得也很多。 天齐国也好,前朝也好,情况数不胜数。 换句话说。 意外太多了。 多到就算不是意外,也会被当作意外来算。 纪元何尝不知。 这甚至是对方要把他从繁华地方调走的重要原因。 可换一个想法来说。 在应天府是容易查出死的异常,但也容易被隐瞒死的异常。 毕竟那里要对付的,是一层层的关系网。 死没死,怎么死。 全凭上面一张嘴, 反而去了宁安州,他的对手是自然,是生存环境。 自然环境很复杂。 人际关系却更复杂。 毕竟前者是公平的。 应天府的负责人际跟各种势力,可能会针对他,他却没有办法直接反制。 宁安州不同。 大自然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不会因为对方是位高权重的人派来,所以毒蛇虫蚁就能放过他们。 所谓的恶劣环境,甚至不是他的劫难,而是他的一层天然屏障。 两者之间,纪元决定对付环境。 再说,只有那种地方,才能让他快速积攒政绩。 至于宁安州的潜力? 这是他最不用考虑的。 那里才是遍地是宝藏。 纪元最后道:“我之前听说一句话。” “与天斗其乐无穷。” “让我先去跟老天搏斗一番吧。” 后面一句他没提,那是他的进阶了,以后再说。 殷博士逐渐被纪元说服,倒是被他点燃起一点兴奋。 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过去? 不过问到纪元具体职位时,大家又沉默了。 宁安州户司下的仓科主事。 从六品的官员。 仓科,管地方抚恤跟赈济的。 单任命文书也写,便宜行事。 这不是单对纪元开的口子。 而是任派到那么远的官员,基本都让他们身兼数职。 纪元除了这桩差事之后,到了那边,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忙。 那边真的太远了,可用的官员根本没几个,很多位置都空缺着。 说艰苦,真不是夸张。 也有人讲,之前不是说天齐国科举人数特别多,甚至人满为患,没有官职吗? 不是没有官职,是没有合适的官职。 像宁安府的位置空了不少,大家愿意去吗? 肯定不愿意啊。 相比起来,还是命重要。 他们两个进士讨论得热闹。 旁边李锦,蔡丰岚已经听傻了。 从知道纪元回来,他们赶紧过来见他,再到恭贺他考上状元。 现在又知道他在京城一年里发生的事。 这? 这太复杂了吧? 他们以为建孟府府城的人际关系已经足够复杂。 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京城。 纪元开玩笑道:“下次考试去看看,便能了解一二了。” 李锦不好说,但下次乡试,蔡丰岚颇有些把握。 想到那么复杂的情况,蔡丰岚都要提前焦虑了啊。 “没事,过了那段时间就好了,便是去试试,也是一次经验。”纪元说起来,又道,“你们两个成亲我都没过来,礼物你们收到了吗。” 这肯定收到了。 蔡丰岚那边甚至得到两幅青堂的画作。 之后青堂的名声传出,纪元也给李锦画了一幅。 还在京城买几样番邦来的东西,很是给他们长脸。 礼物本来就不错。 更难得的,这是状元送的啊。 现在李锦夫妇两个都在府城,他们租了个更大的院子,还是在府学附近。 只盼着化远四十一年的乡试可以考过。 如果考不过,他们一家则要回正荣县,到时候一边备考,一边接手家里的生意。 李锦今年二十八,再再过两年就真的要立业了。 倒是蔡丰岚会一直在府城待着。 蔡丰岚夫妇俩就住李锦他们家隔壁,自然是老丈人家的房子,离蔡丰岚的娘子周小芷家很近。 蔡丰岚比李锦小了三岁,在科举上,还大有可为。 知道他们过的都不错,纪元也就放心了。 几人叙旧说话,纪元稍稍歇息几日,便直接回正荣县。 他身上事情多,停不了太久。 再说,还要早点赴任,那边是真的远啊。 纪元二月十八启程,殷博士也把信件寄出去了。 纪元再三强调此事不要再查,以免打草惊蛇,对自身也不好。 而且,他自有办法钓出后面的人。 第455节 殷博士给出的信件里,还有纪元写给白和尚的。 白和尚大名白法彬,是青云寺出身。 纪元在府城这几日也没闲着,四处问了问。 府衙那边说,青云寺如今还不允许游客到访,等到彻底查清楚此案之后才行。 但青云寺的名声不错,附近百姓都不讨厌他们,还说有了青云寺的香火,日子都好过了。 有这样的评价,青云寺大概没事,等着调查清楚即可。 纪元还去青云寺看了一趟,跟白师兄聊过后,确定没问题。 这些事都写在信里,让白和尚放心。 同时也让白和尚把他的消息放出去。 就说他已经回家了,估计三月上旬从建孟府离开。 殷博士那边信件寄出,纪元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这次他在正荣县也待不了太久。 除了郭训导,罗博士,房老夫子,还有李勋,以及几个夫子,同窗之外。 教谕换人了,他颇有些严肃。 每每提起正荣县县学,神色竟然带了些敬畏,看来调到这,让他压力很大,但又很想做好。 县令更是不同,是个姓张的中年人,他对纪元非常客气,看纪元的眼神里几乎在放光。 一会问,他们安纪村的青储料是出自他手? 一会又说,整合整个县的畜牧业也是他的想的? 纪元应了前者,后者则道:“是前面林县令,聂县令的功劳,跟我关系倒是不大。 除了因为纪元做过的事之外,县令毕恭毕敬的原因也有另一个。 纪元外放到宁安州,是从六品的官员。 自己不过正七品。 看到长官,自然要拜见的。 再说,这位状元前途无量! 纪元心道,他们这消息还是闭塞。 不过要不了多久,消息肯定会传过来。 等对方问他外派到什么地方时。 纪元答:“宁安州。” ??? 哪? 他没听错? 纪元不愿再多说,他真的很赶时间! 从罗博士,房老夫子那离开,连夜回了安纪村。 安大海已经在他家等了,看到纪元的身高,不由得震惊。 纪元这,这比他高多了啊! 身板还壮实起来,已经有青年人的模样了。 纪元回到家,先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收起来,确定没人碰过,一遍遍查看他在家中留下的纸张。 所有模棱两可,容易被诟病的东西全都烧了。 看到最后,干脆把带字的都烧了。 安大海跟安小河虽然不明白,却跟着帮忙。 等所有带字的东西弄完,纪元叹口气,不是他小心谨慎。 而是朝中因为文字构陷的事情太多。 随便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诗,都能被政敌加以利用。 他之前那些读书随笔,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统统焚烧。 只能说,怪不得古代人不让自己的笔迹流露在外。 好在他当年做润笔先生那会,不过十三四,那时候的笔迹跟如今是有些差别的。 字迹还好说,就怕他的笔记里的东西,会被人断章取义。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必须杜绝这种可能。 安小河似乎意识到什么,安大海经历的事情也多了,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等赵夫子从外面回来,他这边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次回来,肯定是要见赵夫子的。 赵夫子的生母病逝,虽然早就缠绵病榻,年纪也大了。 但长辈去世,还是给赵夫子很大打击。 赵夫子现在靠着私塾房屋的租金,加上安纪村因为青储料发的银钱,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已经不再教书了,谁来都不成。 赵夫子家中,他跟赵娘子平时会在附近游山玩水。 家里媳妇儿改嫁,过得不错。 三个孙辈也渐渐长大,基本不用怎么照顾。 纪元看着放心。 安纪村其他人家,日子自然都好起来。 他们背靠青储料,只要不是个懒的,生活肯定有改善。 安叔公一大家子,到底还是分家了,旁支的也散出去,他自己的倒还在一块住。 但现在的意思,安叔公隐隐有让大儿子接手的感觉,毕竟他岁数也不小了。 同样地,安村长估计也要退了。 还是年纪问题,精力更是不够。 这种情况下,找个合适的人接手,尤为重要。 纪元听说,村里有意让安大海当下一个村长。 安大海识文断字,又会写兽医的书,还会给牲畜看病,他当最合适。 别看大海年纪只有十九,但他人厉害啊。 村长今年六十三,还有两年退下来,到时候大海也二十一。 这让安村长并不高兴,他心中的人选是他大儿子。 再说如今安纪村情况不同,自家当村长好处多多。 纪元听着这些。 好在有赵夫子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之后大海能不能当这个村长,就看他的本事了。 村里虽然小,却也是小社会。 纪元还小,村长到年纪了,其中的“权力”交接,都会惹出争议和抢夺。 何况朝中的首辅之争。 纪元先后祭拜爹娘坟墓,又去给赵夫子母亲烧了纸。 这些事情做完,差不多二月二十六再次离开。 纪元来去匆匆,虽然是已经是正经的官员,却并未摆架子,正荣县不少人还称赞他。 只有纪元自己知道,他赶时间是为了什么。 纪元确定东西都收拾好,拍拍小黄的脑袋。 现在的小黄已经成年壮牛。 对于小黄,纪元有些迟疑。 他要去的地方是宁安州。 该不该带小黄? 之前说,自己有了固定的地方,便会带小黄过去。 可那里确实太远了。 纪元迟疑的时候,小黄似乎察觉到什么,紧紧咬住纪元的衣摆。 纪元道:“一路辛苦,估计很少会回来了。” 除了再来见赵夫子之外,他在这也没什么牵挂,自然不准备回来。 小黄听此,更着急了。 好像在讲纪元不讲信用一样。 小黄从很早很早之前,就有非同一般的灵性。 牛本来就是这样 。 它也体会到什么是分别。 更能发现,它的小伙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 大海还说,小黄没事就往纪元家里跑,也知道那是它的家。 第456节 纪元叹口气。 那就走吧。 当年他刚穿越。 是他这辈子最艰难的时刻。 寒冬的初春,是靠着小黄撑过来的。 这次又是他的艰难时刻。 他这一路绝对不太平。 这可跟学习不同的。 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那就一起,若有危险,我给你解绳子,你去当个野牛好了。” 纪元拍拍壮实的牛头。 小黄果然听懂了。 它一直在安纪村闲逛,可不是瞎逛的! 比一般人聪明多了! 纪元给它套车的时候,小黄十分顺从,车都拉得极快。 大海帮忙驾车,纪元旁边骑着马匹。 去正荣县! 大海把纪元送到正荣县,忍不住道:“你要去宁安州,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从那出去?” 纪元道:“顺利的话三四年吧。” 不顺利呢? 安大海说不清楚,最后道:“要不然我跟着你一起?” 纪元一脸疑惑。 安大海干脆道:“很多事我不算懂,但小河明白,加上这些年我也不是白白在外干活的。” “要不然带上我,你当地肯定也需要兽医,我不是刚刚好吗?” “你不是正好在州下面的仓司做事,我可以帮忙啊。” 纪元还真的心动了! 但那地方真的太远了。 他自己就算了,邬人豪身体素质也不是一般人。 大海去的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在安纪村不是挺好的,很有可能当村长。 安大海道:“最近在村里,我算是里外不是人,事情做得好了,有人不高兴,做得不好,还有人不高兴。” 纪元听着,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大海年纪到底还不大。 十九岁而已。 虽然他确实踏实肯干,对安纪村的事情也熟悉,但让他做村长,估计压不住一些老人。 这种情况下,大海便有了想离开的念头。 纪元回来,正好让他的念头再次起来。 他也想往外面闯闯,也想知道,自己的兽医本事,在其他地方能不能吃得开,又或许能不能再增进技术。 这话憋在心里,直到这会才说出来。 纪元想了想道:“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不能吗? 大海叹口气。 纪元又道:“你必须让家人同意,若没有你爹娘,还有安叔公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去的。” 这让安大海瞬间惊喜。 好好好。 他立刻回去说服爹娘!还有他爷! 要说里面的艰难,小河同他说过,原本想着纪元要去个好地方,跟着便很好。 但知道要去滇州府之后,小河劝他还是算了,那地方太危险。 可安大海这会却一心想走。 纪元出去那么久,学了一身的本事。 他也想出去试试。 纪元道:“正好我还要去找房老夫子,等到明天早上,你要是没来,那就是没来。” “便是家里同意了,那咱们一起去滇州府。” “不过我事先说明,中途你随时可以走,路途比你想象的还要艰难,还要远。” 安大海拍拍自己胸膛,他也是把子力气的人,心里有数! “那你等着,我立刻回去!” 安大海顾不上什么,把牛车给了纪元,自己立刻走回去。 好在路上遇到去安纪村的拉货的车,他赶紧跳上去。 一定可以说服家里人的,一定可以。 纪元去找房老夫子,还是要给夫子看一看自己这一年多的进步。 之前回来的时候,急着回去烧他之前的笔记,这会才有空坐下来。 房老夫子精神很好,他还给纪元看自己最近的画作。 之前纪元说,如果他不留下好画,那是后世的损失。 这话越听越对味。 房老夫子竟然真的保存不少好画,甚至还装裱起来,县里的装裱师傅都想问他买。 画着画着,房老夫子开始上颜料了。 虽说之前都是水墨画,但如今用上颜料,对房老夫子这种大师来说,简直手拿把掐。 他还道:“滇州府不少好颜料,你去的话,可以多买几种,一定要勤加练习。” 房老夫子年轻的时候,是翻过山川踏过河流的。 他还去过巴蜀地方。 纪元上任的路途之一,就有巴蜀地。 房老夫子说着自己的经验,最后还道:“总之慢慢走,胆大心细,稍微有点雨天的苗头,就不要赶路了。” 房老夫子说了这么多,还是担心纪元的安全。 跟罗博士一样。 罗博士在纪元面前,甚至都骂起来了。 就差指着朝廷骂。 纪元让他消消气,保证自己肯定回来。 纪元知道,大家都是担心自己。 但纪元一路走过来,心里已经有数了。 纵然刚开始是觉得不对劲。 可他能重活一世,还有那么多好友,那么多夫子。 其实他没有什么遗憾。 一定要说,就是带着小黄安个家。 没有帮助像更多小纪元那样的孩子。 所以他会继续往前走。 他也相信自己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二月二十七早上。 纪元见安纪村方向没有人,也就准备离开。 谁知道后面有人喊:“纪元!等等我!我给你赶车!” 安大海兴奋道。 他全家都在牛车上,爹娘眼圈红红的。 这证明,他争取成功了。 纪元也叹口气,再次道:“真的要去吗?” 安大海无比确定。 他要去。 昨天晚上甚至没睡好。 安纪村虽然好,但一睁眼,就是什么村长不村长。 安大海想去更远的地方,说不定自己能有所成就? 安家大娘子说不出话,只能让纪元照顾大海,可实际上纪元又比安大海年纪还要小。 第457节 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眼看自己娘还要哭,安大海跳上牛车。 他真的要走了! 纪元看了看,对安家大娘子道:“我会照顾好大家,到时候跟着滇州府的商队,问题应该不大,要是有什么,我让他直接回来。” 有纪元的话,安叔公偷偷松口气。 纪元是靠谱的。 但不管怎么样,所有人朝他俩挥手,房老夫子,还有罗博士父子都过来了。 甚至当地县令也来送自己的长官。 滇州府啊。 好好的状元,怎么会去那?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纪元再次离开。 不少人看着纪元的背影。 他每次离开家乡,似乎都会做出一番成就出来。 解元。 状元。 下次又会是什么? 而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纪元骑马走在小黄身边。 又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也不对。 还有好友安大海。 以及府城等着的邬人豪。 还有帮他联系自己商队的董康,在京城帮他的白和尚。 再多的也不说了。 他从化远三十一年春天过来。 如今是化远三十九年春天。 八九年的时候,他不是没有依靠的。 到了已经三月初六。 董家的商队甚至提前联系了邬人豪。 知道邬人豪是武举出身,更是佩服,还说按照邬人豪的身板,他们这一趟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话是这么说,纪元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殷茂一起,找了个合适的镖局。 而且还是暗镖。 这镖局既可以保护货物,也能保护人。 殷茂什么都不知情,但还是尽心尽力帮忙,纪元回乡的时候,他挑了两三家。 这镖局都算是讲义气的,平日走南闯北,什么事都见过。 价钱合适,护送官员到任地而已。 完全可以。 甚至是个轻松的活。 唯一不同的,这是暗镖。 他们要装作只是顺路,距离纪元他们车队有些距离。 这事自然不能瞒董家商队的领头。 董领头听到后,下意识看向纪元,直接道:“整喃子,为喃?” 纪元听得一知半解。 殷茂更是傻眼。 旁边有人提醒,董领头换了生硬的官话:“为什么啊,我们这商队,有喃问题?” 纪元赶紧道:“没问题,只是我的情况有些特殊。” 官员特殊? 他们家少爷写信的时候说,他是同年的状元,做人做事都没得挑。 有他们这么大的商队了,还找暗镖,是不是有点看不起他们? 董领头感觉有人在质疑自己的专业。 不过对方是状元,还是当官的,董领头还是跟镖局的人沟通。 纪元也加入进来。 等到三月初九,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董家的商队在前面。 纪元,邬人豪,安大海,三人赶着牛车跟在后面。 押后的便是暗镖的人,他们也带着几个大箱子,里面全都是纪元最近从周家买来的书。 周家大少对纪元的境遇也是感慨,不过对方到底是官员,还是状元,轮不到他们来可怜。 再者,只要跟纪元接触过的人,就知道他一定能东山再起。 纪元知道大家的信赖,也知道京城的某个人,可能对他也有这种“信赖”。 如果有的话,那便会来刺杀他。 纪元无比希望,自己值得来“刺杀”。 这样长长的队伍,让董领头队伍有些拖慢行程。 要知道,他们这一路可是山高水长。 用当地话来讲,磨得很。 是说纪元磨磨唧唧的。 但董领头既然答应了,便不会食言,还不时派人去照顾他们。 就当这趟是给少爷结交好友了。 看来这纪状元考试可以,但做事磨得很! 这样的年轻小官,怎么能当宁安州的官啊。 至于最后的暗镖,只有董领头身边亲信知道,其他人只以为顺路的。 毕竟董领头都跟纪元他们有照应,后面的镖局是一句话也不讲的,完全像是路过。 他们似乎押着重物,也走不快,说是不熟悉这附近的路,所以要慢慢来。 一行车队慢吞吞地走着,在中间的纪元他们则在看地图。 纪元看向安大海,再次道:“确定要去?” 安大海震惊。 他还是头一次看地图。 原来从京城到建孟府,需要绕一小段路,这才顺路。 因为他们是绕行。 要过汉中,再过巴蜀,然后进入云贵。 单着路途听着,都觉得屁股疼。 坐马车也好,坐牛车也行,骑马更别说。 这路上的时间没几个月下不来。 短途还能骑马奔袭。 这么长的路,是要慢慢走的,否则不用那边动手,他自己就先没命了。 去往高原地区,其中一项就是要慢慢来。 只是他们这次格外的慢,那就是另说了。 安大海跟邬人豪也被这样的地图惊愕。 嘴上说六千里,大家可能没感觉,真正这么看,才知道他们要途经多少地方。 说句夸张的,天齐国那么大的地方,他们这一趟下来,便走了三分之一,由此可见,这次上任的路上有艰难。 怪不得很多官员会死在赴任的路上。 安大海道:“这样来说,慢慢走是对的。” “长途奔袭,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安大海说完,还是点头:“去!原来建孟府之外,地方竟然这样大。” “我以为府城已经很厉害了。” 但过了汉中,方知此地的热闹。 纪元对陕西话还是能一知半解,邬人豪跟安大海则完全懵圈。 几番对话下来,纪元学习天赋让董领头瞳孔地震。 怪不得他们少爷董康考不过这位,他学方言似乎也有点快?! 第458节 好在他们只是途经汉中几个州府。 很快就要离开。 否则董领头觉得,纪元能完全融入本地! 但离开汉中之前,董领头再次交代:“接下来要入川克,巴蜀地有多难,不用多说,大家有不舒服的,气候不适应的,一定要说噶。” “快要下雨不走,大雾不走,太热也不走。” 董领头跟纪元他们说话,尽量用官话,大家听得很认真。 董领头心道。 这状元郎,除了赶路的时候有些磨叽之外,其他时候都挺好的。 不跟那些愣头青一般不听劝。 哎,还有一点奇怪,就是他一定要离他们商队有段距离。 董领头还在感慨,有人道:“他是当官的,我们是做买卖的,肯定要避嫌噻。” 董领头像是被提醒一样,眼神也变得厌恶起来。 只是看纪元,不像那种人? 可再看看他们,吃个饭都要离董家商队八丈远。 “孔雀狼当。” 董领头无语。 这也是他们当地的方言,意思是事太多了! 纪元吃着干粮,对安大海道:“马上入川,这两天你跟着董家的车队,先适应适应。我跟邬人豪身体还好,回头咱们换着来看小黄。” 他们从三月初九出发,已经走了二十多天。 安大海平日做兽医,也需要往附近走走,但都是附近的县,附近的村。 一下子跑这么远,确实有些累。 去董家商队的话,还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人家那什么都方便。 即便如此,安大海还是想留下。 他都要出来闯闯了,怎么就不能坚持? 要说他们三个人。 最大的邬人豪,今年十九,安大海同岁。 纪元还不到十六。 在这艰难行走的路上,显得格外年轻。 估计这也是董领头容忍他们磨磨唧唧的原因。 虽说这些路程要慢,但他们太慢了。 他都后悔说那些要缓慢走的话了啊。 安大海还想陪着他们,纪元却摇头:“去睡吧,入川之后,就会好一点。” “再等等我们也过去。” 几番下来,安大海被劝到董家的商队里,对方很容易就接纳他,还给他找了辆舒适的马车,让他睡觉。 说话间,一行人入川。 雾蒙蒙的,只见群山之间,似乎有万千屏障,更有万千峭壁,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谁来这里,都要说一句,山峻如刃直插天,万丈悬崖一线悬。 董领头倒是觉得,纪状元的牛车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甚至纪状元后面的暗镖队伍,也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不合适吧? 董领头派人去问,纪元也只是笑着应声,但依旧前后都不接近。 是的。 纪元在钓鱼。 钓一条大鱼。 或许很快,他就能知道王长东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了。 出京城的时候,京城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更不知道他已经准备引蛇出洞。 要说邬人豪的存在太过招摇。 这点纪元早有准备。 在京城吏部那边,邬人豪还要在家陪老娘休息,等到后半年自己再去赴任。 吏部那边记下了。 白和尚也告诉周围人了。 想来,对方便是猜到他的想法,也会铤而走险。 毕竟错过这次,那就要派人奔袭六千里,来回一万二,就为取他性命。 这路途,杀手侍卫听了都害怕。 所以最有可能的。 便是在路上嘎了他。 纪元之前便研究过地图,最后可能的,便是过了汉中繁华的地方。 在进入巴蜀的时候动手。 那样派来的人可以不用走山路,不用应对太多水土不服,还能把事情推到崎岖的路途上。 这种险峻的路上死个人,再稀松平常了。 若把人往悬崖下一扔,更是找不到踪迹。 巴蜀,杀人的好地方。 更妙的是,对方不用再深入巴蜀,更不用途径云贵,只为取一个小小状元的命。 纪元料定,只要对方要派人杀他,就会在最近几日动手。 他可是故意在前面磨叽了很久,只等着对方找到合适的位置。 这样铤而走险吗? 是危险的。 但总比敌暗我明要强。 纪元眼皮微垂,让人看不出情绪。 牛车上的两杆枪藏得很好,安大海每日在这,都不知道这车上还有如此“宝贝”。 纪元跟邬人豪对视一眼,两人保持高度戒备。 离董家队伍远,是不想牵连他们。 让安大海去那边,同样对他的保护,而且还是让暗地里的人看看,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了。 就算邬人豪的出现不在意料之中。 那也是最好的机会。 错过这个,可就很难了。 再往里面走,他们也是走不动的。 他们入川了,还跟前后队伍离得很远。 多好的鱼饵。 这样说不上钩,是不是说不过去? 纪元在二月中旬的时候,给白和尚的信里写了,一是告诉他青云寺情况还好,不用担心。 二是让他“无意”说出自己的行程。 省得对方去找。 而二月份的京城,也发生很多事。 太子不再禁足,出来主持公务,但五王爷手里的差事,已经能跟他分庭抗礼。 皇上的病随着天气慢慢好转,他是真的有意换下李首辅,让楚大学士做新首辅。 话虽然没说,态度却是明显的。 几番明争暗斗下,朝堂倒是保持微妙的平衡。 并未因为皇上的病弱有什么改变。 楚大学士在党争之余,也在解决小麻烦。 在定下纪元去滇州府的时候,便安排手下,纪元死在路上也行,死在任上也无所谓,反正这事办成就好。 纪元或许察觉到什么,但他们应该还没暴露。 纪元会猜到有人会刺杀他们? 或许会吧。 但也不能时时防备,总有机会动手。 楚大学士是欣赏纪元的。 同时又觉得以为他年纪,他的阅历,便是有些念头,也做不好万全的准备。 退一万步说,有准备又怎么样,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死了最好,没死再说。 第459节 这些事根本不在楚大学士的考虑范围。 状元而已。 三年一个。 六元及第? 下次科考,还会有六元及第的。 这样的人多了,前面的也就不稀罕了。 楚大学士对这些事不加思考。 他基本都在看文渊阁的位置。 他今年五十七了。 真要让李首辅再当十年首辅。 那他可以直接退了。 世上最不甘心的事,便是只差一点点。 便是楚大学士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或者说,他这样的人,才更不会免俗。 事情吩咐下去。 再有人吩咐下去,终于到了杀手耳中。 平日养的人却面面相觑。 去哪杀人? 滇州府? 滇州府最远的宁安州? 这是要去杀人,还是让他们自杀啊。 要说各家都会养些死士,养些杀手。 可多也是普通人组成,顶多身上比旁人好些,但意志跟想法,完全是最普通的普通人。 这种情况下,他们要去做吗? 肯定要啊。 平日他们吃喝无度,养小老婆吃山珍海味,都是主子掏钱。 到了时间,肯定要去搏一搏。 反正死了家里媳妇老娘孩子都有人养。 干一票。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走之前搜集情报时,他们好像知道那个状元郎的行程了。 状元郎的好友知道他要去哪,甚至还确定了日子。 大概三月二十九到入川。 状元郎的好友还讲,纪元一向说话算数,他说那几天到,就一定会那几日到。 而且更说,状元身边那个力士,竟然也不在纪元身边。 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果事情再到楚大学士那,他或许会觉察不对劲。 觉察出不对劲。 便不让手下去杀人吗? 也不会的。 楚大学士只会说:“哦,那让他们试试。” “放心,成了自然好,不成也会帮他们养育家人的。” 楚大学士的手下此时却高兴得很。 杀手领头眼中闪过狂喜,好啊,太好了。 知道对方的行踪,还知道对方身边的力士不在。 这可太好了。 虽然他们这一行八个人,但还是怕对方的体格。 根据这些信息,他们制定了完美的计划。 终于,在四月初二这天,一处陡峭狭窄的山路上,他们做好了埋伏。 看着附近的道路,最前面的董领头压低声音,握住腰间的匕首:“阿的的,优的点儿。” 睡得迷迷糊糊的安大海根本听不懂领头说的什么意思。 董家商队的人却一一应声。 大意是,董领头看到这段路便起了警觉,让大家都慢点。 这种地方,最容易有埋伏,前后一堵,那便要死人。 等董家车队离开这段路,董领头松口气。 他年轻的时候路过这里,吃过好几次亏。 不过以他们如今的戒备,便是埋伏人了,也不敢露头。 董领头往后看了看。 不看就算了,一看直接勒紧马往回跑,匕首已经抽出来了。 八个穿着劲装的蒙面人,直接朝状元牛车砍去。 这,这是冲着状元去的?! 他们离得太远了! 不然肯定能救到! 完了,一个朝廷官员,自己都没护住! 等会,那暗镖干什么吃的! 不等董领头骂出声,只见牛车上的两人不知从哪摸出两支长枪,把对方八人吓了一跳。 呼吸间,后面暗镖的人也冲过来,更是让蒙面人傻眼。 “杀了他!” “快!” 根本快不了。 先不说邬人豪这个意外在这,不是说力士不在纪状元身边吗! 他们刚刚斟酌许久,可错过这段路,就要再往川内走,他们自己都受不了啊。 骑虎难下,一咬牙,干了。 想着趁他们反应不过来,前面他们认识的董家商队离得远,后面的镖局基本是能躲事就躲事,根本不会插手这种明显的仇杀。 可所有的事情,全都超出他们的意料! 牛车上的力士以一敌四就罢了。 怎么文举的状元郎也会使枪?! 即使用得不太熟练,但他有力气,又会巧劲啊! 纪元心道,我一个常年锻炼的状元郎,会点拳脚功夫很奇怪吗? 冷兵器一寸长一寸强。 便是纪元也能强撑着抵挡几人。 蒙面人更意外的事来了。 后面应该置身事外的暗镖众人也冲过来,手里都拿着家伙事。 其中有蒙面人大喊:“私人恩怨!其他散开。” 遇到一般的劫匪,同路的人会互相帮忙。 遇到这种私人恩怨,镖局懂规矩的话,便不好插手。 除非,除非他们的雇主是纪状元?! 领头的杀手不敢置信。 后面镖师们冲过来。 前面的董家商队也冲过来。 中间,中间的邬人豪以一敌五了! 而纪状元自己抵挡三个! 他们不用打赢!撑到前后的人过来即可! 完了。 彻底完了。 谈吃喝玩乐的生涯结束了。 留给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 纪元道:“制住他们!” 说话间,有两个稍微犹豫的杀手直接奔向悬崖头也不回。 此山高耸,人落下去,跟一块石头掉下去无异,甚至连声响都听不到。 第460节 他们在外人眼里是专业的杀手。 但也是一群卖命的人。 平日雇主好吃好喝供着,要他们灭口的时候,就一定要死。 镖师那边扣下三个,两个直接咬舌,另一个被人卸了下巴,这才没死成。 转眼间,八个蒙面人死了四个。 再转眼,董领头那边的蒙面人也服毒了一个。 他们未必是对自己的主子有多忠诚。 这就是他们的命罢了。 他们的主子这么认为,他们也这么认为。 否则家人孩子怎么办。 现在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没死的三个,身上被搜的干干净净,确定他们不能寻死,大家才看向纪元。 纪元右手的长枪插在地上,平息了喘气,朝大家行礼:“多谢了,多谢了,不是大家,我的命真的要交代在这。”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剩下三具尸体被拖到路上隐蔽的地方。 放在这也不安全,估计野狼会叼走,但他们总不能带上。 没死的三个人眼里充满恐惧。 死了还好,没死的话,既要面对同伴的尸首,也要面对以后的严刑逼供。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董领头要知道情况! 董领头自己想了下,才知道纪元雇暗镖的真正意义,原来真的是保命。 “离我们那么远作喃?” 他们这商队的战斗力,不比镖局差啊。 纪元拱手:“怕连累你们,这本就是我的祸事。” 众人到了处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董领头很熟,找了房间,大家好说话。 要说这队伍里,最惊魂未定的,大概只有安大海? 镖师跟商队的,那都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邬人豪那不叫镇定,叫无所谓。 天生将才,不是白说的。 但纪元在这里面的镇定就显得有点不同。 纪元没说明前因后果,只说自己得罪了人,所以有人要来杀他。 所以他才布了陷阱,等着对方进来。 镖师那边,他出价两千两银子,这才雇的人。 要搏命,这么贵很正常。 远离董领头这边,只是不想牵连人。 董领头这才知道,自己实在误会了纪元。 若说把他们扯里面,对纪元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不对啊,你要是跟着我们队伍,再直接雇镖师,那他们就不敢动手啊。”董领头说完,众人察觉到了。 纪元是故意让对方动手的。 甚至留了三个活口。 状元郎的城府,让董领头肃然起敬。 纪元指了指关押三人的房间,开口道:“我去问问。” 镖师众人都不陪着,但在门外等候。 准确说,他们接了两单。 一单是保护纪状元他们的安全,两千两。 还有一单是把人送到京城,三千两。 这两笔买卖,风险虽然大,可谁会不心动。 纪元进了房间,那三个蒙面上的布被扯下来,这会看到纪状元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很多传言。 什么十五岁的状元郎。 什么连中六元。 什么文章人品俱佳。 但也没告诉他们,状元郎的心机这么深沉? 好像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他们不过咬钩的鱼罢了。 有人又想。 怪不得上面要派人杀他。 跟这样的人结仇,一旦等他成长起来,必然是心腹大患。 纪元想要的问题也很简单。 谁是幕后凶手。 可惜了,这些杀手也不知情。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上司。 纪元道:“姓王的吗。” 是! 纪状元知道?! 果然。 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这些姓氏。 纪元道:“你们还做过什么事,写下来吧。” 不是让他们交代幕后之人,交代其他事? 纪元直接道:“我已经抓住你们,如果谁不回答,就吃一块自己的肉。” ??? 什么?! 纪元随手拿起一个匕首:“割一块,我喂你们吃一块,想吃烤的也行,我现在生火。” ??? 三人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偏偏对方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提议。 如果这是简单的提议,那后续呢?! 他还有什么法子?! 反正不是交代幕后之人,说自己做过的事,应该没事? 刺杀朝廷官员,已经是死罪了。 害怕这个吗。 总比吃自己的烤肉要强。 不行,不能想了,再想要吐。 纪元笃定的语气,让他们写了不少事。 纪元从里面慢慢拼凑。 这些人不知道上司,没关系的。 总是为“上司”做事。 这些事拼凑起来,便知道是谁了。 纪元仔仔细细地看。 从刑部官员被陷害贪污,再到杀死流放的工部犯人。 还做了户部,吏部几个人的构陷文书。 看着像是“雨露均沾”。 可幕后最大受益者,已经出现了。 楚大学士。 纪元竟然不觉得意外。 他之前认为李首辅不会做这些事,并非是信任李首辅的人品。 而是随手的指派太“任性”,太有捉弄人的味道。 从他去阁臣处,集贤馆的人故意问他,要不要楚大人帮忙的时候。 纪元心里就升起疑惑。 但那会只是疑惑。 第461节 现在得到了证实。 比如,楚大学士的夫人姓王。 比如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替他在扫除障碍,消除异己。 事情看着不少,但长达七八年。 拼凑起来,心里已经有数了。 甚至这几位蒙面人都恍然大悟。 哦,是楚大学士。 纪元心道,楚大学士似乎都不知道,他做事太有风格了。 让他不得不怀疑。 当时他搜集了京城所有跟王家有关的人。 让人沮丧的事,谁还不认识个姓王的。 好在关系格外亲近的几户人家里,楚大学士便在其中。 纪元心里的疑惑终于解开,脸上带了笑。 好了。 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了。 朝臣中争一保二的人物。 这么看来,也难怪他可以抹平王长东的所有事,还是很轻易地抹平,不费吹灰之力。 估计他也以为,抹平自己,同样如此吧。 但转回来想想,八个蒙面杀手,足够尊重了? 纪元心中轻松,推门出去,继续跟镖师们说话。 纪元先递过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的时候心在滴血。 他的钱! 他的钱! 两千两没了! 镖师们却疑惑。 那送人的三千两? 纪元道:“把他们送到指定的地方,有人会给。” 不等对方说话,纪元就道:“我是跑不了的,殷茂也跑不了,放心。” 话是这么说,纪元还是又给了五百两的定金。 纪元深吸口气,对着押送三人要去京城的镖师们道:“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把人放在京郊,再把消息 递给我说的人。” “这样对大家都安全。” 纪元把人交给谁? 还能有谁。 楚大学士要抢谁的位置,他就给谁。 相信有这三个人的存在,李首辅很快能摆平他的麻烦。 有这个大人情在,李首辅肯定会帮他的。 这点,纪元很有信心。 “对了!”纪元又道,“帮我带句话,问对方,我这两千五百两,能不能给我报了,他家肯定不缺这个钱,我缺啊。” 要不是当了状元有封赏。 他都要口袋空空了! 镖师们哭笑不得,但也知道对方绝对有实力,心里更安定了:“放心,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李首辅能没实力吗。 给他报销个两千五百两,还不是简简单单? 纪元看着镖师们的队伍离开。 冲着那些钱,他们就不会胡来。 这两天过得太精彩了。 上午被刺杀,下午审问。 第二天镖师带着人离开。 他跟董家商队,同样要离开。 不过对方是去京城,他们背道而驰。 他要上任了。 去当他的从六品小官。 董领头看着他,欲言又止:“要不然歇歇?我们也不怕耽误时间。”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好好休息吧? 纪元却一扫之前的慢吞吞,直接道:“按照正常速度走吧,把之前时间补回来。” “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们了。” 董领头见纪元真的不休息,眼神充满敬佩。 临大事不乱,不愧是状元郎! 哎,他们少爷好像真的比不上? 只是好奇,这样厉害镇定的状元郎,会给宁安州带来怎么样的改变? 在宁安州改变之前。 京城先发生了变化。 纪元他们还在赶路。 李首辅收到一份巨大惊喜。 这份惊喜,让他忍不住笑。 “让镖师们再跑一趟,把这五千两银票交给我的弟子。” “告诉他,这边万事有我。” “等着听好消息吧。” 首辅的位置? 他的这位半路弟子,帮他拿得稳稳的。 姓楚的,你惹到不该惹的了啊。 第112章 第112章 化远三十八年, 四月下旬。 风尘仆仆的建孟府镖师们,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这一趟下来赚了不少钱,还入川了几日。 好在银子都到手了。 从建孟府出发, 刚开始还好, 暗镖的任务也轻松。 一入川, 有些人便察觉到, 他们似乎被盯上了。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如果不是纪状元提前提醒过,他们可能也发现不出来,可见对方是个惯手。 等到捉住那些老练的杀手,镖师们才知道,纪状元确实算无遗策。 对方确实是被人养起来的专业杀手。 这里的专业, 既指他们平时受过一定的训练,更专业的是,如果遇到情况不对,可直接去死。 后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 事情办不成就算了, 但要保护上面人的安全。 而且八个人, 怎么都能乱刀砍死纪状元。 砍死之后,自己死了也没关系,他们做的就是这个。 要不是纪状元提醒,估计真让他们都跳崖。 这可不是话本小说,跳下去是真的会死。 当然,前提是纪状元的体力跟武力超过旁人,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得手。 再接着, 就是纪状元问出背后的人,又让他们带着三个杀手去京城。 出了川, 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箱子里原本的东西被拿出来,把这三个人放里面,一路走小道,总算把人带到京郊。 镖师们发现,自己不用带脑子,只要按照纪状元说的去做即可。 先去联系一个叫白和尚的。 接着把信件给白和尚,那边会安排一切。 没过几天,有几个衣着低调,用料却极好的人过来询问,随后大方给了三千两银票。 真的给了! 这也太轻松了! 第462节 这一趟,五千两银票啊。 背后的事? 镖师们不会过问,可他们相信府学殷掌印的人品,纪状元应该也不会做什么惊天大事。 也确实是对方先来杀他的。 他们快要离开的时候,对方又找上来,大家都警觉得厉害,难道是出问题了? 还是要把钱给他们要回去? 这种情况都有可能。 对方却道:“我们家老爷说,想再雇你们走一趟,把这信件和银票送过去。” “这是滇州府银号的银票,需要暗语,也需要在当地才能换开。” 换而言之,只能是纪状元拿,镖师们不能私藏。 以对方的口吻,镖师们也不敢的。 随随便便把三个杀手浑然不觉弄到京城,出手就是近万两银子,不用脑子都知道,对方不好惹。 那这活,接吗? 接吧,但要稍微休息休息。 那可是入川入云贵! 小命要紧,必须休息充足。 对方客气道:“没事,路上不着急,云贵川都难走,安全第一。” 对方还送来不少物件,皆是建孟府时常会用到的。 更表明,人家已经知道他们的底细。 要说送吃的或许更明显,但吃的要入口,基本没人会碰,送东西,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说明没有害人之心。 这背后。 到底是谁啊! 都说纪状元被五王爷不喜,弄到滇州府了。 现在看起来,纪状元背后还有大人物?! 他们不好猜测,白和尚却终于松口气,他惊魂未定,竟然有人想要杀纪元,派了八个杀手? 这分明就是冲着弄死他去的。 现在人到李首辅手中,但纪元并未说要个交代,只要让李首辅知道这件事即可。 暗地里的事白和尚不便多问,纪元能有个公平地对待即可。 从李首辅那出来前,文渊阁刑部的人喊住他:“白法彬,你还在史官院吗。” 是啊,他还等着青云寺的事情了结呢。 那边事情结束,他才能外派。 对方道:“既然没什么事,留在史官院也是修典籍,本官找人把你借到刑部帮忙如何?绝对不影响你外派,等你那事处理完,该走就走。” 啊? 现在没被派官的庶吉士,要么在史官院摸鱼,要么在找各种门路,或者闲暇的时候修修史书。 能去刑部做事,肯定好啊。 等会。 这样巧吗? 他刚帮李首辅办了件事,就有了这个机会? 对方又拍拍白和尚:“来吧,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果然是! 白法彬还道:“下官所在的青云寺还有案子,这合适吗?” “避开那些案子就行了,你处理别的。” “再说了,你也能看看那事的进度,好好监督办青云寺一案的同僚,让他们再拖延。” “这办事效率,真慢啊。” 白和尚知道怎么回事,再次谢过刑部的同僚。 看来,他真的不用担心,青云寺的事,只要等待时间即可。 纪元那边应该也没事了。 那就好。 纪元是二月离开京城的,现在五月份了,想来还在巴蜀? 白法彬猜得没错。 纪元一行人,确实还在巴蜀。 纪元回到建孟府之后,又去了许多地方,三月初九正式离开。 汉中的道路还好,但地方大,同时纪元又拖慢速度,一直到三月二十九才正式入川。 四月初二,在蜀道被人埋伏,这种事情,倒是只处理了一天。 第二日一早,便立刻继续前行。 四月初三开始,行路就正常很多。 原本同行的三支队伍,镖师一群人离开。 纪元他们三个直接并入董家商队,就连小黄都有专门负责牲畜的人照顾。 纪元他们带的东西,同样被商队好好保管。 大海甚至跟他们很快打好关系。 虽然交流起来有些语言障碍,但靠着对牲畜的专业知识,还是赢得很多赞誉,甚至说话都带了对方的口头禅。 真正入川,方知蜀道难是什么意思。 山多谷深,急流纵横。 许多现代人都未曾见过如此绵延的大山,何况古人。 纪元还算有心理准备,依旧被震撼得合不拢嘴。 邬人豪跟安大海已经看傻眼了。 这一趟出来,冲着这群山,都值得了! 而他们走的这条路,是汉中跟蜀地来往的唯一要道。 这条路连接了秦岭,巴山,岷山,成为一幅沧桑又壮丽的景象。 走起来,自然也是很难的。 车队走走停停,但凡有点危险,都会被董领头化解。 纪元他们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放心了。 相信京城那边很快会给他们回信。 估计自己还没到任地,回信就会过来。 这路上确实太难走了,路上的大山都要麻木了,很难想象再早之前的人是怎么走通这条路的。 更难想象,后世在这地方,修建起无数纵横的铁路公路网,以及不似真实的高大桥梁。 纪元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最能感受到这种对比下来的震撼。 把这样的山川河流变成后世的模样。 难吗? 从工业革命到可以修建铁路,好像也就三四十年。 当然了,后续检修的铁路网,便是另外一回事。 可要是有个开头呢? 要是把这些道路都修建起来呢? 不是依靠当今的技术,而是依靠工业时代对农业时代的碾压。 纪元想,或许任何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估计满脑子都是这样的事。 经历过真正的便利,肯定会更向往那样的生活。 也是另一种由奢入俭难。 纪元在出川入滇的时候,长长松口气,利用休息期间,依靠自己的记忆力,画了一张颇有些简陋的蒸汽机原理图。 思来想去,有两个人最为合适。 一个便是建孟府府学的书科高夫子。 另一个则是高老四。 他们两个对数学格外喜欢,相信这样的机械原理,他们也不会拒绝。 纪元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可他实在没办法啊。 看看这山,看看这路。 看看他这些磨破的鞋子。 他不过是赴任当官而已,而当地人是真的要在这生活的。 挑夫们的一条扁担,便担他们的生活。 纪元以前在的建孟府,生活虽然不算特别好,但有官道,有驿馆。 第463节 来了这里,方知世界之大。 没记错的话,当地的矿场非常丰富,而且优势极大。 这发展潜力,还用得着说? 四月二十五,纪元他们在巴蜀最后一个驿站歇息。 这次要歇三日,然后正式来到滇州府。 滇州府极大,下面共计一百多个县,以及两个重要的府,还有零零散散的州。 天齐国对各地行政划分不算特别明确,各地时常有变动。 总的来说,还是府类似于省会,一地多府或许是副省会,这种会在地域较大的地区,一南一北地镇住各地。 滇州府下面,两府比二十多州大,州又比县大,有时候州下面也有县。 为何这样复杂? 因为很多地方不是同一时间收入版图,前面的那些地方命名的时候,其他地方还没出现呢。 比如纪元要去的最南宁安州。 宁安州。 名字听着很平和。 实际上,名字是当时朝廷的美好祝愿。 就像生了个小孩,你喊他小美小帅,是因为刚出生的孩子真的很美很帅吗。 不是的,只是个祝愿而已。 一般来说,越是喊这种名字,可能就越不太平。 鼎鼎大名的镇安府,南宁府,镇南关不都是这样。 只能说,怪不得京城的官员们不愿意过来。 纪元他们在这县城买了新鞋,虽说有牛车有马车。 但有时候不能让牲畜们太累,还要推着车走,自然费鞋。 纪元感觉,幸好是他这种经常锻炼的,邬人豪这种天赋异禀的,还有安大海正经的庄稼汉。 其他人真的遭不住这种路。 出发之前,纪元画的简易蒸汽机图纸一式两份,送到建孟府府学殷博士手中。 让殷博士来同高夫子讲。 只要有殷博士在,纪元便觉得很安心。 不过这东西,不是一时半刻能研究出来的,等个五年八年,甚至十年都很正常。 四月二十九,纪元等人再次启程。 滇州府很大,各地的方言,风俗都不一样,甚至并入天齐国的时间都不同,所以各地都有其风俗。 好在纪元他们三个已经适应了高原反应,身体还扛得住,而且地势越往南,地势慢慢低下来。 可另一件事变得不同起来。 那就是天气。 此地天气复杂,山里的四季分明,十里不同天,昼夜温差大。 山外却是不同。 安大海就是在快到武新府的时候病的。 时间已经来到五月下旬,天气正是热的时候,路上实在是不舒服了。 董领头无奈道:“惨巴巴呢。” 安大海这会确实看着很可怜,进了武新府,董家的大夫赶紧过来,用了不知什么草药,安大海竟然睡了过去。 纪元一步上前,不是晕了吧? 但再看安大海的神情,脸色好点了? “打摆子,情况不严重。”这位大夫也带着浓重的口音,好在纪元已经能听懂七七八八。 甚至还能用不标准的滇州府方言来问答。 滇州府在天齐国行政级别属于省。 省下面的府城便是滇州府府城,在滇东方向,那时候确定得早,位置稍微偏东。 比如建孟府也属于省,它的省会便是建孟府的府城,出去了肯定喊建孟城,但自己都直呼府城了。 这些复杂的称呼,都来源于很多地方并入版图的时间不同。 而且喊着喊着都习惯了。 便是朝中官员能弄懂的也没几个。 他们来的武新府属于副省会,可位置却算是天齐国滇州府的中间。 到了这,说明他们路途走了大半。 再有半个月,就能去宁安州上任。 而且从武新府往南走,路途还算平坦,坐着牛车过去,正好合适。 那边应该算是盆地跟河谷。 纪元感觉,他这一趟下来,天齐国大半地貌都见识了。 怪不得都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安大海病在武新府,纪元他们自然要在这休息。 正好,纪元可以去府衙报到。 一般来说,各地官员上任,都要去自己的“省会”报到。 像这种两个省会的,只要选择离自己近的即可。 纪元去武新府府衙的时候,接待他的人一脸诧异。 朝廷出了个六元及第的人,他们都知道。 但怎么派到这里了啊! 他们这,有外面的官员愿意来? 也是奇怪了。 一般的地方,各地的官员都要回避自家的家乡。 比如纪元肯定不会去正荣县任职,建孟府能不去也不会去。 殷博士不会被分去余姚。 这种回避原则,对所有的边卫地方都不同。 边卫地方,大多依靠朝廷派来的官员,以及当地自治。 为什么? 你以为朝廷不想派人来吗。 那不是大家都不愿意。 而且不了解当地风土人情,也管不好地方。 故而这武新府衙门的人奇怪。 好好个状元,被派到他们这? 衙门的人带他去见长官,甚至道:“你得罪人了?” 纪元也不好说,只能道:“朝廷重视此地。” 对方嗤笑,显然不信:“该?” 纪元明白,这是不信的意思,约等于?? 但场面话到底好听,对方长官来见的时候,还介绍了几句。 纪元要见的人,正是武新府衙门户司的主事。 要说他的履历确实让人惊讶。 一直以来,他的好友博士们都没提,也是怕他难过。 他在京城翰林院的时候,还是正六品的修撰。 一般来说,便是外派,也不会低于这个官。 但五王爷一句话,他直接去了宁安州不说,还做了户司下仓科的职位。 更是从正六品到从六品。 外派了,职位反而降了,找谁说理? 纪元那会刚知道自己的处境,更在想背后的人是谁,故而根本没考虑这层。 现在履历拿出来,武新府户司主事惊愕,看看纪元的情况,再看看他,也是很直接道:“你这是被贬了?” 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啊! 本地人说话都那么直接吗! 话又说回来,跟被贬,确实差别不大。 对方看纪元的眼神带了怜悯,开口道:“宁安州的差事不好做,特别是仓司。” “今年那里遭了灾,正是仓司需要负责。” “那边连知州都没有,全都是州同知在管,你去的话,这事正好给你。” ??? 第464节 宁安州,连知州都没有? 州同知算是知州的副官,副官代领事务? 纪元无语。 那楚大学士,可真是给他安排到一个好地方。 刺杀不成,政绩还不好做。 他这个仓司主事,刚到地方便要负责赈灾。 太好了。 这个开局一定很好吧。 纪元一路走过来,皮肤比之读书的时候黑了些,但对比当地人还是白皙的。 眼前的府衙仓司主事,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个倒霉蛋。 再倒霉,还是要做事的。 纪元他们不着急上任,一直在等大海的病好。 纪元他们的住宿都由董家安排,毕竟是董康的家族,还说想请他去族学里讲讲课,算是鼓励大家。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状元啊! 这种小事,纪元不会拒绝,他们这一路,全靠董家商队的人照顾,否则不可能这样顺利。 即便如此。 从二月初出发,扣掉在建孟府耽搁的半个月。 现在马上六月。 他们竟然走了小半年,甚至还没到他的任地。 这种生病耽搁的时间,也要计算在内,本就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 怪不得此地考生去京城参加会试,可以允许下一科再去。 他还是有商队带着,自己身体素质不算差,加上气候不错。 换作其他人,出发便要十月份,中间冬天还不能赶路。 这路上不耽搁十个月,那才奇怪。 越这么想,纪元对蒸汽机的期望便越大。 那是可以真正提高生产力的东西。 只有生产力提高了,大家的生活才会更好。 纪元他们被安排到董家宅子的偏院里,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三个人,里面种着奇花异植。 在中原,京城,很难见到的珍贵花朵,这里像是遍地都是。 当地人也颇为自豪:“我们这,没有种不好的花!” 纪元点头,很是赞同这一点。 当地就是动植物的天堂。 加上本地的水资源极为丰富,听说随随便便都能栽培好花朵。 纪元心道,这简直是完美的良种培育基地啊。 当然,有好就有坏。 山地多,雨水过多,以及全年雨季不平均,都是农业的大问题。 种田也是与天斗。 就让他这个负责赈灾的好好看看吧。 不过想到武新府户司主事说,宁安州的官员少,基本都要身兼数职,还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这点他做好准备了。 他来这本就是为了做一番事业,又怎么会害怕这些。 纪元吃着本地的米线,酸辣口的十分开胃,安大海都起来吃了两碗,看这样子,身体逐渐在恢复了。 安大海吃完还道:“我这身体也快好了,咱们提前出发吧。” 他们一行人五月二十九到武新府。 今日六月十二,安大海感觉自己耽误了时间,他这病真的耽误太久了。 纪元并不同意:“再等等,等你好全了再说。” “咱们也不着急,反正时间还长。” 身体要紧,这可不能出差错,纪元带安大海,邬人豪他们出来,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一直到六月十六,几个熟悉的人终于出现在纪元面前。 纪元他们是慢慢过来的,还带着许多行李。 但镖师们轻装简行,身上揣了银钱,以及给纪元的银票,还有两封书信。 镖师们知道纪元在武新府,甚至松口气。 全力赶路,真的要累死了。 这下终于可以好好歇歇。 他们这次回去,估计一年半载都不会接任务。 纪元谢过镖师们,这次不管是安全,还是送人,多亏镖师们了。 不过那五千两银票,还是让纪元吃惊。 “五千两?” “是,接人的直接了,说这是你应得的,还说你尽管放心,安心在这里几年就是。”镖师虽然好奇背后的人是谁,可一句话都不会多问。 纪元美滋滋收着银票,还看了看商行的名字。 滇州府本地的银票? 必然非常好用。 雇人用了两千两,回来五千两,这利息也挺高的。 这当然是开玩笑。 与其说是银子,不如说是投名状。 纪元让镖师带的那句话,就是告诉李首辅,他愿意当李首辅的手下。 不是他的手下,又怎么会喊着报销这种话呢。 如果一个人对人客客气气,自然不是想结交的样子。 主动寻求帮忙,或者主动帮别人,这才是关系互相缠绕,最后绑定在一起。 纪元做的就是这个。 李首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仅报销了,还让他在这安心。 意思就是,只要他在这照顾好自己,人好好地,迟早会回去。 纪元收好银票,这会去拆两封信。 一封为白和尚写的,他写了自己的近况,还带了朝中的一些变化。 另一封是李首辅写的,先是问他身体可好,又隐晦讲了些事,最后还是让他安心即可,最后讲应天府那边很快有人去查。 两封信拼凑起来,给纪元大概还原了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 那边的事情瞬息万变。 恨不得一天当十天用。 纪元在天高云淡的武新府看这些信,总觉得有些违和。 总之就是。 二月中旬,太子一家禁足就解了,该读书的读书,该公务的公务。 太子虽然被这些反复无常弄得很难受,但还是忍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都快习惯了。 只要不是愈演愈烈即可。 但太子被放出来了,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的争斗却并未停止,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谁也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越是高位的,越是如此。 但是在四月下旬的时候,楚大学士那边突然被一群妇人告到顺天府。 原因是,她们家男人自从接到楚大学士的命令后,就杳无信息。 楚大学士否认,对方却准备充分。 最后还有个人被扔到京郊,命已经没了。 这件事震惊朝野上下。 皇上也对此事严肃起来。 那个人是咬舌自尽的,不是经过训练,根本不会有这种决心。 给楚大学士办事的人,咬舌自尽,还被发现了。 一些隐秘的事情也被抖出来。 即使只是一小部分,足够让楚大学士放弃自己的想法,只得咬着牙请罪。 这个人趁着守卫不注意,便自杀身亡,李首辅他们的人干脆趁着机会,拿一个人威胁楚大学士。 这么一个人,就能让楚大学士在皇上面前不好过。 他们手里甚至还有两个。 第465节 之前那些东西,他们知道,但苦于没有真正的证据。 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更能往深了挖。 不出半个月。 楚大学士这边的情况完全改变。 还想当首辅? 也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不少人朝臣上书,挽留李首辅。 皇上自然也更相信李首辅。 他病里想提拔楚大学士,如今清醒了,确实有几分拿不定主意。 如今的场面,若还要强行提拔楚大学士,那朝野上下都不好交代。 上书的臣子被皇上痛骂一顿。 让他不要相信外面的谣言,朕都说过,要留李首辅到七十五! 此话一出,楚大学士知道自己最近几年肯定没机会了。 皇上便是要食言,不能最近就食言。 可李首辅那也不好过,上书的官员是替他说话,却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是为了敲打他。 等这一切彻底落下帷幕,朝中许多事情才提上日程。 不吵架了,赶紧干活吧。 李首辅督促各部办差。 一折腾便是半年。 白和尚在刑部忙得飞起,说自己就算被外派,也要把手头的事做好,真的太多了。 纪元看完信件,第一时间选择焚烧。 大家都好就行。 李首辅重回较为稳定的位置。 白和尚在刑部做事也不错,看来外派不远。 李首辅信的最后也让他安心即可,还提起一些宁安州的往事。 约莫四五十年前。 当地百姓之前过得很苦,被再往南的景国欺辱,所以一直往宁安州跑。 这些地方本是无主之地,他们过去之后放牛耕田,修建当地特色梯田。 谁知道景国国王知道后,竟然派人强行征粮。 那时候宁安州还不叫宁安州,名为腊蛮部,也是当地人喊的名字,并未碑界。 要知道别说古代,便是现代,很多地方的疆域中间也有空隙,算是大家默认的缓冲地。 当时的天齐国镇南城就是界限,中间的腊蛮部为缓冲地,再往南是景国。 一直以来算是默认的规矩。 可靠近景国的腊蛮人过得极差,还会被景国的军队骚扰。 靠近天齐国这边的,日子好过许多,一是可以交易天齐国的货物,二是镇南城的地势相对平缓,粮食充足,对腊蛮人多抱有同情。 一来二去,腊蛮人分为腊北跟腊南。 靠近天齐国的腊北人过的还算不错,甚至因为不用征税,很能自给自足。 腊南人则过的很苦,谁让他们靠近景国。 当地人也不是傻子,一直往天齐国附近的镇南城附近定居。 景国虽然嫌弃腊南人穷,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加上他们本地农业也差劲,当年雨水太多,稻米收成不好,他们竟然派兵到镇南城外征粮。 这实在惹怒当时的镇南城守城将军。 天齐国脚下,岂容蛮夷惹事。 这些腊蛮人虽不是他们天齐国百姓,却也是自己身边的。 征粮竟然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实在不能忍。 要知道,一个国家打下一片土地,跟实控一片土地是有区别的。 打下那就打下了。 很多国家都能做到。 但实际控制,完全是两码事。 征粮征税,就是实际控制的一个重要标志。 让景国这么征下去,回头国土就到镇南城旁边了。 这能忍? 这种小事,基本不用报给上面,镇南城将军跟当时的武新府知府一合计,派兵去打。 结果自然不用说,而且打着打着,这腊蛮部是天齐国的土地了。 怎么说呢,也不是他们一定想要,但打就打了,那还是留着吧。 当时的斥候直接找人背着天齐国的界碑,扎在景国眼皮子底下,从界限以南的,便是天齐国子民。 消息传到京城,当时的皇上大喜,让这地方五十年不用交税,赐名宁安州。 只享受天齐国的照拂,不交税。 这种好事,自然让当地腊蛮人欢呼。 听说从景国还跑过来不少农户,为的就是不交税。 气得景国国君咬牙,视为奇耻大辱。 但这种事情,天齐国的人根本不知道啊。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么远的事。 更不知道镇南城的将军,说打一片土地就打一片土地。 李首辅尽量详细讲解当时的情况,算是一个背调。 只有掌握这些事情,才能更好在这边做事。 同时,纪元算着时间。 “完了。” 纪元道:“这确实是楚大学士的风格。” 五十年不用交税。 今年是化远三十九年。 而颁布命令的是先皇在的时候。 纪元仔仔细细算了一遍。 明年,从明年开始。 宁安州就要交税了。 好好好,不愧是楚大学士。 连环三招等着他。 一,路上刺杀。 二,当地冬日遭灾,他要赈灾。 三,明年要开始征税。 第一个不用说了。 他已经躲过,并给了反击。 第二个,今年已经过去半年,冬日遭灾,一直拖到现在,怨气肯定很大。 第三。 征税。 自古征税就很难。 当年的腊蛮部就是因为景国征税抢粮跑过来的。 虽然他们知道,天齐国皇帝说了五十年不收税,如今也确实快到时间。 可知道归知道,不想交税还是不想交。 天齐国抽成为两成。 这两成,谁听了不肉疼啊。 什么? 交税是每个人应尽的义务?庞大的国家机器就是靠着税收过日子? 特别是农业社会,农业税是重中之重。 是义务,国家是要过日子,农业税确实重要。 大道理都会说,大官们可以不在意这“三瓜两枣”。 对百姓来讲,那就是大钱,是谷仓的粮食,是手里的银子。 纪元自然明白前面的道理,而且认同交税是该做的。 可百姓们不懂,不懂也没错,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已。 如果高高在上指责大字不识的他们,未免有些刻薄。 第466节 所以要开始征税,必然会有摩擦。 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这地方要乱。 到时候他便是千古罪人。 纪元无奈。 不过幸好知道这些事了。 四五十年前的旧事被翻出来,肯定不容易。 纪元心里感谢李首辅。 没关系,第一件事他都可以解决,第二件事也可以。 大海的身体彻底好了,他们这次也要出发了。 纪元摸摸小黄的头。 这一路跑下来,它也够辛苦的,但小黄力气大,好像根本不累一样。 上次被人刺杀,小黄还想帮他挡着。 但他跟邬人豪当时都在牛车上站着,以高打低,所以一直让小黄不动。 也幸好那些人没有伤到小黄,不然纪元肯定会狠狠报复。 当然了,现在也差不多。 楚大学士至少会安静几年。 他的首辅职位也是妄想。 不过出发之前,纪元还要先去一趟董家的族学。 这是之前便答应的,最近大海的病好,纪元也能过去了。 武新府董家,在当地经营颜料,宝石,以及少部分的药材生意。 主要是颜料跟宝石。 当地的矿场很好,上好的颜料基本都是宝石磨成。 好的石头打造成首饰,边角料用来做颜料,在当地很是厉害。 不然生意怎么会做到建孟府。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么远的董家,会到建孟府做买卖。 建孟府有东市第一街,卖的就是这些东西。 董家的族学并不在祖宅附近,而是在另一处僻静的地方,距离这里也不远。 之前还有学生来过,想要看看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可惜纪元很忙,大家几次都扑空了。 纪元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穿过几次,不算新衣,但胜在干净整洁。 他个子又挺拔,较之当地人虽然白了一些,却丝毫不像普通的读书人。 整个人说不出的让人侧目。 笑的时候还好,不笑时让人不敢多看。 纪元去的时候,邬人豪跟安大海都跟着。 两人还是被刺杀搞怕了,怎么也要护在左右。 董家人带着他们去了家中族学,这里的建筑风格都有些不同。 当地的屋顶大多是平的,跟梯田一般,一层层往上盖。 但武新府比较中心的位置却不同。 这里地势平坦,不管是董家的祖宅,还是族学,竟然有些中原,甚至京城书院之感。 里面文庙香火的鼎盛,超过纪元的意料。 等走进去,既有南方园林的雅致,也有北方宅院的浩气。 偏偏当地的审美一流,把这两种风格融和得很好,甚至产生一种不一样的趣味。 如果再给以时间,想来会是个与众不同的风格。 族学的董家学生们已经在等着了,董家带着纪元来的人,还是个有功名的秀才,面对纪元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紧张。 这是什么! 是状元! 阿的的,以为董康堂弟能考上进士,已经够喷刚(厉害)。 没想到还能看到状元。 状元,进士里的第一。 听说他甚至是六元及第。 但凡读书人,都会知道,连中六元是什么水平。 是他们这辈子做梦都到不了的水平。 更让人敬畏的是,这状元郎不到十六! 自己二十六了,都是只是秀才! 纪元感觉到他的紧张,笑着问:“我看这族学很有意思,雕刻的东西,挂的画都很有意思,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下吗。” 介绍这些? 那没问题。 董秀才的紧张被缓解很多,甚至有越说越多的架势。 里面夹杂着一些本地方言,说起来生动活泼。 直到他们走到另一幅画面前。 “这是族学最近几年买的画,画师名叫青堂。” “买了这幅画后,董康堂弟考上了举人,还考了进士。” “买买三三,牛。” 最后就是表示惊讶,董秀才又夸这画好,还说不能多看,看了就想哭,总觉得画的就是他们。 没错,这画便是纪元为了房老夫子的“毕业考试”,以及为了赚钱卖出的画作。 价值四千两的《科举百态图》。 他怎么给忘了! 就是董家买的! 但董康也没说,直接挂在族学这么显眼的位置啊。 偏偏这会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回事。 真的太尴尬了。 身边的董秀才,邬人豪,以及大海都不知晓,这会猛夸画很好。 董秀才还甚至把这画吹的神乎其神,说什么有人花八千两买,他们族学都不卖! 纪元耳朵红透了。 行了,可以了。 看来这马甲,他要披很久! 不然多尴尬啊。 纪元轻咳:“走吧,说好的讲课。” 以纪元状元的身份,给京城国子监的学生讲课都有资格,何况一个地方族学。 董秀才赶紧点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甚至看到有同族的堂弟堂妹探头探脑,显然早就等不及了。 武新府,乃至整个滇州府。 近十年读书的人,科举的人越来越多。 但他们的教育资源跟强烈读书的愿望却并不匹配。 平日别说状元了。 便是进士,举人都很少见。 放在京城不起眼的人,如今在这,都是被供着的存在。 所以众人对纪元的期待,简直到了顶峰。 六元及第的状元。 他们董康堂哥都比不过他!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份期待,在见到状元郎的时候,丝毫没有减弱。 反而更兴奋了。 朝廷选官也看脸吗? 状元郎长得也英俊!? 因为是族学,自然男女都有,大家第一反应是。 状元郎可真帅! 他穿得那么朴素,却依旧俊朗! 至于学问? 纪元微微一笑,脱稿来讲。 第467节 “弱鸟如何先飞。” 纪元直接问道。 弱鸟? 众人不解。 纪元指了指他们的书本。 指了指并不多的书籍。 即使董家这样的身家,想要建孟府,乃至京城那样随处可得的书籍,也是不简单的。 需要耗费族学大量的财力。 纪元从不好获得书籍开始,再从读书的资源,科举的名额。 乃至一路走来的山路。 他这里的弱鸟是鄙视吗?是看不起吗。 不是的,他只是阐述现状。 只有认识到了这点,才能改变。 董家族学都是如此,当地百姓呢。 读书人都很艰难,那些连书都读不起的人呢? 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日子,不能用弱来形容。 弱就要自认倒霉,弱就要自怨自艾? 不可以的。 越是弱,越要飞,越要想办法飞。 只有自己飞起来,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才能改变周围的现状。 此处的弱并非真的弱,而是要往前走的激励。 不过是一个班集体的先进生跟后进生的差别。 慢没关系,比别人差一点也没关系,以后大家都会毕业,都会开始各自的生活,都会有不同的精彩。 “壹引其纲,万目结张。” 抓住事情的关键,就能带动其他东西。 纪元最后确定道:“君以此始,亦必以终。” 什么样的开始,就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终点。 而人生处处是开始。 他这次的开始,便是宁安州。 “好了,下课。” “本官,要去赴任了。” 第113章 第113章 “终于到了。” 纪元, 小黄。 安大海,邬人豪。 三个人,一头牛从镇南城过来, 终于在化远三十九年六月二十七踏入宁安州。 宁安州的地貌, 果然跟其他地方不同。 像镇南关, 还有山脉的天险。 但过了镇南关, 宁安州的地势平坦不止一倍。 当然了,这地的地势平坦,跟中原还是不同,只不过是山脉的起伏少了些。 远远看过去,还是青山绿水。 更远的地方,似乎传来山歌, 是当地更古早的语言,歌声嘹亮动人,游荡在山川河流之间。 这样空灵的歌声,几乎眼跟眼前的美景融为一体。 “都说过了镇南关, 便是不同的风景, 果然如此。” “那是什么?” 半山腰好像有很多人? 纪元眺望远处, 笑道:“是梯田。” 梯田? 建孟府的地势平坦,虽然也有山脉,但跟这里比,跟小土堆区别不大。 那边田地自然是大片平整的土地,便是有人在山上种地,那也是实在没地方。 像眼前这样, 大面积在山腰的田地, 还是头一回见。 纪元忽然感觉,久远的知识似乎攻击了自己的大脑。 纪元道:“你们再往上看, 还能看到民居。” 民居?! 一眼看过去,果然是这样! 这宁安州果然不同! 按照中原,江浙,甚至两广,京地之人的看法。 田地该是平整的,就在地面上。 田地附近的房屋,彼此挨着,形成一个个村落。 这地方却不同。 所有的人随山而居。 山的最高处是山石,再往下承接储存了大部分的雨水,水流下来,形成森林。 森林是真正在山中偏上的位置。 再往下,便是人住的村寨,这里是真正的半山腰,当然了,这些山对比其他山脉会平缓些,更适合人居住。 山再往下,便是梯田了,本地人的智慧从春秋时期便开始。 既然没有平整的地面,那他们就在坡度稍缓的山坡开耕出一道道梯田。 不过春秋也好,再往后的古时候,人口压力并不大。 除了躲避战祸,税收,或者有人犯事之外,很少有人会主动选择这些地方。 而近百年迁居在此,那大部分原因就是人口越来越多,百姓们的生存空间较小。 所以这些梯田越来越繁荣。 邬人豪看的震撼,安大海更奇怪:“这,这他们种的是稻子?稻子要大量的水,他们怎么从山脚挑上去?这又要耗费多少人力?” 纪元指了指山上:“是从山上引下来的。” “这里的雨季会降下大量的雨水,山承接了这一部分,如果弄不好便会产生洪涝。” “可开耕的梯田,却能完美的把水引下来,既可以减少突发的洪灾,还能饮水灌溉。” “这绝对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纪元对此赞不绝口,同时也在好奇,本地的梯田发展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后世一样,形成系统的方法。 纪元三个人被震撼的模样,让前来迎接的本地官员看的直想笑,直接道:“你们内里来的,不知道我们这的情况很正常。” 说罢,对方看了一圈。 这,这谁是宁安州仓司主事? 领头的,个子虽然高,却是小白脸。 左右的,一个高大的让人直呼一句力士,另一个个子不高,看着其貌不扬,眼神甚至很憨厚。 关键是,这三个人年纪看着就不大啊。 纪元主动送上自己的身份契凭以及到任的文书。 那边邬人豪也递了自己的,他作为纪元的护卫,自然也有吏部的通行证。 安大海? 纪元直接道:“这是我的好友,擅长诊治牲畜,特别是牛羊类。” 牛羊类?! 牛!? 他们这才看到,他们三人后面的牛车。 拉车的牛格外健壮,看着很有灵气。 好啊,会给牛看病好啊。 他们腊蛮族人就喜欢牛! 等他们带纪元等人去了宁安州的主城,纪元他们发现,这附近确实有很多牛角做的图腾。 梯田建设的巧妙,但还是太累人了。 牛作为当地主要的劳动力,甚至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 所以一路上回去,安大海竟然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原本他无官无职,不应该跟着去衙门的,但还是被请了去。 路上甚至已经约好,去给自家的牛瞧瞧。 第468节 安大海看看纪元,纪元自然不反对,这是真正的好事。 迎接纪元的小吏眼睛一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口道:“仓司主事,你暂且等一等,我们同知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这事不算诓骗,宁安州没有最高长官知州,只有由当地人担任的同知。 同知,按理说应该是知州的下属,现在算是代理知州一职。 也就是说,这是他们这最大的长官,放在其他地方不会频繁往外面跑。 可谁宁安州的官员太少,作为本地人又最了解情况,很多事情都会亲力亲为。 同知确实不在衙门。 纪元他们安心等着即可。 小吏们端茶上来,便是纪元他们这些没见过什么好茶叶的,都觉得此地的茶叶清香扑鼻,实在好喝。 要说宁安州要比一般的州小很多。 下面也没有具体的县,基本都是村寨,这里的村寨自然不同其他,有的村寨甚至高达几万人,比得上一个小小县城了。 这也是此地特殊情况造成的。 毕竟并入天齐国也才几十年,很多行政单位并未明确划分。 可府衙的官职,却是一目了然的。 最大的是从四品的知州,下面为从五品的同知。 从六品的通判,从七品的推官,以及正九品的知事。 这算是本地最大的几个官。 然后便是户司,吏司,这种,除了各司主事为从六品的官员之外,手下皆为吏。 这样,都是正常的配置。 同样的配置放在经济条件好的州,位置自然被一抢而空。 到了这里,完全是另一回事。 真正在职的,同知,推官,还有个知事。 以及刑司,户司,这两个实在重要的位置。 其他部门,完全形同虚设。 要说位置是空着,但没人愿意过来啊。 都说宰相门前九品官。 这偏远如宁安州,六品官都没人愿意来。 条件艰苦,做什么事远处的皇上也不知道,升职加薪更是别提。 故而没人愿意过来。 纪元三言两语,把消息从小吏们的嘴里套出来。 而且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那就是所有人看向他们的时候,都带着不算善意的打量。 这份打量里,还透着一丝丝的委屈跟怨气。 纪元他们的相貌肤色,知道这基本都是当地人。 纪元又喝了口茶,等到茶快没味道了,终于回来的同知才跟他们说话。 同知喘口气,先问了小吏衙门的情况,又道:“今年的水要及时排出去,去年降水太多,容易形成洪涝。” “不能再发生去年的事了。” 说罢又道:“你们说,来了个兽医?” 迎接的小吏看过去,纪元他们早就站起来,等同知说完话,他才行礼。 行礼过后,安大海主动道:“回大人,草民便是跟着纪大人来的兽医。” 说话间,纪元的资料已经被宁安州同知看完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道:“这样的人也往这边送!” 什么是这样的人? 纪元无论去哪,都是被人夸的,不仅夸,还很欢迎。 头一次被这样对待。 对方看着纪元,再看看纪元的履历,气简直不打一出来。 这简直是胡闹! 小吏倒是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他们看到安大海,只得把心里的不满咽回去。 纪元看看他们,却是一定要问明白的。 万事开头难,这总要说明白发生了什么。 见纪元主动问,对方没好气道:“状元郎,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在这半年,还是一年?” “还只等着磨时间,四年一到,调任去其他地方?” 啊? 纪元皱眉:“下官并未这样想的。” 同知根本不信,对小吏吩咐道:“安排他们休息吧,兽医也安排进来,吃住都有衙门来负责。” 如果技术够好,还会发薪水。 这点同知没说,却是大家的共识。 那个大高壮也有用。 就是年纪最小的小白脸,让他干什么好啊。 去教书? 同知撇撇嘴。 真不知道让他们这些天之骄子过来做什么。 纪元三人,再加上一个小黄。 大家都发现了。 纪元的地位,估计连小黄的都不如。 纪元他们被带到府衙附近的房屋里住,这都是官员的公屋,专门给官员们歇息的。 因为此地的职位空缺的多,他们三个人分到一处不错的院子。 这院子确实很好,跟衙门看起来是同一批修建的,不管建筑风格还是时间都差不多。 虽说已经修了四十多年,但这房子建的本来就好,维护的也不错,看起来颇具气势。 唯独不同的是,官署的房子跟当地其他房屋相比,完全是两个模样。 跟其他地方一样,官署所在的位置,基本在宁安城的中间。 以宁安城为中心,辐射一圈三十多个大小村寨。 便构成整个宁安州。 要说宁安州地方大吗? 其实是很多的,但是只有宁安北,也就是当年的腊北人住的地方有人聚集。 南边,特别是接近景国的地方,虽说有天齐国的界碑,可基本没人过去。 故而,整个宁安州实际控制的地方,也就一半。 整个宁安州一共三十七个村寨。 分为大中小三个类型。 大村寨共计九个,人数都在一万五往上。 中型寨子二十个,人数在五千以上。 小型寨子差不多八个,人数在五百左右。 再小的也有,但统计的不够全面。 也就是说,整个宁安州差不多二十多万人口。 这么看来,其实人数也不少了。 倒是不奇怪。 本地五十年不收税,人口是会增多的。 也是这里土地广,没有内里那么拥挤,纪元感觉本地人的心态似乎都不错。 三个人坐下来,安大海道:“他们那么对你,你怎么还夸他们。” 一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坐下来。 纪元邬人豪从二月出发,一直到现在六月二十七,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们这一路实在艰辛。 又是雇镖师,又是刺杀,大海还生病了。 算下来,四五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 里面的仆从们在收拾房间,大海也是背着他们讲的。 正说着,小黄晃晃悠悠过来,就在纪元旁边嚼草。 这么壮实的大牛,让收拾好屋子的仆从们看的都羡慕。 等本地人离开,纪元才回答安大海的问题:“我多半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 第469节 纪元解释道:“同知方才问我,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大概是怕我在这摸鱼,或者直接跑路吧。” 放到现代,很多比较初级的岗位,是不想要大学生的,特别是名校学生,基本都会婉拒。 如果大学生去应聘稍微简单的职位,对方大概都会委婉道:“还是头一次有这么高的学历来应聘啊。” 你以为他在夸你,实际上:你这种大佛我们供不起,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走,是不是拿我们这当跳板。 而在现在的情况里。 纪元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来最偏远的宁安州看仓库。 不亚于顶级院校博士生去工厂里要当流水线工人。 总经理:坏了,是冲着我的位置来的。 或者再说,总经理:博士生不需要实习证明吧?他不懂啊。 但凡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纪元会待长久。 甚至京城李首辅还给他承诺。 这几年平平安安的就行。 一般来说,这种履历,这种籍贯的外派官员,都会有两个选择。 一,混日子,混够四年赶紧走。 二,找到机会,提桶跑路! “啊?”安大海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纪元肯定没把什么现代的说出来,只是认真解释了这个情况。 从这里面,甚至了解了,为什么宁安州的空缺那么多。 明明外面“官满为患”了。 可这里还是空着许多位置。 看来吏部不是没有派人,而是派了人之后,大家想办法跑路。 之前吏部给举人派教职,他们都能跑,或者找各种理由推脱。 把他们扔到这边,肯定跑的更快。 久而久之,当地人对他们这些外派来的官员不信任,这很正常。 而他的履历有些过于“华丽”了。 越华丽的,他们这里越不需要。 估计同知已经默认他把此地当跳板。 所以对力士邬人豪跟兽医大海要更好。 “好了,先收拾东西,然后好好休息吧,以后在这的时间还长呢。”纪元道。 此处宅子一个主院,两个偏院,他们三个住刚刚好。 大海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什么身份也没有,自己直接占个院子?一个院子里三间房啊,比他在家住的都宽敞。 可这院子里仆从却对他热情的很,对他非常客气。 小黄则非常自由。 想去哪都行。 纪元还让人在主院里安置屋子,专门供小黄住。 他的行李也被放好。 除了必要的衣物之外,还有十几个大箱子。 这些大箱子沉的要命,当初先是镖师们押着,镖师们离开之后董家的队伍一直帮忙拉货。 到现在,也是董家商队卸货。 纪元送别董家商队,董领头虽然不在,但其他人也很熟悉。 这下终于有人问:“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难道是状元平时用的东西? 也是有可能的,估计是自己习惯的被褥服饰用具吧? 纪元直接打开一个,拍拍箱子最上面的东西。 “书。” 书?! 大家并不认字,有人道:“是考试用的书吗?” 状元不都考完了? 对了,这些书,能不能让他们家族学的人看啊。 纪元笑:“并非,只是杂书。” 各种杂书,是其他地方很难买到的那种。 从果树茶树的培养。 再到各种牲畜如何看病,以及一些农具的心得。 建孟府周家得到纪元这份书单的时候,直接道:“您这是想帮我们清库存吧。” 这些书最是难卖。 认识字的,买这种书只是消遣。 不认识字的,甚至不知道这些书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些书的作用。 故而成了需要被清库存的存在。 纪元之前给安大海买书的时候就发现了。 牲畜类还好,一些关于动植物的描述,真的只是杂类跟闲书。 纪元把这些书收集起来,让镖师们帮自己带过来。 所以当时的镖局并非运的空箱子,是实打实的真书。 纪元拿出来几本:“这本是讲怎么种稻子的,这本是讲怎么培育果树的。” “想来虽然地域不同,可总有共同点?” 董家商队的人点头,忍不住道:“若是你琢磨出法子,能不能告诉我们,我家也种稻子啊。” 这自然没问题,纪元点头:“好,咱们滇州府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可谓天齐国最好的地方之一,这里会大有所为的。” 董家商队众人立刻点头。 没错! 他们这就是很好! 再说,纪状元都讲了,还能有假吗? 谁不知道纪状元的本事。 听说他在族学讲完课之后,里面的学生们都学疯了。 他们中间有些人的孩子,也在董家族学读书,看孩子的状态都不一样,一提到纪状元,都哇哇大哭。 说自己这个弱鸟一定要先飞。 这说的大家哭笑不得。 纪状元一堂课,效果那么明显? 正说着,邬人豪一个人抬了个箱子,四个人才能搬动的箱子被他双手抬起来,这力气,太惊人了。 再看旁人已经在看书的安大海。 怎么兽医也看书? 安大海还对纪元道:“这本书我也没买过,写的不算太好,里面有些东西过时了,等我改一改再说。” 他还会改? 天啊。 眼前的三个人,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状元。 力士。 兽医。 总觉得他们很厉害啊。 这里的消息传到宁安州同知口中。 他还在外面看梯田的情况,最近两年多雨,这水总是排不干净。 今年的稻子就要收获了,真的不能出状况。 去年赈灾都没弄明白,今年要是再减产,日子真的会非常难过。 还有。 还有明年要开始收税。 他已经把这事提前两三年讲了,但下面三十七个寨子,所有村寨村长都在回避问题。 如果赈灾做不好,税也交不上来,那后面会如何,他也不知道。 同知又想到过来的状元。 一个小白脸,或许读书有些才能,但这种事情,怎么能行。 真正的公务跟考试完全两码事。 第470节 不是他看不起状元,作为考上三甲进士的他,当然知道自己跟状元之间的天差地别。 可人家再厉害,学的再快,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很快要离开。 就跟府衙的这些房屋一样。 当初他们刚并入天齐国,朝廷派人过来修府衙,修官署,还说五十年不收费,还说什么派人过来教导农耕。 确实派人了。 也确实修了。 但房子修好,朝廷来的官员,能跑就跑,根本不会留下来。 同知不是讨厌状元郎,是真的怕他没过几天就要走。 这可是状元。 算了,等等看吧。 看纪状元上任之后会怎么做。 反正他期待不大。 还有十天就要夏收,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夏收不出问题,赈灾的事情就能补一补。 同知心里又回到当地公务上,他的眼里,还是宁安州更重要。 纪元他们这边收拾好,终于能躺在床上睡一觉了。 纪元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就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 京城到滇州府。 放到现代,飞机也好,高铁也好,便是自驾过去,都不会跑五个月啊! 说起来,还要给大家回信。 等他明天起来再说吧。 纪元人在滇州府下的宁安州休息。 他出川写的信件,终于送到建孟府殷博士手中。 殷博士看着纪元画图,本以为是个什么画作,谁知道却是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殷茂还过来凑热闹:“我弟弟写了什么信,他到地方了吗,滇州府好玩吗?” 殷茂已经自认是纪元的大哥,说什么都要带上我弟弟这两字。 父子两个看着奇怪的图纸,真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还是附带的说明,让他们知道,这奇怪的东西叫蒸汽机。 纪元信里还说,这东西非常有潜力,对当地的印刷,乃至纺织,车船运输都有帮助。 但一切都是只是想法,还要慢慢落地才能实行。 纪元向来不说大话,他都这样讲,可见手头的东西确实很好。 但是,他们看不懂啊。 殷博士跟他儿子,都是妥妥的“文科生”,自然看不懂眼前的图纸。 不过仔细研究,似乎能发现一定的规律。 再看纪元的信件内容,说是这东西可以找府学数科高夫子一起研究。 说高夫子或许可以研究出来。 算是私人的事情,看看高夫子愿不愿意帮忙。 殷博士想到府学的事情,也觉得头疼。 纪元当时在这的时候,数科方有八个学生。 如今却只剩三个。 数科摇摇欲坠。 虽说可以理解考生们的想法,但所谓的辅科到底是君子六艺,直接放弃确实不好。 可他们一人之力,扭转不了如今的趋势,学生们只读四书五经,甚至不读春秋跟礼记,已经很正常了。 或许高夫子还真有时间。 殷博士知道是私人的事,便私人时间约了高夫子吃酒。 高夫子郁闷的很,张口便是:“你也别说,数科学生只剩两个,想停课就停课吧。” “右训导都来劝了,你怎么还来?” 右训导来劝? 殷博士反应过来,右训导今年要升任,所以劝数科停课这个“恶人”,就由右训导来做。 殷博士却道:“不是这件事,高夫子,你还记得纪元吗?” 高夫子扶了扶叆叇,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学生不仅聪明,还坚持学完数科所有课程,甚至还给他的蒙师买过叆叇。 不要问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他的叆叇也要换了,可是没什么钱啊。 随后那份蒸汽机简易图纸被拿出来。 殷博士道:“纪元说,平时烧水的水蒸气似乎有大用途,若是废水都能把锅盖顶开,那是不是也能做其他用处?” “他说,如果设计一个能让蒸汽好好储存,并且作为动力的源头,以后能发挥很大作用。” “可这是个私人的事情,不知道高夫子你有没有兴趣。” 殷博士讲完,见高夫子早就看进去了,甚至越看越入迷。 绝对机械的东西是会有美感的。 数学应用跟机械的结合,更是完美。 纪元提出的设想,让高夫子双手几乎颤抖。 这东西有意思啊,就是好像有点简单了,如果换个方式,或许蒸汽的力量会更大。 纪元画的这个图纸,算是非常简易的。 前半部分是熟悉的蒸汽进入管道,蒸汽越来越多,推动后半部分的活塞运动,活塞联动外面的杠杆,杠杆再带动转动轮工作。 上面还有一些装置,可以让随着蒸汽一前一后。 这样的动力,足以用在外部的轮子得以转动。 形成这样的动力,足以做很多事了。 纪元还建议,先从纺织机上开始实验。 如此看来,好像机械原理都清楚了,方法也给划出来。 但真正要做的话,一点点的误差,都会让整个蒸汽机失败。 上面的每一个装置,都要再经过计算,才能让这个机械原理得以更好的利用。 高夫子是越看越高兴,直接道:“反正我的课也没了,月俸不会少我的,以后我就玩这个。” “未来的右训导,你可别管我啊。” 殷博士的升迁文书已经下来,他等到现在的右训导离开,便是从五品的官员。 高夫子都知道这回事,可见此事板上钉钉。 殷博士无奈,却道:“每个月还是要来一次的。” “要是以后报名数科的人多了,您也要回来教学。” “哎,谁会来学数学啊,这不是自找麻烦,再说,现在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个。” “好了,以后有东西玩了。” “我知道,要保密。” 高夫子回到家,便开始着手研究。 他家院子还算大,里面有很多木匠活,都是他平时动作做的。 但这个东西,好像要学铁匠? 说做就做,还有城里的同门,一起搞。 纪元根本不知道,他的简易蒸汽机图纸,高夫子一个师门的人都动了起来。 他此刻休息的差不多了,吃了本地特有的米饭,还摸了摸肚子。 没办法,本地的饭食确实好吃。 吃饱喝足,纪元带着邬人豪出去转转。 大海 呢? 大海被请去给牲畜治病了。 宁安城附近有十几个村寨,都不算太远,当地的兽医不如大海,他过去可以帮大忙。 这两日一直被喊过去帮忙,大海乐此不疲,他确实喜欢这份职业。 纪元,邬人豪,再带着小黄。 纪元“重操旧业”,开始放牛。 虽然多年没放牛,纪元还是很老练的,牛要吃百家草,才能长的好,所以要不停的走。 可宁安州的草? 似乎格外肥美? 这真是养牛的好地方,冬天甚至不用什么青储料,压根都不需要。 第471节 可惜这里的农耕发展的相对慢一点。 只要带来相应的技术,以后的收成肯定会飞速提高。 纪元一边闲逛,一边想着养牛的事。 他作为管仓库的官员,在仓库里养几百头牛,好像很合理吧? 从六月二十七到宁安城,纪元他们休息了两日,便开始四处走动。 等到七月初五进衙门正式报道,他已经把附近十几个村寨都逛了一遍。 现在不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朝廷派来一个英俊的小白脸,身上的气质跟本地人完全不同,远远就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姿。 有点不同的是,他经常带着一头牛,像是在放牛? 不说别的,这牛可真壮啊,等今年的稻子收获了,能不能让这牛帮他们犁地。 还真有人敢问,纪元笑着道:“好啊,只要不累着它就行。” 这个回答,让不少人兴奋,纪元还真让对方留下村寨的名字,和他自己的名字。 只要到时候来领小黄就好。 要求便是,不能累着,不能打骂。 对方啊了一声,赶紧报了名字。 这新来的官员可真好! 这些消息,定然瞒不过宁安州同知,他心里无语,但也知道新来的状元郎不是个有坏心的。 故而七月初五,纪元穿着官服正式上任时,对方态度好了些。 这位同知姓刘,本地人。 祖上甚至是腊蛮南边的,也就是祖上被南边景国欺负过。 之后并入天齐国之后,很是感激,幸而读了书,甚至考上三甲进士。 这位刘同知有机会去其他地方做官,可还是在本地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时间,他就盼着自己能让本地的日子越来越好。 纪元了解过这位刘同知之后,对他很是敬佩。 已经是进士了,放在外面,都是无数人捧着的,能留在这二十多年,可见其气魄。 要说本地的油水? 本地甚至不交税,还有什么油水。 他是真心想让宁安州越来越好的。 因为府衙官员不多,其他都是小吏,所以大家见面的时候也没那么多规矩。 纪元先是拜见从五品的刘同知,然后是正六品的刑司主事,户司主事。 还有个从七品的推官,正九品的知事,他们一一认识。 好歹也是二十多万人的州。 正儿八经的官员就这么几个。 其中正九品的知事,看着脸颊泛红,双目浑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酒蒙子,他对纪元格外亲近,说话也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正统的官话。 “纪状元,我终于有能说话的人了,你怎么会来这啊。”知事说着,就要跟纪元表示亲近。 纪元没来之前,这地方一共五个朝廷任命的官员,四个本地人,一个外地人。 知事显然很久没有说官话,眼里都带着激动。 其他人稍稍皱眉,刘同知倒是跟之前一样,看来早就习惯了。 纪元笑着道:“宁安州板扎买。” 李知事顿了下,显然听出来这是本地话。 纪元也是宁安州的人? 不对啊,这破地方连正经的官学都没有,还能出状元,或者他是滇州府的? 其他人却看过来,一向严肃的刘同知都笑了:“板扎,要这么说。” 刘同知的方言显然更对味,纪元笑着跟着说了遍,第二遍的时候,已经很正宗了。 别说他了,跟着的邬人豪都能默念几遍。 意思就是很好很棒,非常优秀。 同为外面过来的李知事问纪元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纪元没有用太多客套话,只是用本地方言讲了这里很好。 李知事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这个状元怎么回事! 他怎么还学这里的方言,官话难道不好吗。 纪元心道,不是不好,官话方便五湖四海的人沟通。 可你来到这,却不愿意融入,那本地人如何相信你能好好做事。 方言也好,习俗也好,只要在合乎情理法,都应该保持尊重。 纪元看他连这么简单的话都不懂,便知道他压根不想在这待下去。 可是他又没有被调走,估计也没什么人脉。 在此地过的不如意,又走不了,只能靠喝酒度日。 纪元叹气,换了官话:“这几日看来,宁安州确实很好,眼看就要丰收,今年的稻子穗好像很漂亮。” 纪元把话转回到公务上,刘同知也点头。 一个上午时间,纪元成功融入,邬人豪作为纪元的守卫,也被派去帮忙。 要说一般过来的官员,肯定是没有什么护卫的。 纪元到底不同,这也是刘同知最开始不想同纪元多说的原因。 除此之外,纪元感觉,似乎还有旁的事,让刘大人并不信任他。 哎,搞好跟上司的关系,也是重要一步啊。 等大家各自去办差,纪元先主动跟户司主事攀谈。 户司主事五十多岁,胡子已经花白,他看着颇有些干黑,对纪元倒是不错。 两人回到户司,主事就道:“你先熟悉熟悉这里的公务。” 说完又提醒道:“对了,虽说你是仓司主事,但咱们这人少,很多事情都要兼任,晓得?” 宁安州衙门就那么多人,大家都是如此的,根本做不到事事分明,条件根本不允许。 户司主事怕吓到纪元,根本不敢说实话。 以后熟悉之后,别说户司的事,便是其他部分的差事,他们都要做的。 先不说吧,免得把人吓跑了。 可纪元是什么人,他在翰林院看了几千上万份文书,可不是白学的。 一眼便知道,这地方是要多做事的,故而满口答应。 不知道是不是他答应的太快,户司主事甚至有点不信。 随后下属的另一个问题,让户司主事挠挠头,这答还是不答? 纪元问道:“咱们刘大人,还不相信我会好好做事吗?为什么?是因为那个知事?” 户司主事见纪元年纪小,又问的真诚,小声道:“那个外地人,实在不像话。” “从刚来就想走,折腾了七年,任期到了也调不走,天天喝酒闹事,衙门有他没他都一样。” 但这位刚来的时候,也是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一定能离开。 他认为,自己一个堂堂举人,得罪人之后当了个正九品的知事已经够倒霉了,不能再倒霉下去吧。 谁知道,做什么什么不成,一直到现在。 这简直是所有外地官员的“前车之鉴”。 不少被外派过来的官员看到他,立刻起了走的心思。 纪元听完,心里明白过来。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不安稳。 没关系,这倒是最好办的了。 纪元点头,什么也没说,把袖子一绑,对自家上司道:“那下官就开始看本地的文书了,先了解本地的具体情况。” “想来接下来最要紧的便是七月丰收,下官一定在稻子收获前,看完这所有卷宗,也好了解往年的定例。” 户司主事看着眼前那么多卷宗。 别是在吹牛吧。 那么多东西,谁能看得完? 距离丰收,只剩下七天时间啊。 户司主事还是怕吓到纪元,委婉劝道:“没事的,事情慢慢做就好。” 纪元点头:“好的,放心吧。” 纪元沉浸在本地卷宗里。 户司主事走出此地,其他三个本地同僚面面相觑。 “没吓着新人吧?” “哎,都说了,让他再歇歇,看他是个和气肯干活的,稍微分担一点公务也行啊。” 便是刘大人都点头:“他来宁安州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和气,还把自家牛借给村寨里的人,应该能做事,至少中规中矩,不要吓着他了。” 说白了。 第472节 本地所有官员一个想法。 少给纪元派活! 不要把人给吓跑了! 要知道,他们这衙门官员少,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压力大的不行。 好不容易来个人分担,真的不能吓跑啊。 可惜他们不知道纪元卷王的名声。 否则担心的,就不是纪元害怕公务太多,而是害怕跟不上纪元的节奏。 看卷宗,处理公务,对纪元来说得心应手。 不到五天时间,各部文书都被他看了遍。 从前期走访调查。 再到翻看本地卷宗。 纪元对宁安州的调研基本结束。 纪元把手头的文书放好,走的时候,甚至把五司的卷宗都摆放整齐。 本地的情况,他了解了大半。 让人忧心的,便是去年的涝灾。 总的来说,梯田里的水是由山上引下来的。 但这些引下来的水控制不好,或者山上的水太多,就会让梯田的稻子淹死。 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的事。 所以今年大家特别紧张。 至于赈灾? 本地人没想要什么赈灾,他们甚至不懂这种情况下,朝廷是要给帮忙的。 他们只想着,今年顺利收获吧,只要顺利收获了,日子就能好过。 纪元再看着亩产的斤数。 这么好的田地,亩产三百多斤大米。 实在是太少了。 “不好了!山上又下雨了!” “要抢收!必须抢收!” “看天象的吏官说,最多五日,五日后必有大雨,要提前抢收!” 纪元正在写增产的计划,便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呼喊。 便是当地熟悉天气的小吏发现异常,所以要各地奔走相告。 本地的山,一座山可以分四季。 山上下雨,山下甚至没感觉,而本地的稻田最怕这个。 因为山上的水不停歇的留下来,迟早会淹没即将收割的稻田。 一旦雨水过多。 那今年本就亩产不高的稻子,就会毁于一旦,跟去年一模一样。 这件事必须通知到各个村寨里,让所有村寨立刻行动,越快越好! 刘大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急着出门,差点摔一跤:“快,快备马,下面三十七个寨子,还有九处额外的小村落,都要通知到。” 刘大人分着任务。 这次官员小吏都要出发。 要通知的村寨实在太多了,原本四个人一队,也变成两人一队。 即使这样,人数还是捉襟见肘。 “让我跟邬人豪分开,可以跟着小吏同行,也能帮帮忙。” 纪元直接道。 他们俩? 这能行吗? 往下面村寨跑,可是最辛苦的,很多路还要人牵着马走。 纪元确定道:“刘大人,事不等人。” 这句话提醒了刘大人。 “好,你们两个一定要注意安全。” “不过说回来,能通知多少地方,就要通知多少地方。” “事关宁安州百姓的口粮,一点也不能有误,听到了吗?” 纪元跟邬人豪点头。 他们听到了,他们也会照办。 “好了,出发,快去快回。” “今年不能再跟去年一样了。” “真的不能了。” 刘大人深吸口气,远远看着,像是在流泪,近了看才知道,那是他纵横的皱纹。 纪元跟着一个本地小吏,两人骑着马快走。 能骑马的地方骑马,到了地方就要把马拴在树上步行过去。 那本地小吏着急的很,不会刻意等着这位“小白脸”。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跟得上,还能帮他提着东西。 或许,这个新来的官员,真的不错? 来不及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把消息通知到位吧! 第114章 第114章 宁安州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地貌, 让本地的农耕跟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本地的水循环也跟其他地方不同。 一般来说,雨水下在山上。 经过山上的天然沟渠流到山腰的森林。 途经人类居住的村庄。 接着到山脚的梯田,最后流入地表河流。 一定要比喻的话, 可以当作一条天然的自然水管道, 从山上一直流到山脚。 途经这条“管道”的动植物, 人类, 田地,都会由此获益。 先秦时期,人们就察觉到这种地方的好处。 躲避战祸的时候,不少人定居在此。 宋朝时候也有记载,有位南宋的文人曾经形容岭地的梯田,称之为:“岭坂上皆禾田, 层层而上至顶,名梯田。” 山多地少时候,这是最为合理利用的方法。 甚至灌溉的时候,都能从山上引水, 可比挑水简单很多。 说了这样多“好处”, 自然也有坏处。 他们这两年面临的, 便是“坏处”。 对大自然来说,肯定无好无坏,大自然根本不在意。 对人类来说,山上的水突然增加,往下流淌得更加急促。 就跟你家水龙头一样,原本的水流量刚刚好, 但不知道是谁, 突然把水流量增大,大到你手足无措, 只能看着水流暴增几十倍上百倍。 只是一个水龙头出故障就罢了,家里所有水龙头一起水流暴增。 那结果呢? 自然是家里被淹。 对于靠着这样水循环农耕的宁安州腊蛮族人来说,一旦上游的水暴涨,就代表处处都有水龙头。 要说村寨的选址还能躲开这些地方。 下面大面积的梯田,只有被淹的份。 辛辛苦苦一年的耕种,便会毁于一旦。 要说人们会干等着出事吗? 自然也不会,修建水渠就成了平时农闲时的重要事情。 可那么大的山脉,多是村寨自己组织,做得也没什么章法,全靠经验来挖,虽说也有作用,可到底不够科学跟规范。 当然了,这也不是没有用。 后世很多好用的方法,都是从这一条条血泪教训中得来的。 按照纪元来看,他所见过的梯田里,本地的梯田已经最为合理的了。 却依旧避免不了天灾。 宁安州这边,还找了负责看天气的老农,根据气候变化,来预告雨水的情况。 第473节 去年山上的水过多,直接造成减产一大半,剩下的小一半,也因为打湿雨水而发霉。 所以得了消息,整个衙门的人都慌了。 从七月初十得到消息,纪元跟着小吏跑了七八个村寨,一直到七月十五,才把分给他们的最后一个寨子通知到位。 那小吏是本地人,原本还怕纪元拖慢速度,没想到不管骑马,还是徒步过去,甚至翻山,纪元都跟得上,做事也快。 现在看着高山的乌云,小吏叹气:“阿的的,乱哔麻麻。” 这多是语气词,形容眼前的场景,眼前的场景一片混乱。 这最后一个寨子人少,加起来不过两三百,但他们这里的人勤快,整理出不少梯田。 听到消息后,全家男女老少都出动,大家脸上写着惊慌,能收一点是一点。 不仅要收,还要把割下来的稻子运到各家的房屋,省得受潮。 去年的他们,不仅仅是粮食减产那么简单,甚至连留种都没机会。 若不是大家都有些积蓄跟囤粮,这一年都不知道怎么过。 今年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一群人着急忙慌出来收稻子,这场景用本地话乱哔麻麻很合适。 他们两个呢? 纪元跟小吏坐在石头上歇息。 除了晚上实在不能走山路之外,其他时候,两人几乎不停歇地往前。 这才在五天内,把事情通知到位。 眼看山上的乌云越来越浓密,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或许山上已经开始下雨了,只是他们山下不知道而已。 用不了多久,山洪就会泄下。 纪元看着黄澄澄的稻田,开口道:“我们要不帮帮忙。” 他们两个都是年轻小伙子,正儿八经的壮劳力,这会去帮忙,绝对可行。 这下是小吏愣住了,随后也道:“走,帮忙,你会割稻子吗?” 这个,纪元还真不会。 “我可以学。”纪元直接道。 村长听说后,连忙道:“好啊,你们去白阿婆家吧,她家年轻人都不在,去城里买东西,还没回来呢。” 原本要过几天再收稻子的,谁知道遇到这种突发情况,白阿婆家人估计也在往回赶。 纪元过去的时候,阿婆正在抹眼泪,一边抹泪一边割稻子,瘦小的老婆婆背佝偻着,但衣服打理得整整齐齐,手下的动作还很快。 两个官吏说明情况后,白阿婆一直感谢。 有他们两个帮忙,白阿婆家的稻子收得快了很多,只见山上的雨水急急流下来,众人的动作更快了。 不愧是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地方。 山上已经下了暴雨,山下只有偶尔的几个雨滴。 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 整个小村寨急急忙忙收割完稻子,发现只是山上下雨,他们这边只是零星的雨水,让后续运稻谷省力不少。 头一次看到这种场景的外地人,肯定会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也许就是这样独特的地貌,才能有这样的耕种方式吧。 纪元想到最近从书里看的方法,以及后世的经验。 科学地打理梯田,以及挖好调节水流的沟渠,迫在眉睫。 纪元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研究,大概想到一种方法,具体的还要回去再说,他心里有想法,也要结合当地情况来。 毕竟结合本地的情况,才不能闭门造车。 他所知道的,也只是后世的经验大礼包。 具体应用,他是比不过当地老农的。 纪元把最后的稻子搬到白阿婆家中,心道,这地方真的适合养牛。 怪不得本地人都把牛视作吉祥物。 “奶!田里被淹了?!” 几个年轻的声音传过来,脸上写满愧疚,他们从宁安州回来,路上听到官府的人在四处通知。 说是山洪马上下来,让他们立刻收稻子。 白阿婆的孙子孙女们吓得脸都青了,立刻往家的方向赶。 等看到山上的乌云,就知道山上必然大雨滂沱。 那他们的田地怎么办,是被淹了吗? 从山脚往山上走,山脚的田地果然被淹没,稻田都被淹了。 怎么又来了一次。 去年也是这样。 三个晚辈懊恼至极地回来,他家只有奶在,肯定来不及收获。 话音落下,他们不敢置信地揉揉自己眼睛。 稻子,满屋子的稻子。 这是? 白阿婆端了奶白酒过来。 这是当地的一种醪糟饮品,算是甜白酒,度数不高,入口柔和得很。 三人刚想接过去,就见奶端着酒去找里面坐着的两个人,他们形容颇有些狼狈,身上还沾着稻草。 这是? 纪元朝他们微微点头打了招呼,一口吃了这碗甜滋滋的东西,吃了之后方知是醪糟酒,眼神充满震惊。 白阿婆跟孙子孙女们解释,是这两位官爷帮忙了。 说了前因后果,三人连连感谢,还说要做酸浆粑粑给他们吃。 纪元他们拒绝,两人要回衙门复命。 情况是通知到位了,但难免有些损失,后续很多工作需要他们。 村长知道他们要走,同样过来相送。 要不是官府通知得及时,今年肯定又要有损失。 看着众人的感激,纪元心里说不出的想法,走在这样的路上,感觉好像格外踏实。 纪元接过小吏身上的东西道:“我还有力气,你歇歇。” 小吏确实累得够呛,可纪大人怎么也是户司的主事,这样不好吧? 在纪元的坚持下,对方不再多说,他确实很累,进了衙门之后,就没有之前当农人的力气了。 这外面来的白面书生,怎么力气这么大? 纪元笑着解释,还说了自己求学时候的经历:“那时候天天要来回,我住的栖岩寺,也在山腰。” “当然了,那山跟这里比较,就太过秀丽。” 纪元见多识广,走遍天齐国三分之一的地方,讲起各地风土人情很有意思。 这小吏听着听着,只觉得新来的长官着实厉害,等回去的时候,直接成为纪元的跟班! 衙门里所有人,基本都是风尘仆仆。 有人端木瓜水给大家解渴,纷纷说明自己通知了哪些地方,当地情况怎么样。 纪元他们回来的最晚,自然最后一个说。 听到都通知过去了,最后一个村寨的粮食也及时收割,刘大人终于松口气。 今年准备了那么多,也算没有白费。 他们两个帮忙收稻子,大家还是很意外。 再看纪元手上的红痕,刘大人道:“去取伤药过来。” “这是本地的药,用上极好。”户司主事对自己这个新来的下属,已经无比满意。 衙门有事他跟着帮忙,甚至还帮着农户们做事,怎么看都是个踏实的。 这件突发事件之前,纪元甚至整理了五司的文书。 这么多年了,朝廷终于派了个靠谱的官员。 因为衙门人少,大家坐在一起有商有量。 不好的地方自然是职责不清晰,每个人都要身兼数职。 刘大人看了看纪元,发现他对此也没有意见,终于松口气。 要说纪元不知道这些吗? 肯定不可能。 他在翰林院实习的时候,什么职责做什么事,那可是一目了然。 可他还知道,所有事情都要因地制宜。 本地官员太少,大家身上担子重,这很正常,也不是当地官员的错,是当地留不住人的原因。 所以他的心态放得很平和。 刘大人那边已经说到后续的事,等到这次会议开完,纪元已然是自己人。 户司主事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辛苦跑了那么远,好好歇歇。 第474节 纪元跟邬人豪一起回到住处,没想到大海也刚刚回来,手里还牵着小黄。 纪元出发公务之前就说,要是有人来借牛,那就给,只要不累着小黄即可。 看来外面确实很需要牲畜,否则不会借到他这。 三个人匆匆洗漱休息。 纪元翻来覆去睡不着,把之前未完成的计划拿出来,油灯拨亮,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都写下来。 最后形成一份类似调研报告的文章。 这文章放到一边,再开始写切实可行的计划。 等到天蒙蒙亮,纪元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晚上没睡。 推开窗户,只见外面空气清新,万里无云。 天气又晴了,远处的青山绿水,让纪元的心情格外好。 而接下来的公务也不少。 查看三十七个村寨,以及还未被编入其中的九个小寨,看看他们各处的损失。 好在今年老天爷没那么折磨人,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 当然了,这反应时间,同样建立在去年的巨大损失中。 知道各家的情况,再开始给田地里排涝。 梯田是要水,同样也怕水,现在给翻耕带来一定的难度,人在泥地里面,脚全都陷入里面,根本拔不出来。 即便如此,该干的农活还是要干。 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整个宁安州的生活,围绕着村子,水源,田地展开,同样围绕大山展开。 所以,要利用好山脉。 当地是崇拜大山的,这是他们生来就有的情感,这也是给他们带来山原田的地方。 同样是崇拜耕牛的,因为耕牛可以耕种劳作变得简单。 纪元一路走过来,对山脉中间长大的百姓,有了更深的认识。 所以他的计划细致又周到,交给刘大人的时候,刘大人看看文章,再看看纪元。 “你眼下的乌青,就是写文章得的?” 刘大人以为纪元的书生瘾来了,要写一篇绝世佳作出来。 但这里不是京城,能欣赏他的大作的,也就只有自己。 纪元眼下是有乌青,可精神抖擞:“您先看看,看了再说。” 刘大人翻开纸张,只见这里的标题为《论梯田沟渠建设,与肥料结合,稻鸭鱼共生系统》。 好长的题目! 但是这题目? 似乎不是简简单单抒发自己的感情? 而是献策? 这文章除了开头结尾之外,大概分为三份。 开头写纪元调研的情况,以及请看文章的人加以指正。 接着是正文,第一部分梯田的沟渠建设,首先本地的梯田建设应该是本地第一。 甚至放在天齐国,在同时代也算很厉害的。 原因只有一个,自主性。 如果是给自己打工,多累都愿意,不用交税的宁安州,就是这种情况。 故而纪元看遍各地田地书籍,加上还有上辈子的记忆,本地的梯田应该是独一份。 但是,沟渠的建设,却还有可以进步地方。 纪元着重给出几个方案,利用山泉建造更为科学的水利设施,人为的,更大范围地导引山泉。 修建更多的水塘,雨水少的时候,就用来储水,雨水多的时候则用来调蓄山洪。 特别大的山洪或许没办法,但像今年这种,要是有许多大型水塘,肯定能调蓄山洪。 等到他们收割稻子,翻耕之后,再放水,这样就能达到灌溉的目的。 这种大型水塘,本地其实在挖,只是进度有点慢。 纪元给出的方案是,除了官府组织的大水塘之外,各村各田,还要有小水塘。 这种水塘越多越好,别看个头小,但胜在多,同样能达到调蓄山洪作用。 分派到各村,让他们寻到自己直流的上方,在合适的地方挖水塘。 遇到水低田高的,用东南地区那边的一种“踏车”,或者西南这边的“筒车”,用这些水车来引流灌溉。 适合的水车模样,已经被纪元从书里找到图纸,作为附件放在后面。 后面的内容越写越详细。 田地低地方要怎么修,高的地方要怎么引水。 容易引水的地方要怎么做,没有水源的山地如今无人开荒,但等到人口增多,那边也会开出来,到时候又该怎么弄。 还有修了水渠之后,上游的田地要是截留下游怎么办。 这些问题一一给出方法,给出自己的思考。 同时还强调找合适的树来种植,那种树的根部必须牢固,可以紧抓土地,防止水土流失,还能增加土地肥力。 第一部分关于梯田沟渠建设,已经看的刘大人看得精神一振。 后面关于肥料的运用,更是让刘大人觉得可以立刻行动。 平日里的村寨产生的各种粪便,都可以沉在水塘里,一个沤肥,这不用多说,当地人也会。 但放在水塘里,甚至让水流到田地时,就让当地的土壤肥沃起来,十分省时省力。 纪元提出肥料配比,不同的土壤用不同的肥料,同样做了详细说明。 第二部分,依旧有第一部分的水准,把该说都说得很清楚。 到了最后一部分。 也是刘大人第一次听说的部分。 稻鸭鱼共生? 这部分是后世研究出来的。 在合适的时候,利用水田养鱼养鸭,既能给土地提供相应的肥料,同时鸭子的存在还可以帮忙杀虫,鱼的存在帮忙除草。 放在后世,这大概叫生物防治,也是一套人为搭建的共生系统。 而这三种东西,都可以用来吃喝,甚至还可以拿去售卖,种一次田,可以收获三种东西,对当地山农的生活条件,可以大大改善。 如何操作,如何执行,也有法可依。 具体的还可以喊来安大海一起商量,这里养什么品种的鸭子,养什么样的鱼。 再者,把当地老农请来,问问什么样的树木根系最深。 沟渠的建设,则可以请府城工司的官员帮忙设计。 等到文章的最后,阐述了这些方法对当地农业的重要性,还强调,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共同建设宁安州。 一起建设宁安州。 刘大人的眼睛紧紧盯着这几个字。 状元的文章,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他就是朴实无华地写出自己的看法,给出自己的建议。 他才不是要卖弄学识,而是想要做事。 年过半百的刘大人有点想哭。 他太需要这份计划书了,宁安州也太需要了。 一定条件下的调蓄洪水,单这一项,就会让当地人兴奋起来。 纪元写的每一条,都是当地最需要的。 他从六月底过来之后,一直在忙这个? 当时他,邬人豪,安大海一起过来。 不少人还觉得,纪状元是他们当中用处最小的。 现在呢? 现在刘大人擦擦眼角的泪水,直接拍板。 “做!立刻做!” “我们把水渠的建造设计出来,然后召集村长们来学习。” “现在庄稼收获了,很快大家会闲下来。” “必须马上动手。” 刘大人看向纪元的眼神,简直在发光:“纪大人,就由你来牵头,本官帮你,如何?” 事情到现在,刘大人要是再不信任纪元,那就是纯粹是大傻子。 如果从刘大人坚持要留在宁安州,不去其他更好的地方来看,他确实是“大傻子”。 可坚守这么多年,让本地人口增长那样多,就不 会真的傻。 刘大人身上,更多是纯粹,是对家乡的热爱。 纪元并不推辞。 既然他提出来了,便一定会做的。 第475节 不过刘大人又正色道:“现在,先去休息,这几日本就辛苦,不能再累着了。” 刘大人看纪元的眼神,跟看宝贝没区别。 这种情况下,就怕把他给累着了! 纪元虽然脑子还算精神,却也知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赶紧去睡吧! 话是这么说,纪元的几封信件,还是跟着刘大人请求武新府拨来工部官员的文书一起寄出去。 听说本地的熟悉路况,并且轻装简行去送信的信使,来回只需要十五天。 他们等着回信即可。 这些事忙完,纪元强迫症似的,把要做的事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这才倒头就睡。 最近也确实是太忙了,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清晨。 其间邬人豪跟安大海还过来看了几趟,确定纪元只是在睡觉,这才放心。 七月十七,纪元再次来衙门的时候,所有人对他的表情都不一样。 要说之前对纪元好,那是因为他的状元身份。 现在对纪元示好,甚至带了些感激。 宁安州的衙门,基本上都是本地人。 因为没有税收,平日只有靠朝廷的俸禄度日,故而能留下来的,绝对都是真心对本地好的。 这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肯定会对纪元十分感激。 要知道,纪元来这里还不到二十天,竟然真的给出确切的方案。 纪元这次过来,还把之前关于水田的书都给带过来。 本地的梯田发展已经很好了,但是其他地方也有可取之处,互相学习才能取长补短。 他们这边群策群力,根据纪元的方案,把任务分下去。 就算是沟渠的建设,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下面村寨里对水渠水塘有研究的农人都被喊过来。 其他事就罢了。 一听说是防山洪,大家比谁都积极。 他们这里差事做得热闹。 甚至把三四十个村寨的主要支流都给记下来。 这是纪元在各地文书里面学的,主要支流是什么,哪里的水流急,哪里的水流缓,哪里的土壤是什么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一手资料,工部的人过来,肯定能给出合理的方案。 这个时间,村寨们也是忙得厉害,一个是要打谷子,另外还要跟着去记住自家田地的支流,全都盼着有条规整的水渠。 挖水渠也好,挖水塘也行。 他们不怕卖力气,就想避开灾祸。 加之新来的小纪大人吩咐的,要找那种根部极深的树木,到时候栽种到田地附近,可以让土地肥力更足。 本地人淳朴,加上小纪大人又是天齐国的状元,那可是全国第一,聪明人说话,肯定没错吧? 不少人还说,是不是因为他们去年遭了水灾,所以朝廷派厉害的人过来帮忙? 这种猜测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 纪元却并不打算解释。 也有人防备纪元,说朝廷派他过来,或者因为明年要开始交税了? 这点纪元更不能解释,本地五十年不交税的期间确实接近,明年是什么情况,还要再说。 反正今年? 暂时不提。 刘大人问他为什么的时候。 纪元笑,要说楚大学士给他设了三个难关。 刺杀,赈灾,收税。 第一个不说了,赈灾这事,却是偏远之地的百姓不会主动争取的。 至少现在不会提,收割稻子,加上马上修水渠。 当地百姓只想着努力种田,不会追着要赈灾款。 现在要紧的,就是最后一个。 至于为什么不提? 纪元干脆提前同刘大人道:“等到年底的时候,您写一封文书,向皇上禀告本地的情况,提醒皇上五十年免税期已经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啊? 为什么要写? 难道不是明年自动收? “何必呢,宁安州与其他地方不同,肯定要有不同的解决方法。” “信我的,年底送信过去,就算信使加快脚程,赶上个冬天,也要等到年后三四月份才能送到。” 文书送到京城,经过朝中各部分审批,一层层终于到了户部,户部的事情又多。 最快,也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能看到宁安州的奏章。 户部先讨论,翰林院再讨论。 终于到皇上手中。 朝臣们再争论宁安州的处理方法。 “这一趟流程下来,真正作出决定都要九月十月了。” “再把朝廷的决议发过来,您猜要到什么时候。” 考上进士之后,一直在本地做事的刘大人默默看向纪元,幽幽道:“原来你们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平时都是这么做事的啊。” “怪不得宁安州送个奏章过去,多半杳无音讯。” 等会。 杳无音讯? 啊? 纪元年纪轻轻,怎么做事这样老油条! 他们平时抱怨朝廷办事效率太慢。 申请个东西久久不回复。 那也没关系啊。 他们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 反正申请期间不收税也很正常。 等通知消息,再慢慢来呗。 上面可以磨时间,他们也可以啊。 也不对。 刘大人“虚心”请教:“宁安州到底是属于滇州府,我们直接送奏章到京城,这样好吗?” 纪元道:“放心,文书先过滇州府,但滇州府知府通判他们也不会轻易决定。” 这是税收。 还事关刚并入版图的宁安州。 估计当地百姓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天齐国的重要性。 纪元心里估计,只要朝廷不是特别缺钱,大概会继续减免税收,比如头一年,或者头三年只收正常税款的一半,让本地百姓慢慢适应。 别问他为什么那么熟悉。 他在翰林院半年多的实习不是白做的。 当时在吏部,翰林院各处跑,上下内情了解得很详细。 刘大人越琢磨越感觉不错。 今年是化远三十九年,磨磨唧唧来回写奏章,至少要等到明年年底才会有个结果。 这还是速度较快的那种。 山高皇帝远的。 真的没必要那么苛刻。 要说楚大学士给他布的网确实天衣无缝。 可他还是忽略了。 此地真的太远了,远到没人愿意过来。 这种情况下,上传下达绝对不通畅。 不通畅的情况下,着急的可不是地方,该是朝廷。 加上,朝中还有人帮他周旋。 纪元感觉,自己完全不用担心。 谁说对方出招,他就一定要接招。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咱们走着瞧。 与其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不如自己杀出另一条路出来。 第476节 纪元手头厚厚的方案,就是他的路。 何必要把对方“布置”的事干得明明白白,凭什么啊。 纪元原本打算,等到年底再说这件事,但刘大人都问了,他也不藏着。 因为纪元看得出来,刘大人真心热爱这片地,他是真的想为本地谋福利。 宁安州这地方,艰苦得很。 大浪淘沙下来留下的人,便是真正想帮助这块地的人。 这样的地方是最好做事的。 也是最方便做事的。 只是刘大人最近的笑容有点太过明显,走哪都会夸纪状元,还道:“不愧是纪状元,本官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下属。” “哎,以他的聪明和本事,下次调任,绝对比我厉害。” 这点虽然大家都承认,纪元听多了却忍不住捂住耳朵。 过了啊! 太过了! 梯田的事还在忙碌。 纪元另一手,则准备让大海开个兽医课程。 效仿正荣县的林大人,当初他让本地兽医跟着外面请来的兽医教学,很大程度提高了本地兽医水平。 这种好方案,肯定拿过来直接用。 大海既然跟着千里迢迢过来,自然是想做事的。 听纪元这么说,直接道:“你说吧,要怎么做。” 说让他教学生,安大海吓得后退:“我?我怎么能行,我还当老师?” “肯定啊,你医术好,看的兽医书也多,甚至还自己出过兽医书,你当老师,绝对够了的。” 安大海听着,又觉得自己兴奋得很。 要不? 就去当? 这个提议自然被全票通过。 纪元好友安大海自从来到宁安城,刚开始就是最受欢迎的。 他若愿意教导本地人,自然再好不过。 教学的场地,衙门很快找好,还通知到各村寨,选些有兽医基础的,或者人聪明的,不论男女都可以送过来学兽医的本事。 这种好事,让本地人都觉得懵得很。 他们官府怎么回事。 一会定了修水渠挖水塘,现在又要教导兽医的技术。 无论哪方面,都是极好的啊。 学吗? 肯定学。 只是第一批名额有限,一个寨子只能出一个人过来。 这名额在寨子内部抢破头。 其中还有一个条件是,学了官府教导兽医的,头两年给本地牲畜看病不能收钱,并且官府可能会组织人手,让他们去教其他兽医。 这两个条件有些霸道。 即便如此,不少人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要去。 前两年不能收钱,第三年就可以了啊。 这手艺本来就是免费学的。 免费教好像也没问题。 安大海本人则穿上小吏的官服,整个人有点傻眼。 他现在被安排到宁安州户司做小吏,算是正九品的官职。 他? 九品? 虽说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官,任命的时候,甚至只需要当地长官同意即可。 那可是朝廷的人啊。 安大海穿上小吏的衣服之后,整个人还是懵的:“我娘要是知道,我跟着纪元出来一趟,还穿了官服,她肯定高兴得要命。” 其实小吏本就不是那么难当。 识文断字,基本就有了当选的资格。 这里又是宁安州,连个官办学堂都没有的地方。 安大海认字,便超过很多人,他又是厉害的兽医,如今的身份,非常合适。 穿了这身衣服,安大海做事更认真了,同时心里再次确定。 别看他跑了五千里地,中途还生病很久。 可往外跑跑,还是对的。 也不是,如果再要说的话,他娘逼着他去赵夫子那读书,赵夫子不嫌弃他笨,一直教导,还有纪元的帮忙,这才有了现在的本事。 甚至他学兽医,都是纪元帮忙的。 人都说良师益友,安大海觉得,纪元既是良师也是益友。 邬人豪最近也觉得自己力气足了,这里天高地阔的,做事很是畅快,加上本地人的性情他也喜欢,甚至还买了本地上好药材,托人给他娘带过去。 他也正式入职,既然是府衙的护卫,也做了本地的巡卫。 一般来说,这种空降的人,同僚肯定不喜欢。 邬人豪是不同的。 他那身板,谁看了不羡慕。 加上本地的巡卫本就少,加个人而已,大家都欢迎呢。 甚至连隔壁镇南关的守城将军都来打听,这么健壮的小伙子,能不能到他们那。 结果自然是不行。 邬人豪也是坚定跟着纪元的,其他人谁都不行。 宁安州不少人都发现。 他们这座二十万人的州,似乎因为纪状元的到来悄悄改变。 纪元顺手处理这些事,还在感慨本地的天气就是好,都要八月份了,还是那么舒服。 可是都八月份了! 武新府的工司人呢! 纪元想着那边的情况,刘大人也在着急。 现在各个寨子里,万事俱备,就差专业人士的到来。 左等右等,终于在八月初九,送信的人回来。 送信之人身后跟着几个老汉,但这些老汉皮肤粗糙,一看就不是工司的官员。 纪元之前还跟刘大人说,京城那边办事效率低下,利用这点可以拖延税收,或者让本地少交税。 现在办事效率低下的例子就来了。 “武新府工司的人说,拨人这种事不归他们管,想要的人可以去滇州府府城。” “他们说滇州城才是滇州府真正的府城,武新府官员虽然多,位置也在中间,但他们只是副府城。” 最近一直好心情的刘大人差点破口大骂。 平日武新府争着说,滇州城是假省会,他们武新府才是真省会。 现在遇到事,就把他们往那边推。 宁安州去往武新府找人,一来一回,这都用了二十天。 要是去更远的滇州府城请求,两个月都要没了。 刘大人沉默。 眼看气氛不对。 信使身后的人道:“请问纪状元在哪,我们是纪大人雇来的。” 纪大人? 雇来? 纪元走到刘大人身边,低声道:“就知道他们办事磨叽,肯定要我们三请四请才会派人。” “所以下官拜托武新府董家,帮忙寻了民间的匠人。” “还请大人见谅。” 见谅? 这还见谅? 这明明可以请功的! 还是那句话。 纪元小小年纪,怎么会比他还要圆滑!不对,是比他聪明! 第477节 原来他还有备选方案。 纪元托董家请来的匠人,多半是在田间地头挖水渠的,他们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却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或许本地的民间匠人,会比武新府工司的人更要厉害。 毕竟前者靠真本事吃饭。 再说了,做方案必须有备选啊。 没有备选的方案不叫方案! 经过这件事,刘大人彻底服了。 对纪元关于拖延税收的说法,也更相信了。 看他们如此行事,那向上面询问税收之事,少说也要拖个一年半载。 纪元,甚至可以说算无遗策? “好了,定个日子,开始一条条地定位置,修水渠吧。” “趁着现在农闲,一年修不好,咱们就修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 “总有一日,这山泉水,会相对听话。” 本地的收成才会保住。 宁安州再次忙碌起来。 似乎随时都能听到小纪大人的名字。 从山上的泉水附近,再到即将开挖的水塘,以及安夫子的兽医课堂。 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地方吗? 可以的。 这个人是小纪大人就可以! 而小纪大人吩咐他们的事,他们也在照做。 “您看这种树。” “根系非常发达不说,叶子很适合做肥料,如果这样的树种在梯田附近,那一定能固沙保土。” “还有,按照您说的,容易成活,好种,长得快。” 纪元看着对方介绍的树,甚至没听到对方说话,快步走上前,手往树皮上摸了摸。 “水冬瓜树。”纪元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随后道,“对啊,这个地理位置,这个方向。” “是色赤杨!” 后面的名字,本地人没听说过。 但水冬瓜树,确实是这个名字。 纪元眼神带着不敢置信的激动。 他还未到宁安州的时候,就说本地的动植物非常丰富,永远超过所有人想象的树木品种,更是天然宝库。 现在这座青山绿水的宝库,送来了这样的一份大礼。 “就种这个。” “多多地种,它可以很好地固沙保土,根系非常发达。” 如果是这样,也不至于让他激动到如此地步。 他更兴奋的原因是。 色赤杨的树皮含有单宁。 而单宁,可以提炼出另一种东西。 橡胶。 可以改变所有人生活的橡胶。 第115章 第115章 纪元来到宁安州之后, 去村里,梯田,衙门, 看了许多次。 可山上的林子却是没有去过的。 放到现代, 野生的林子都能要人性命, 何况这样的野生森林, 往里面走,说是原始森林也不为过。 纪元心里还忍不住想,自己明知道这里的动植物有多丰富,怎么就给忘了。 所以看到水冬瓜树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当地人也太会挑了。 不对,这些事当地人或许知道, 大概率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可要是让说个道理,那是不太清楚。 就像人们都知道吃了某样食物会难受,为什么难受, 大家说不出, 却都知道。 因为这是千百年的经验得来。 纪元再次感慨, 自己还是要更加谦逊一些,万不能因为自己从后世而来,就认为自己高出古代人一大截。 等纪元爬到村庄上面,看着茂密树林,再次感慨,此地真是神仙地方, 等待开发的东西也太多了。 其他东西暂时不说。 这橡胶提炼到手。 那对许多东西都有用。 对现代人来说, 单讲橡胶,或许知道很值钱, 很好用。 可具体的价值却因为太过常见,而且可以再生而忽略。 这东西,跟钢铁,煤炭,石油一起,是四大工业原材料。 从日常生活,再到交通出行,医疗卫生,乃至战争国防都有巨大的作用。 不过要说水冬瓜树能代替大家所知道原产地在巴西的橡胶树吗? 自然不可能。 橡胶树的得天独厚,确实首屈一指。 但是,退一万步说。 在这种潮湿多水的环境里,有一双胶鞋,就能减轻很多负担。 他们如今又去不了巴西,能有这样的好东西代替,已经很好了。 说起来,大自然确实神奇。 水冬瓜树适合生长在潮湿的环境里。 而它的叶子又能提炼出来橡胶,橡胶做成的东西,又能避免潮湿。 简直是五步之内必有解药一般地存在。 纪元激动地抚摸着这些本地常见的树木。 本地人看得都有点头皮发麻了。 他们这里那么常见的树,至于吗? 新来的纪状元,是不是太喜欢他们这里了啊。 不过大家心里,还是升起一种本地人才有的激动。 看看他们这,随便一样东西,都能让朝廷来的纪状元喜欢! 宁安州果然人杰地灵! 看完水冬瓜树,纪元更加放心,接下来,种此树也很重要。 不过即使水冬瓜树长得快,也需要耐心跟时间。 纪元笑眯眯下山,董家帮忙请来修水利设施的李老爹已经在忙了。 李老爹欠着董家的人情,所以愿意来帮忙。 但这几日看着看着,本地的水利规划根本不用自己多操心,只要找到相应的位置挖水池,修水渠即可。 剩下的根本不用他管,什么水车筒车,人家那边已经派人在做。 这地方竹子树木那样多,只要有图纸,本地的木工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 李老爹心里还暗暗道,总觉得,他们这边规划得比镇南关以内的还要好啊。 对比起来,反而是这里的方法最为合适。 李老爹收起轻慢的心态,开始认真做事。 他要走遍几十个山寨,爬遍附近所有支流,方能把一个个寨子应该如何修水渠给定下来。 原本还觉得辛苦,但邬人豪直接道:“我来背你。” 邬人豪身高两米多,身板又宽,体力还足,他看看干瘦的李老爹,直接说了这句话。 纪元原本也想阻止,谁料邬人豪一手就能“拎起”李老爹,而且丝毫不费力。 这种情况下,纪元都闭嘴了。 有邬人豪跟着,确实也能保证安全。 如果走路太累,邬人豪还能背着李老爹前行。 这样一来,速度竟然大幅提升。 这看得衙门的人叹为观止。 从京城派来的三个人,竟然一个比一个厉害!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纪元。 第478节 他们接下来按照纪元的规划做事即可。 纪元看完水冬瓜树回到衙门,就见大家罕见都聚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 纪元奇怪道。 如今宁安城衙门的人,早就把纪元当做自己人了。 可眼前的事,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见纪元实在好奇,刘大人才道:“李老爹做事确实厉害,他定下的水渠路线很是合理,这几天里,已经有好几个村寨开始挖沟渠。” 纪元也点头。 从八月初三他们回来。 一直到今日八月初九,跑了两个村寨,规划得都很合理。 怪不得董家人推荐了他过来。 所以呢。 “所以要给酬劳啊。” 纪元终于反应过来,又想到宁安州的情况。 我们这没有税收!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一般来说,地方上的税收,除了支付本地官员的俸禄之外,还要上缴给省里一部分,然后再给到朝廷一部分。 可宁安州到底不同。 本地官员的俸禄,都是依靠滇州府拨钱,何谈其他事。 如果问上面要人来办差,那所需要的银钱自然也是上面出。 可上面不给人。 他们从外面请了李老爹。 或者说纪元请了人。 官府办差,也是要给银钱的。 刘大人看到李老爹的时候,就在计划这件事。 不过他们没打算让纪元给。 纪元帮这里请人,本就是用了人情,怎么好让他再出钱。 大家聚在一起,竟然是商量,怎么给李老爹付钱! 他这样有经验的民间匠人,所需的银钱还是不少的,而且工期肉眼可见得长。 纪元听着,不由得泪目。 他们这真的太难了。 他从自己身上抽出三百两银子凑过去:“如果不够的话,我再添。” 大家既然都倒贴工资上班了,他也来一点吧。 所有人都看向纪元。 多少? 三百两? 纪元的出身肯定不俗吧?! 可刘大人却是不要的。 纪元既出计划也出人,如果再让他出钱,宁安州算怎么回事。 纪元却道:“下官也是宁安州的一分子,而且请人的时候下官就该考虑到这件事的。” 纪元一再要求,他肯定要给的。 不就是倒贴工资上班吗,他可以。 这钱还是李首辅给的,他完全不觉得心疼。 刘大人算了半天的账,从纪元那取了五十两银子,算是补上最后缺少的。 即使如此,纪元给的银子也占了大半。 “等今年的拨款下来,一定会还给大家的。” 纪元这才意识到,在宁安州,三百两已经很多了。 也是,他在村里跟县城还好,到府城跟京城之后,像是有了通货膨胀一样。 他这点倒是有些疏忽。 换而言之,宁安州也确实穷。 纪元又往山上看了看。 那些水冬瓜树,就是发家致富的秘诀。 以后的宁安州肯定不会这样穷的。 当然了,还需要时间。 事情要一件件地办。 整个宁安州的人都因为这件事忙碌起来。 今年因为府衙提醒,他们早早收获了稻子,家里男女老幼都跟着去挖水渠。 山上的部分,需要每家出劳动力,按照各家田地多少,看应该出多少人。 山下的部分,各家负责自己的部分。 前者还需要村长监督,后者完全不需要。 所有的水渠都要相应的标准,不是越深越好,也不是越宽越好,都要按照地势来定。 工匠李老爹在滇州府多年,对水利更是了然于胸,他安排的位置基本没错。 再加上纪元给了现代沟渠的建议,对方很快融会贯通,跟他手头的东西结合。 一直到八月底,宁安州的村寨终于规划好一半。 李老爹还是要歇歇,这真的太累了。 剩下一半的村寨虽然着急,却也在忙另一件事。 他们在村寨里先挖肥料的大坑,加之去山上采集水冬瓜树的树苗,暂时先移植出来,等到春天就可以种上。 当然了,他们最着急的,还是水渠的修建。 纪元看着最近一个月的成果,发现了一件要紧事。 建设梯田沟渠,准备冲肥,这些都好说。 但另一件事,却是没人操心的。 也就是计划里的第三部分。 稻子,鸭,还有鱼的共生。 这一点尤为重要,鱼吃杂草,鸭吃虫子,拉的粪又能肥田,没有比这更好的循环方式了。 等秋天收获的时候,稻子产量绝对提高,鱼跟鸭子也会很肥美。 这么好的事,怎么没人做? 钱掉地上肯定会有人捡。 如果没人捡起来,说明会有代价。 纪元率先思考的便是,这件事对百姓们来说有什么难处。 倒是不难猜到。 纪元给小黄喂了饲料,摸着小黄的脑袋,它最近辛苦了。 为什么辛苦? 纪元认识不少小吏,还有附近的山农,都借用小黄做事。 小黄力气足,做事也专心,自然很受欢迎。 纪元好歹也是本地的六品官员,为什么大家敢过来借? 因为没钱。 没钱的时候,什么事都敢做的。 借牛而已,大家肯定会试着张嘴。 纪大人同意,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考虑稻鱼鸭共生,也是没钱。” 没钱买鱼苗和鸭苗。 这很正常。 要说本地人,因为不交税,吃喝大概是不愁的。 但也因为吃喝不愁,各家孩子就很多。 一来二去,种的粮食基本用来糊口,真正卖出去的并不多。 而且本地人也不太喜欢跟外面交流。 隔壁就是镇南关,而镇南关来往不少兵士,虽说过去一趟并不麻烦,但普通百姓还是不愿意多走的,古代的兵士跟现代的可不一样。 大部分百姓都会很怕。 加之翻山越岭的,贸易也不方便,粮食换不成钱,粮食也换不成鱼苗跟鸭苗。 第479节 除此之外,纪元的建议里还说了,稻田里养鱼,还要挖鱼沟,稻田堤埂要加宽加高,并且要拍打得十分结实。 总的看下来。 若说后者,本地人大概是不怕出力气的,挖沟渠都不怕,还怕加宽堤埂? 想来,还是没钱买鱼苗鸭苗。 讲到最后,还是一个字,穷。 纪元又想到山上的那些水冬瓜树。 这件事,或许可以提前? 本来还想等等,现在看来,真的不能等。 说做就做。 但问题在于,他对水冬瓜树的树皮提炼出橡胶,也只是一知半解,必须自己动手实验才是。 纪元从还未开始修建水渠的村寨里选地方,最好是能住在村寨里面,这样更方便得到水冬瓜树的皮。 他干脆从衙门拿来修建水渠的名单,刘大人他们按照顺序,排了时间,也是让村寨的人不用干等着。 名单最后一个寨子,就是李老爹最后去的地方。 “就这吧,白越寨。”他们排到最后一个,时间也更充裕,按照最近的进度来看,李老爹要等到十月份才能过去。 本地人还是更想修水渠,纪元不好过多打扰。 上次跟纪元一起去通知收割稻子时的小吏笑了:“这个寨子咱们上次去过,就是白阿婆家。” 是她家啊。 纪元还很喜欢她做的醪糟。 这个叫柴烽的小吏,现在给纪元打下手,今年二十五点他精力充沛,既然要去白越寨,那他肯定要跟着。 宁安州衙门对纪元的想法只有支持的份。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橡胶是什么,却懂得纪元讲的,只要做出橡胶,便可以做出防水的鞋子。 防水鞋子,他们这? 当真? 只要能做出来,那肯定全力支持啊。 纪元去白越寨之前,还到了最近的一个村寨,村寨里热火朝天地,全都按照李老爹给的方法挖水渠。 这事辛苦,大家却也愿意做。 纪元去的时候,不少人还在打招呼。 他们都认识纪元,知道是他带来的这些好办法,故而对他很有好感。 纪元看着山泉水流淌下来,又看着翻耕的稻田,只觉得景色极美。 刘大人他们也是跟着各地看情况,好在挖沟渠,要的就是人力。 加之现在农闲,都是有时间的。 邬人豪跟在李老爹身边。 大海则还在教学,他现在都快总结出教学经验了,不仅课堂上讲解,还带着人去实地学习。 所以纪元带着小黄,柴烽就一起走了。 他们要去白越寨,想办法提炼出橡胶。 只有提炼出这东西,才能让当地百姓赚钱,从而去买鸭苗跟鱼苗。 这里自然也有个问题。 橡胶做出来,肯定很赚钱,那他们会不会直接放弃种田,专门种这种经济作物? 从而让本地改稻为橡胶? 这自然不是。 一个是商籍的身份会限制大家的选择。 二是靠着土地吃饭的农民,也不会让自己承担那么大风险。 不种粮食这个选择,就不在大部分人的考虑范围。 还有最后一层原因。 天齐国也好,其他古代王朝也好,都会规定种植农作物跟经济作物的比例。 绝对要保证粮食安全。 故而纪元的橡胶还未提炼出来,刘大人他们已经在思考什么样的比例合适了。 纪元感觉,刘大人真的对他太过信任了。 明明他连橡胶是个什么东西,都没说个所以然,他就能直接相信。 其实纪元完全想错了。 他是不好解释轮胎这东西,但他用鞋子来举例,已经让刘大人心动了。 做出来一双防水的鞋子? 价格还会很低廉? 稍微一说,刘大人便有些迫不及待。 他知道,只要这东西真的能做出来,便会改变当地的生活。 更能像纪元说的,让本地人发家致富。 纪元提起鞋子,虽然只是个举例子,但也确实打算从鞋子开始做。 这个东西大家都需要,而且不涉及更为敏感的东西,以鞋子开头,绝对没错。 可要说其他东西的设计,必须也加入其中。 只是那样复杂的设计,就不是他能完成的。 需要真正专业的人。 工部的人? 他们这工部的人,大多使唤不动啊。 刘大人信任自己之后有多好说话,武新府那边的人就有多难说话。 修水渠都不上心,更不用指望别的。 纪元摇摇头,跟小吏柴烽一起去往白越寨。 就在他们要出发的时候,在城里休息的李老爹急匆匆赶过来,开口便是:“克哪点儿啦!” 纪元从六月底过来,如今马上九月,自然听懂李老爹是问去哪。 纪元答:“我们还有公务,要去白越寨一趟。” “喃回?”李老爹有点不好意思道,问纪元什么时候回来。 这事,纪元也说不好的。 什么时候提炼出橡胶,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老爹思前想后,还是把自己的事给说了。 他八月初三过来,一直到忙到这两天才休息,准备等到九月初三继续去定其他村寨的水渠。 回宁安城休息这两天,宁安州衙门还把他的酬劳给了一半过来,给的金额还很合适,就是市面上的价格。 连时间带技术,一共二百七十两银子,现在给了一半。 李老爹先是松口气,原本还怕官府不给钱呢!甚至想好了,如果官府赖账,他也可以弥补损失。 李老爹想要弥补“损失”的方法便是。 把这里的好技术,带到外面去。 在看到宁安州的方案时,李老爹先是吃惊,倒不至于觉得多开眼界。 这种巧思虽然不容易想,却也不是开天辟地。 但把一连串的方案拿出来,李老爹心里已经在买买三三地喊。 他给武新府修水渠那样久,还不知道方法可以这么完善。 所以他想好了。 这地方的官府要是不给钱,拖欠银子,他就用这个技术去赚钱! 只是没想到,宁安州虽然偏僻,给银钱却及时,对他也很客气。 谁知道,收了银子的李老爹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根本睡不着了。 这钱,他该要吗? 怎么觉得,对方拖欠他银钱,他把技术带出去,才更赚钱啊。 李老爹郁闷,他还是头一次想让东家不给钱! 想了许多,李老爹听到负责水渠之事的纪元要出去公务,这才着急了。 路上甚至是邬人豪扛着他过来的。 邬人豪气都不喘的,低声把事情告诉了纪元。 甚至当着李老爹面讲的。 李老爹:啊? 这么不留面子的吗? 纪元听了,倒是不觉得诧异,对李老爹道:“您现在的意思是?” 李老爹干脆道:“能不能这样,草民不收官府的酬劳,但是这技术,我给带出去?” “你倒是精明。”纪元听出其中的意思,忍不住道,“这技术,远超三百两。” 第480节 李老爹嘿嘿一笑。 他当然知道啊,不然不会追着出来。 纪元思索片刻,直接道:“这方法你不仅可以带出去,还能教别人,最好多教一些。” “只要做一件事。” “把最后一个村寨的水渠规划完,留下来一段时间,跟当地官员一起编写《梯田水渠修建手册》。” “到时候这本书,会送到京城,这不仅不影响你出去赚钱,更能名扬天下。” 什么? 李老爹人都傻了。 眼前的纪大人说的,他有点听不懂了。 一个修水沟沟的,怎么就名扬天下了。 小吏柴烽都听傻眼。 写书献给朝廷,还会名扬天下? 这么好的事,怎么就没摊上他啊。 要是让武新府工司的人听到,肯定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有了这样的好书,朝廷肯定会注意到他们。 武新府那群人,可是天天想方设法离开滇州府啊。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都没把握住。 让一个民间的工匠得了。 等他们知道,肯定会气死。 纪元看看日头,那白越寨离得有些远,再耽误下去,他们今天晚上之前估计到不了。 在整个滇州府,都是不建议走山路的。 纪元的动作提醒了李老爹,立刻道:“好!我答应!留下来写,写书!” 李老爹也算去过很多地方,自然明白纪大人所说之事的好处。 董家来找他帮忙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把董家的人情给还了。 现在才知道。 分明又欠了董家一个人情! 李老爹瞬间斗志满满。 别说了! 他不休息了! 他要把酬劳还回去,然后立刻动身! 纪元无奈,只好对邬人豪道:“你们两人都注意身体,如果太累的话就不要背他,看李老爹的模样,自己能走上百里。” 邬人豪立刻点头,不过也道:“等这边忙完,我跟大海再去找你。” “好,注意身体。” “对了,如果有我的信,记得托人及时给我。” 纪元还在等林大人,程教谕的回信。 自己意识到问题之后,让殷博士转达,不要再查下去。 大家都在天南海北,收到信件,再回复信件,都需要一定时间。 但他到宁安州也有段时间,想来也快了? 在古代社会,不出门就罢了。 一出门便无时无刻怀念现代超乎寻常的便利交通。 邬人豪自然应下,纪元他们也要快走了。 小黄根本不用牵着,跟着纪元走在一起,小吏柴烽忍不住道:“您就像天生的腊蛮人。” 纪元看过去。 对方继续道:“您在自己的院子里留了牛舍,还对牛这样好,都是我们当地的习惯呢!” 竟然是这样? 纪元笑着道:“我的家乡也很尊重耕牛,但我跟小黄的情谊不同。”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纪元隐去一些事,只讲了自己冬天没被褥,靠着小黄取暖的经历。 听得柴烽傻眼了。 本地四季都很暖和,但早晚还是冷的。 一想到整天里,都是早晚寒冷的温度,小孩子只能靠牛取暖,便震惊得不行。 走了一会,柴烽又道:“不对啊,衙门的都以为纪大人你出身很好。” 出身很好? 这种谣言怎么来的啊! 等知道是那三百两银子的锅,纪元忍不住道:“放心,以后这三百两银子,绝对不会是天价。” 至少不是那种,听都没听过的。 柴烽狠狠点头:“纪大人,我相信你。” 小纪大人有多靠谱,还用得着说吗! 纪元他们前往白越寨,原本应该多带点人,毕竟是要提炼橡胶。 但现在宁安州衙门事情太多,纪元所写的计划第一部分,便足够让大家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高兴的。 只要宁安州能好,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纪元打算,他们就在白越寨里找人帮忙。 反正到时候,这技术也是要教给当地的人。 跟梯田水渠的修建一样。 虽然他们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方案,但是藏起来不给其他人看,那跟纪元的想法便背道而驰了。 梯田也好,水渠也好,都是有利所有山区百姓的。 所以李老爹想把这些技术拿到滇州府其他地方,也是完全可以的。 不仅要拿到滇州府内,甚至闽地,川地,但凡是这种地形的,都可以参考来看,大家可以互相学习。 梯田水渠是这样,接下来的橡胶提取技术同样如此。 纪元其实不记得水冬瓜的树皮要怎么提取橡胶,毕竟后世研究发现,有两千多种植物都可以提取出橡胶。 但大家还是会用原产地巴西的橡胶树来做原料。 没办法,名字都是以橡胶树命名的,而且橡胶树太过得天独厚。 纪元知道这点知识,还因为一个文人,苏轼。 宋朝时眉州到底记载了两件异事,一个是眉州的檀树倒了,但一夜之间又活过来了。 第二件事,则是眉州眉山县有两株桤木,这两株桤木像是双生一般,虽然是不同的根部但长在一起,枝干紧紧相附。 有人把这两件事跟苏轼苏辙的兄弟之情联系到一起,那时候他们被流放,但还是彼此扶持。 说这样双生的桤木就跟苏轼苏辙的兄弟情一般。 这种联系虽然牵强,倒还真的让纪元记住这件事。 当时说的桤木,就是水冬瓜树。 同时还有别的名字,色赤杨。 可多数人说色赤杨指的是药用的水冬瓜树树皮。 纪元他们终于走到白越寨。 水冬瓜树的村民看到官府的人,还兴奋地过来迎接。 “终于轮到我们修水渠了吗。” “不是说我们要等到九月初九左右吗。” 看着大家兴奋的表情,纪元忽然有点心虚,只好解释道:“我们过来不是为了修水渠,是在这里办点事。” 果然,众人一脸失望。 有些地方的水渠都快修一个月了,就他们,还要等到九月份。 一想到修好合适的水渠,他们的粮食就不怕水淹了,那个心就跟挠一样。 最近大家都在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大家只等着工匠过来,给他们划好地方呢。 白越寨的村长还能有点理智,他对这两个官爷也有好感,上次通知收割稻子,就是他们过来的。 “两位大人,那你们过来是做什么事?” 不知道谁喊了句:“难道是让我们交田税的?!” 这句话让大家的失望变成惊恐。 柴烽知道大家的抵触,赶紧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想过来做点实验,其他地方都不合适。” 实验两个字,也是纪元说出来,柴烽记住的。 一听纪元想要色赤杨,村长松口气,他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一点树皮吗? 当然可以。 第481节 但听纪元说要新鲜树皮,还要很多,这就不同寻常了。 白越寨的人一头雾水,纪元他们还是住了下来。 寨子往上走,就有很多水冬瓜树,他们住在这,就是方便找原料。 而且本地人最近事情不多,可以雇过来帮忙。 纪元他们在村长安排的房子里住下,巧的是,正好在白阿婆家附近。 村长干脆就让白阿婆负责他俩的饭食,根本没提给钱的事。 村里不说富裕,给口饭吃还是没问题的,他们又不缺这个。 村长还让自己婆娘给白阿婆家送了些大米,让白阿婆帮忙做饭。 纪元跟柴烽则在两间小屋里住下,天已经有些黑了,其他的事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柴烽原本还想帮白越寨的村民解释解释,他们一会失望一会惊恐,那实在没办法。 大家现在心头的两件事。 一个给梯田修水渠,一个就是不想交田税。 可看纪大人根本不在意,甚至从包裹里拿出两件窄袖的衣服,看来人家早就准备好,过来就是为了做“实验”。 其他的根本不在意。 这小纪大人,真的一点官架子也没有,跟之前来的外地官员完全不一样。 柴烽越这么想,手头动作越快,纪元不留神,那边都把他床铺给收拾出来了。 柴烽嘿嘿直笑,本就不白的脸,笑起来格外憨厚,纪元都看乐了。 “用慢慢。”白阿婆笑眯眯的,手里端着碗筷,后面还跟着孙子孙女。 她家人口算少的,只有四个人,这会都过来了,就是为了给纪元他们端吃的。 慢慢是当地“饭”的意思,白阿婆不会官话,孙子孙女好一点,帮着翻译。 后面的意思是,太感谢纪元他们那天帮忙收粮,可他们那天走得太着急了,没有机会感谢。 这次做了好饭好菜,用来招待他们。 纪元连忙说不敢当,他们举手之劳而已,再说都过去那么久了。 白阿婆一家却千恩万谢。 大家坐下来聊天,纪元才知道他家壮劳力都是怎么没的。 白阿婆只有一个儿子。 儿子做的是砍木工。 就是去山上砍木头运下来卖钱的,每年都有人过来收木头,算是个固定的营生。 他们也不是换钱,是用木头换生活用品。 白阿婆的儿子儿媳前些年去砍木头,谁知道遇到林子的野兽,被追到森林里,等找到他们的时候,尸体都被啃得不像样子。 白阿婆说得平常,三个小辈也是习惯了。 砍木头就是这样,甚至在整个宁安州,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毕竟过日子不仅需要粮食,还需要其他生活必需品,要盐,要油,要很多东西。 纪元听着难受,这些伤心事不该提的。 纪元听此,也不好再说自己的想法。 他本来想带着白阿婆孙子孙女一起去砍树,再弄来树皮做实验。 这会倒不好张口。 没想到柴烽竟然直接提了。 柴烽主动道:“我们都是山里长大的,山跟树都是我们的神。” “大家都不怕的。” 听说两位官爷要带他们去弄树皮,白阿大,阿二,白小妹都一个劲点头。 他们真的都不怕。 他们长在山里,他们就是大山的孩子。 白阿婆还道:“你会弄水渠,我也信你。” 白阿婆用方言讲的,纪元还是听懂了。 他只是给本地人出了计划书而已,具体的执行还是本地人做的。 却能让刘大人,乃至村寨的阿婆都信任他,他何德何能。 这个橡胶,他必须提炼出来。 怎么穿越之前就没恶补一下这些知识。 怎么别人穿越会有系统,他的系统呢??? 纪元读书的时候没想过系统,如今倒是想要了。 实在是眼前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迫在眉睫。 “事在人为。” 纪元心道,试试吧,总能成的。 九月初一。 宁安州的九月份,气候依旧温暖。 纪元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了日常窄袖的衣裳。 村长昨天知道他们的来意后,今日也找了几个人跟着,这些人跟白阿大爹娘一样,都是闲暇时做砍木营生的。 纪元他们要找的水冬瓜树,他们知道哪里有。 跟纪元说话的时候,四五个粗糙的汉子婶子们格外不好意思。 整个宁安州都传遍了,新来的纪大人是状元,还给他们带来最好的水渠修建方法。 后续还有肥料,以及稻田里养鱼养鸭子的方法。 说是可以多赚钱。 纪元看着他们,反而能把这种期盼转为动力。 在一起上山的路上,纪元还道:“我以为你们不准备养鱼养鸭,好像大家都没行动。” 白越寨的人不好意思道:“莫得钱。” “所以想砍树赚钱。” “你说的方法很好,要是能一起养,过年有肉吃哎。” “等到十一月份有人来收木头,我们就能换一些呢。” 大家说着说着,都变成本地方言,见纪元听得懂,大家更惊喜了。 只是纪元有时候说方言不标准,让大家忍不住笑,这笑也很善意。 纪元这才明白。 他那三部分计划,大家都记在心里,只是没来得及一一做而已。 这对纪元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说起来,他着急用水冬瓜树树皮做实验提取橡胶,就是为了让大家有钱。 而淳朴的宁安州人想的是,他们好好砍树,等收木头的商贩来了,便能换鱼苗鸭苗。 纪元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 在他看来。 小纪元的爹娘,宁安州白阿大他们的爹娘。 虽然相隔五千多里的距离,语言不同,风俗不同。 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们勤劳,善良,他们拥有劳动人民一切优秀品质。 所以他们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 终于到了村寨上面,茂密的森林里漆黑一片。 原本憨厚的村人变得警觉起来,先把野兽常出没的地方放上捕兽夹。 再用细细的线绑上铃铛。 就怕他们砍树的时候,有野兽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撕咬过来,这都是平日得到的经验。 好在纪大人要的水冬瓜树很好找。 大家动作协调一致,开始动手。 纪元他们在巨型水冬瓜树下面捡种子。 水冬瓜树秋天落叶的时候也会落子,捡起来之后,等到春天播种就能发芽。 白越寨的梯田附近也要栽种,很需要这些种子,反正多多益善。 不过现在还不到深秋,能捡的种子并不多。 中午大家吃了本地特有的八八饼,吃过之后,继续做事。 纪元则在附近看其他树木,他想尽量分辨更多用得到的树木,说不定会有大用场。 回到原地,纪元刚喝口水,又捡起水冬瓜树的种子,手指微微掐了下。 等会。 这种子的含油量,是不是有点高。 纪元问白阿大跟柴烽:“这果子是不是可以榨油。” 第482节 榨油? 大家有些迷茫。 他们不知道啊。 平时其实大家不怎么关注水冬瓜树的,便是外地收木材,也是收其他树木比较多。 只有收药材的人过来,大家才会剥树皮去卖。 这棵树对大家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树皮来入药。 也有经验老道的山农说,找到这树,就很容易找到水源。 榨油是真的没听说过。 纪元去砍倒的树下面,找到里面的果实,手指再捏。 果然,含油量极高。 这是好东西啊。 等会,不会有毒吧? 纪元拿不准,又看了看果子上鸟兽啃食过的痕迹。 基本上所有果子都被啃过。 这让纪元松口气,水冬瓜树大概率无毒,否则鸟兽不会经常来吃。 若水冬瓜树真的如他所想,果子能榨油,叶子能做肥料,树皮还能提炼橡胶。 那这东西,一定要多种才是。 纪元又看着大山。 这才是大山,这分明就是金山。 简直是取之不尽的宝藏山! 不过纪元也看到大家的辛苦,水冬瓜树高有六米到几十米高。 他们虽然尽量挑小的来砍,但运到寨子里,还是用了不少工夫。 要不是本地人帮忙,纪元自己根本做不到。 等树木到山下,村长又找人帮忙砍树,准备剥树皮。 这都不用纪元去说,白越寨可以一条龙服务。 做到这的时候,村长才道:“你们要那么多色赤杨真的不是做药材吗。” 在村长眼里,这树皮只能做药材,别的怎么没用吧。 这东西除了药用,还能做什么? 不过大家虽然疑惑,可还是按照纪大人的要求做事。 纪元此时也不好说,只是让人把水冬瓜树的果子也收起来。 这又是做什么。 纪大人好像很忙的样子。 白越寨的村民,虽然不懂纪元的目的,但全都照做。 一部分人收集果子,另一部分人开始剥树皮。 他们感觉,按照纪大人说的做,绝对没有问题! 柴烽更是做得热火朝天木头砍得一截一截,整个白越寨也变得忙碌起来。 即使白越寨的村民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纪元也撸起袖子,那边水冬瓜树的果子给绞碎,这边树皮也给弄碎。 没错,他已经想到怎么提取树皮上的橡胶了。 灵感还是从充满油脂的果子上得来的。 想提取菜籽,果实,里面的油脂,应该怎么做? 要先把菜籽等物捣碎,随后利用蒸汽把水分全都蒸干。 然后挤压里面的油脂。 这是非常传统的提取工艺。 那想要树皮上的橡胶,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反正都是先分解,然后再找自己想要的。 传统方法是有些笨重,但有用啊。 既然都是先分解,那用水浸泡分解其实更快,而橡胶是不怕水的,把树皮泡在水里,利用细菌分解,一定会更快。 这种方法,又是从提取纸张所需要的纤维得来。 总之,纪元把他知道的东西来了个大杂烩。 他就不信了,自己不能把橡胶给做出来! 一天做不出来,他就一天不下山! 这几天里,纪元没事就去捣鼓树皮,一会再去捣鼓果子。 那边果子榨油果然简单很多。 在橡胶还没影的时候,水冬瓜树果子的油脂已经榨出来了。 而且还喂了兔子做实验。 这油脂是无毒的! 好好好,橡胶虽然还要再放放,但这油脂是足足的。 水冬瓜你可真是个大宝贝! 纪元更加期待橡胶的出现了,乳胶液赶紧分解出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水冬瓜树听到纪元的心声。 终于在九月二十三早上,水里出现白乎乎的黏稠东西。 最先起来的白阿婆还以为树皮坏了,吓得她赶紧去找纪元。 而纪元看着眼前昼思夜想的东西,差点抱起来亲一口。 要不是这水太难闻,他真的这么做了。 橡胶的乳液。 确实是橡胶乳液。 “成了,真的成了。”纪元少见这么高兴。 其他事情基本忙完的邬人豪安大海来到白越寨,就见纪元捧着小小一碗白色乳液兴奋。 安大海差点摸摸纪元的额头:“纪元没事吧?” 纪元看着他们过来,又看着白越寨村民们兴奋地围着李老爹,这才意识到时间飞逝。 村民们围着李老爹,自然是想赶紧修水渠。 至于这白乎乎的东西? 他们真的不懂啊! 纪元笑着道:“我也该下山了。” “想要的东西,已经做成了。” 实验完成,接下来就是做出成品。 很快,白越寨村民就会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第116章 第116章 纪元回到宁安城内。 他手里那碗东西宝贝得不行, 引得众人纷纷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东西复杂,纪元回到衙门, 大家还是聊了最近的差事。 纪元七月中旬写出那份计划书, 八月开始, 随着李老爹的到来, 计划第一部分跟第二部分同时进行。 一直到如今九月二十四,整个宁安州里,只剩下白越寨一个村寨。 白越寨的村寨小,规划起来也快。 当然了,还要预留不少水渠,方便以后人口增多的时候用。 刘大人高兴道:“实际的时间要比预估的时间少, 咱们的进展还是很快的。” 大家直接点头。 当然算快的。 宁安州登记的三十七个村寨,再加上后来形成的九个自然村寨,加起来二十多万人口的地方,他们用不到两个月时间, 就把所有村子都规划好了。 接下来只等着大家修建即可。 当然, 也因为纪元跟李老爹的计划太过完备, 大家等着执行就可以。 后期那会,甚至因为给李老爹的承诺,让他兴奋得根本不休息。 要说那个承诺,谁听了都觉得好。 以后李老爹可以拿着这个技术出去赚钱,纪元不会阻止,还会跟着一起编写《梯田水渠修建手册》。 这东西印出来, 整个滇州府都会知晓他的名字。 甚至有梯田的地方, 都会记住他。 第483节 怪不得李老爹把揣到怀里的银子又给还回来了。 刘大人说着,身边小吏就把官员们凑的银子还给大家。 不管怎么说, 没有花钱,就把事情办了。 这是好事啊。 而纪元制定的计划里,也剩下最后一项。 稻鱼鸭的共生。 后两个需要银钱去买,只要等到明年四月,本地春耕之前买齐就好。 有些修完水渠的村民,都已经去山上砍木材了。 不止白越寨一个村寨靠着砍木材换取其他物资。 一直没说话的纪元道:“要让大家注意安全,这山太险了。” 纪元这话有些多余。 可他不由得不多讲。 当地人都知道这件事。 可除了吃饱之外,大家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镇南关的美酒,武新府的好布。 总想在过年的时候,让家里买些花炮烟火,买些新衣新酒,渴望更好的生活,是每个人都想要的。 所以稻子收完,不少人都会山上砍木头,只等着十一月份有商贩带着物资来换。 他们拿到外面的物资,商贩得到上好的家具木料。 也算各取所需。 只是对砍树人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刘大人自然也没办法,他们本地人靠山吃山,这么长时间,都习惯了。 所以,纪元的计划最后一项,还要等到明年春耕之前再看看。 也不需要大家都养上鱼养上鸭子。 只要有开头行动的,想来等看到好处。 很多人都会跟着做。 计划的第一项更不用说,宁安州所有人忙的就这个。 但第二项,很少有人直接提起,多是跟第一件事并列了。 但当地人真正做起来,才知道为什么第二项工程叫冲肥。 他们靠着山泉水灌溉,山泉水从上面流下来,纪元则让他们在必经的路口上留个口子,在这囤积肥料。 等到需要用水的时候,肥料从上游冲下来,而这些肥料随着水源,进入各家的田地。 所以叫做冲肥。 而这种方法有多省力,甚至不用过多赘述。 关于肥料的制作使用,更是写得非常精细。 各家种田的老农,深知这件事的好处。 总之,纪元的计划算是完成大半。 明年一定能看到成效。 否则不可能带动宁安州二十多万人一起行动。 宁安州官员们长长松口气。 大家总算没有浪费这么好的计划。 毕竟这计划越做下去,越觉得纪大人的厉害。 那话又说回来,纪大人既能考上状元,家世好像也不错,实干还这么强。 为什么会把他派到这?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得了,反正纪元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再者,来宁安州几个月,他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要说累吗,确实累,但过的太充实的,充实到时光飞逝。 衙门的会议开完,剩下的事情,就是督促各个村寨按照方案修水渠。 以及,趁着秋收结束了,去下面吹吹风,刘大人还是要提前跟当地人百姓们通通气,告诉他们一定会收税的,就是看早晚的问题。 等大家的事情说完,众人的目光又看向纪元。 纪元呢,纪元不是到山上弄什么鞋子吗。 鞋子成了吗? “胶鞋没成。”纪元如实道,他现在只得到一小碗乳胶,或者说纯粹的液体,怎么变成乳胶,还需要再想办法。 这也是他下山的原因。 在山上也没有意义了。 当然,白阿婆他们还在帮自己收集乳胶的液体,那些工序他们都已经很熟悉了。 “不过有另一个意外发现。” 纪元把水冬瓜树果子的事说了:“那果子含油量很好,可以榨油来用。” “我们四处打听了,也有人用水冬瓜树果果做油吃,确定是无毒的,只是没有恰当的榨油方法。” 纪元把自己整理出来的把水冬瓜树果子榨油方法写下来。 这些都是中原榨油的一些过程,再结合当地的特色,算是很成熟的古法榨油技术,绝对能提高本地榨油技术五十年。 刘大人瞳孔地震。 其他大人也一样。 纪元的顶头上司,户司主事直接道:“你说你弄了什么?!” “含油量多少?百分之五十?!” “确定人能吃吧?!” 纪元确定道:“白越寨的白阿婆说,她小时候刚过来的时候吃过,当时粮食少,大家都吃这个,说明是无毒的,只是大家不知道这果子可以榨油。” 油可是好东西! 做菜的时候放点油,谁不喜欢啊。 现在告诉他们,这果子就能榨油?! 他们之前怎么不知道! 大家有些扼腕,不过再次惊愕:“等会,这种好事,你都觉得可惜,那你想研究的那东西,是不是更厉害?” 如果普通人,找到一种可以榨油的果子,必然惊喜万分,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东西。 若说纪大人不知道? 那不可能。 他甚至把榨油的方法都给写出来了。 柴烽把他们整理出来的方法递给刘大人,详细说明了那里的情况。 大家再次确信,纪元又弄出一个有利当地百姓生活的物件。 这可是油啊。 还是山上果子里榨出来的油。 勤快点的,今年不愁油吃了。 都说油多不坏菜,可见想要吃饭香,这东西少不了。 刘大人强忍着心里的激动,还是道:“这是好东西,必须立刻推广下去。” “这样咱们的人就能改善生活了。” “不过。”刘大人还是道,“你要做的胶鞋,是不是比这个重要很多很多倍。” 此事纪元之前提过。 说是做出来的东西不怕水。 刘大人当时一心忙着水渠的事,听得马马虎虎,这会再问纪元,就是真的上心了。 纪元把自己知道的解释清楚:“我现在得到的东西,类似于胶,就是黏合剂,类似于猪皮胶,鱼胶。” 这两样东西,天齐国应用得已经很成熟了。 作用就是现代的胶水。 纪元得到的这个东西,像胶水又不是胶水,毕竟稀稀散散的,根本黏不到一块去。 但要说不是胶,那也不对。 纪元总觉得,还有什么工序是自己没琢磨出来的。 “能得到胶,已经很好了。” 刘大人道:“若是能制胶,应该也能卖不少钱。” 其他大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纪元却继续道:“但这个东西,可以升级成另一种物件,涂在咱们靴子的底下,形成一层保护膜。” 纪元这话说的,像是神怪故事一般的情节。 但其作用,却让大家忍不住点头。 什么放在车轴里面,车轴变得更有弹性,更舒适。 做成床垫,躺上非常软。 第484节 做成鞋子,再也不怕水了。 甚至车轮都能做成橡胶的,走路又轻又快,还能减震。 纪元就甚至没说,要是用在如今的弓箭上,用在马 具上等等等等。 甚至对他想要的蒸汽机都有帮助。 纪元说得兴起。 满场的人都被带动起来。 “果真那么好?” “那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就用水冬瓜树的树皮吗?” 这些问题非常多,但透露着同一个意思。 他们相信纪元! 非常相信! 之前大家忙着水渠的事,知道纪元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他甚至直接去山上做事。 现在听了才知道,如果那东西真的能做出来,榨油的果果,好像真的不算什么? 等会儿。 纪元说话的时候,怎么还带了本地的方言。 他们本地都把果子喊果果。 大家冷静下来,知道纪元手头的事不好办,开口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们。” “是啊,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我给你打下手也行啊。” 最后说话的人是户司主事。 你怎么回事! 你明明是纪元是顶头上司啊! 户司老头嘿嘿一笑。 他管这些做什么! 谁对宁安州好! 他就对谁好! 这次的会议开完,好消息再次传遍整个宁安州。 宁安州的百姓们都恍惚了。 今年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否极泰来了? 去年过的那么凄惨,今年时来运转? 等看到榨油的方法,山上的水冬瓜树果果直接被疯抢。 那,这些果果会被抢完吗? 不会的。 山地太多了,林子也太多了,大自然里面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当然,如果二十万人变成两百万人,两千万人,那就不好说了。 总之对如今的宁安州百姓来说,这种天然补充的油脂,自然再好不过。 吃糍粑要用油煎,做八八饼也要用油煎! 做的腌菜米线也要用油炒一遍! 反正纪元是喜欢,当地的腌菜,也就是酸菜先在锅里炒一遍,然后再下今年新米做的粗米线,连米线带汤汁都能尽数吃个干净。 吃过饭后,他还在捣鼓手里的胶质物,原本看着还白乎乎的,现在已经有些泛黄。 要说颜色,已经像后世的橡胶。 可太稀了。 怎么才能让这样的胶质物凝结到一起? 纪元试过许多种脱水的方法,比如用半潮的木柴去烘干,又或者直接烤,或者上锅蒸。 最后,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甚至更像胶水了,但这胶水也不怎么粘啊。 纪元无语。 想要橡胶,却弄来水冬瓜树的果子榨油。 现在又弄出来不黏的胶水,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纪元感慨的时候,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这样溶于水并且不算太粘手的胶水,似乎有另一个作用。 染布。 现代工艺里,许多布料的颜色,都需要胶质来上色。 那这个东西,能用来染色吗? 纪元深吸口气,心疼地分出一部分出去,让柴烽找本地染布的作坊,试试用这东西上色,是不是颜色更牢固。 柴烽虽然疑惑,但还是去做了。 而纪元在他前脚踏出院门,后脚就感慨:“这科技树,不会越点越歪吧?” 要是真的弄出可以上色更方便的天然胶,那他这实验算是成功,还是没成功? 有一种,他拼命往前跑,却意外在其他关卡得了第一的感觉? 然后纪元还在捣鼓他的树皮时,当地染布作坊的老板满脸喜色找过来。 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好了! 不用说了! 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都说搞研究的,不知道自己会研究出什么东西! 他算是体会到了! 染坊老板直接给纪元行了个大礼:“纪大人,您给的那是什么东西,染出的颜色实在太漂亮了,草民这辈子就没染出那么好的布料,而且不怎么掉色,真的不怎么掉色啊。” 说完,染坊老板欲言又止,明显想求那种好东西。 要说纪大人的名字,整个宁安州二十万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他六月底过来,到如今十月份,做了不知道多少事情,每一件事,都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水渠虽然还没修完,但已经初见成效。 后面冲肥的奇思妙想。 加上鼓励养鱼养鸭。 这些如果说,还要等春耕的时候,才能看出真正的效果。 那发现水冬瓜树的果果可以榨油,却是真的已经改变他们的生活。 他家现在虽然缺荤油,但素油已经不缺了。 山上还有一些人家,趁着闲暇时间榨油换东西,生活水平都提高了。 如果之前告诉他们,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生活,那他们谁都不信。 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染坊的老板此刻却激动得非同寻常。 因为,因为纪大人又弄出来好东西了! 纪元看对方越高兴,他就越无奈。 怎么说呢。 有点心塞,但又有点高兴,至少东西有用? 纪元有气无力地把做这种胶质的方法说出来,染坊老板一边听一边从口袋里拿银票。 这是他全部身家了! 都可以给到纪大人! 纪元摆摆手,算了。 没必要。 他只是想要橡胶而已。 在染坊老板还要再给的时候,只见小纪大人直接站起来。 染布的时候,会加各种东西。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在里面调制其他东西,比如酸性的,碱性的等等。 总有一个能试出来? 等会,再弄出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真的会哭出声啊。 染坊老板银票都拿出来了,纪元已经直接离开。 实验! 马上实验! 第485节 他在这个世界算是文科生吧? 怎么开始捣鼓这些东西。 没办法,谁让橡胶的吸引力实在太大。 纪元潜心研究橡胶。 宁安州其他地方水渠,看书,榨油,染布则不亦乐乎。 水冬瓜树的栽种更是提上日程,这种树三年就能挂果,肯定要多多栽种。 这种本地树木,多栽种也没问题。 安大海跟邬人豪则要歇歇。 太累了。 从来到宁安州之后,一刻未停。 一个教了不少学生,另一个跑遍整个宁安州。 等会,纪元也是一样啊。 他怎么还兴致勃勃的。 倒是有一件事打断纪元的实验。 京城跟建孟府终于来信了! 在滇州府武新城的时候还好。 出了镇南关,来到宁安州,感觉跟与世隔绝区别不大。 就连信件也是一起来的。 纪元先拆的建孟府的。 殷博士说,他已经同林大人,程教谕都通过信件,大家知道轻重,不再查下去,还希望纪元保证,他们会想办法捞他出来。 他只是来了偏远的地方! 但不是流放啊! 纪元又想想,这地方,其实也是流放之地。 算了。 那他没话说了。 建孟府那边还有数科高夫子的来信,他说自己一直在研究蒸汽机,但发现这种东西对炼铁的要求十分高,对密封性的要求更是不一般。 所以想要弄到纪元图纸上的东西,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啊? 纪元从高夫子的信件里看出来了。 他直接去研究炼铁跟铁器的密封性了? 好狠的高夫子! 这跟想吃一盘菜,发现这菜种得不好,自己直接播种又有什么区别! 高夫子还在信件里提出不少设想,看起来他跟他的师兄弟们研究得非常开心。 纪元也算知道了蒸汽机的进度,果然这种大杀器是不容易做出来的。 但说到密封性,还有蒸汽机活塞的处理。 纪元目光又放在未定型的橡胶上。 哎,你怎么就不争气呢。 看你的衍生品,现在都风靡宁安州了。 纪元当然是开玩笑,知道这些事根本不能着急。 不说这些东西非常重要,而且想要得到一种好用的原材料,本来也是较为随机的事。 纪元心态放平,又看了好友们的信件,知道他们在紧张准备明年的会试,提笔回信也替他们加油。 今年化远三十九年。 明年便是四十年。 竟然又是乡试年了。 自己考乡试那会,竟然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想来这种感觉,应该是在京城那段时间造成的。 谁让京城的事情太多了。 回完建孟府的信件,纪元才拆开京城寄过来的。 白和尚的一如既往,他说纪元收到信的时候,他应该已经上任了。 说是年后朝廷事情处理得快了些,青云寺的事情终于在五月份解决,他也派官出去。 因为这次又是去刑部帮忙,此次的外派,多也是各地刑司的职位。 说起来也好玩,他一个和尚出身的官员,就管这些打打杀杀断案的事。 白和尚还提到隔壁的程大人,程大人那边似乎不太好,京郊死人的案子一直拖了一年,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程大人一年没有当值了。 那程家的小姐还来找过白和尚,想拜托白和尚问问纪元,能不能售卖他教的蛋挞跟山楂茶。 白和尚听此,就知道他家情况不好,这程小姐也是私下来问的。 白和尚不假思索:“他去的地方太远了,等书信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大半年。” “依照纪元的脾气,他多半不会在意,你自行处置就好。” 不是白和尚替纪元大方,而是纪元真的不太在意这种事。 再者,白和尚还知道,这程大人跟纪元的老师之一程教谕是有亲戚关系的。 纪元要是在的话,别说允许售卖了,自己掏钱都行。 纪元也确实如此。 不说程教谕这层关系,便说蛋挞方子给出去了,他就不会强行霸占。 就跟当地用冬瓜胶来染布一样,不必藏私。 那种胶水,已经被喊作冬瓜胶了,名字倒是跟水冬瓜树是相符的。 但程大人一家的案子拖到现在,似乎有些不妥。 纪元回信,说自己确实不在意,又写了几个点心方递过去,要是能帮到程家,那就再好不过。 纪元写完又觉得不对,等信件送过去的时候,白和尚已经不在京城,不能帮他转达。 可程小姐又是私下去问的,他也不好直接给程家或者程小姐写信。 这封信只好压下来。 想来程小姐聪明,单有那些方子,应该够了? 最后的信件,则是李首辅的。 李首辅的信件并未多说什么,只讲京城一切平稳。 这封信就是让纪元安心的,代表首辅那边没有忘了他,信里倒是讲,虽然在那么远的地方,但是不能忽略学习。 这个提醒,自然是准备以后提拔他,怕他在这边消磨意志。 李首辅完全不知道,纪元在这边不说卷生卷死,也带的全州上下一起行动。 不过这确实是份好心。 害怕他成为宁安州知事这般的人。 因为觉得升迁无望,便日日酗酒。 官员们住的地方,基本都在一起。 刚开始知事还找着纪元,邬人豪,乃至他看不上的安大海说话。 找着找着就发现,大家都有事情做,而且并不爱偷懒躲闲,时间一长,自己就知道没趣了。 特别是纪元从白越寨下来,他看向纪元的眼神颇为怨念。 似乎在说,为什么你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你还能继续做事啊。 今日倒是特殊一些。 这位知事喝多了酒,在附近骂骂咧咧。 听小吏柴烽讲,这位从到宁安州之后,就一直这样,说自己好歹是个举人,为什么被分到这种地方。 不仅如此,还说对不起爹娘,甚至不敢回家。 时间一长,便酗酒闹事。 衙门的人刚开始还管,后来随他便,就当他们这没有这个官员。 说起来,整个宁安州里,刘大人作为同知是进士,剩下的六品七品,也都是秀才。 这个知事身为举人,却被派到这,多半也是被人算计,这种情况下一蹶不振很正常。 纪元收好信件,把最后几封给回了。 趁着信使在的时候,他要把信件给送过去,错过官府的信使,送信又贵又慢。 纪元这个进士身份,也就在用官方的驿站的时候方便些。 “纪元!” “你真的想一辈子在这吗!” 知事忽然大声道:“你以为那些人,会一直给你寄信吗!” “我告诉你!也就是头一年!他们还会联系你,第二年,第三年,他们就会不理你了!” 第486节 “一封信,来回要快一年!谁理你!” “我告诉你!被贬到这,就没有出头之日!” “还修水渠,还榨油,还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你能!” 纪元听着动静,不像是单纯地抱怨,好像还拿石子砸他家的墙? 刚刚还在房间里回信的邬人豪出来了。 邬人豪,安大海他们都有信件,这会眼圈都是红红的,显然是读到家人的信了。 纪元倒是被拉回视线。 也是,太远了,正荣县的信件都没寄到。 不过纪元还是有些自信,正荣县的夫子们,肯定不会忘了自己。 至于外面骂骂咧咧的人。 纪元给邬人豪一个眼神,邬人豪快步出去,直接把人拎到远处。 以邬人豪的身板,很轻易地把人弄走。 可那人喝醉了酒,估计也知道邬人豪不会真的伤人,自己连滚带爬又过来了。 不等他说话,安大海一盆凉水浇在他头上。 纪元直接道:“所谓喝醉的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理智。” “你这样装疯卖傻,我也不会觉得是酒后失言。” 纪元无论是功名还是本身的官职,都资格这么对眼前的知事如此说话。 更多的,自然还是因为这个人在装疯卖傻。 那知事果然一顿,纪元直接道:“既然你这样闲,本官给你一项公务。” “兽医学校旁边,开一个官学。” “什么时候去你那上学的学生超过大海的兽医学校,本官便会举荐你去其他地方。” 知事想反驳,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举荐我? 纪元直接说:“反正对你而言是个机会,信不信由你。” “对了,要是你的学生里,能考上三个秀才,那也算你过关。” 这人怎么也是举人,给学生们启蒙也是好的。 至于其他支持? 一概没有。 大海的兽医学校也没什么支持啊,都是靠学生们自己送些大米,都能维持住生计。 知事又被邬人豪扔出去。 本就醉酒的他,这会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混沌了。 纪状元给他两个选择,一个学生超过安大海,这绝对不可能。 这地方的人宁愿学兽医,也不会来读书的。 再说,本地的学生,甚至要从官话开始教,太难了。 教出秀才? 这更难啊。 本地怎么可能出秀才。 好像私塾也就几个,还只是大村寨里面有。 可也有人说了,秀才考试,算是本地的考试。 纪元先县里考试,然后再去府里考。 而州相关的秀才考试,也应该是先县试,接着是州试。 但宁安州到底不同。 他不交税,其实是没有科举考试的资格,就是没有正常化。 故而本地的县试也是跟隔壁镇南关并作一起。 府试则去武新府考。 他们宁安州本地,是没有一个县试名额的。 当年本地的刘大人考试,便千辛万苦在镇南关读书科考。 其他几个秀才也是如此。 本地大概率是一个秀才也教不出来的。 这倒也正常,没有正常的税收,就没有正常的“福利”。 科举,确实是个福利。 只是宁安州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大部分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些情况,纪元心知肚明,可还是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在宁安州办私塾,跟白手起家有什么区别! 纪状元分明是在为难他! 知事从地上爬起来。 他好歹是举人,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就是得罪了一个看不顺眼的同窗? 至于这么整他吗。 知事走出去,准备再去买酒。 就听酒肆里面都在讨论纪状元。 “那位小纪大人可真厉害。” “谁说不是呢,一会能看出来果果可以榨油,一会指点了染坊如何染布,那布料,真的是好啊。” “我家的水渠才叫好看,我告诉你们,我还提前订了鸭苗跟鱼苗,明年我肯定用上。” 大家一阵夸赞,不过那话里的意思,明显打算效仿。 这个酒肆在夸,他换一家去。 可哪个酒馆里,都会有纪元的名字。 他或许还在为什么事烦恼,可其他人已经感受到纪大人带来的改变。 有人说他就是天生神童,否则做不到这种地步。 也有人说,要是纪大人能带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也愿意交田税。 最后一句,还是被人反驳了。 不过意思明显有些松动。 这也行吗? 不过也是。 要是有更好的生活,交税也是应该的。 听说,今年的染布作坊,应该就会开始交税。 因为他家掌柜直接带着布料去武新府了。 可武新府还没到,就被镇南关的布料商拦下,说是喜欢得不得了。 如今已经预定了,说是正在谈生意。 这件事,自然还是跟纪元做橡胶的附属品有关。 虽说宁安州也有些商贸往来,但这种稳定的,用银钱来换的买卖,却不是很多。 宁安州先收上来的税款,竟然并非田税,而是商税。 衙门不少人都愣住了。 再看看对方预定的布料数量,他们已经在算能收多少税! 纪元听到此事的时候,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甚至点了些怨念。 啊? 这也行? 他研究橡胶还没成,怎么橡胶的附带产品,一个比一个火爆? 刘大人甚至无师自通,在商量招更多人来做染布。 毕竟怎么把布料染得更好,是他们宁安州才知道的事。 或许以后会流传出去,但是没关系,让他们先占住这块买卖再说。 纺织行业,古往今来都是非常重要的。 人都说衣食住行,衣服甚至排在头一位。 纪元甚至隐隐觉得,这个科技树虽然点歪了一点。 或许也是歪打正着? 不管怎么样,现在看起来,除了他的橡胶还没做出来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宁安州衙门里。 今日罕见没喝酒的知事盯着纪元看。 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什么成什么。 连布料的生意都能做出来? 那老板甚至还道:“多亏纪大人,纪大人说让草民把布料带出去售卖,没想到果然打通销路。” 第487节 纪元在看到染坊老板拿着布料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这布料染的绝对上乘货。 所以才有那句建议,谁知道宁安州的人说做就做,还带回来这么大的订单。 纪元谦虚,老板还是一个劲地感谢。 这看得知事有些牙酸。 他甚至在想,要不然真的听纪状元的。 他去开个官学? 万一能教出来学生呢,万一纪状元真的能举荐他出去呢。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纪状元有这个能力。 纪元听着同僚们讨论发展染布产业的事,知道此事不用他管,当地人就能办得漂亮。 这里的人从来都不是没有能力,就是缺一个机会。 纪元看向愣神的知事,再次提议:“官学,办不办。” 旁边的刘大人眼睛一亮,随后看了看知事,颇有些嫌弃。 这位怎么可能愿意办官学。 自己也提过的。 可被眼前的举人直接回绝,之后他烂醉如泥,也懒得管了。 谁料知事竟然咬牙道:“办,我办。” 不就是学生人数超过兽医学校吗,不就是考上三个秀才吗。 他办。 万一可以呢。 再说了,他不会,可以找纪元帮忙吧? 纪元完全不知道对方甚至在打他的主意。 纪元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橡胶。 哎,因为橡胶开发出来的副产品都要大卖特卖了。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即使这么想,纪元还是第一时间回家看看他的乳胶。 如果还是那么稀,他就要一边继续研究方法,一边寻找其他东西替代了。 总要有两手准备。 而这次,纪元看着院子里几十个小碗。 其中两个小碗里面的胶质物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纪元赶紧拿根细竹去搅拌。 是黏稠的! 是后世他印象中的橡胶! 这,这是做出来了? 纪元看着这两个小碗上的字迹。 大几十个实验碗整整齐齐。 这些橡胶基本都是白越寨送过来的。 即使如此,纪元也不舍得浪费太多,所以每个碗里都是一点点。 但即使这一点点。 也让他看到了希望。 “酸性。” “本地特有的一种米醋。” 答案,就这么简单? 纪元深吸口气。 在水冬瓜树皮上泡出来的乳胶液,加本地特质的一种米醋,就可以变得黏稠。 一定是有什么化学物质起了反应。 至于有什么反应。 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 他终于弄出橡胶了。 还是性价比极高的橡胶! 按照现在的方法来看,生产最大的工序,就是要剥树皮带下来。 其他东西都非常廉价。 而树皮上的东西,既能发展本地染布的行业,也能创造新的橡胶领域。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曲折繁琐这么久。 倒是有几个意外之喜。 纪元长舒口气。 想到官府的信使还没走,急急忙忙找油纸把他做的橡胶装一些进去。 把这东西给到高夫子! 看看蒸汽机那边需不需要! 纪元再次看向不远处的青山。 宁安州,可真是个宝地啊! 第117章 第117章 官府信使拿着纪状元给的东西, 黄褐色的,捏着软软的。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啊。 纪元在给高夫子,殷博士里的信件里写了, 但此刻不好过多解释, 只道:“是当地的一种特产, 想带给夫子们。” 啊? 当地特产那么多, 怎么就给这东西啊。 信使不是头一次来宁州府,却是头一次感觉到宁州府充满了,活力? 好像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呢? 他其实说不清楚,但每次过来,都觉得本地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说是天齐国的一个州,实际上也没有太多人关注。 他每次派过来送信都觉得倒霉。 毕竟这里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 当地衙门也简陋得要命,就那几个官员,他早就全都认识了。 这里的人不主动去其他地方,其他地方的人也不愿意来这里。 反正自从他做事起, 宁安州一直这般。 可今年过来, 好像不同了。 这种活力, 像是外面带来的,又像是本地散发的,实在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等他在唯一的驿馆休息时,才知道宁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是有个状元被派过来,帮当地做了很多事。 修水渠这件事,就让信使震惊。 他也是滇州府的人, 自然知道山田里, 各种水渠的重要性。 只是水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所有水渠的修建都是经过详细规划,而且确保每家每户都能用到, 加上各处的蓄水池,可以很好的减少山泉水激增的问题。 但凡本地人,谁听到都想学,还想立刻去挖水池修水渠,根本不用动员。 大山里出生的百姓,勤劳是刻在骨子里的。 后面的事更不用说了。 信使自己还偷偷记下来,回家就让家里试着去做。 如果这些事,还在认知范围内。 那找到含油量高的果果,以及提高染布的色泽,那就让信使满头问号了。 啊? 这也行? 这也行? 这种也行?! 最后不得不感慨。 第488节 不愧是朝廷的状元,是天齐国科举考试的第一人,果然名副其实! 所以纪元托人带一坨奇怪土特产这事,信使还是接受了。 信使离开的时候,听说有两三家布商都找过来。 没办法,谁让人家这里的印染手艺极好,色泽好看,最重要的不掉色! 真的不怎么掉色! 洗好几次,颜色还是那样漂亮。 这对喜欢五彩颜色的滇州府人来说,自然格外重要。 便是现代人,也是喜欢不掉颜色的衣服啊,古代肯定一样。 单这一点,便足以让滇州府各地布料商人们躁动。 再一打听,那布料是宁安州的? 宁安州他们知道。 那地方,能有这种好东西? 不管大家信不信吧,还是让手下动身去问。 商人的嗅觉格外敏锐。 滇州府山高皇帝远,有自己一套经商逻辑,也更加灵活跟敢做。 信使啧啧称奇。 心道,这宁安州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要发财啊。 只要有好布料,布商们才不怕辛苦。 有来有往,这宁安州不就热闹起来了。 纪元,纪状元,真了不起。 信使离开宁安州,去镇南关的时候,路上又碰到一行商队,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同,是收木材的货商。 信使见多识广,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滇州府五类商人,布商,木商,宝石颜料商,再加上茶叶商,药材商。 这五大类最为突出,而每个行当的习惯也不同。 拿宁安城里的布商来说,他们衣料不说华美,却是新的居多。 这些木头商人,四处收木材,手都比较粗糙,衣服也是耐磨的那种,经过彼此,还能闻到木头的味道。 算着时间,也马上十一月,这些木商肯定是到宁安州收木头的。 这些年宁安州的木头产量还算稳定。 就是这事危险的很,如果不是为了赚些银钱,是不愿意去做的。 跟信使猜测的一样,木商们按照以往的惯例,十月二十来到宁安州。 这里的木头质量不错,价格也相对便宜,肯定要都拉点回去。 虽说这一路上辛苦,倒也能赚钱。 加之本地人不了解外面行情,他们连蒙带骗的,可以少给不少东西。 他们现在车上拉的,都是外面的一些便宜货,随随便便都能换上好的杉木。 只是今年宁安州的人有些奇怪,托人带话过去,想要鸭苗跟鱼苗。 这玩意活的,多难带啊,索性就没理,还是按照往年的情形,随随便便拉点东西就行了。 他们预计在这里待到十一月初五,半个月的时间,只要坐在宁安城等着木材运到即可。 其实这个时间,放在建孟府跟京城,早就天寒地冻的。 也就是他们这里,几乎没有冬日,顶多早晚要穿厚点。 因为这样,大家的劳动的时间也拉长了。 好在进入十二月,大部分人都会歇息歇息。 十二月里有许多当地的活动,跟佛教也有些关系,一直到正月都会非常热闹。 这些木材商人们,也是想在十二月之前,把事情都办妥了。 这样大家都能好好过个腊月。 毕竟这里虽然远,却是真的能捞笔钱。 木商的头头姓厉,不算出名的木商,但一靠胆子大,二靠偷奸耍滑,也算有一帮兄弟。 厉木商进到宁安州,同样发现宁安州不同了。 厉木商一边让人去打听情况,一边住到熟悉的小酒楼。 一进来,便看到熟悉的身影在等着。 都是宁安州几个村寨里最卖力的几家,每次秋收之后,他们都能砍许多好木材过来换物资。 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杨柳寨的小伙子探头看了几眼,着急问道:“鸭苗带了吗。” 鱼苗好说,他们村寨里勤快的人都商量了,不行他们自己去捞鱼,反正他们这水系发达,鱼虾多的是。 只是鸭子真的需要买。 厉木商见他上来问就鸭苗的事,还是有些不自在,只好道:“路上不好运,怕死的太多,价格也贵。” 杨柳寨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不是傻子,明显感觉到是对方在敷衍他们。 “鸭苗没有,其他东西有啊,你看这些农具,还有你家闺女的头绳,你家需要的针线,这些不要吗?” 宁安州的人想买这些货物,需要翻山越岭到镇南关。 偶尔有卖货的过来,也是不好每个村寨都去到,谁让此地总人口不算少,可地方太大,大家住的非常分散。 也因为这样,大家不会京城去城里采买,更多还是等着送货上门拿, 所以这些东西并不好买。 以前只要提起来,他们立刻会点头同意交换物资。 但今年,好像不一样了? 杨柳寨的人摇摇头,竟然直接离开了。 等会,木材呢?! 你们没砍吗? 对方道:“砍是砍了,但是我们想换鸭苗。” 小纪大人都说了。 鱼吃草,鸭吃虫,粪便能肥田。 杂草会夺走稻子本来应该有的营养。 害虫会让稻子减产。 有这两样,自然那是最好的。 再者,小纪大人还说,平日鸭还要下鸭蛋,鱼等水干之前就可以捞了吃。 鸭子可以再孵小鸭,时间长了,更能煲鸭汤喝。 稍微想一想,大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小纪大人还说,只要这么做,那粮食至少增产一成。 那可是一成啊! 便是以后真的要交田税,这一成的粮食都能交一半税收了。 厉木商听对方一口一个小纪大人,整个人都懵了。 再听说是那个状元,立刻反应过来。 不怪纪元名气太大,也不怪大家都认识他。 谁让好好一个状元来了他们滇州府,还去了宁安州。 他们这些走南闯北做买卖的,肯定知道啊。 “他不过是得罪了五王爷,所以被弄过来的,你们以为他有多厉害?” “他这辈子可能就会留在这了。” “还听他的,你们醒醒吧。” 都是这姓纪的,他这一来,怎么把大家的想法都给改变了?! 厉木商下意识诋毁。 谁知道旁边冲出来一个官员,指着他道:“你说什么?纪元是得罪了王爷被贬的?” “他自己一辈子都要留下来?!” 知事过来,是采买官学需要的物件。 刘大人竟然给他拨了钱,还派了人手给他帮忙。 听说平日的木商过来了,他们立刻过来买东西,没想到听见这个“噩耗”。 那他这段时间忙官学 是做什么! 纪元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还能举荐他?! 做什么梦啊! 知事气急,一定要去找纪元理论。 第489节 厉木商跟杨柳寨的人摸不到头脑,但是杨柳寨的人今年不卖木头了。 因为过来的许多布商也带了货物过来。 毕竟来一趟不容易,大家能带点东西,都会带一点。 如果当地人愿意交易木材,他们不介意多做点营生。 所以对本地人来说,今年并非一定要厉木商的东西。 他们的可供的选择多了。 再说了。 他们想要鸭苗! 至于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被贬不被贬的。 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啊。 退一万步说。 要是小纪大人永远留在这,那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宁安州欢迎! 他们宁安州给他找婆娘,给他安家! 厉木商看着杨柳寨的人离开,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这宁安州的人,好像不好骗了? 连着几天,这群木商们急的团团转。 因为他们发现,今年宁安州的人特别忙,忙着挖水渠,砍树准备木材的人就少了。 并且,他们的木材确定了,就是要鸭苗,然后再换点其他东西。 如果说这些就算了。 大不了今年不干,明年总不能还挖水渠吧? 厉木商道:“他们不去找更难砍的杉木红木之类的树木了,现在只要去砍水冬瓜树,然后剥树皮就行?” 两个地方大量收集树皮,一个是染坊的,另一个就是官府。 官府还定了价格,不会让砍树人吃亏,也不会过高。 也就是说,人家现在真的自给自足了。 大家供应树皮给染坊,染坊不知道怎么做的,染出好用的布料,布料卖给布商,换来价格合适的物资。 这已经不是单方面的交易,而是双方有来有回。 简而言之。 以前厉木商们,用初级加工品换取宁安州百姓的原材料。 现在呢,现在宁安州的百姓也会加工产品了,加工的产品换其他的产品,那价值就会慢慢趋于平等。 官府的作用自然不能忽视。 以前都求着厉木商他们收木头,官府知道他们有些黑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来他们这做买卖已经很好了。 现在有了更平等的选择,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厉木商发现。 再跟之前那样做买卖,肯定不行了。 “按照市场价去卖。” “不,低于市场价出售。”厉木商道,“他们今年事情多,砍的木头肯定少,尽量用更实惠的价格拿到这些木材。” 他的手下道:“要是布商们跟我们抬价怎么办。” “各行不同,运木头最是辛苦,他们能吃了咱们的苦?” “走,赶紧行动,要是下手晚了,木头就没了。” 厉木商也算厉害,如此敏锐发现不同。 木商们忙着挽救,心里忍不住去想那位纪状元,这位,难道还真能把宁安州扶起来? 这布料买卖做起来,此地就会有络绎不绝的商队。 他们这偏远之地,也太幸运了,让状元帮忙。 说句不好听的。 本地人是真希望他永远在这。 他们不懂什么五王爷针对不针对,就是有一种朴素的念头而已。 他们不懂,但筹备官学的知事却是懂的。 如果,如果纪元真的如木商所说,是被五王爷针对,怎么可能再翻身。 他不过随便得罪一个大家公子哥,喝酒的时候对骂了几句,就再也回不去了。 何况得罪的是皇上儿子。 知事急匆匆过来找纪元对峙,想问他为什么骗自己,为什么要吹牛。 但纪元此刻,正在衙门办公。 户司的事情一直很多,而且之前说好的,让李老爹留下来,一起编写《梯田水渠修建手册》。 怎么写,如何写。 都需要一定的技巧。 整个衙门有文化的人不是很多,纪元不惜自己身份,让李老爹口述,自己执笔。 加上其他小吏补充要点。 他们要一起完成这本手册。 只要写出来,对所有山地百姓都有益。 纪元道:“先送到武新府,武新府会送到京城的。” “到时候,说不定能给大家请功。” 纪元讲的是说不定,但实际上,他有五六成把握。 自己这个跟五王爷不对付的人,要是做出点什么,肯定会被人拿出来发挥作用。 至于会不会得罪五王爷? 自己都在这了,还怕什么啊。 到时候给大家请功,便顺理成章了。 “别骗人了!” 一身酒气的知事直接道:“你又在骗谁呢!” 骗谁? 纪元看向知事。 让这位办个官学,磨磨唧唧不说,这又喝上酒了。 纪元放下笔,询问道:“你在说什么。” “应该你是这个纪状元在说什么才对!” “我就说,你一个状元,为什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 “原来是因为得罪了王爷!” “你自己都一辈子回不去了,还一会说举荐我,一会说请功!你有这个能耐吗?” 有吗? 怎么可能没有。 先不说纪元本身的能力,就说他跟李首辅的关系,离开此地只是早晚的事。 但纪元并不把离开当做目标,而是把发展好此地当做信念。 知事那边已经在咒骂了。 他本就是真正的酒鬼,还有酒瘾。 想着能升职,这才强行不喝酒,现在一听说纪元得罪了人,没有本事举荐,直接破防,来找纪元对峙的路上都忍不住喝了不少酒。 好在有同僚及时出现,把这人给拖下去。 纪元皱眉,不过他看向李老爹,还有一起忙这事的官员跟小吏:“请功是一定会请的,大家放心。” 纪元不能说首辅那层关系,解释起来难免苍白。 可周围人脸上却出现狂喜。 阿,不对,喜悦。 随后又陷入不满:“怎么可以针对你呢,你做的那样好,又是状元,他们凭什么那么对你。” “就是,虽说我们都想你留在宁安州,可不该是这样留下啊。” 他们这里距离京城远,说话也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是皇上的儿子,就能这样对臣子吗!” 只有去过京城的刘大人瞪了他们一眼,大家这才闭嘴。 纪元岂会不知他们的意思,明显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 先开始高兴自己不会走,接着还是觉得他不该被强权之人压迫。 所有情绪都是真切自然的。 纪元笑:“是啊,他们怎么可以那么对臣子。” 也就是这里,都是自己人,纪元又继续道:“反正书我肯定会递上去,大家放心。” 纪元对李老爹道:“本官不会骗您的。” 第490节 谁知道李老爹才是这里面最不在意的那个:“书不书的是其次,手艺我也学到了啊。” “老爹我现在出去做事,至少这个数。” 最近不少布商都要请李老爹去家里帮忙,这些布商家里肯定是有田地的,也需要水渠。 而李老爹比的数字,让所有人深吸口气。 他们这当官的,还不如李老爹做成一笔买卖啊。 让知事愤怒不已的事,放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小事一桩。 纪元又没骗他们,再说,骗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好处? 刘大人却心道,官场上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朝中也是有太子的,一个五王爷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纪状元这种人才,朝廷肯定会意识到,然后把他请回去的。 毕竟他一出手,整个局势都会不同。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身为本地同知,刘大人已经察觉纪元做的一件件事,会让宁安州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宁安城内,也确实如此。 货商们来来往往,百姓们可以砍更方便采集的树皮,染布坊找了四十多人,这才勉强供应的过来。 整个宁安州,像是活过来一般。 纪元从那日之后,就没再见过知事,听说喝的烂醉如泥,谁都扶不起来。 纪元就是可惜一点,那官学还是没办成。 邬人豪跟安大海还在安慰。 可惜他俩在这事上,真的帮不上忙。 小黄在旁边慢悠悠吃草,它更指望不上! 纪元还在捣鼓橡胶,只好暂时把官学的事情放在一边。 橡胶乳液加了酸之后,变得浓稠起来。 这样还是不够。 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得出合适的工序。 拿到浓稠的乳胶液之后,再进过烘干去水分,一点点压扁,总之一点水分都不能留。 最后拿到的成品,就是后世熟悉的乳黄色胶片。 纪元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激动的差点擦擦眼泪。 太难了。 他考状元都没有那么难。 小小的一片橡胶,从八九月开始一直到十一月了,终于成了。 纪元穿的还是比较薄的衣服,干脆把外套去掉,认真做事。 宁安州的冬天是不冷的,纪元感觉,这里非常适合他这种卷王,毕竟一年四年都能卷。 比较原生态的橡胶到手,终于要到应用了。 纪元要做的,依旧是防水鞋。 防水鞋在本地比较实用,鞋子人人都需要,做这个肯定没错。 可怎么做鞋,他是犯难的,只能先去买成品鞋子,等做出防水鞋之后,再考虑后面生产的事。 还别说,要是这防水鞋做出来,那跟他们本地特殊印染的布料倒是很合适。 一身上好不掉色的布料,加上防水鞋。 纪元脑子都不用动,几百个“营销”念头就闪过。 纪元还在做鞋,他的十六岁生辰也差不多到了。 安大海作为纪元的同村好友,肯定知道纪元的生日,他跟邬人豪已经准备好,当天带着他去吃顿好的。 也让纪元休息休息。 天天跟树皮混在一起,纪元身上都是山上的树木味了。 衙门的人知道这件事,全都沉默下来。 一直知道纪元年纪小。 却不知道他如今还不到十六! 过了今年十一月初九他才十六! 这年纪合适吗! 纪元看着介乎少年跟青年之间,但身量远超其他人,一米八几的身高,加上平时锻炼,甚至因为当地紫外线强烈,皮肤没有之前那样白。 这一切,都让大家平时意识不到纪元的年纪。 现在一听他十六,还是忍不住感慨。 最后再说一句,朝廷怎么选拔人才的,这种厉害的人物都能放出来? 真不知道,那朝廷的人都吃什么干饭的。 这些话当然只能在心里说说,其他地方也不敢讲。 再怎么说,也算他们宁安州得了便宜。 如果朝廷真的不喜欢纪元这种人才,全都留给他们宁安州,他们完全不介意,真的!真的不介意! 这话刘大人他们只是嘴上说说。 毕竟这世上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纪元。 谁让纪元太过不同。 过了十六岁生辰的纪元,依旧在做胶鞋,市面上不错的鞋子都被他买了过来。 要说滇州府到底跟其他地方不同,那就是很费鞋。 这话说出来好笑,但事实确实如此。 看看滇州府的大山,就知道,想要在这些大山里面讨生活,需要费多少脚程。 所以滇州府做出来的鞋子,竟然远近闻名,不仅用料舒适,还结实耐用。 原材料自然也是本地有的,就连做鞋子的手艺,都有自己的心得。 可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 必然是不防水。 可这个缺点甚至不会被提出来。 这不是废话吗。 想要防水的鞋子,你们去买牛皮的啊。 谁家布鞋草鞋能防水的? 这话说的没错,可纪元手里的布鞋就能防水。 眼前的布鞋,跟其他布鞋完全不同,那鞋底是乳黄色的,看起来或许不怎么好看。 但踩在脚下,竟然舒适的不得了。 可在好看跟舒适之间,大家都是有权衡的。 有的人喜欢鞋子好看,有的人更爱舒适。 所以纪元做出来的胶底鞋,衙门众人议论纷纷。 纪元数了数,选好看的,跟选舒适的,竟然打了个五五分。 纪元微微一笑,说出最后一个好处 “这胶底鞋,防水。” 众人下意识看了看鞋面。 布的,防什么水。 可刘大人却看了过去,其他同僚也意识到问题 等会。 纪元之前捣鼓的什么橡胶,他最开始说的好处是什么? 好像就是防水? 啊? 真的被纪元弄出来了? 怎么看着纪大人完全不激动的样子。 纪元倒不是不激动,而是他见过太多种中橡胶变种。 如今的胶底鞋,对本地人来会欣喜若狂。 而他已经在思考后面如何铺路了。 宁安州最近已经够高调的。 最近的布料生意惹的不少人不快。 毕竟如今的蛋糕就那么大,横空出现的宁安州无意间抢了不少别人的生意,如果再来一次。 那就会惹的其他做鞋子的商人不高兴。 只是,他们这胶底鞋一定会推出,不说这是纪元好几个月的努力,单讲为橡胶产业的后续发力,此鞋便不得不推出。 纪元想想,天齐国有太多聪明人,有太多有想法的人。 只要这鞋子拿出去,肯定会有人开始研究橡胶的作用。 到时候,橡胶产业,必然多点开花。 第491节 那边的众人还在争抢传看胶底鞋,纪元已经在考虑宁安州这条稳妥的橡胶之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但也不能怪宁安州的官员们没见识,实在是那鞋底真的很特别。 若说天齐国提到防水的鞋子,自然指的是那种动物皮制作成。 偶尔有几个牛皮做的,都会拿出来吹牛。 毕竟天齐国对牛宰杀有要求,能被拿来做成鞋子的,基本都是真正的病死牛。 别看是病死牛,想要上面的皮毛骨头,都需要排队靠关系。 种种因素加起来,能有一双防水的牛皮靴子,真的了不起。 而现在,不用等病死的牛,更不用排队。 他们就能见到,防水性能不亚于牛皮的胶底鞋,看纪元的说法,他们甚至也能买得起。 这种情况下,让人如何能不激动。 “让我看看,真的那么防水吗。” “就这种黄色的东西?果真?” “好像是真的。” “你们看,鞋底浸泡在水里面,随便一擦就干了。” 这让宁安州的官员们简直欣喜若狂。 是真的! 这是真的! 作为本地官员,他们深切的热爱这片土地。 但同样也觉得,许多地方湿漉漉的,实在是不舒服。 有时候清晨走过一片草地,就能感觉到鞋子已经湿透了。 而布鞋湿透了之后,只有晒干这一种方法 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穿了胶底鞋,即使踩到水坑也没事,甚至不擦都没事。 因为这鞋防水? 本地人想象的画面虽然搞笑,却是当地真正的写照。 有双防水的鞋子,真的很重要。 就在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如何制作橡胶,如何做胶底鞋时,刘大人开口了。 刘大人不愧是当地最大的官员。 他说出来的问题一针见血:“胶底鞋很好,但太好了。” 只要这些出现市场里,整个滇州府的人都会喜欢。 或者说,隔壁巴蜀也很需要。 问题就在于,这东西要是开始售卖,已经不是简单抢生意那么简单,简直是要断其他地方的鞋子买卖生路。 虽说本地的鞋子消耗量非常高。 可人就那么两只脚,买了你家的鞋,这段时间人家根本不会去买其他家的鞋子。 故而当地草鞋布鞋,乃至牛皮商会里面的人,个个都是对方的敌手。 所以胶底鞋放出去,相信很快会以极快的速度碾压其他的鞋子产业。 那样的情况,可不怎么好。 当然也有人说,后世的鞋子种类那样多,还不是哪一个都有人买。 现在就算挤夸了同行业其他人,那也没事啊。 如果纪元在的话,纪元会回答:“宁安州的百姓是百姓,其他地方的百姓也是百姓。” 所以要保证本地人赚钱,还要保证滇州府其他人不受冲击。 那问题来了,这要怎么做。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纪元,纪元肯会有办法的吧? 纪元从来都不是画大饼的人,他既然提出来了,肯定会有自己的思路吧? 纪元直接道:“我们只做鞋底。” 只做鞋底? 等会,好像可以。 便是普通的靴子,鞋子,都可以这么做。 把一双靴子的工艺流程分割成许多部分。 有专门纳鞋底的,有做鞋垫的,有给靴子做刺绣的。 反正一句话,既然老式的靴子难做。 他们新式的鞋子也是如此。 宁安州的人,专门做各种各样的鞋底即可。 再把这些鞋底提供给其他做鞋子厉害的商贩。 如此一来,他们便直接成为鞋子产业联动一环,而不是竞争对手。 一招化敌为友,谁看了不觉得妙。 什么? 这样赚钱少? 那才是开玩笑。 一边是只要生产橡胶鞋底,一方面是还要涉猎他们根本不懂的鞋子行业。 哪个上手更快,赚钱最多,还用得着讲。 他们选择做自己擅长的部分,才是最好的选择! 纪元的前瞻性,让大家叹为观止。 这不是有些太厉害了。 给出极好的创新物件,再给出不伤人的赚钱方法。 总的就突出几个字。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大家心里有预感。 如果说纪元之前只在宁安州爆火,人人都知道他是谁。 去到宁安州以外的滇州府,多数人还只觉得他是个状元郎,其他人知道他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在什么地方。 相信橡胶鞋底的事情传出去,人人都会知道,纪元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而宁安州的人,似乎都快习惯了。 整个宁安州的人精神抖擞。 他们还未从修水渠的亢奋出来,就知道自家地方的染布变得非常受欢迎。 现在,现在又是知道。 他们以后将是滇州府最大的橡胶鞋底批发商。 这种身份的转变,让他们不得不兴奋 如果说有谁不高兴。 自然还是一心酗酒的知事。 大家都知道,知事因为纪元的承诺,短暂调整了心态。 可没过多久,知事知道纪元被分到宁安州的真相,竟然是得罪了五王爷? 知事又“恢复如常”。 天天抱着酒瓶子不撒手,还不时嘲讽纪元。 他做那么多有什么用。 这么偏远的地方,谁能看到? 就算能看到,那五王爷一句话,他不就没了? 还举荐自己! 做梦呢! 有空先把自己的官职给升了再说吧。 这位不仅喝酒,喝酒了话还多,没事就把纪元得罪五王爷的事说出来。 反正语气就是,有本事你先先升职。 你要是能动一动,我就彻底服你。 这话其实很不要脸。 因为纪元即使被送到宁安州,那也是从六品的官职。 知事是九品官,多年也没动动。 按照知事的逻辑,应该对纪元言听计从才对啊。 可他非但不听话,还屡屡讽刺。 不就是以为,纪元以后升不上去,大家相互折磨啊。 这样诋毁纪元的名声,邬人豪受不了,私底下跟安大海一起,说什么也要整治对方一顿。 还真让他们找到机会,把这知事套上麻袋,安大海狠狠打了几拳。 第492节 邬人豪倒是没出手,只是捏紧麻袋,让对方根本不敢动弹。 如果说,知事被打的时候有多能当孙子。 那他第二天来告状的时候,就多能当爷。 知事虽然不知道纪元有没有动手,却硬要把这事往他身上栽赃。 为什么? 谁让纪元不知进退,不知死活。 他们的一辈子,都要埋葬在这宁安州了。 凭什么纪元就沉得住气,凭什么他还能活力满满的做事 想到这,知事就恨得牙痒痒。 知事在刘大人面前,准备好好讲讲,昨天他是怎么被纪元按着打的。 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吗。 至于吗。 谁知道,他还未开口,刘大人拦住他。 刘大人眼神里写满震惊,不敢相信,同时又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谁让这是纪元,谁让他的本事那样大。 可这封升迁文书,更像是补偿? 刘大人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连朝廷在补偿纪状元的想法都有了。 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啊。 九品知事还在骂骂咧咧,一口一个纪元永远也升不上去,装什么装。 刘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把纪元的升迁文书递过去。 只见上面,用了绝对的溢美之词来夸赞纪元。 然后,重点来了。 纪元因为修建水渠有功。 故而特此提拔。 提拔为宁安州的知州! 知州是什么位置? 是比刘大人的同知还要高的。 是正儿八经从四品的官员! 从四品! 宁安州最近十几年里。就没有这么大的官职。 当然,换而言之,宁安州也从未出过如此的政绩。 那边九品知事已经瘫软在地。 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最近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四处在说,成为宁安州知州的纪元升不上去?! 知事已经不知道如何思考,脑子跟浆糊一样。 他完了,他好像真的完了。 而纪元,他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从六品到从四品! 凭什么啊! 第118章 纪元凭什么以从六品的位置, 直接到从四品? 凭什么? 在知事发这个疑问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之前他撒泼打滚,就是以为纪元跟他一样, 这辈子就这样了。 从此以后, 只能在本地当个从六品的小官。 一个没有税收, 没有前途的小官。 他之前努力考科举, 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他要的是发财,是当官。 就算不升职,也要能赚钱。 总之,钱跟权,他总要有一个吧。 可结果是什么。 是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啊! 所以知事在纪元努力的时候非常愤怒。 反正都这样了,你为什么努力。 等知道纪元努力有了结果, 自然更加愤怒。 现在呢? 现在惊惧交加。 他每次在骂纪元的时候,其实是害怕。 害怕纪元真的做出来什么,那他怎么办。 以前说自己不能升职,还能把事情推到宁安州地方偏远上, 还能说不是自己不努力, 是真的没机会。 现在呢。 现在纪元的事情证明了一点。 努力真的有用, 足够高的功名也有用。 没用的是他而已。 他是一摊烂泥,可纪元不是。 纪元在哪都会不一样。 凭借他的本事,真的一辈子不升职,他在宁安州也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本地距离京城六七千里地,当地人对皇上,对皇权, 甚至对官职的印象都不深, 自然谈不上敬畏。 可对有本事的人,却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得到。 纪元如今在宁安州的名声, 就跟他完全不同。 要说纪元没给过他机会吗。 知道他是举人,知道他正经考过科举,故而把官学的事交给他做。 至今知事也想不清楚。 他在知道纪元是被五王爷打压之后的愤怒,到底是真的,还是演的。 或许,就是找个借口不做事而已。 他已经习惯不做事了。 谁都扶不起来。 知事甚至自己都有种感觉。 或许,纪元知道他的想法。 但纪元已经给过一次机会,绝对不会给第二次,更不会苦口婆心地劝导。 纪元跟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好官,诸如刘大人那种不同。 刘大人知道他心里苦闷,基本上不怎么管他,还时不时规劝。 纪元不劝,不管。 会给机会。 如果抓不住,那对不起,下一个。 知事在宁安州衙门号啕大哭。 被他吸引过来的官吏和百姓们,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好消息。 纪元升职了! 还是因为在宁安州做事做得好,所以升职的。 也就是说朝廷知道他们这边的事? 所以一直关注着? 否则他们这边的事情,京城知道得怎么那么迅速。 等会,胶底鞋也就是十一月份才研究出来,如今才多久,朝廷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世界上又没有顺风耳跟千里眼。 那朝廷给纪元的额外提拔,是为什么? 被喊来的纪元也很奇怪,会是什么? 他来宁安州做的事情是不少。 第493节 可算着时间,能传到京城的,也就一两件? 便是官方信使策马扬鞭,京城顶多知道八月九月的事情? 甚至他们要写的那本水渠指南的书,也才在路上而已。 那又知道了多少,表扬了哪些? 纪元自己好奇,别说其他人了。 唯二看过文书的同知激动得说不出话,知事已经又哭又笑,更是半句都讲不出来。 只能他们自己看了! 纪元打开文书,一入眼,纪元就认识这位官员的字迹。 吏部这个官员跟他关系还不错,他这起草个文书,一起笔就是在夸他。 什么“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 说他是什么“天地之大,黎元为先。” 得人者兴这种话,对方都能夸得出口? 纪元都能想象,这位前同僚,一边故意写这些句子,一边朝他傻笑的样子。 而这样的文书能通过,吏部顶头上司李首辅必然“功不可没”。 纪元咬着牙看完,努力提炼准确信息。 终于,找到吏部除了夸他之外的其他内容。 “文书上说,纪元一路奔波而来,还顺便鼓励武新府的学生,成为表率。” 这是第一条。 不对,这是两条。 纪元一路走了几千里地,也是文书夸赞的内容。 鼓励学生,完全是个人行为,还是因为对方帮了他许多,但没关系,有人想列出来,那就列出来。 第三条,上任的时候带了无数书籍,帮助本地改进农业水平。 以及,开兽医学校,让自己的护卫保护民间匠人等等。 啊? 这些都值得拿出来说?! 纪元满头问号,都是,这也行? 这也行? 这还行? 可见,有人想夸你的时候,什么理由都能找到。 纪元觉得这些没什么,可身边的同僚们也一点点头。 朝廷文书说得对啊。 纪元确实这么做了,他做得好啊。 朝廷真的能看到很多细节啊。 纪元赶紧道:“停,停,再夸下去,我脸都要红了。” 其实已经红了,但他不会承认的! 就像他根本不承认,他这点玩意,还能连跳那么多级? 从六到从四。 连跳四级。 如果说凭着胶底鞋,他还觉得没什么。 但要说其他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纪元又看到文书上其他内容,有一行很不起眼的字。 大意是,纪元这么做,还说这是因为皇恩浩荡的缘故,他是被朝廷被皇上派来的,所以他会照顾好宁安州的百姓。 纪元十分敏锐捕捉到这句话。 如果他没猜错,一个是他确实做了实事,二是皇上也好,吏部也好,都觉得他在京城都是正六的京官,放到外面,至少也是从五或者正五。 堂堂一个状元,被弄到这么远,其实舆论上也是有点压力的。 皇上估计有意补偿。 三,李首辅。 李首辅给他写了两次信,都是让他稳住心态,不要慌。 原来在这等着他啊。 不管怎么说,他在京城那边看,确实是破格提拔的。 纪元看着这封玩味的文书。 远离京城已经快一年了,竟然觉得时光飞逝,再看到这么弯弯绕绕的文书,竟然有点不习惯? 还是外面的世界让他更开心啊。 李首辅跟吏部这么破格提拔,估计也顶住不少压力。 李首辅,这是实实在在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宁安州的知州。 他似乎可以做更多事情了。 虽然现在做得也不少吧。 与此同时,京城确实因为这件事起了争执。 自从纪状元离京之后,朝中对此就有过讨论。 可讨论归讨论,那也没有办法。 只是对五王爷,形成了默契的疏远。 天齐国朝堂上的官员,无论家世如何,八成到九成,都是科举考试上来的。 虽然这次被不公平对待的不是他们,可这些官员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五王爷,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但仔细想想,他这么做也不是头一次。 让武举人专门给他踢球的时候,文举这边的,以为五王爷只是轻视武将。 如今看来,是看不起所有科举出身的人,甚至包括状元郎。 朝中官员不愤怒才怪。 对皇上,则是有些失望。 皇上竟然糊涂到这种地步。 默契疏远五王爷,甚至是向皇上表态他们的不满。 是啊,谁会愿意有这样的上司。 当然了,朝中事情多,很快便翻篇了。 直到九月份,吏部在滇州府巡查的官员禀告了一件事。 那就是纪状元的行踪。 把纪元到滇州府之后的每一件事情都写了下来。 还说,有人问他,是不是被贬到这里的。 一般的人听到这句话,肯定要开始抱怨了。 纪元没有,纪元只说,宁安州百姓也是天齐国百姓。 皇上原本还不在意,但听到这句话,倒是点点头。 再者,纪元是真的在做事,真的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帮助宁安州的人赚钱。 最后还说,纪元为了给当地人谋生路,甚至自己住到山上,舒舒服服的官署都不住了。 啊? 这也行吗? 山上? 还是那种破屋? 朝中官员大为震惊,再加上之前心里的不满和怨气,立刻借着这件事抒发出来。 与其说他们是为了纪元出头,不如是在告诉皇上,您要是这么对科举出身的官员,那我们真的不高兴了。 纪元难道不厉害吗? 他的策论,您也夸过的啊。 事实证明,科举众人的力量不容忽视。 皇上知道自己当时应该阻止,于是这份额外的升迁就来了。 宁安州知州! 这足够了吧! 从四品的官职,还是破格提拔。 朕真的不是昏君,朕只是想看看纪元的能力。 翰林院有人 适时道:“看到没,这是皇上深谋远虑,他知道纪状元的实力,放到下面,是为了磨练他的意志!” 这话说得,好像纪元去宁安州,是皇上苦心一片而已。 第494节 不过皇上爱听,大臣们也愿意相信。 于是,这封升迁文书,临时拨了过来。 纪元,自此以后,就是宁安州的知州了。 上面甚至直接说,这一年也算他的任期。 也就是说,再过三年,他就可以离开这,完全不用做满四年。 这是吏部定下的,其中李首辅出了多少力,自然不用多讲。 李首辅既然认了纪元当学生,便不会让自己的学生白白吃亏。 他跟楚大学士借着纪元再次隔空斗法。 这一轮,明显他赢了。 只是九月到十一月期间,纪元破格提拔的事情,还是让人诟病。 多是说吏部偏袒,又说李首辅故意如此。 真真假假的,反正一直提起,就差直接把纪元才不配位写在脸上了。 李首辅心道,这样的升迁确实夸张了。 那你们懂纪元吗? 纪元那小脑瓜,他要是没点把握,根本不会说出来。 再者,李首辅已经暗中了解了很多事。 比如纪元的身世,比如他的爹娘,比如他跟楚大学士之间突然崩盘的原因。 越看下去,李首辅对这个孩子越怜爱。 小小年纪经历了那样多的事,平日里却总是不说出来。 这样的小孩,谁会不心疼。 其实那桩事背后之人若不是楚大人,估计楚大学士也会感慨几句。 可没办法,他跟集贤馆那位已经是死仇,所以楚大人下了死手。 但就算这样,还是被纪元成功将一军。 并且手握楚大人的罪证,交给自己。 这样的学生,哪个当夫子的不喜欢? 所以这次升迁即使被人诟病,他也要坚持。 这样的学生,绝对值得扶持。 李首辅也没想到,他顶住压力也要升职的好学生,又给他带来一份巨大的惊喜。 这次可不是他策划的。 是自然而然地递上来的。 九月份,他们这边在商量对纪元的升迁到底合不合理。 同样的九月份,人家那边做事做得热火朝天。 时间线大概是这样的。 李首辅让吏部的人收集纪元做的事,在九月底送到京城,开始大夸特夸。 终于在十月份定下对纪元的升迁,然后信件送出。 与此同时,纪元还在宁安州带着当地百姓,当地官员做事。 所以,化远三十九年十一月,朝廷又找到纪元的消息。 如果说纪元六月到七月,八月的事情还不够优秀,提拔成从四品知州有些勉强。 那纪元八月,九月的事情,就足够让他真真正正地成为宁安州知州! 水渠水塘修成了,还准备编成指导书籍,惠及天下山田百姓。 发现了一种树木,可以让布料不容易变色,从而帮助当地染坊赚到一大笔钱,交了很多税款,甚至带动当地人染布的活计。 更重要的是,那树木比较容易获得,砍木人不用再去更高的山脉,不用冒那么大的风险。 当地砍木工的死亡率都下降了很多倍。 一桩桩一件件。 说纪元改变了整个宁安州都不过分。 这文书里还说,纪元给出的水塘水渠建议非常合理,可以很好地调节水源等等。 还说当地百姓争着修水渠。 那染布的生意,明明他可以占尽便宜,可随便就告诉当地的染坊了,要求只有一个,本地人去学,他不能阻拦。 这些事情真的太多了。 最后甚至埋了个“伏笔”,说纪元在捣鼓一个新东西。 弄出来之后,可以让布鞋防水,并且很便宜。 ???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 布鞋? 防水? 便宜? 在开什么玩笑。 十一月的京城官员陷入沉思。 为什么这东西他们都不知道,说好的京城首善之地。 还有,纪元怎么一刻也不闲着啊! 站楚大学士的人,还在说纪元才不配位,破格提拔是李首辅徇私的时候。 现在的事情告诉他们。 到底是徇私! 还是李首辅慧眼识珠?! 甚至有人讲:“还好给纪元升迁了,否则作出这样大贡献的人,还是个从六品的小官,那其他人肯定要说京官不识英才啊。” 骂人的时候,都骂对方识人不清。 他们要是没给纪元升迁,真就识人不清了。 皇上也对纪元啧啧称奇。 本以为连中六元已经不错了,没想到竟然真是个人才。 李首辅承受许多人的诟病好几个月,这次终于扬眉吐气。 这种“躺赢”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他什么都没做,但他还是在这一场交锋里,再次占得上风。 李首辅在朝会上,甚至慢悠悠地说:“别忘了,从宁安州发信件过来,至少也要近两个月。” “如今文书上的内容,不过是纪元九月底那会的事情。” “过了这么久,你们猜,他会不会还有成就?” 众人沉默。 好像是这个道理! 京城的消息延迟近两个月。 所以他们这边震惊纪元六月到九月的成就时。 他九月到十一月,又弄了什么动静? 这种人,是不是有点可怕了??? 到底是谁把他放到那么偏远的啊。 这眼睛到底怎么长的。 五王爷瞳孔地震。 纪元破格提拔的时候,就有人在笑他了。 这封文书一来,他的名声更要完蛋。 再猜想一下,纪元未来的成就。 呵呵。 再不聪明的人,都知道自己会被笑话成什么样。 这样的人,还想当太子? 做什么梦呢。 即使是一到冬天生病就胡乱来的皇上,这次竟然也不想拿五王爷来做平衡。 没办法。 现在一看到他,就想到纪元,就想到不少朝臣对此事的看法。 他这小儿子,还是更适合吃喝玩乐。 朝中的局势纪元不知道。 更不知道,许多人还在等着他下一次成就。 有的人是故意拱火,有的人是真的期待。 第495节 他刚换上新官服。 从四品的官职,穿的自然是深绯色官服,这身公服的质地为小料绸绫。 腰围从银带变为金带。 衣服上的纹样由鹭鸶变为云雁。 十一个金饰为腰带,红色的官服更是华贵,绣工极好的云雁像是马上要展翅高飞。 刚满十六岁的纪元,便穿上这样一身衣服。 要不是他看着十七八的模样,大家估计怎么也喊不出纪知州这样的称呼。 这身中央朝廷的官服,其实跟本地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但纪元刚穿上这样的公服,就被当地人接受了。 纪元,纪知州。 其实没有这身官服,宁安州的百姓也觉得他是厉害的。 如今穿上从四品的公服,竟然给人一种。 啊,朝廷终于开眼了吗,这种感觉。 不怪大家这么想,谁让朝廷太不当人。 这样厉害的人物,说扔到偏远地方就扔到偏远地方了。 十一月二十九,纪知州正式上任。 宁安州,他在这里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已经跟此地联系紧密。 他知道本地人吃饭时能把味道用到极致。 知道杨柳寨砍树人的经历。 知道白越寨阿婆做的醪糟最好吃。 还知道大山,山泉,山地,水源跟当地人联系得有多紧密。 还听了本地许多带着玄幻色彩的传奇故事。 他们的喜怒哀乐,纪元都听了,记了。 一座座大山,都是一群人的生活。 而宁安州的知州府衙,终于有人住了。 知道纪大人成为知州,还要住在这里面,许多人提前过来帮忙打扫。 特别是染坊的人。 染坊多为女子,做出来的布料绚丽美丽。 纪元的刷胶环节,让这份美丽能保留很久很久。 别看宁安州现在染坊已经有了规模。 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刚开始而已。 本地衣料的色彩无与伦比。 再加上他们这样好的染色技术,整个天齐国都会为之倾倒。 另一部分,则是听说这件事后,正好来城里采买的村民们。 哎,还提这些做什么,纪知州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 要问一句,知州具体管什么? 一般人解释不出来,只好答:“什么都管,整个宁安州都听他的。” 这个回答,绝对会让大部分人都满意。 好啊! 他们就喜欢听纪元的。 要说最后一部分人,却是大家都想不到的。 是宁安州以外的。 他们主要是滇州府各地的鞋商。 他们听说宁安州做出防水的鞋子之后,立刻找了过来。 这鞋子! 他们买了! 为什么? 就怕宁安州的胶底鞋规模做出来,那他们就完了。 就像宁安州的染布一样,迅速席卷整个滇州府。 可他们来了之后才发现,宁安州本地并不打算把生意独揽。 他们说自己只生产鞋底,然后再卖一种涂在鞋面上的涂料。 具体怎么做鞋,做什么款式,只看鞋子商人们自己。 放到现代来说,宁安州只负责产业链上的一环,而且是最核心的技术。 其他的东西,全都“外包”出去。 既能保持自己家的竞争力度,还能让大家都有口饭吃。 再知道,这样的规矩,也是新任知州嘱咐的。 就凭这一条。 别说给纪知州打扫房子了,就算给他盖一座,大家都愿意的。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纪元只在私底下同刘同知道:“这样一来,就会有更多鞋子商人过来。” “他们来一趟不容易,都不会空着手,肯定会带些物资前来兜售,他们能多赚点钱,咱们也能有更丰富的物资。” 就像现代的货车,轮船一样。 如果跑了空车,那等于净赔钱。 一来一回都拉货,才是合理的。 来宁安州做买卖的商人们也一样。 跋山涉水来一趟,必然要带点物资的。 所有经济跟发展都要流动起来。 其实宁安州的情况,并非真的贫穷,或者如何落后。 本地至少能吃饱,甚至去山里采果子都有吃不尽的果子。 落后也谈不上。 以纪元的眼光来看,本地梯田已经很不错了,自己也只是做了后世的优化。 本地缺的是交流。 染坊的意外成功,让纪元再次确认这一点。 要不是染坊的布料,成功吸引更多布料商人过来。 他们本地的物资不会像今年这般丰富。 不会买什么物资,都要看木材商人们的脸色。 现在宁安州几十个寨子,基本都预订了鸭苗,开春之后,不少来做买卖的人,就会带上本地人想要的鸭苗。 至于鱼苗。 则是本地几户人家,趁着终于得空,直接挖塘养鱼。 买什么鱼苗!本地多得是! 只要交流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都说财像流水,一定要源源不断才好,更要流动起来。 人气也是一样的。 甚至地方也是一样的。 至于赚钱? 开玩笑,制作橡胶鞋底,还能不赚钱? 想什么呢! 纪知州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组建起相对完善的链条。 先是原本的砍木工变为只找水冬瓜树。 一方面,这些树木生长得相对没那么高,而且树皮跟树干都能卖钱。 树干跟之前一样,卖给收木材的。 树皮则进入下一个流程。 制作橡胶。 这部分其实需要的人并不多。 纪元之前去过的白越寨成了中间的这个环节。 他们一部分人也从山上搬到山下,收集各个寨子送来的树皮,从而获得稀橡胶。 这一部分橡胶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给到染坊,另一部分提供给制作橡胶鞋底的作坊。 那如何分呢? 要看砍木工的。 纪元召集砍木工,比如杨柳寨那些村民们,成立了伐木会。 伐木会一共有十一个领事的人,由伐木会推举选出。 第496节 而这十一个人,会商量每年分配给染坊和鞋底作坊的比例。 谁家出钱多,他们获得的橡胶比例就多。 而这些钱,就是砍木工人们所赚的银钱。 白越寨的人,因为手握技术,他们不得参与任何一次投票。 如果被举报出来,做橡胶的具体方法,便会立刻公布出来。 这点由纪元把控,白越寨要是想守护好这份财富,一定不会乱讲乱做事的。 他们看似关键,但也最脆弱。 因为他们的纪知州,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安大海跟邬人豪也问,这样不是长久之计,难免有白越寨的人想要贪利,被人买通,偷偷给染坊或者橡胶鞋底作坊撑腰。 安大海又问:“纪元,你是不是早有准备?” 当然有。 纪元:“制作橡胶的方法流传出去,是迟早的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这东西不算太难做。看看白越寨他们买什么材料,平日在做什么,很多人都会慢慢猜到。” 所以这个所谓的技术,之后都会成为生产流程的一部分。 可纪元要这个进度慢点来。 等砍树工,制作橡胶,再到下面的染坊,橡胶鞋底作坊慢慢形成制衡,并且确定了行业规则之后,技术流出才最合适。 否则突然告诉所有人这样的技术,估计很多地方会陷入混乱。 最先被压迫的,肯定是生产环节第一线的砍木工。 后面的链条上的人,则会吃得盆满钵满。 简单来讲。 纪元要先养大伐木会,让伐木工人们知道,他们的命有价值。 不是死了就死了。 不是被野兽吃了就被吃了。 一具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得尸骨无存,这才不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受伤,后面的染坊等等要买单。 他们不幸离世,后面的橡胶鞋底作坊,乃至做鞋子售卖的商人们都会给出补偿。 他们便是受委屈了,都要让那些人好看。 纪元还要让最辛苦的伐木工人们明白,他们这些人团结到一起,没有人能欺负他们。 甚至可能意识到。 那些收购木料的木料商会的人,同样需要对他们负责。 树皮给了另外一边的人。 可树干给了木料商人啊。 你们木料协会的人,凭什么不负责? 砍树是正经职业。 死亡非理所应当。 总要有得利的人为此负责。 纪元要养大他们的胃口,养足他们的野心。 最好,成为那些人口中的“暴民”。 等到那一天,技术才好流出,因为那时候,技术已经不重要了,不会威胁到真正做事人的地位。 白越寨的村民也不用怕,毕竟他们的技术才最成熟,只要不是天天混日子,还是大把地方抢着要。 只是这件事不能说,谁都不能讲。 因为等到宁安州二十多万人里,差不多有几千,几万伐木会成员时,他会表现得大吃一惊:“这些人怎么会这样!” 纪元已经偷偷练习好这样的表情。 估计有朝一日,肯定要表演出来。 纪元还挺期待那一天的。 想来看到宁安州伐木会的“气势”。 其他地方的伐木工人也会组织起来。 他的宁安州,染布跟橡胶是本地的特色,伐木会同样也是。 虽说现在的伐木工人们一脸蒙。 可大家都是积极地。 这是纪知州说的! 你不听吗? 不听的是傻子! 衙门就有一个傻子,是谁就不说了,反正没抓住机会,人已经快没了! 纪知州做完这件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把最后一项,不仅要砍树,还要种树,才能持续发展写完,纪元终于合上文书。 别人上任都是宴会不断,他上任则是文书不断。 谁让本地好久没有知州,要忙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刘同知最近走路都要飘起来。 也有人问那种奇怪的问题,比如什么:“以前你是宁安州第一大官,现在变成第二,难道不难受吗?” 刘同知嗤笑。 夏虫不可语冰。 知道他们宁安州今年的税收有多少吗? 知道吗? 知道补发了之前月俸的快乐吗。 染坊不用说了,早在十月份,都成了本地的支柱产业。 现在的胶鞋底作坊,不过开了半个月,更是让本地商税上涨一大截。 今年是五十年不交税的最后一年,竟然意外添了那么多税收。 这些银钱,全都是宁安州自己的! 也不对,他十一月份发走的文书,还在请求本地继续不缴税,或者税收减半。 也许,也许明年继续不交? 刘同知还在美滋滋算账,纪元那边则发了另一个文书。 文书的内容,甚至是纪元最开始的职责。 他被外派到宁安州时,职位是户司下的仓司主事,管的是仓库,赈灾,救济等等。 化远三十八年,本地遭了灾,而该有的救济却一直都没发。 一直到化远三十九年的年底,似乎没什么人提起来。 毕竟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加之十二月中旬了,大家都要等着过年啊。 虽说本地风俗跟中原不一样,而且最重要的节日也并非除夕。 可有个节日热闹热闹,谁不愿意呢。 纪元却还记得。 正好现在衙门有税收了,他要按照当时受灾程度,给各个寨子发赈灾粮。 迟到了一年多的赈灾粮。 本地百姓拿到手的时候,甚至有些茫然。 都过去多久了啊。 今年都丰收了,再过几个月都要春耕了。 这,这大家也不需要啊。 来发赈灾粮的捕快们,按照纪知州的吩咐,认真道:“你们是天齐国的百姓,以后还要给天齐国交税,朝廷庇护你们是理所应当。” “若遭了灾,还不庇护你们,哪有那样的道理。” 好像是啊。 他们是天齐国的百姓。 遭了天灾,就该有人要帮助。 因为天齐国的百姓都会交税。 他们离这一日也不远了。 因为刘大人之前一直在提醒大家,故而本地人对交税这事心里有数。 当然了,抗拒还是抗拒的。 想到这,身处天齐国最远处的宁安州百姓,头一次对天齐国有了实感。 对他们是朝廷的责任,也有了多一分的看法。 化远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 放在他的家乡,或者在京城,此刻早就天寒地冻。 第497节 而滇州府,宁安州,却是只要穿件稍厚的衣服即可,早晚保暖,其他随意。 纪元感慨道:“这样的天气,还真适合读书。” “一年四季,都适合读书。” 安大海跟邬人豪同时看过来。 他们两个,一个跟纪元做过同窗,一个久闻纪元卷王大名。 此刻不得不想给他一拳,别卷了,你都卷到第一了好吗! 纪元只好道:“我就是那么一说。” 冬天多冷啊,没有炭火都不想翻书。 看看这,晒着冬天的太阳看书,一定很舒服。 所以本地的适龄孩子们没有学上,真是可惜。 这里急需一所官学。 最好让伐木会的人也学一学,那样做事更方便。 化远三十九年还未过完,纪元化远四十年的计划已经在脑海当中。 最后还是被小黄拱着出门,这才放下公务,出去走走。 走到宁安城街上,即使纪元穿着常服,还是被不少人认出来。 风度翩翩,长相英俊,又比本地人白一些。 这就是他们纪知州。 纪元笑眯眯地,看着和气,大家也敢跟他搭话,并且道:“我家煮的红豆饭,您尝一尝。” “我家要燃灯了,您也去瞧瞧吧。” “还是我们街坊扎的鱼龙走马好看。” 这些都是本地的习俗。 快过年的时候,要吃红豆饭,因为都说共工氏有不才子七人,死之后变成厉鬼,而厉鬼最怕红豆,只要吃了红豆饭便不怕厉鬼了。 本地的各种戏说,听得纪元津津有味。 说到红豆饭,倒是想起京城的那位程小姐,她喜甜,但家人怕坏牙,倒是适合吃软软糯糯的红豆饭。 其他问答也就罢了。 可有个阿婆看看纪知州,再看看他家的牛,忍不住道:“阿婆我也有件事想求您。” 纪元看了过去,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以为阿婆有什么难言之隐。 谁料阿婆一开口,所有人都定住了。 “纪大人,您家的牛看起来好壮实,能不能拉我家配种?” 阿婆不好意思道:“这是阿婆我见过最壮实的公牛了,一定能配出健康的小牛犊。” 阿婆前一句,还让小黄昂首挺胸。 说到后一句,小黄铜铃般的眼睛透着惊恐,等会还有羞涩? 纪元认真看了看。 小黄眼里真的有羞涩。 算着时间,小黄早该配种了? 这下震惊地变成纪元了。 这,这也行? 纪元道:“可以看看,要看小黄能不能看对眼。” 小黄从惊恐变得兴奋。 你这小黄! 真的成精了! 纪元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倒是把小黄给搭上了。 谁料纪元刚点头。 周围人如潮水般涌入。 “我家!我家也有适龄的母牛。” “小黄去我家吧。” “纪大人您别跑啊,纪大人行不行啊。” 小纪大人不跑不行。 他还不如在家制定明年的计划啊! 提高本地人均耕牛率,提高本地耕牛的体质,此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行动! 第119章 第119章 滇州府最大最热闹的副省会, 武新城,最近一段时间风靡了不同寻常的“穿搭”。 从十二月开始,每家的公子哥们, 都以身穿宁安州的染布衣物, 脚踩宁安州的胶底鞋为荣。 谁要是能把这两者集齐了, 一定会引来万众瞩目。 比如武新城最大的酒楼里, 不少人都围着中间那公子哥看。 “这就是胶底鞋?” “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啊,就是鞋底不同。” “真的那么神奇?不会弄湿?” 被围在中间的公子哥一仰头:“不然呢?人家宁安州的东西会有错吗?” 这话放在几个月之前,肯定会引来阵阵嘲笑。 可现在说出来,没人会反对。 谁还不知道宁安州的东西有多好,那就落伍了! 再者,人家的东西是真的好, 谁看了会不喜欢。 当然,被人津津乐道的,还有宁安州新任知州纪元。 想当初纪元刚到滇州府的时候,不少人都以为他这辈子完了。 现在呢? 现在完全不会好吗。 果然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纪元这颗最厉害的金子, 就算在宁安州, 依旧能折腾出那么多好用的东西。 其实整个滇州府都备受鼓舞。 滇州府向来偏远, 古代交通不发达,对中央其实很难有真实感。 只知道有中央朝廷在,但中央朝廷到底做了什么,似乎不太清楚。 纪元,这个从京城过来的状元,似乎代表了一部分朝廷中央的意志。 本以为, 朝廷只会收税, 以及把这里当流放之地。 现在呢,现在竟然把全国第一的状元派过来发展滇州府最偏远的宁安州, 当地人的心情自然不同。 现在的滇州府大部分人,都已经认定,纪元是被派过来专门发展落后地方的。 不管这个结论对不对,但当地的读书人,是备受鼓舞的。 消息传到纪元耳朵里,也是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他并不会对此反驳,这样的传言自然只有好处。 现在的他正在发愁。 小黄的名声传出去,大家怎么都想拉小黄配种啊。 这不太合适吧? 还好大海安排这件事,让他终于松口气。 大海还说,小黄其实早就到了年纪,也该配种了,这么优秀的耕牛,肯定要多留后代的。 还好小黄并无抗拒的表现,让纪元默默道,怎么小黄都要有娃了。 不过说到耕牛,开年之后另一件事就要提上日程。 春耕。 虽说本地春耕时间较晚,但却要提前做好准备。 当地大规模修水渠,是从去年的八九月开始,如今也不过十二月。 四个月的时间,大部分水渠没有完全修好,较为勤劳的山农,肯定要趁着春耕之前继续修建的。 等到四五月份,应该会差不多。 这样一来,各地的农具消耗就会很大。 纪元让户司主事观察本地物价,若有外地商贩恶意抬高农具价格,一定不能轻饶。 同时,纪元还把之前额外的九个自然村寨编入户籍,本地的村寨从三十九个变为四十八。 纪元让他们把各地情况登记清楚,这样大家心里也有数。 放在别的地方,这样的清查人口或许艰难。 可在宁安州,从衙门上下,再到全州上下,无人不听纪元的话。 第498节 因为在这,太多人因为纪元的存在改变了生活。 当地的橡胶产业,已经渐渐成为支柱。 之前都说染布作坊火爆。 可跟橡胶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当地百姓,是真的感受到发展,感受到宁安州以后会更好。 宁安州的百姓这么相信他,他自然不会辜负大家信任。 所以今年的春耕,一定要准备好。 化远四十年,在当地烟火爆竹声中,新的一年来了。 宁安州的正月一直香火不断。 本地许多佛院寺庙全都在做道场法事。 往日辛劳的百姓,终于放下手头的活计,携着香烛去寺庙拜佛。 纪元知道本地拜佛盛行,佛教文化浓厚。 但看到手臂粗的燃香时,还是震惊了,那蜡烛更是有丈余,说是能燃烧四天之久。 纪元算是去凑了个热闹,随后接到一份意外的邀约。 镇南关的镇南将军,邀他去品尝隔壁的美酒。 镇南关,听名字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原本是天齐国的边卫,守卫国门的一道关卡。 但之后出了腊蛮族的意外,天齐国多了一块领土,镇南关便不再是最南的地方。 可镇南关的作用依旧不减,里面长年驻扎三万兵将,随时准备维护天齐国南方国土的安危。 也是这些地方的存在,再往南的小国才不敢来犯。 而且因为宁安州的特殊情况,宁安州本地并无军备。 就算是他们这里的安全,也是要镇南关将军来守护的。 当地的军备力量,请他去吃酒? 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一般来说,当地文官武官为两套系统,基本不会互相干预。 更不要说主动邀约。 纪元看着邀请,有些玩味。 对方是什么目的? 只是单纯邀请他喝酒? 已经是纪元下属的刘同知道:“会不会因为邬侍卫。” 邬人豪? 纪元看过去。 刘大人继续道:“知州大人,之前镇南将军想要邬侍卫过去,您记得吗?” 这倒是提醒纪元了。 他们经过镇南关的时候,就有人想让邬人豪过去做事。 但邬人豪自己也不愿意,他更习惯给纪元当护卫。 之前吏部的文书上也是如此。 纪元升职之后,邬人豪自然也成了知州的左右手。 那就更奇怪了。 自己是从六品官员的时候,镇南将军就要不走自己的护卫。 现在自己已经是从四品。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觉得邬人豪会走吧? 也不是纪元自夸,他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前途的。 所以这个邀约,就更有意思了。 “您去还是不去。”刘同知问道。 纪元看了看时间,春耕之前还有空:“去,必须去。” 去了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纪元继续道:“咱们的货物,基本都要从镇南关走,不好直接交恶。” 宁安州的货物要运进内地,必须经过镇南关,此为必经之路。 而且,镇南关手握重兵,以后宁安州若有事,还要请求那边帮忙。 最后那镇南将军是正四品的官职,官大一级压死人。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要过去一趟。 纪元让人给送信的镇南将军手下传消息,说是他这两日就启程。 正月初九出发,路上三天时间,差不多十八左右回来。 因为是镇南将军私人邀请,纪元轻装简行,只带了邬人豪跟小吏柴烽。 在刘大人一再请求下,身边最后又跟了四个随从,算是一起上路。 走之前刘大人还讲了镇南将军的情况。 这位镇南将军,就是当年帮腊蛮族抵抗景国那位将军的侄子。 也就是祖上对宁安州有恩,故而态度一直傲慢,颇有些看不上宁安州的人。 这甚至也是宁安州百姓不愿意经常从镇南关过的原因。 那里面都是兵匪,若是惹他们不顺眼,来往的货物都能被搜刮一半。 这并不奇怪。 古代都说兵过如筛,这可不是后世的军队,说是兵匪一点也不为过。 纪元还不知道里面有这样的详情,难免皱眉。 这也太霸道了。 怪不得宁安州本地人不愿意出去,都是有原因的。 既然百姓们的货物都抢,那他们宁安州来往那么多东西,只怕招惹眼球了。 看来这一次,是场鸿门宴。 一路从宁安城去往镇南关,路上还算顺利,终于到城门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附近等着迎接。 那些人直接迎上来,不用多说,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看来镇南关的人,早就把他们这边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纪元面上不显,笑着跟大家应和,还道:“辛苦大家等了,本官没有耽误大家太多时间吧。” 对方直接道:“怎么会,下官刚到。” 刚到? 对方如何知道他们快要到了,还提前等候? 是斥候。 这镇南关的人,肯定是提前在路上等待,然后快速回来禀告。 看来这次的事情不会小。 纪元一行被带到 镇南将军府,这将军府十分气派,门口的士兵们穿着盔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请吧。” 纪元抬脚上前,身后的人则拿着从宁安州带来的礼物。 他自然不会送什么贵重的东西,皆是些宁安州盛产的胶底鞋以及上好的布料。 这些东西,或许能让他知道对方的意图。 事实竟然如纪元所料。 对方并未嫌弃这些东西寒酸,反而笑眯眯夸道:“不错不错,一直知道你们宁安州的这两样特产不错,现在终于见到了。” 眼前五十二岁的镇南将军膀大腰圆,却并非武将的魁梧,倒像是一身软肉,长时间不锻炼那种,不过若穿上盔甲,也是能唬住人的。 可现在穿着普通官服,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武将。 纪元看着像是一无所知,真的是被请来吃酒的。 实际心里已经知道大概。 要说胶底鞋跟不怎么掉色的印染布,对普通人家,或者贫穷人家来说,都是很好的。 但对真正的富贵人家来讲,或许一时新鲜,但想要的心却没那样迫切。 为何? 自然因为胶底鞋,一定程度是皮子鞋的平替。 不掉色的印染布? 富贵人家恨不得一天一身衣服,而且也有更好的染色材料,这对人家来说,根本不是回事。 眼前的镇南将军自然是这种富贵人家。 他会选择“平替”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那他想要的东西,不言而喻。 第499节 “来来来,老弟好好说说,这两样东西到底挣了多少银钱,你们宁安州是不是要发大财了?” 第120章 镇南将军一开口, 纪元便心知肚明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或者说,谁都能看出这位镇南将军的意思。 他甚至表现得非常明显,丝毫不加掩饰。 纪元人都没坐下, 已经被问了这个刁钻的问题。 说不赚钱? 这怎么可能。 镇南关是必经之路, 此地的人,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宁安州到底过了多少货物。 稍稍留意就心知肚明。 说是赚钱? 又有炫耀之意, 那些货物途经镇南关,难道不该给兄弟们一点辛苦费? 纪元笑了下,只道:“最近太忙,竟然也没多关注。” “下官刚刚升任知州,没有管具体的事务。” 纪元没有管具体的事务吗? 这不可能。 纪元就不是不管事的性子。 可这话说出去,却是没问题的。 因为作为知州, 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到下面,这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 镇南将军竟然也不觉得异样,完全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跟在纪知州身后的邬人豪已经习惯了,纪元那脑子转的, 普通人根本跟不上。 柴烽则是头一次发现纪大人这一面。 纪大人在他们那的时候, 一直都很真诚啊? 不对, 也不能说真诚,是真切。 面对其他官员,竟然是这种态度,倒是少见。 可这样机智地应对,确实化解对方的招数。 镇南将军见纪元年纪小,说话又客客气气, 眼神不由得带了些许轻蔑。 要说他看出纪元在推托吗? 看不看得出来又怎么样,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有些事根本不重要。 等到晚上宴席开始, 镇南关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他们全都好奇地看着纪元。 关于纪元的传说可太多了。 小小年纪,连中六元。 如今又被破格提拔,这一件件事,实在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其他的事就罢了。 谁能想到穷苦的宁安州,能赚到许多银钱? 这事还要从去年开始说起。 原本经历镇南关去宁安州的商贩并不多,谁知道从去年开始,陆陆续续大批商贩过去。 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一支商队要经过这里。 目的都是去跟宁安州做交易。 要么是布料,要么是拉走胶鞋底。 刚开始就算了。 眼看如今货物越来越多,镇南关的人自然眼热。 镇南关地理位置不同,当地又有驻兵。 故而当地的衙门不怎么管事,几乎所有人,都唯镇南将军马首是瞻。 在这地方,手里有兵就等于有权。 邬人豪跟柴烽心里都捏把汗。 他们两个坐在纪元的后面,看着一群人对纪大人虎视眈眈,颇有些群狼环伺之感。 最上座的镇南将军并不怎么招呼纪元,反而是其他人一直劝他喝酒。 纪元笑着道:“本官年纪尚小,倒是不好喝太多酒。” 年纪尚小? 纪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 难道看不出来,别人就是因为你年纪小,所以才把你团团围住,然后欺负你吗? 纪元这么直白地说话,其他人还真没想到。 等会,纪大人是故意的? 一般人也不好欺负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吧? 即使这个少年,已经是一个地方的知州。 见众人下意识不再上前,镇南将军则道:“都已经是当官的人了,还管这些做什么,本就是酒宴,不喝酒做什么。” “本将军十五岁的时候,就能喝五碗酒,以你纪状元的本事,肯定不会比本将军这个粗人差吧?” 见镇南将军点头,其他人又围了过去,显然做了灌醉纪元的打算。 纪元扶额叹气:“镇南将军实在是厉害,可惜读书科举只教读书,并未教喝酒,实在是不成。” 见两人僵持不下,宴会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纪元看向他又道:“都说镇南将军请下官过来,是想故意灌醉下官,好让出宁安州的利益。” “想来虽然是瞎传的,可下官若真醉了,签了不该签的东西。” “只怕有损镇南将军的名声。” 再次挑明。 一,你们欺负年纪小的人。 二,是不是想灌醉官员,好签什么东西。 别人谈事情,都是不表现自己的意图,纪元却放在了明面上。 大大方方说出所谓的传言,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倒是坐实传言。 镇南将军这才放下酒杯。 既然这小知州都看穿了。 那说其他的,也确实没用。 确实有几分胆识,也有几分聪明。 镇南将军挥挥手,众人不再去劝。 原本安静下来的歌舞再次开始,场上的歌女舞女们动作却也谨慎下来。 看来都知道,方才不过是第一次交锋。 纪元还是一如从前。 都说了这是场鸿门宴,看来确实如此。 那边歌舞声继续,镇南将军又道:“说起来,你身后的护卫很是不错,看着天生将才,不如留在镇南关,说不定以后真的能挣个军功。” 这说的自然就是邬人豪。 可对方,是真的想要邬人豪吗? 不好说。 纪元让邬人豪稍安毋躁,只道:“当初下官前来滇州府,首辅大人特意让邬侍卫跟着,算是下官的贴身护卫,若是要调职,只怕要先询问吏部。” 意思就是,邬人豪的档案在吏部,是吏部尚书李首辅拨调给他的。 想要邬人豪,没问题,问吏部。 又是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纪状元会这么难缠。 本以为他年纪小,就算有些本事,可应对这些刁难,应该束手无策才是。 自家的儿郎们要是面对这样的围攻,早就吓得六神无主。 哪像他,一边客客气气回话,一边又不露一丝破绽。 就在大家以为镇南将军没办法的时候,镇南将军直接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面上显露不快之色。 “纪知州,不要给脸不要脸。” 纪元很直白。 镇南将军就不直白了吗? 非也,他在刚碰面的时候,就显露出来。 镇南将军的发火,倒也在纪元的计算当中。 “让你喝酒你不喝,问你要个护卫,你也不舍得。” 第500节 “本将军的脸面,就是被你这么踩的吗!?” 纪元看着镇南将军,心道,表演痕迹有点重。 按照剧本,他很快就会提出补偿措施。 比如。 给一些染布,橡胶的抽成。 所以这一轮冒犯,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顶多吓唬吓唬他而已。 纪元起身,干巴巴说了几句话辩解的话。 对方果然道:“还算你识趣,既然这样,也就算了。” “你到底年纪小,又来这么偏远的地方,不熟悉情况很正常。” “不过以后有镇南关罩着,一定不会让你难做。” 宴会结束,气氛不尴不尬。 纪元看着众人窥探的目光,看向宴席上同样沉默的镇南关知州。 这位知州全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纪元却对他道:“知州大人,下官这次过来,其实是有事想商议。” 商议? 镇南关知州下意识看向将军府,想说,若是有事的话,可以找将军啊。 可纪元似笑非笑,似乎看出他的想法。 这位知州看明白了,还是道:“纪状元,镇南将军的势力,超过你的认知。” “本官做不了制衡他的一股势力。” 能做到知州,必然不会特别傻。 他看出纪元的想法,想扶持他,制衡镇南将军,也让这位将军没那么肆无忌惮。 人人都知道,镇南将军眼馋宁安州的利润,宁安州或许愿意付个过路费,但不愿意白白给分成。 那样宁安州不就是给镇南将军打工了? 纪元确实想拉拢镇南关知州,毕竟本地的税务是应该是政务官负责。 但这位,直接拒绝。 还说了原因。 纪元微微点头,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了。 看来镇南关将军的势力,确实超过他的想象。 “好吧,多谢告知。” 纪元并未过多纠缠,只是道:“镇南将军在这很久了吗。” 镇南将军自然在这很久了。 否则势力不会那么稳固。 不过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也不是什么秘密,镇南关知州道:“算起来,有三十多载了。” 三十多年。 确实够久了。 怪不得。 纪元点头。 第二天上午,纪元又被喊去将军府。 经过昨天的“下马威”。 也该聊正经事了。 镇南将军的要求也很简单:“宁安州跟外面车队来来往往,很影响镇南关士兵的训练,要让他们安心训练,是该给些补偿,你说呢?” “虽说你对本将军不敬,问你要人你也不给,但是大家彼此合作,还是可以的。” “以后你们宁安州的商队经过此地,一定会平平安安。” 说白了,要过路费。 那话也要反着听。 如果不交过路费,经过这地方,那一定不会平安。 镇南将军才不管纪元怎么想,甚至笑着道:“本地知州对这事倒是不怎么关心,以后若有什么事,还是直接找本将军即可。” 纪元看向这位满肚肥肠的镇南将军,他为什么这么狂妄。 答案大家心知肚明。 因为那三万军队。 因为宁安州想要卖东西,毕竟经过此地。 所以不管他怎么应对,怎么应答,怎么拉拢关系,对方都不在意。 因为人家手里有兵,因为他们在必经之路上。 只要有兵,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拦着这条路,便是一条财路。 镇南将军并不在意对方的打量,甚至好心道:“宁安州到底不同,想要运物资出去,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你自己想清楚吧。” 等纪元等人离开将军府,邬人豪不敢置信道:“这个将军,是不是太狂了。” 柴烽以前也没跟这位打过交道,只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却没想到,竟然直接要过路费。 纪元并未给出答案,而是在第三日的时候,带着众人离开镇南关。 在镇南关众人看来,纪元已经无路可选。 他能当上知州,最大的功绩就是带着当地百姓赚钱,否则他一个外地来的,凭什么能坐稳知州的位置。 这钱,他是一定要给的。 一路回到宁安州,众人才松口气,纷纷看向纪元。 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纪元看了看镇南关,直接道:“不解决。” 不解决? 为什么? 纪元直接道:“走吧,要准备春耕了。” 啊? 这,这是怎么了? 镇南关不让他们过的话,那怎么办? 纪元道:“别着急,慌的不是我们。” 如果好好找他聊合作的事,那倒没什么,这部分利润也可以让出来一些,沿途人都能受益。 偏偏这位太过张狂,上来一连串的威胁,好像吃定了他一般。 可是,宁安州,真的那么迫切地去赚钱吗? 他看未必吧。 正月十七,纪元他们比预料的早回来一日。 一回衙门,下属们就围了过来。 镇南关的事,纪元自然不会瞒着他们,将镇南将军的要求直接讲了。 “也就是说,要么给他们交钱,要么咱们的货物经过这边,都会遇到危险?” 刘同知气愤:“简直欺人太甚。” 这态度,已经拿准他们会妥协一般。 谁让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 纪元却道:“那又不是我们的货。” 什么不是我们的货? “谁买的,便是谁的。” 纪元直接吩咐:“告诉前来买货的货商们,把风险说出去。” “要不要买,看他们自己的。” 这,这一说的话,肯定都不买了啊。 明知道镇南将军会搞鬼,买了货物,不就等于白白赔钱? 纪元又道:“马上春耕,橡胶跟染布也都可以放放,精力都放在最后水渠的修建上。” “咱们这里春耕晚,四五月份春耕结束之后,一切就会见分晓了。” 也就是说,他们什么都不做? 这样可以吗? 可看到纪大人的眼神,众人只好点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快传到还在购买橡胶鞋底,还有优质染布的货商们耳朵里。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宁安州的货物不准过镇南关?!凭什么?” 第501节 “过了要交钱?这又是哪里的规矩。” “是入城的过路费吗?以前从未提起过啊。” 原本和谐的宁安州瞬间炸锅。 本地人还好些,他们穷惯了,再者,纪大人都说了,春耕要紧。 手头这些副业就算纪大人不提,他们也会停一停的。 不管什么事,都没有种田重要。 这也是宁安州本地人的习惯。 说实话,现在是外面人想要宁安州的货物。 而宁安州想要的东西,诸如最需要的鸭苗,大家都已经买到手了。 做不做交易,对他们来说区别不是很大。 只是回到去年的日子而已。 说白了,本地人艰难惯了。 不做交易,对他们来说区别真的不大。 之前他们就不跟外面怎么交流,现在不过回到原点而已。 他们是能习惯,那些依托胶鞋底跟染布赚钱的商贩们不愿意了。 这些东西在外面卖得极好,几乎运到地方,就能直接售空。 胶底鞋确实非常有用,特别是厚鞋底,不仅实用,还好洗容易干,这些特性,已经是许多人户干活必备的鞋子。 而染布的良好特性,又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现在告诉他们,镇南关不让宁安州的货物经过? 这镇南关,是不是太霸道了? 也有人提议,宁安州就给些路费呗。 反正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宁安州的小吏们微微一笑:“宁安州马上要春耕,实在无暇顾及太多。” 意思就是,爱买不买。 不买拉倒。 有不信邪的货商,还真的拉着新的一批胶底鞋经过镇南关,去关内售卖。 可沿途果然遇到“劫匪”。 货物被洗劫一空。 这一趟下来,损失简直可怕。 一时间,来往货商们人心惶惶,果然不再买宁安州的货物。 这损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原本风靡滇州府的两项货物,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自然引起大家的疑惑。 等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候,下意识道:“镇南关,是不是太霸道了。” 是不是太霸道了? 是的。 强行逼着宁安州给分成,不给就抢? 这,这合适吗? 眼看宁安州刚要发展起来,这似乎就要完了。 纪状元要怎么应对? 当地人不会觉得难受吗? 染坊的人是有些难受的。 他们刚刚扩大了生产,增加了人手。 砍树跟做橡胶的人倒还好,他们已经回到自家的田地,开始春耕了。 春耕,一年四季里,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今年春耕之前,本地人格外忙碌,还要清理水渠,去捉鱼苗,去买鸭苗。 相比外面对这里的纷纷猜测,反而本地人是最淡定的那一个。 说白了,这些产业不过刚刚起步。 大部分宁安州的百姓,并未以此作为自己的生计。 加之纪元早早强调了,从事橡胶产业跟染坊产业的同时,一定要有相对比例的耕田,否则不能参加这两项活计。 毕竟所有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吃饭二字。 纪元怎么可能让宁安州的身家性命,都放在做这两项买卖上。 如今宁安州的生产力,可远远达不到只靠生意就能活。 如果镇南关的人赶在三四年后强行中断这条商路,宁安州的百姓们或许会非常不满,甚至会因为巨大损失而对知州表示不满。 可他们的生活还未真正得到改善,就有人想来分杯羹。 便是割韭菜,也割得太早了。 二月二十五,在纪元的命令下,如今宁安州四十八个村寨,必须在四月春耕之前,把之前没有修好的水渠全都挖好,用来储水的水塘,准备的肥料,全都准备好。 并且,在宁安城附近的一块上好水田上开耕。 纪元让户司的人雇了本地厉害的农人,又从下面收购极好的稻种。 这块水田,就是本地的试验田了。 以后每年都要留下最好的种子在这里面耕种,选最优质,最健壮,最饱满的种子。 整个宁安州因为春耕的事忙得热火朝天,好像直接把商路被断的事忘记了。 宁安州,或者说纪元的淡定,让镇南将军反而疑惑。 镇南将军向来在本地霸道惯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人。 你直来直去,他也直来直去。 你说狠话,人家直接不理了,你自己玩去吧。 宁安州真的不做生意了吗? 他们真的不着急吗? 不着急的,宁安州的人三月挖水渠,四月整田地,五月下鱼苗。 等到鱼苗长到两三指的时候,鸭苗终于可以放里面了。 稻鸭鱼的共生系统。 也就是纪元最初的提议,终于全部实现。 不少山农没事就去观察。 还真跟他们知州说得一样。 鱼跟鸭不仅不会毁坏庄稼,还会让庄稼长得更好。 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在水里摸到鸭蛋呢!直接给家里加餐! 当地人都对这种方法啧啧称奇。 闲暇的时候,依旧是砍树,做橡胶,做胶水。 反正只要耗费力气就好了,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成本。 知州大人说,做这些东西,就等于攒钱。 当然了。 各家也有要求,不能不顾田地,做事要张弛有度。 还有,各个村寨的村长,要领着村里人栽种水冬瓜树。 不能只砍不种,那样以后子孙后代怎么办。 靠山吃山的人,是有这个觉悟的。 这点甚至不用怎么提醒,就有孩子们主动去挖水冬瓜树的树苗,一个是种在田间,另一个则是在房前屋后种上。 这树长的快,三五年就能挂果,果子还能炼油。 宁安州,还真的如他们的名字一般。 这让镇南关的探子们看的皱眉。 为什么啊? 他们真的不能理解。 难道宁安州的百姓不知道他们的东西有多吸引人吗? 难道他们不知道,外面会为橡胶鞋抢破头? 难道他们不知道,赚了钱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的。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享受过。 一个从未享受过好日子的人,是不会知道便捷生活,丰富物资是什么样子的。 就拿纪元来说。 第502节 纪元会向往后世的高铁,高速铁路,以及连接两地的桥梁。 他这份向往,本地人会有吗? 不会的。 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没有看过,自然不会向往。 山外面的生活好吗。 很好的。 可本地人都没出去看,又怎么会心生渴望。 而这扇门明明刚刚要打开。 就镇南将军直接合上。 纪元越平静,心里的想法便越多,或者说越愤怒。 从京城来的信使,带着京城的信件,还有好友们的信件过来。 同时也带来滇州府其他地方的消息。 这信使再看到纪元,下意识行礼。 上次见到纪元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六品的官员,如今直接是一个地方的知州了。 不过信使想说的是:“纪大人,外面快为橡胶打破头了,您怎么还这样淡定啊。” “不过橡胶,并非只能做鞋子,您知道吗?” 纪元淡定喝茶。 知道啊。 马车的车轮跟轴承之间加一块橡胶,就能起到减震,以及加快速度减少磨损的作用。 这件事,还是他传出去的。 他都说了,胶底鞋不过是其中一项而已。 本以为想用胶底鞋让大家慢慢了解橡胶的作用,谁知道遇到镇南关这个拦路虎,他只好把其他作用先公开一部分。 鞋子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好有代替品了。 而马车上的零件,并不亚于人们要穿的鞋子,没有胶底鞋还可以穿布鞋,只不过是回到过去。 可这个小小的零件,却足以改变马车,牛车行业,甚至各行各业。 但凡追求个车辆的舒适性,又或者追求个运货的速度,都想得到橡胶。 想得到吗。 那就来买啊。 啊? 你们买不到? 因为有拦路虎。 那我们也没办法啊。 冤有头债有主。 谁的买卖谁做主。 他们宁安州的百姓可做不了主,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天齐国唯一橡胶生产商而已。 想要买橡胶。 帮我们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还是那句话,好产品在手里。 还怕什么? 到底是谁该着急啊。 反正不是他们宁安州的百姓就对了。 第121章 第120章 宁安州的百姓们确实不着急。 他们正在感慨先进水渠的好用, 原本横冲直撞的水流,像是被驯服了一样。 偶尔几天下大雨,也有地方储存水。 最妙的还是把肥料放在合适的地方, 顺着水流冲到田地里, 别提有好多。 一起养的鸭子, 鱼肉, 别提多肥美了。 有人甚至提前杀了只鸭子,就是本地吃的不多,觉得炖的太慢。 谁知道,这事纪知州都能解决。 纪元直接道:“本地的腌菜做的那样好,又很会做酸味的菜,配上鸭子, 别提多好吃。” 说完之后,纪元自己都馋了,干脆亲自下厨,做了顿酸笋鸭汤。 本地最鲜嫩的竹笋, 加上最肥美的鸭子。 肉吃过之后, 再用汤下一碗本地的米线。 这味道, 吃了直接不羡仙! 从外面来的信使,吃的肚子滚圆,擦擦嘴之后,忍不住道:“你们宁安州真的不着急吗。” “外面都要急疯了。” 眼前的信使,他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来过一趟,把信件从宁安州带出去。 今年是化远四十年六月, 再次轮到他办差。 算下来, 也不过半年时间? 宁安州似乎就变得不同了。 先不说宁安州的宁安城热闹起来。 就说外面对宁安州评价,也是完全不同。 总之, 京城派过的纪状元接手此地之后,简直日新月异。 以前滇州府其他地方提起宁安州,都说这里穷,不爱跟其他地方交流。 虽然免田税,但生产能力比较底下,所以没什么吸引人的。 不过半年时间,宁安州在其他人眼中,已经变成青山绿水的世外桃源。 当地农业发展迅速,手工也发展迅速。 特别是手工业。 信使吃了衙门送来的鸭汤酸笋米线,话匣子直接被打开。 “反正外面,都在等着你们的货物呢!如果再买不到你们的货,他们能把镇南关给掀了!” 从化远四十年正月底开始。 风靡滇州府的两样东西突然就没了。 优质不掉色的染布。 防水质量好的鞋子。 最要紧的是,这些东西价格都不贵。 好用不贵,又新鲜,谁会不喜欢? 人家宁安州那边,做生意还规矩的很,一切都是明码标价,来往的商贾入住,契约的签订,一切有规律可循。 之前不接触就罢了,一接触才知道,在那边做生意舒服的很。 这么好的东西,突然在二月停了。 谁都运不出来。 要么被镇南关的人给扣下,要么直接夺走一半。 这种情况下,来往商贾都会血本无归。 人家宁安州甚至提前预告了,所有做买卖的商贾全都提醒,建议他们不要买。 实在不信邪的没办法。 反正他们提醒到位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 谁家的货物要是卖不出去,那都要急死。 宁安州的人就是不急,官府一声招呼,大家都去忙春耕了。 染布作坊的老板直接把门一关。 别说了,虽然有损失,可他咬咬牙可以承受,听知州大人的肯定没错。 这样一来,卖家是真的不着急。 甚至在这时间里,研究出酸笋鸭粉汤的做法。 按照知州讲的,以后用鱼肉来做汤底,两样一起吃,也是很鲜美的。 好家伙,宁安州有多太平和顺,外面就有多气恼。 这个气恼,自然不是对宁安州的。 是对镇南关的!!! 镇南关!!! 第503节 有病吧!!!!!! 以前商贾们,顶多是把货物卖到镇南关,其他的也没有太多接触。 要不是因为跟宁安州做买卖,根本不知道本地的镇南将军那样霸道。 如果说,入城出城要交钱,这个还算合理。 但也应该是官府来收,不应该是军队来收。 而他们呢,直接要分成比例。 运过去一车货,不按车来收,按照货物的价格来收。 啊? 有那么黑心吗? 这是天齐国的地界吧? 问就是,让宁安州的人过来谈。 这话谁能不明白。 就是想让宁安州给镇南关教保护费,给了银钱,大家才相安无事。 当然了,自然有人来劝宁安州的官员们,大概意思就是:“要不然你们谈谈?” “谈个合理的价格,应该就行吧。” “难道你们宁安州不着急卖东西吗?” 整个二月,有不少商贾过来游说,想让宁安州给镇南关低头。 可宁安州的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春耕呢! 说一百遍了! 他们要春耕啊! 对了,吃不吃春笋,巨好吃。 还有蘑菇锅子,真的太鲜美了。 商贾们沉默。 好吧! 你们真的不着急! 这世上的买卖,哪有这种情况啊。 卖家不着急,只有买家急。 急到三月,众人更加上火。 之前运出去的货物都卖完了不说,还有不少人过来问。 甚至一些上好染布卖到了内地,内地不少人也来问。 这是问吗,这分明就是银子。 如果商路顺畅,他们能挣多少银子? 对做买卖的人来说,不让他们赚钱,比打他们一顿都难受。 何况这些东西是真的好卖。 如果只是这些,那也就罢了。 到底都有替代的。 只不过大家多抱怨几句,骂骂镇南关的人。 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扼腕自己少赚的银子。 可另一样东西的出现,却改变了大家的想法。 各类车上的轴承垫。 要说所有的马车,牛车等物,轮子连接轴承,车才能转动,这些大家都知道。 甚至知道,里面的精细零件非常重要,还非常容易摩挲。 一般来说,里面的垫片都用上好的木头,有一定的弹性,质量还好。 可以很大程度让马车减震,以及减少零件磨损,再者还能让拉车的牲畜更省力。 这些零部件,普通人或许接触不到,却是对生活息息相关,甚至没有代替品。 也不知道哪个天才,感觉胶底鞋的橡胶弹性不错,质量也很好,竟然从鞋底切割下来,做成垫片放在马车轴承上,代替原本的木制垫片。 这个小小的动作,直接改变了马车的运行! 以前再好的木头也不如这样的橡胶垫啊! 找好几个点垫上之后,马车平稳的简直不像话! 牛车马车也更省力了!看样子,车上还能增加一点货物! 放到现代来看。 就是原本车上的零件既贵还要经常换,平时还不容易携带。 现在换了个“高科技”产物。 不仅耐磨损,还便携,还提高了车的速度,增加了车的载重量。 你就说。 这是不是科技进步吧! 而各类的车,跟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从各地拉货物,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各类车的运输,简直是人类的血管一样。 靠着这些流动才能过的更好。 小小的橡胶垫片,可以说能改变天齐国整个运输行业。 让所有人更快更方便的获得更多货物。 这个消息一传开,所有行业的人都震惊了。 哪个行业不用拉货? 好,你不用拉货。 那你平时要坐车吧? 总之。 橡胶垫片,必然是所有运输车辆必备的物件! 可是,这样好的东西,怎么弄的。 啊? 买橡胶的路被堵住了? 有些手疾眼快的,赶紧把市面上能买到的胶底鞋全都买下来,不要鞋子,只要上面的橡胶,然后做成车轴垫片开始售卖。 一个垫片多少钱呢? 五两银子! 爱买不买! 可各家一算,五两银子买这样的垫片,其实是合算的。 特别是一些富 贵人家。 他们不求运货,就是想自家马车更舒适。 别说五两了,五十两他们也买的起,为了舒适买单嘛,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再一打听。 其实一个胶底鞋的鞋底,从宁安州买过来,也不到一百文。 而一个鞋底,可以做十多个垫片。 也就是说。 进货价一钱的东西。 卖到五十两银子。 他们是有钱人,但他们不是冤大头! 有钱人也很抠门的。 可人家也有话说。 这是市面上仅有的橡胶了。 如今都买不到的。 为什么买不到? 各行各业都看向镇南关。 好啊,原来是这样。 滇州府但凡用车的富贵人家,商贾人家,全都跟鞋子商人布料商人们一起愤怒。 后者的愤怒已经让镇南关被挂在嘴边上骂。 而前者的能量。 可不是一个镇南关能比的。 什么? 你有三万大军? 第504节 三万大军,是你的吗? 你这样做,是想造反吗? 宁安州的人还在认真研究鸭子的各种吃法。 外面想要橡胶的人,就差把镇南关的人手撕了。 影响一两个行业就罢了。 影响所有人。 这可不是一个镇南关可以解决的。 他的势力再大,能大的过整个天齐国? 不用天齐国来比,只说滇州府内里,就不止一个将军。 再者,此事的恶劣程度,可不止几个橡胶垫片那么简单。 无数怒火喷涌出来。 没有一个地方承受的住。 许多事情在滇州府各行各业里面流传,甚至都不用纪元推波助澜,大家就能把这件事越说越严重。 “橡胶真的那么难得?” “不难啊,宁安州一直在做,以前卖的也不贵。” “啊?那继续买啊。” 这话一说,众人都看向他,不少人七嘴八舌解释。 “买不着!” “气死了!镇南关的人一定要宁安州的分成。” “不给分成就不让走,这不是劫道吗?!” “对啊,也太霸道了,听说正月那会,宁安州的纪知州还主动去了镇南关。” “好像还找了镇南关的知州,那个知州说自己管不了。” “这是管不了?还是跟那位将军沆瀣一气,为了多要银子啊。” “带着货物直接走不行吗?” “不行!路上会遇到打劫的!” “没有打劫的,也会被强行征钱征物!” 总之一句话。 镇南关仗着是通往宁安州的唯一道路,直接把这些东西封锁了! 想要橡胶? 没有! 想要好用的染布?! 也没有! 除非交钱! 一般来说,宁安州肯定会着急解决。 可宁安州不着急啊。 问就是,我们习惯了,日子一直这么过的。 于是,流言开始升级。 “宁安州的人一直这么过的?” “这宁安州并入天齐国几十年了,都没有融入天齐国,甚至没有怎么融入滇州府,原因不会处在镇南关吧?” “可别瞎说!那样的话,镇南关就是千古罪人!” “谁会放着钱不赚啊。” “看来宁安州这些年,一定很受委屈。” 此话传到这,已经有些不得了了。 就差直接讲明。 镇南将军拥兵自重。 把持着关口。 往小了说是贪财。 往大了讲,难道是把镇南关,甚至宁安州当做自己的私产? 此话传到镇南关,镇南将军脸上一僵,随后又想,朝廷并不在意他们这,再说他们什么也没做啊。 可已经有幕僚吓得屁滚尿流。 有些事不提就罢了。 真提到明面上,那就完蛋了。 特别是滇州府各行各业都等着用橡胶。 如果再不放行,那流言肯定会更多。 与此同时,那些需要橡胶垫片的行业开始发力。 生意做到一定程度,已经不止是有钱了。 手里更有权。 镇南关知州,镇南将军,不停收到各方的文书,都在询问这件事。 特别是四月开始,橡胶车垫的出现,让这些文书如雪花般飞过去。 听说镇南关每日都要处理这些文书。 刚开始,镇南将军还能稳得住,后面脸色越来越难看。 本来以为,他随便威胁几下,只要宁安州想要赚钱,那一定会妥协。 后来宁安州宁愿不卖东西,都不愿意给他过路费,也是惹怒了他。 跟他较劲,那就别卖! 其他地方没有胶底鞋,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谁能想到,事情竟然愈演愈烈。 橡胶还有其他大用处。 这就算了,外面的传言对他实在不利。 说他拥兵自重。 这四个字,没有一个武将担当的起。 就算这是真的,那也不能说。 不说就算了。 真的说出来。 他的九族可不够砍的。 信使道:“镇南将军已经被骂了很久,如果不出意外,那边很快会派人过来洽谈。” 宁安州小吏挑眉:“谈什么。” “重新开商路啊,让你们的货物可以过去。” 那小吏只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怎么讲呢。 管他们什么事啊。 还来洽谈,难道真的如纪知州所说,镇南关还想着谈银钱分配? 一切尽在掌握的纪元,此刻再看好友夫子们的来信。 安纪村的,正荣县的,还有建孟府的。 再有京城的。 一封封信件,纪元花了一个时辰才给看完。 大海那边也看了很久,不过他看看纪元,心道,原来离家是这种感觉,自己一二十离家这么久,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纪元从八九岁出去求学,一直到如今,估计更加艰难。 怪不得元哥儿能成功。 他们确实比不得。 大海那边的消息,多是安纪村的。 今年是乡试年,小河肯定要参加乡试,他紧张的要命。 纪元那边也收到李锦蔡丰岚他们的信件。 上一次乡试,他们都没中,今年肯定要发力的,也对今年的乡试抱有厚望。 乡试。 纪元看了看自己的宁安州。 他们这里的童试都组织不起来,更别说乡试了。 仅有的几个学生,基本都在镇南关以内的地方读书。 这样下去可不行。 官学迟早要办起来。 第505节 其他的事情,多是夫子们的了。 主要是殷博士跟高夫子那边,他们都觉得橡胶很有用,让他再多寄一些。 高夫子说,橡胶可以做蒸汽机的活塞,密封性非常好。 看看,不愧是专业人才,材料到手里,就知道要怎么用。 纪元自然不会吝啬。 他们本地的橡胶,可都在仓库里屯着呢,想要多少都有。 快半年的囤货,那可不少。 京城倒是一如往常。 党政不断。 年纪越来越大的皇上疑心病也越来越重。 白和尚已经启程出发外派,不过他的信里说了个不好的事。 程家出事了。 程大人作为工部营缮的主事,要为化远三十八年冬京郊死者负责。 若本来因为这事,顶多是罚俸。 可后来,程大人又被牵扯到其他的事情里面,说是贪墨银钱,导致给皇上盖的别院出事。 总之乱得厉害。 程大人直接被下狱,已经关了好几个月。 现在的程家,风雨飘摇。 听说,至少是流放。 妻儿全家都会被牵连。 白和尚知道纪元跟程教谕的关系,也帮着活动几次,可背后的势力太深。 程大人,似乎就是被推出来挡事的。 没有背景的程大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白和尚还帮忙递消息给程大人的堂弟程教谕,只是程教谕外派的地方也远,不知道能不能顾及的到。 纪元心里一沉。 反复看了这封信。 在程家过中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程家两个大人都高升了,还以为以后程家的日子会好过。 谁知道急转直下,变成这样的模样。 上次白和尚写信,程家小姐就在想办法挣钱,当时程大人身上只有一个案子,就算日子不好过,那也没有性命之忧。 如今却不同了。 纪元想到程大人一家。 夫妻和睦,姐弟亲密,那样和谐的家庭,竟然会出这种事。 纪元斟酌片刻,还是主动写信过去。 一封信给程家,另一封信给李首辅。 纪元想了想,又把橡胶的详细情况附上。 希望这件事可以帮到程家。 程教谕对他实在是好,若不是程教谕跟林大人他们,自己也不会知道当年小纪元家里的真相。 而且,一家子好人,一家子和睦幸福的人,不应该受此磨难。 “这两封信快马送出,额外的银钱我来出。”纪元吩咐小吏柴烽,“要以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一定要。” 外面纷纷扰扰。 宁安州的安稳也要变得不同。 想来,镇南关的人肯定坐不住,要到他这谈一谈。 纪元摇摇头。 把京城的事情抛在脑后。 等京城那边的消息传来再说吧。 果然,就如纪元猜测的那般,镇南关在六月初二便派人过来。 提的事很简单。 镇南将军自然没有来,过来的人是之前跟纪元交谈过的镇南城知州,这位看到纪元的时候,还有点不自在。 当初纪元找到他明显是问他能不能合作。 可他的回答是不能。 原因? 原因还用说? 镇南将军的势力有多大,镇南知州最为清楚。 他认为,就以宁安州的情况,必然会同意给镇南将军分成。 至于给多少,大家可以谈。 谁知道纪状元根本不谈,扭头就走。 其他人都猜测,纪元肯定跟镇南将军谈不妥,或者镇南将军要的太多,所以直接走了。 实际情况是,纪元根本不聊这件事。 就算镇南将军自己心里也打鼓,他好像根本没说价格啊。 虽说最开始的时候,这位是想一人一人,镇南城要一半的利润,以后做宁安州买卖的靠山。 否则? 否则不准过! 是挣一半,还是一分不挣! 你们宁安州自己考虑! 可惜这些话根本没说出来。 镇南将军心里实际上是想要三成或者四成,漫天要价,就是为了试探纪元。 他试探了。 然后呢。 然后纪元走了。 根本不搭理。 镇南将军私下里还说,这纪元是不是个傻子。 怎么碰个钉子就软了啊。 可现在证明,人家清楚知道自己的情况,根本不需要主动洽谈。 事情发展到如今,该是镇南城的人主动过来,让宁安州的货物通过。 再不让宁安州的货物过去,外面的风言风语,能撕碎镇南将军。 在他眼中的庞然大物,就在纪状元按兵不动之下,好像直接粉碎了。 自己甚至都不敢触动,这边就已经解决了麻烦。 镇南知州见纪状元过来,连忙行礼。 两人虽然是同品级,自己年纪也比纪状元长。 可他这次来,毕竟有求于人。 知道镇南关来人的信使心道,他也算见证全程了吧。 想来这次之后,宁安州的货物就能卖出去? 外面多少人盼着橡胶运出去啊。 宁安州不少商贾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镇南关终于派人来洽谈时,便急匆匆过来。 只要镇南关放行,只要这边谈妥。 他们都要把橡胶给买走! 这么急切的心情几乎写在脸上。 跟本地人的悠闲完全不同。 着急的他们,只好狠狠吃本地的酸笋鸭粉汤。 哎,宁安州到底是什么宝藏地方,这地方的鸭子都那样好吃啊。 可惜当地人说,鸭子还不是季节,要再等等。 啊? 这还不是季节? 什么时候是季节? 边吃边等衙门里的谈判。 而这里面,早就是半个本地人的纪元气定神闲,他也没有居高临下地同镇南知州说话,多是认真听对方讲。 第506节 “想来当时是有误会。” “本来想着是两边一起合作,货物送到那边也远,镇南关在中间,也能提供帮助。” “镇南关的将士们到底不容易,给兄弟们吃点油水也是好的。” “而且你们这边商队增加,对镇南关来说,也有影响,那地到底驻扎大军,还是需要谨慎对待的。” 总之一句话。 要钱。 纪元点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镇南知州见此,想到纪元的脾气,直接把那些话术都抛开了,直接道:“算了,纪大人,本官也说实话吧。” “镇南关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 “我们不多收,两成的利润,如何?” 镇南知州心道。 镇南将军刚开始想要一半,后来是四成。 现在变成两成。 实际价码是一成。 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如果比这个价码低,那路上会出现不少“匪贼”。 到时候,谁也找不到镇南关头上,只会觉得这里的买卖难做。 不过话说出来,买卖难做,也是其他买家考虑的。 宁安州的人,大概依旧会跟之前一样?根本不在意? 反正他们只管出货就对了。 反正他们的东西不愁卖。 心塞。 谁让人家有这么好的东西。 橡胶,到底怎么做的。 再退一万步,如果纪元真的死咬着不给一分过路钱。 那位手里有兵,说不定会直接把技术抢走。 到时候,宁安州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总之,在镇南知州眼中,双方谈到一成两成,算是对彼此最有利的结果。 而纪元终于开口了。 “宁安州的买卖,为何要跟镇南关分成。” 纪元直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要跟其他地方分成? 这是宁安州百姓们的功劳。 是他们辛苦砍树,是他们辛苦工作获得的结果。 为什么要给镇南将军? “毕竟,毕竟过了镇南关。”镇南知州道,他一时坐立难安。 面对比他年纪小了二十多岁的纪元,他感觉自己根本坐不住。 纪元笑:“那也该给镇南关过路费,而不是给某个人。” 纪元抛出自己的条件。 “车辆过镇南关,可以一起修路,可以给过城的费用。” 总之。 要分成不可能。 给镇南知州分成更不可能。 而这个进城的费用是直接给到官府的,而不是给到镇南将军手中。 这也是镇南将军不提这茬的原因。 说话,这种方法,有利的是镇南知州,毕竟入城费是他的管辖范围。 可当初他直接拒绝,就是怕镇南将军。 如今,难道他就不怕了? 纪状元或许不怕,但他怕啊。 说句实话,若不是纪状元名声在外,镇南将军的小动作早就过来了。 镇南知州叹着气从衙门出来。 这纪元年纪轻轻的,怎么那样难缠啊。 而纪元的提议,其实对知州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但他敢收吗。 不敢的。 收了说不定会没命! 不少人看到镇南知州从纪大人那离开,赶紧去打探消息。 到底谈成了没啊。 要是谈成了,是不是就能过了。 答案是,没有谈成。 为什么没谈成? 镇南知州自然不敢说原因。 他能说,纪状元要把过路费给到衙门,但他要把钱给到镇南将军吗。 这种话说出去,他的前途就没了。 更是会被无数人耻笑。 而镇南将军那边也不会放过他。 外面已经风言风语,这件事讲出去,镇南将军的名声会显得更加霸道。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难道纪状元算准了吗? 镇南知州身边的小吏,低声道:“老爷,要不然咱们搏一把,纪状元这样靠谱,说不定靠着他,咱们能翻身?” 翻身? 镇南知州自己都笑了。 他这个知州都是镇南将军帮忙运作而来。 可以说,他整个家族都依附将军,若敢有二心,那以后怎么办? 他一直都是镇南将军的家臣罢了。 否则纪状元第一次拉拢他的时候,他为什么直接拒绝? 可真正躺在床上,这位镇南知州到底还是有些心思。 最后叹口气。 算了吧。 镇南将军可是有兵的,他家族人那么多,随便死一个,这代价他都承受不起。 这么想着,镇南城跟宁安州第二场谈判,再次失败。 宁安州依旧不着急。 纪元倒是着急送到京城的信件。 这官方的信使,镇南城肯定是不敢拦的。 信使走的时候,还意犹未尽。 他真的想知道结果啊。 结果? 纪元低声讲了句。 信使震惊后退。 他就是那么一提,没想得到答案啊。 而且这个答案??? 真的假的?! 信使赶紧道:“我绝对不会说的。” 纪元笑:“本官相信。” 说着,又给信使额外的银钱:“请务必尽快把信送到,拜托了。” 信使点头。 带着那个震惊的消息离开。 没过几日,面对镇南知州的再次洽谈,纪元直接道:“既然谈不妥,那就罢了。” “送客。” 第507节 纪元根本不会浪费口舌去谈。 纪元态度之强硬,让镇南关来的人根本无从谈起。 直到镇南城的知州,不知道跟那位将军说了什么,最后的过路费终于定下来了。 按照每辆车收费。 一辆装满货物的车一百文钱。 银钱交给城门的守卫,充当镇南衙门的税款。 六月初八,这份众人期待的契约终于签订。 商贾们简直喜极而泣。 太好了! 他们可以买橡胶了! 可以买染布了! 可以买这里的木头了! 一车多给一百文? 那也行啊! 那也是赚的! 买! 必须买! 说起来宁安州也是为他们争取了这样的价格。 否则他们每车货物,肯定要多给不少钱。 不过马车橡胶垫片的事,已经传到滇州府之外。 每日大量订单等着。 只要把东西运出去,那就是钱。 都是钱! 宁安州的橡胶买卖终于恢复。 这次运出去的,不仅有胶鞋底,还有马车的各种垫片。 本地橡胶产业,再次有了新支线。 镇南关那边,经过多方施压,好像真的老实了。 要说如今一辆车一百文,那镇南将军自然觉得少。 可也没办法啊。 他要是再不同意的话,滇州府各方的压力都能把他生吞了。 更别说,外面的谣言一个比一个离谱。 再扯一会,他好像都要造反了。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松口,按照每辆车来收费。 现在这样也行。 反正那银钱只是过了衙门的口袋,转头就到他手里了。 而且,他跟宁安州纪大人的仇算是结下。 镇南将军从未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不就是收点过路费吗。 至于吗。 等事情风头过了之后,看他怎么整宁安州的人。 这交通要道是在他手里,他还有那么多兵马。 能吃这个亏? 而宁安州的刘大人,心里也有这个担忧。 他们到底是“邻居”,而对方手里有三万兵将。 纪元拍拍他肩膀:“放心吧。” 放心? 怎么放心? 您到是说说啊。 而那个官方的信使,他在经过镇南关的时候,又看到三五成群懒懒散散的兵士们。 纪大人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 年轻的纪大人笑着道:“镇南关的兵士们该挪挪地方了。” “以后的镇南关,或许不会驻兵。” 啊? 直接不驻兵。 那,兵士去哪? 信使快跑出滇州府的时候才想到答案。 去宁安州。 宁安州,才是天齐国最远的国土。 那驻守的兵士,应该去往宁安州。 以后的镇南城,就是一座普通的小城而已。 不再驻守重兵,更不会有拦路的兵匪。 纪状元,绝对不是被人胁迫之人。 所以他不着急。 他要做,就要做的干净漂亮。 化远四十年,六月十三。 “大胆!” 皇上怒道:“好个镇南府,好个镇南将军。” “不交银钱,便断了其他地方的商路。” “好啊,这胆子,大到了极致。” 自五月份起,滇州府巡察使的秘密文书就到了皇上手边。 一封文书就罢了。 抱怨镇南将军太过霸道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些奏章背后都是滇州府一股股势力。 这些势力在橡胶拿出来,并且能运用在马车上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 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天齐国运输行业的东西。 此物,竟然被卡在半路,不让运出? 这事对他们每个家族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三四月份,他们先后跟宁安州沟通,又跟镇南关沟通。 本想找个合适的解决方法。 但跟纪状元接触过后,大家默契放弃游说纪状元。 因为纪状元用几句话,便说服了他们。 “这尊拦路虎放在中间,今日谈妥了,明日就可能变卦。” “他手里的兵,随时都变成匪,你我该如何。” “所谓谈妥,不过是我们妥协。” 是啊,只要这位在这。 以镇南将军的霸道脾气,肯定会不爽。 他手里那么多人,要是装作匪贼去抢东西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 便是让这位离开。 这件事并不好办。 可跟橡胶带来的巨大收益来讲。 这又算的了什么。 是的,巨大收益。 不少人已经意识到,这东西,会带来无可估量的收益。 甚至做车轴的垫片也只是其中小小一项而已。 这些东西在皇上面前,便是另一层的愤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那镇南将军,竟然敢拦路,难道他以为镇南关是他家的土地吗。 这是对皇权的冒犯,也是对天子的冒犯。 第508节 皇上不关心这条路上运的是什么。 是大米也好,是小麦也罢了。 就算运的是根树枝,那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是,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凭什么敢做朕土地的主。 往小了说,这是肆意妄为,贪财无度。 往大了说,甚至可以讲镇南将军有不臣之心。 这种冒犯,足以让皇上震怒。 特别是本朝皇上,正因为衰老变得没有安全感时,很需要一个典型来树立自己的威信。 年轻时候的皇上,或许会派人敲打。 如今的皇上,则是真心的愤怒。 他先骂兵部,此地为何没有换防。 再骂户部,此地的情况为何不禀告。 最后翰林院跟太子一起骂。 天齐国内里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你们就没有责任吗。 最后道:“武举还是要开,还要重用,把这些酒囊饭袋都给换了!” 这些事到底能办成几件,那不好说。 每处换防都牵着巨大利益。 更不要说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但被立为典型的镇南关,却是一定会换。 临时成立的监察巡视组立刻出发,前往滇州府镇南关。 天齐国承平已久。 许多地方只换兵不换将也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兵将都不换,那也好说。 毕竟,动了就是银子,动了就要牵扯关系。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不动就不会出事,不动也就不费钱了。 镇南关被单拎出来,也是它倒霉。 纪元算准橡胶的利润,算准朝廷的反应。 更算准另一件事。 说好给官府的税收,最后肯定会到那位将军口袋。 等朝廷派下来的人查到这一层。 也许,有些麻烦就可以彻底解决了。 都说了,解决这些事,要解决的干干净净才行。 留隐患,可不是他的作风。 纪元对柴烽道:“好好算着,从宁安州到底出去多少车货物。” “一车一百文。” “到时候,一笔笔的要回来。” 柴烽立刻应下,眼神里写满兴奋。 想占宁安州的便宜?! 做什么梦! 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柴烽还在兴奋,纪元拍拍他:“走了,看看几个养牛场的选址。” 谁有功夫跟你们瞎玩啊。 养牛才是最重要的! 再不养牛,他家小黄真的要累死了! 第122章 第121章 不管外面怎么吵闹, 宁安州内里的事情,推展得有条不紊。 宁安州大部分百姓,并不太了解那些事。 他们只知道, 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 也知道他们的知州不会骗他们。 这不说本地人真就淳朴到傻。 而是纪知州是什么样的人, 大家若还不了解, 那真的是瞎眼了。 所以外面吵吵嚷嚷, 他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从春耕的选种播种,再到现在的中耕,追肥。 都是之前常做的。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鱼先收获,随后是鸭子收获。 这稻田里的鱼肉似乎都格外肥美。 鸭子更是被过来的商贩们一一带走,价格远高其他的鸭子。 而这些银钱, 可以换来很多东西。 各家发现,他们过得,好像比过年那会还要好。 还是一天比一天好的那种。 渐渐地,也有村民们发现, 他们其实需要很多东西。 漂亮的餐具, 更多花纹的衣裳, 更精美的服饰,还能买外面送过来的点心。 不论男女,感觉自己想要的东西更多了。 真是奇怪,以前大家都没有这些玩意,不都过了吗。 怎么看了好东西,就走不动路了? 这自然是正常的。 向往更好的生活, 本来便是人之常情。 染布, 橡胶,稻田里的鸭子。 一切的一切, 让宁安州的百姓们脸上浮现另一种笑容,带了说不出的雀跃? 好像开始期待货商们会带来什么东西?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好像买得起了。 不过影响最多的,好像还是本地的伐木会。 伐木会成员上万人,主事的一共十一人。 领头为两个,一个叫石枫,是个很精壮的小伙子,今年二十五。 另一个叫骆静雅,今年三十三,自己跟丈夫都会砍树,而且比之其他人,骆静雅的技术更加精湛,总能找到最合适,更省力的角度。 他们也成为宁安州最新的势力。 平日不仅约束伐木会的成员,还可以跟收木头的商人们谈价。 橡胶的原料也出自他们的手里,故而在染布商会,还有橡胶商会,都很有面子。 要说之前的伐木工讲起来,总会有点不好意思。 但现在的伐木工,跟之前却很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们自己讲不出来。 但心里只觉得,日子越过越好。 宁安州内里一直安稳,所以不管外面的货商们有多着急,进来之后,总要吃完酸笋鸭汤,再感慨这路难走,之后满意地拉着货物离开。 唯独经过镇南关的时候,好心情荡然无存。 此地的关卡必须收费,按照每车来算。 如果看不好,车上的东西或许还会被抽走一点。 虽然不算多,但恶心人啊。 但看守的当地兵士,商贩们敢怒不敢言。 再想到,要不是宁安州的知州谈条件,他们的处境可能会更恶劣。 真是烦人啊。 好在过了镇南关,这些货物就能运出去,甚至可以装到船上,远销整个天齐国。 不少人都说,滇州府五大商会,药材,宝石,木材,布商,茶叶。 可能很快就会有第六大商户,橡胶商会。 当然,这还太远。 要看橡胶之后的应用了。 不过现在看来,橡胶商会指日可待。 第509节 可话又说回来。 真等到橡胶商会成立,镇南关的那位将军,能不眼热? 到时候会不会还有幺蛾子啊。 这还真是个隐患。 到时候要么他们出血,要么宁安州出血。 镇南关的事,像是悬在其他货商们心中的刺。 可他们再来到宁安州。 怎么回事! 你们还是不着急吗?! 镇南关那边,就不怕他们捣乱? 纪元笑而不语。 背后的势力们也在暗暗努力。 他们现在着急的是另一回事啊。 从春耕开始。 纪元就让人统计宁安州如今的人口,如今的耕牛。 整个宁安州一共二十七万人口。 原本是三十七个村寨,之后加上最近几年形成的自然村寨,正好是四十八个。 这么多村寨,人户数量则为三万八千五百七十一户。 而平均拥有耕牛数量呢? 则为二十七户一头牛。 也就是说,整个宁安州里,只有一千四百多头耕牛。 这个数字过于少了。 想当年,建孟府正荣县,二十户一牛头,就让那会的林县令愁得头秃。 他走的时候,终于变成六户一头牛,这用了近五年的时间。 再有后来的聂县令,算是跌跌撞撞跟着做,终于变为四户一头。 前后加起来,竟然差不多十年时间。 不算就罢了。 一算,只觉得时间漫长。 宁安州的情况甚至更糟,二十七户一头牛,简直可怕。 最清楚这些事的安大海一边皱眉一边道:“本地的耕牛品种虽然不错,但养的不算好。” “要么引进更强壮的种牛,要么换其他品种。” “从养殖场搭建再到繁育,保守估计,三年内能起步。” 安大海作为正荣县远近闻名的兽医,他这样说,那必然是有数的。 而且三年的时间,也不算太长。 但这说起来,也只是繁育起来而已,真正让耕牛能劳作,还要再等两年。 再让本地百姓都得到耕牛,少说也是十年起步。 这甚至算快的了。 纪元听大海汇报之后,便心里有数。 镇南关的事告一段落之后,他便一直在找合适的地方搭建养殖场。 一连跑了十几天,终于确定下五六块不错的地,都是水草丰美之地。 安大海跟着走了这么久,见纪元终于点头,开口道:“那我们准备招人,开始搭建养殖场?” 耕牛这种重要的工具,必然越多越好。 不管是以后拉货用,还是耕田用,当地不可或缺。 纪元却摇头:“太慢了。” 确实很慢,但那也没办法。 安大海道:“没办法,养殖本就是慢功夫。” “而且说实话,此事交给我自己,肯定是不成的。” 安大海说明情况。 他是懂牲畜的病症,但饲养,接生,配种,这些环节却不怎么会。 再者,怎么开设一个养殖场,他更是不懂。 没办法,术业有专攻。 大海这个年纪,能治好大部分牲畜的病,已经很好了。 所以这部分人都需要补充。 纪元何尝 不知道这些。 但人手这个事,确实是个难题。 他连办官学的人都没找到。 纪元放下手里的文书,说出自己的想法。 “或许,还有另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技术也好,养殖场也好,都需要时间的积累。 这都是没办法的。 刘同知也是同样的想法。 或者说,他们纪大人真的有别的方法? 纪元直接道:“联系一下滇州府几个比较大的养殖场,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来宁安州开个分厂。” 等会。 什么东西? 什么分厂? 纪元继续道:“那这六块地的资料都做好,哪里有水源,哪里适合放牧,哪里可以获得牧草。” “哦,对了,有些不方便行走的地方,就说我们会在这附近修路,到时候肯定方便通行。” 如果是后世的人听到这,大概已经明白纪元的意思了。 纪元的意思便是。 招商引资! 宁安州缺什么? 缺养牛的,更重要的是缺养牛的技术。 养殖行业可没那么简单,普通人进来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既然其他地方有先进的技术跟经验,直接拿过来是最好的。 比如说纪元好友李廷家里。 李廷家的继母就是靠着养殖的技术,在本地迅速崭露头角的。 当年要不是她认识青储料,他们的生意都没那么容易打开。 而青储料,只是养殖行业里小小的一环罢了。 与其从头开始,不如寻求其他地方的帮助。 想宁安州的产业支柱已经够了,不仅够,还很牢固。 像养牛这种需要积累的行当,不如请其他养殖场过来。 对双方来说,皆是合作共赢。 纪元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众人瞳孔地震。 这也行吗? 他们还以为宁安州这边要从头做起啊。 纪元道:“天齐国那么多养牛的,牛贩子也好,养牛场也好,肯定会愿意过来的。” “咱们这里,可以说潜力无穷。” 如果在一年之前,肯定是没人愿意来的。 都知道宁安州穷啊,而且宁安州那么远,跟滇州府其他地方接触的也少。 可现在还用说? 眼看宁安州就要发迹了。 再者,当地的牛羊那样少,一看就是“空白市场”。 可以说只要把合适的牛带过来,便能发一笔大财。 把养殖场开在这边,虽然有风险。 可问题应该不大? 当地的知州,可是纪元啊。 再者,宁安州的风土人情十分不错,当地人和善,手头慢慢也有钱。 第510节 这种情况下,宁安州邀请养殖场过来入驻的消息,就传得飞快。 滇州府不少养殖大户都有些动心。 那宁安州地方不错,人也不错,手头也有钱。 就是缺牛。 要是能过去开个养殖作坊,似乎真不错啊。 在纪元看来,养殖场是要开的,但不一定是本地人开。 还是先把比较成熟的养殖场请过来。 久而久之,本地人也能耳濡目染,学会一些这样的技术。 毕竟外面养殖场过来,也会在本地招人手。 纪元这个办法,确实吸引不少滇州府其他养殖大户过来。 这些养殖大户们,原本还怕人生地不熟,不好在这做事。 谁知道宁安州的衙门,竟然提前选了几块合适的地。 不仅如此,甚至安排了一个很懂养殖的官吏全程跟着。 那叫安大海的小吏,对牲畜病症也太了解了吧? 有些养殖户,甚至想请他帮忙给牛羊看病。 这一来二去,宁安州靠谱的印象,就印刻在众人脑子里了。 安大海一边帮忙招待外来的养殖户们,心里一边震惊。 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也行? 这也行? 还真的吸引其他人过来养牛吗? 那些养殖户们,哪家不是养了十几年的牛羊。 有他们在,还有他们那边的种牛在,小黄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仅如此,本地的养殖行业能前进一大截。 说不定明年,本地的耕牛就能增加几百头。 安大海跟刘同知在办此事的时候,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 纪元,纪知州在找合适养殖场地的时候,难道就已经想好要招其他养殖场的人过来? 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一切都那样顺利? 刘同知甚至道:“其实,橡胶产业要是没发展起来,也不会有人愿意来宁安州办养殖场。” 穷啊。 谁会愿意? 等会? 难道说,他们知州早早就想好了。 一边带着大家劳作,一边带着副产。 而副产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进养殖行业。 养殖行业的目的,也是为了种田?! 这里面,好像缺少哪一环都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 那纪元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啊! 纪元确实是这个打算。 在他来到宁安州之后,也是走遍各地,明白此地的情况。 想要提高粮食产量,从选种到劳作,再到生产工具,每一样都不能少。 现在耕种的稻鱼鸭模式已经推广开了。 有了今年的收益,想来以后不用他管,当地百姓就会自发用这种方法劳作。 各个村的水渠更不用说。 今年山上也下了几场大雨。 但有水渠的调节,基本出不了大问题。 基础的事情安排好了,后面的种子也在培育,如今的生产工具,耕牛,总算提上日程。 纪元在自己小本本上记了一笔又一笔。 夯实农业基础,才是正确的。 整个宁安州在纪元的带领下,农业水平突飞猛进。 任谁看了都觉得了不起。 终于,在化远四十年六月底,六家滇州府的养殖户派了人过来。 他们各自选定了合适的地方,让自己的亲信们过来开分厂。 要说有风险吗? 自然也有。 换了另一个地方,难免跟本地不同。 可这是风险也是机遇。 宁安州衙门的人都说了,他们本地二三十万人,还有那么多的山地,非常需要耕牛。 什么没钱? 他们宁安州的人,怎么可能没钱。 总之这些话,听得养殖户们回去细细盘算。 经过多次考察之后,终于确定了。 来! 来开养殖场! 他们相信宁安州的潜力! 也相信当地的衙门。 眼看一批批专业养殖人才从镇南关过来。 再看着专业的养殖户们是如何修建养殖场地的,这些东西,让大海都跟着学了不少。 换了旁人,这些养殖户应该不愿意。 可大海的兽医技术,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也算是互相学习。 专业技术人才是外面请的,学徒跟杂役则要请本地的人。 一时间,宁安州不少本地人,竟然找了份务农以外的活计,又有了一份额外的收入。 纪元算着时间。 等到八九月份的时候,这养殖场大概就能建起来。 大批的牛羊便会赶到这里,在宁安州进行繁育。 到明年开春,说不定就有不少小牛犊。 也就是说,两年的时间,就能让本地的耕牛大量增加。 纪元松口气。 他也算明白,当年每次看到林县令的时候,都觉得他眉头紧皱。 这些事情确实刻不容缓。 所以显得格外惆怅。 有了这些东西,才能提高当地粮食的产量,才能让百姓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这种事,怎么能放慢脚步。 宁安州这边的改变,让镇南关的人看的羡慕不已。 两个地方毕竟离得很近。 当年宁安州的腊蛮人被欺负的时候,还是镇南关的兵将帮忙赶走景国士兵。 故而长久以来,镇南关的人,总觉得宁安州贫苦。 可谁能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宁安州发生了那样大的变化。 反观他们,跟之前一模一样。 这种反差实在是让人难受。 不少镇南关的普通百姓,学着宁安州那边种田的方法。 只是水渠到底怎么修,如何修,普通人总是拿不准的。 他们又没有纪知州这样的官员帮忙,更没有纪知州这样的官员操心他们的耕牛数量。 至于橡胶? 别提了。 这更是不可能。 镇南关本地的官员,不欺负他们就行。 以前想着隔壁宁安州比他们的还苦,那也就罢了。 第511节 现在人家不苦了。 心里怎么就不是滋味呢。 如果说普通百姓,只是心里难受,嘴上说说。 那镇南关的官员们,则恨不得把橡胶生意全都抢过来。 每日看着大批的橡胶从宁安州走。 再看着大批的物资送到宁安州。 而他们镇南关呢? 什么也没有! 顶多有个过路费! 能看到,却吃不到,这种感觉简直抓心挠肺。 镇南将军最近不得不低调。 他因为拦了橡胶的买卖,算是得罪不少人。 虽说他手里有三万大军,可他也不敢惹众怒。 否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他的好日子就会不保。 要说他盘踞在此三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可像纪状元这样,动辄带动一个州致富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其实当初拦纪元的货,只以为是普通的物件。 谁知道引得滇州府其他人不满。 让他不得不退让。 若是一个小小的知州也就罢了。 谁知道那点东西,让整个滇州府,甚至天齐国其他地方的人都趋之若鹜。 可越是这样。 越能表明那些货物的价值。 镇南将军想到那些银子,心里就痒得厉害。 单收过路费,他的荷包都鼓起来了。 若真的能分到宁安州的利润。 那该有多好。 说实话,当初要不是他叔叔,宁安州那些腊蛮人,早就被景国人杀干净了。 还轮得到他们成为天齐国的子民? 还轮得到他们赚这份钱? 那个纪元也是。 怎么还帮着腊蛮人赚钱。 反正怎么想,镇南将军都觉得可惜。 这一趟趟的货物,就像鱼饵一般,让他垂涎三尺。 可惜了,外面不少大货商都等着要橡胶,私底下再三警告他,不能动这些货物,否则肯定跟他没完。 要不是那些人背后的势力,纪元会有好日子过? 凭自己手里的兵将,纪元所谓的宁安州,就不会平静安宁。 橡胶的事,已经是自己手下留情了。 这纪元竟然还有所动作。 连养殖场都想开起来? 镇南将军已经听说了,纪元让其他养殖场的人去宁安州开分厂,等到八九月份的时候,那养殖场就能开起来。 算下来,也就两个月时间。 宁安州,似乎越来越不同了。 镇南将军如何眼热,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还有过往的商贩私下跟宁安州衙门通气。 让宁安州小心才是。 同时也觉得这买卖做得太艰难了。 只要镇南关在这,似乎永远不得安生。 谁知道,人家宁安州的人依旧不在意。 纪知州身边那个叫柴烽的小吏,甚至淡定道:“别提那些了,我们宁安州要秋收了,对了,鸭子要不要给你留一只。” “这会的鸭子,别提多香了。” 宁安州的鸭子?! 他们必须吃! 哎,每次来宁安州,吃吃喝喝不说,还能赚钱。 真好啊。 就那个镇南关。 烦死人了。 说起来,宁安州去年跟今年修了那么多水渠。 眼看着调节水源确实有用。 就是不知道,那什么稻鸭鱼的方法,真的对产量有提高吗。 如果是真的,他们家也想试试。 还有修水渠的方法,听说真的能调节山泉水。 宁安州的生意兴隆。 农业方面同样引人注目。 而七月八月的秋收一来,答案自然会揭晓。 算起来,纪元来这里已经一年了。 他带着全体“宁安州”百姓折腾的稻鸭鱼共生方法,确实该亮出成绩。 纪元对此信心满满,宁安州的百姓们对此也没有异议。 反而是外地来的货商们,全都紧张又期待。 总之一句话! 宁安州今年的水田收成,决定了他们明年家里种田的方法! 别怪他们跟风啊。 谁让纪状元的折腾,好像确实很有用? 万众期待下,终于到了化远四十年的秋收。 纪元,刘同知,以及几个司的主事。 剩下全都是小吏。 纪元看着自己的队伍,这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 算了,就当看不到吧。 宁安州下面四十八个村寨,一个个寨子的消息传了过来。 杨柳寨,今年的水田均产增加了三十九斤! 今年一亩水田平均产粮三百三十斤。 而去年,他们只有二百九十一斤! 剩下一个个寨子报过来。 白越寨,增加了二十二斤的收成。 有一个寨子,甚至增加了四五十斤! 这些数字堪称夸张。 可谁让今年的水源,肥料,调节得都非常好。 稻鸭鱼的共生方法,更是让土地增加了肥力。 本地的刘同知几乎激动的捏着手里的纸张,上面记着各地的收成,让他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本地当了一二十年的官,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傲人的成绩。 “要知道,这还没有算鱼跟鸭的收益。” 甚至还有鸭蛋的收益。 这些零零碎碎的如果都算上去,就知道纪知州提的共生系统,到底有多好。 去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水渠上。 稻鸭鱼的种植方法,也是完全出于信任才去做的。 而这份信任,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纪元本人,则看着这些东西并未太多喜色。 稻子,一亩产三百多斤? 还是太少了。 第512节 少得甚至有点可怜。 明年用上耕牛,情况应该会好点? 还有选良种。 良种的选择,尤为重要。 纪元只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 也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多。 而宁安州的其他人,已经在为此事欢呼了。 对本地人来说,这是丰收。 绝对的大丰收。 是宁安州本地,从未有过的丰收。 宁安州不少村寨,已经开始点燃鞭炮,他们要到衙门去感谢纪大人。 不是纪大人。 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粮食收成啊! 这个爆竹必须放! 是为了纪大人放的! 混在人群里的外地人,看得心情复杂。 为什么他们家乡,就没有纪元这种官员? 如果纪元是他们那的父母官就好了! 这宁安州,可真幸运啊! 第123章 第122章 化远四十年, 八月。 宁安州各个村寨,都要讨论今年的大丰收。 闲暇的时候,还要应付前来收购鸭蛋, 稻田鸭的商贩。 再加上做了些副业挣了银钱, 手里都阔绰不少。 可大家最想买的, 还是牛, 还是耕牛。 当地很多装饰品,都是牛角的图案。 这是宁安州腊蛮族人的习惯,也是当地人的崇拜。 这也说明,耕牛在本地的重要性。 所以一有机会,大家肯定是想买牛的。 整个宁安州二十多万人口,三万八千多户, 哪家不想买头牛?甚至买两头? 所以,新搬来的六个养殖场老板,天天被人问:“什么时候可以买牛。” “还没建好吗。” “我们能先预定吗?” 这些养殖场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 那太能了。 放心。 最后的一点点排污通道做好, 他们的牛马上拉过来! 说起来, 排污这一块, 竟然也能用上橡胶,还是宁安州衙门主动提起的。 说是牛羊的污秽物不能乱扔,还有必须好好清理,不能污染环境等等。 说的时候,还把橡胶拿出来给他们用,用在管道上, 竟然可以密封气味。 这玩意儿, 可真好用啊。 没想到,建个养殖场都能学到新东西。 总之, 他们这里八月底就能建好,到时候先把自家那边的牛拉过来,卖一批,然后在本地繁育。 看宁安州的情况,便是不卖牛,只做租牛的买卖,都能大发一笔。 听说已经有其他牛贩子看好情况,也准备过来卖牛。 他们六家,一定要趁着其他牛贩子来之前,赶紧赚一笔! 这些牛贩子们也没闲着,一边建养殖场,一边学习宁安州如何养稻鸭鱼的,那土地要怎么平整,那沟渠要怎么挖。 本地人倒是也不吝啬。 反正来问的人很多。 谁让宁安州大丰收啊。 但凡有点想法的,肯定会趁机问问。 宁安州这样和谐的气氛,还是会折在镇南关。 滇州府其他商贩过来,都会默默说一句:“镇南关镇南关,合该叫个鬼门关,财门关。” “一遇难缠小鬼,二损钱财无数。” “最后?最后终于到了和善地。” 更有人吐槽,这跟唐僧取经又有什么区别,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在最后的宁安州取得真经。 也有明眼人说,这镇南关跟宁安州,迟早还会闹起来。 主要是镇南关闹。 更有人说,那橡胶买卖越做越大,还有布料也很不错。 这两项有外面的贵人压着不能阻拦。 就算是镇南将军也没办法。 那这两项不能阻拦其他的事情呢? 如同大家猜测的一样,这位镇南将军,还是出手了。 他这次拦着的是耕牛。 八月底,本地的秋收差不结束了,手里有闲钱的他们,已经准备好去买耕牛。 而搬到宁安州的六个养殖场,大家做好准备卖耕牛。 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 直到牛羊赶到财门关。 守城的兵士直接道:“牛羊都是军备物资!你们大量往外运!是想做什么?!” 啊? 什么东西? 赶着牛羊的养殖户们迷茫了。 他们又不是送到景国。 是送到宁安州啊。 宁安州也是天齐国的地界。 大家解释之后,兵士们还是道:“谁知道你们说得是真是假。” “宁安州距离景国那样近,要是运出去了,有人知道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许出!把东西给我扣下!” 来往的货商们面面相觑。 他们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镇南关眼馋宁安州的银钱不是一两天了! 如今还是走到这一步! 可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直接扣上一个通敌的罪名?! 可偏偏这话好像又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牛羊,确实是军备物资。 镇南关的商贩们人心惶惶。 好在只扣了牛羊,没有扣其他东西。 而这个举动,则让养殖户们面露惊恐。 宁安州等待买牛的百姓们,也确实愤怒了。 之前什么橡胶,布料,大家感受不是很深。 但这是牛啊! 他们好不容易攒够钱,想要养一头耕牛。 结果呢?! 结果就被扣下了?! 以前就觉得被镇南关针对,现在更是如此! 第513节 宁安州和谐的气氛被打破,一想到耕牛被扣,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几个养殖户更是愁眉苦脸,赶紧去衙门等消息。 这都是什么事啊。 本以为养牛的买卖很顺利。 大家都等着挣银子了! 谁料会发生这种事。 衙门这边脸色同样严肃。 这一年多来,宁安州衙门算是顺风顺水。 就算出了橡胶被扣的事,那也是没什么问题的,还给了他们囤货的时间。 等到橡胶买卖再次开放,日子更是不错。 现在稻鸭鱼的耕种方式,也被很多地方效仿。 唯独出了这事。 耕牛。 其他的事就算了。 耕牛他们是真的着急。 就算现在再把橡胶扣了。 说实话,着急的也不是他们,而是外面的货商们。 可耕牛不同。 这东西,确实是本地需要的。 刘同知带着这个消息,急匆匆去往知州府。 再看纪大人的脸色,显然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刘大人默默闭嘴。 跟纪知州认识也有一年,少见知州这么不高兴。 知州府里。 纪元依旧是一身浅绯官服,腰间的金饰显得格外闪耀,甚至有些刺眼了,如同他现在的表情一样。 还是走到这一步。 扣他的耕牛。 眼看本地百姓要翻耕,要准备明年的耕种,现在却玩这一手。 “对方这么做,就是知道,不会影响其他货商。” “就是咱们跟养殖户着急。” 之前的橡胶牵扯太广。 耕牛的牵扯就小了。 再者对方还扯了个自以为很聪明的理由。 怕他们把牛羊这种战略物资卖给隔壁的景国。 景国听了都要打一个问号。 就以腊蛮人那么爱耕牛的性格,自家的耕牛都不够用,还卖给他们?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刘同知道:“大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 纪元算着时间,缓缓道:“等。” 不对,只等也不行。 还要推波助澜。 纪元道:“发文书给滇州府城,武新府的衙门。” “咱们先告个状。” 告状? 之前橡胶的事闹那么大。 宁安州都没有发文书出去。 毕竟这一弹劾,那就是跟镇南关彻底撕破脸。 “这,这要是真的对上,我们有胜算吗?” “还是说拉着橡胶下水,不给我们过,我们就不卖橡胶!” 纪元看了看刘同知,再看看其他官员,好笑道:“制作橡胶的方法,真的完全密不透风吗。” 也不是。 而且泡胶这一步,很多人已经猜到了。 就是怎么合成橡胶,大家还不清楚而已。 纪元道:“不能学镇南关。” 如果真的一刀切,发疯了的货商们,大概率会自己学习制作橡胶的方法。 用钱砸,让人研究,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技术在,便不是密不透风。 到时候,宁安州失了人心,也失了买卖。 何必呢。 所以镇南关扣的事一发生,纪元就让人安抚橡胶商人,布料商人,承诺道:“只要那边不闹,这两项买卖照常,宁安州不做那种胁迫人的事。” 纪状元一诺千金,他这么一讲。 来往货商们果然松口气。 原本还怕扣牛的事影响其他买卖。 看看人家宁安州,看看人家纪状元。 怎么人跟人这么不同啊。 是啊,人跟人,就怕对比。 宁安州这边的衙门还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镇南关的百姓跟大部分兵士还是很好的。” 那潜台词呢? 谁不好呢? 人心本就偏向宁安州,如今更是偏了。 这份偏,以后就会有大作用。 而如今,宁安州跟镇南关的矛盾正式摆在明面上。 谁也没想到,宁安州的做法是,告状。 告到省会跟副省会。 请两位知府评评理。 啊? 这。 这合适吗。 要说最近宁安州跟镇南关之间的事,他们不知道呢? 太知道了。 甚至一些买卖,就有他的身影。 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更知道朝廷的意思。 总之,纪元的这份奏章,还真的被受理了。 那滇州府的知府,甚至拍案叫绝,看着纪元的文章欣赏得不行。 说什么,不愧是状元的文笔,不愧是状元的文章,这文辞飞扬,实在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甚至还让大家传看。 怎么说呢。 这文章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既有事实,也有依据,甚至还有感情。 从如何对百姓,讲如何做公务,再讲圣人之言,圣人之行。 总之一句话。 好文章。 好骂战。 放在翰林院的弹劾文章里,都算是上乘了。 “一年多没见,纪元的文章又精进了。” 说话的人面容严肃,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忍不住又把手头的文章看了一遍。 哪是看弹劾的文章,分明是在欣赏文笔。 滇州府知府坐在下位,恭敬道:“徐大人,您认识纪状元吗?” 第514节 说罢,又觉得自己多讲了,眼前的徐大人是翰林院的御史中丞,又是礼部的侍郎,正三品京官。 当年纪状元可是在翰林院做事,两人说是同僚都不为过。 滇州府知府懊恼。 他许久不见京中来的大官,脑子怎么都没了。 说起来,他也是难受。 虽说是一省知府,可如今的滇州府渐渐没落,反而是武新府像是真正的省会。 这些牢骚就不说了,滇州府知府依旧恭敬。 被称徐大人的这位京官,便是朝中派来巡查的官员。 他原本的官职就不低,如今特事特办,拿着圣旨前来,身份更是尊贵无比。 毕竟他代表的是皇上。 从五月皇上震怒,到秘密派人过来,这路上四个月的时间,他们从马车换船只,再换马车,速度比一般要快很多。 故而徐大人来了之后,并未第一时间调查,而是要歇一歇。 今年六十二的他,确实有些折腾不起。 徐大人依旧严肃,但他也没计较滇州府知府像是说了废话,反而讲:“同纪元认识,倒不是在翰林院。” 不是翰林院? 是有私交? 徐大人嘴角稍微带了些笑:“那时候,他还在建孟府府学读书,还不到十二。” 具体的事徐大人没讲,只说当时认识。 他也确实认识。 那会他觉得纪元是假神童,故而有了试探的心思。 最后就不用说了。 纪元,是真的神童。 从连中三元到如今把宁安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都说明了此事。 这位徐大人,正是当年在建孟府做监临官的考官。 当时的他对纪元就很欣赏。 之后纪元去了京城,两人私交也不错。 今年镇南关出事。 他正好被皇上派过来调查镇南关的情况。 “虽有些私交,可事情要秉公办理。”徐大人直言,“不管谁有过失,必然严惩不贷。” 这,这还用说。 肯定是镇南关那位镇南将军的过失啊。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对方那点小心思。 就是看宁安州赚钱了,所以眼红妒嫉。 可镇南关的镇南将军,在此地多年,其实并不好动。 特别是他手底下的三万兵将,甚至是他叔叔当初就带着的。 当年那些兵将,不知道有多勇猛。 如今滇州府的太平安稳,不都是当年打下来的。 那景国近些年发展得不错,依旧不敢靠近他们,不就是因为当年的镇南关将士彻底打服他们。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人家镇南将军,确实有这个底气。 说白了。 纪元这边占理。 镇南将军是真的有军功。 两者对比,就看巡察使徐大人觉得那边更好动。 其实最合适的方法,确实是宁安州跟镇南关合作,大家一起赚钱。 那可是三万兵将。 要说朝廷能动吗。 是可以的。 但损失必然不会小。 只动镇南将军? 这位可是上个镇南将军的侄子,是真正的祖上有福德照着。 哎,这些事,果真一团乱麻。 如今扣牛的事。 还是宁安州让让步,大家这事也算过去了。 说到底。 当年宁安州的腊蛮人确实承了镇南关的恩情。 镇南将军一直觉得自己有理,也是因为这事。 不过滇州府知府却不敢说这话。 还是要看朝廷的想法。 看这位徐大人的想法。 如今的情况,纪元也已经知道了。 如果是那位老镇南将军在,纪元还真愿意给钱。 可这位的话,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也太久了吧? 只是这话到底不好听。 算起来,宁安州确实欠镇南关的。 这里的腊蛮人,也确实是当时的镇南兵将保护下来。 虽说五十年过去。 宁安州之后也送了不少米粮物资过去。 可对方旧事重提,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恩情已经还过了。 那些恩情,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也是因此,纪元愿意带着镇南关赚钱。 甚至当初镇南将军一句话,他便带着人马过去。 他能过去,便是能谈。 若不是条件太苛刻,对方狮子大张口。 事情也不会到今日的地步。 算了,这些糊涂账怎么都说不清楚。 两个地方如今都是天齐国的地盘,离得又那样近,说是唇齿相依也不为过。 还是好好看看,怎么彻底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纪元算了算时间,开口道:“当年跟着征战的老兵,应该还在吧?” 到今年算起来,正好是五十年整。 一般的兵将也就是一二十,二十出头。 若有六十多,七十多的老人,也很正常。 宁安州的刘同知倒是知道一些:“好像还在,基本都是镇南关的人,在镇南关本地生活。” “他们日子过得如何?” 日子过的如何? 这倒是把刘同知都给问到了。 刘同知今年四十多。 他出生的时候,宁安州已经是天齐国的了,也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战事,对此是不熟悉的。 猛然一问,大家都不知情。 “这些事下官不太清楚。” “但宁安州并入天齐国的前十几年里,宁安州每年都会给大量物资送到镇南关将士手中。” 虽说救命之恩怎么还也不为过。 可这些物资的输送,也确实是当地人有来有往。 纪元叹口气。 他也是太着急了。 明知道宁安州快速发展会引来嫉妒,却也依旧做推手。 如今了解里面前前后后的事。 才知道,如今宁安州跟镇南关的局面,并非一句话可以解决。 几十年前,不管镇南关为何而战,但到底是为了宁安州死了人。 第515节 也怪不得镇南将军对宁安州的东西当作自己的。 更能解释,天齐国朝廷,为何允许镇南关的兵将那么多年不换防。 这可是为天齐国开疆扩土的兵将。 若不是这位镇南将军太过肆意妄为,因橡胶的事惹怒太多人,估计皇上都不会说什么。 果然,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情背后,总是有许多原因。 当然了。 如今五十年都过去。 宁安州都要开始交田税。 想来也是一件事翻篇。 不管怎么说,断了宁安州要买的耕牛,还扣上要通敌的帽子,这绝对不成。 宁安州要发展,要耕牛,此事必须解决。 化远四十年八月结束。 整个滇州府都知道了镇南关跟宁安州之争。 借着买卖牛羊的理由,双方开始新一轮的拉锯战。 到底是谁能拿到更多的银钱? 就看这次 了。 这次连宁安州的百姓都牵扯其中。 他们是真的慌了。 他们是真的想买牛啊。 倒是镇南关百姓的态度,大家不太清楚。 毕竟提到镇南关,立刻想到的是兵将,里面普通百姓如何过日子,好像还真不知道。 与此同时,徐大人休息好了,他的人手陆陆续续下去。 此事,必然要断个明白。 虽说事情已经摆在明面上,可内里到底如何,还是要查的。 换了其他的监察官或许不会如此。 但徐大人素来严肃认真,他要查,就会查得彻底。 纪元派的人也在查。 但他查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他想要镇南关的兵将驻扎到宁安州,自然要知道那边兵将的情况。 纪元有预感。 五十年过去了。 或者说三十年过去了,镇南关的兵将,还是当初奋勇杀敌,开疆扩土的兵将吗? 还是那批人吗。 里面的气势,还是当年的模样吗? 以前的纪元并不好奇。 但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还是想知道的。 因为,到底是不是那支队伍,就决定了他接下来的态度。 在纪元这,到底谁获得利益,他早就定了基调。 那镇南将军贪财好色,把过往商队给官府的税收全都放到自己的腰包。 这些证据清清楚楚,根本不需要多查。 而他想知道的,是更深层次的事情。 镇南关的镇南将军,他还以为自己会在博弈里面取得一定的收益。 殊不知,某个人抱着铁铲,正在朝他的祖坟挥舞。 或许,他身上那层祖宗给的庇护,很快就会戳穿。 在滇州府都在关注这件事的时候。 纪元的奏章已经传到整个滇州府。 被整个滇州府的学子们传看。 今年的乡试刚刚结束,学生们本来就注重各类文章。 纪状元的奏章传出来,大家肯定要争相传看的。 看了一眼之后,滇州府学子们沉默了。 这文章,他们这辈子也写不出来啊! 有几个真正才学不错的书生甚至抱着文章想哭:“这文章,这才学,这想法,是我等耗尽毕生心力,也学不会的啊。” “怪不得他是第一,怪不得啊。” “状元郎的文章,着实有些可怕了。” “这文章要是在考前发出就好了,咱们也能学一学。” 学一学? 镇南关的镇南将军都要气疯了! 不少人都说纪元这文章,绝对会永远流传下去,作为今日第一文章被读书人传颂。 啊? 你传颂了。 我呢? 我在你的文章里是大反派啊! 放在现代来看,不少后世的人,都羡慕名篇名作里面的人名,这些人或许本身不出彩,却因为被写到文章诗词里,从而名扬天下。 放到现在看。 如果自己是名家的好友家人就罢了。 可自己是反派啊! 你这文章写的越好,我的名声就越差! 以后大家学这篇文章的时候,还要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那他呢? 他的名声就不要了?! “来人!来人给我写!” “把镇南关将士怎么帮助腊蛮的事给我写下来!” “也要让人传颂!” “让世人都知道,这宁安州的人,就是实打实的白眼狼!” 镇南将军手下的人沉默。 写文章可以,但写这样好的文章。 他们真的不行啊。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像纪元那般文采出众! 纪元还不知道,他一篇奏章会有这样大的效果,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当年镇南关老将们的情况。 “王五,七十二,右腿残疾,妻子离世,儿子做杂役。” “张柱,六十九,缠绵病榻,至今还对打仗的情形心有余悸。” “叶售,七十七,带着七岁孙女度日。” 一长串名单下来。 都是当年的老将现状。 明明朝廷让他们不用换防,明明当地的税收基本都给了镇南关的将士,明明宁安州之前给了很多米粮木材。 为何他们的日子还是这般? 纪元的目光放在另一个名字上面。 是因为,有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这件事闹到现在。 是有人借着五十年前的战事吃别人的血肉。 最应该得到补偿的那群人没有得到。 最应该被感谢的人,如今孤苦无依。 那位镇南将军,吃这些老本,也确实吃够了。 此时的镇南关里。 徐大人脸色铁青,直接道:“铁证如山,你还不认吗?!” “身为本地将军,插手官府事宜,整个官府的库房都被你掏空了!” “赖琨顺啊赖琨顺,你叔叔当年为镇南关流血流泪!你在干什么?说!” 徐大人不仅认识纪元,也认识这位镇南将军。 甚至跟前任镇南将军关系不错。 第516节 可他铁面无私,根本不会看谁的面子。 徐大人深吸口气。 年纪渐大的他,气有些喘,直接道:“镇南将军,你还不认罪?!” 第124章 第124章 镇南将军闭嘴不谈。 可他的脸上也写了心虚。 他实在没想到, 这件事还是惊动了朝廷。 他们这地方,已经多少年没人管了。 怎么会有心思派巡察使过来。 从他叔叔拿下宁安州之后。 皇上就对他们这里非常信任啊。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镇南将军自然没有那么猖狂。 可他在这里三十多年, 早就觉得皇上不会在意此地。 天齐国那样大。 滇州府镇南关又距离京城那样远。 只要不出大乱子, 这些小事都可以放过。 时间一长, 他的胃口就越来越大。 即使心里知道, 这样是不对的,可他又能怎么办。 他镇守边关已经够苦了,难道不应该拿到好处? 这口子一开,自然越来越离谱。 徐大人看着,很是明白。 说到底是朝廷疏于监管。 三十多年了,此地都不换防, 谁来都要松懈。 天齐国太久没有战事,之前看武举就知道,要不是武将为了自己儿郎有个功名,也不会喊着要开武举。 近十年没有武举, 其实是有些离谱的。 可皇上近些年, 总是听不进去这些话。 他也不太想折腾。 就像捂着蜜蜂的盖子, 只要不掀开,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其实这也没错。 毕竟这镇南将军会反吗? 多半是不会的。 他就是贪财好色,皇上再清楚不过。 只要边疆安稳,不出大乱子即可。 其实大部分古代王朝的边域,基本都是如此。 没办法。 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 他从京城过来便明白。 放权给边关将士,是最简单, 最轻松的戍卫方式。 皇上让他过来, 既是不想听他唠叨,也是知道他跟前任赖将军关系不错。 此事可以小惩大戒, 却不能真的处罚现在的镇南将军。 否则影响的,不止这一处卫所。 其他卫所或许有真正遵纪守法的。 但多数,都跟镇南关一样。 动了这里,那其他关卡的将士们怎么看? 他们的心会不会寒? 有时候这些东西,无关对错,只关乎立场。 徐大人为人严肃,素来秉公执法。 可皇上就是要给他派这样的差事。 明显是要告诉他,任何位置,都要思量,让他不要动不动就劝诫。 这镇南将军显然也明白,他今年五十二,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镇南关。 此事虽然不好糊弄,但他到底是前任镇南将军的侄子。 有这层身份在。 一切就好说。 徐大人看着他的表情,眼里的光芒慢慢消失,甚至也没有那么生气了,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无奈。 天齐国也好。 皇上也好。 甚至还有他。 为什么,都显得那样暮气沉沉,那样畏首畏尾。 什么事都要思量,什么事都要谨慎。 这些情绪像一团说不清楚的棉布,裹得人难受得厉害。 可这股浊气又要憋下去。 不妥协行吗? 不权衡利弊可以吗? 就在巡察使徐大人要做出违心的决定时,此事的另一方当事人纪元来了。 这是纪元第二次到镇南关。 这次过来,心情自然不同。 第一次来的时候,虽然知道镇南关有鸿门宴等着,可到底抱了希望。 这次过来,则是带着说不出的愤怒。 当然,也对镇南关真正的将士们感到难过。 如今的纪元,骑术娴熟,整个人骑在马背上,身形流畅自然,脸上还是带着笑,可那眼睛却深不见底。 他的眼睛里装着很多人,很多人。 既清明又透亮,还让人不敢直视。 纪元进镇南关的时候,来往不少货商下意识行礼,完全没了在镇南关的谨慎,仿若松快不少。 “纪大人!您怎么来了!” “知州大人!” “没想到在镇南关能碰到您!” 镇南关的百姓跟士兵们看得诧异,甚至小声提醒:“那是知州大人,你们这么说话,不怕挨打吗?” 啊? 挨打? 这可是小纪大人啊。 纪元下了马,笑着道:“来这里办点事。” “我们家的牛还在这呢。” 众人笑。 这个倒是。 纪元看了看大家装的货物,再次道:“赚钱可以,但不能坑人,要是发现你们卖到宁安州的货物虚假骗人,那是真的要小心挨打。” 众人又笑。 都跟宁安州做大半年买卖了,这点大家还是懂的。 要说一个良好的环境,确实能改变很多。 这种自上而下的监督,让货商也好,让本地百姓也好,买卖都变得轻松起来。 镇南关的人看得更惊愕了。 在他们印象里,宁安州的纪知州应该是个很强硬的人才是。 面对镇南将军都那样厉害,说不理就不理,说骂人就骂人,甚至写着文章,变着花样骂。 可对普通人,怎么这样温和。 纪元身后的邬人豪,柴烽等人态度也不错,显然这就是他们平时的模样。 宁安州的官员们出现在镇南关,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徐大人也想着,他处理完镇南关的事,这边的麻烦就能解决,宁安州的问题不攻自解。 第517节 没想到纪元会亲自过来。 都说他重视当地农耕,想来也是为了牛羊的事发愁吧。 徐大人又看了镇南将军一眼,都是这位做得好事。 这样也好,事情毕竟有个苦主。 这两地这样近,以后还要当邻居,不能闹得太僵硬。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滇州府知府,忍不住往门外看了看。 他还没见过这位纪状元呢。 都说他长相英俊,文章又写得好。 如今看来治下也是一把好手。 他这一来,这位镇南将军,必然还要再吃些苦头。 反而徐大人没有那么乐观。 镇南将军只是小惩大诫,不能动的太狠。 纪元这次过来,大概是要失望的。 而且徐大人不建议纪元闹得太僵硬,这镇南将军,到底是这条路上的拦路虎。 没了他,这里的军队谁来管? 没了这位,这边关的将士又有谁压得住? 如此实际的问题,让他秉公执法的名字上,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徐大人眼皮垂着,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时候,看着竟然比长途跋涉刚过来的时候还要苍老。 “见过徐大人,见过知府大人。” “见过镇南将军。” 少年介乎青年人的声音清澈明亮,又带了这个年纪不一般的沉稳,直接打破眼前的局面。 纪元身量比一般人要高,此刻行礼也只让人觉得他身材挺拔。 这样的年轻人跟暮气沉沉,满肚肥肠的镇南将军一比,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情都好起来了。 徐大人都觉得心里敞亮不少。 怪不得他们礼部尚书大人想让纪元做自己的孙女婿,都是有原因的。 此刻的镇南关知州府里。 最高位的肯定是京城来的徐大人,然后是滇州府的知府。 接着便是镇南将军,以及镇南城的知州。 他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最后便是纪元了。 镇南将军跟纪元一左一右坐下,场上的气氛再次变得尴尬。 说到底,此事还是因为镇南将军他们拦下宁安州东西的缘故。 第一次不成,又来了第二次。 东西是小,却挑衅皇权,所以皇上派人过来调查。 但查也不能查得太深,省得边关出乱子。 这种分寸拿捏,对楚大学士那种人来说,轻轻松松。 可对徐大人来讲,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折磨。 徐大人心知要委屈纪元,故而说话也变得少了。 他顶多能把事情平息了。 让这镇南将军不再拦宁安州的货物跟牛羊。 真正的惩罚,估计是不太行的。 想到这,徐大人闭上眼,心里跟刀绞一般。 一辈子的原则,就要栽在这上面吗。 可他也不能因为一个镇南关,让天下驻守边卫的将士寒心。 那边镇南将军心里也有数,颇有些居高临下看向纪元,还是太年轻,根本不知道他这里的重要性。 他带兵,带的还是他叔叔留下来的兵将。 除了他们姓赖的,这里的兵将还服谁? 这毛头小子,真以为自己有几分聪明,就能为所欲为? 镇南关多少年的规矩,就因为他,能改? 知不知道他的立足根本到底是什么啊。 “想当年,我家叔叔带着兵将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你爹娘甚至都没出生。” 镇南将军知道自己胜局已定,小惩大诫,不准他再扣宁安州的货物呗。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损失了。 故而此刻还是口头上说两句,算是让自己心里舒服。 镇南将军高谈阔论,丝毫没发现徐大人已经皱起眉头。 纪元那边依旧如常,只在镇南将军再次提起他叔叔前任镇南将军的功绩时,纪元开口道:“想来当年不少兵将都为宁安州的腊蛮族人流血牺牲吧。” 这话一说,在场唯一的腊蛮人柴烽,眼神软了下来。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可他爷爷却讲过的。 那时候要不是镇南关的兵将,他爷爷就要被景国人捉走当奴隶。 也是因为这份恩情,腊蛮人很快自称是天齐国百姓。 更因为这份恩情,大家至今对镇南关的人说不出什么,当年送了无数粮食,都是为了表达感激。 那时候的前任镇南将军还说宁安州刚建立,也贫苦,不需要多给他们。 他们的兵将自己耕田,还有朝廷的饷银,比他们有钱。 腊蛮人柴烽低下头。 那镇南将军听得舒爽。 对了。 这样才对嘛。 他叔叔的恩情,你们还没还完呢。 镇南将军也没想到,纪元会主动提这件事,往椅子上一靠,直接道:“哎,说这些,当年多少将士牺牲,你们不知道?” “那景国到现在都有农奴,如果真被弄过去,腊蛮人还能做生意,还能有自己的田地?这不是做梦嘛。” “镇南关这边守卫大家的安全,来往的橡胶买卖,怎么就不能跟镇南关一起做?” 眼看对自己情况有利,这纪元还松了口。 镇南将军顺杆儿爬,立刻又提起橡胶买卖。 还别说,他这个是真的馋。 多少人都在背后盯着橡胶买卖,若能分一杯,他还用得着找别的营生? 这破地方太穷了,否则他用得着这么卖力吗。 不过,这是对他们戍守边关的奖励。 没有这些油水,谁过那样的苦日子? 眼看镇南将军越说越离谱,镇南知州轻咳:“咱们还是聊这次牛羊过城的事吧。” “牛羊到底是要经过镇南关,就是这种战备物资到了景国,那对谁都不好。” “我们也不是故意扣下。” “既然巡察使都说没事,想来肯定没事,牛羊不日就会放走。” 意思是,虽然镇南关不占理。 但巡察使来了,那这事就算了。 牛羊放行,你也别告状了。 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小。 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纪元看了这位镇南知州一眼,见他态度谦卑,就知道,这估计也是他好不容易争取的。 按照镇南将军的脾气,肯定还是要扣点油水。 谁让朝廷派来的人是这个态度。 这也就是徐大人了。 换了态度再软点的,多半真会让宁安州跟镇南关一起挣钱。 安抚兵将是头等要事。 但。 真的安抚了吗。 这可不好说。 纪元看着镇南将军侃侃而谈,好像自己对本地做了多大贡献一样,眼神逐渐变得失望。 有时候,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第518节 但躺在别人的功劳簿上吃,那绝对不行。 “够了!” 昏昏欲睡的徐大人站起来。 他实在是听够了。 他一辈子的名声,真要毁在这上面? 不行。 绝对是不行的。 此事一定要秉公办理。 反正他已经六十二了,快致仕了。 就是如何安抚本地兵将,确实是个问题。 徐大人咬牙,刚要说出自己的想法,那镇南将军肉眼可见有些慌了,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面对京官也没了之前的惧怕。 再加上纪元态度变软,镇南将军还真的以为他那本功劳簿,可以再帮他渡过一道难关。 徐大人这句够了,好像要扭转局势。 一贯严肃的徐大人,真的不能忍受这种事情。 纪元在这时,突然朝对方发难。 “镇南将军,你说五十年前镇南关为腊蛮人牺牲。” “那些牺牲或有伤病的将士们,如今可还好。” 徐大人的够了让大家认为局势要变化。 可纪元这句话,又让人觉得情况变得更加不同。 镇南将军眼里透出迷茫。 徐大人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反而是镇南关本地人,镇南知州,立刻看过来。 见大家不说话,纪元再次道:“我再问一遍,那些将士们,可还好?” 这,这五十年了啊! 谁知道啊! 纪元没再继续,反而看向徐大人:“徐大人,方才镇南将军有几句话也是对的。” “他说当年的宁安州确实是靠着镇南关将士打下来的。” “所以,我们准备把橡胶的一部分税收给到镇南关的将士。” 这句话说完,其他人立刻看过来。 镇南关将军眼神透着狂喜。 这,这是真的? 但为什么啊? 纪元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纪元继续道:“是当年为宁安州浴血奋战的将士,以及将士后人。” “徐大人,宁安州的百姓,宁安州的衙门,都是知恩图报之人。” “之前我们没有能力,如今日子好点了,是愿意帮忙的。” 纪元再次强调:“现在过去五十年,应该有不少将士跟将士后世还在。” “不只是税收,这份橡胶生意,也想请他们一起来做。” 宁安州如今有钱。 镇南关对他们有恩。 他们不仅要给钱,还要给营生,要带着一起致富。 徐大人震惊半天,开口道:“若是为了商路畅通,倒也不必如此。” “放心,此事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大家看起来,纪元好像就是妥协了,就是为了以后的商路顺畅,愿意带着镇南关一起赚钱。 镇南关将军觉得惊喜来的有点突然。 滇州府的知府眼神也透着疑惑。 虽然跟纪元接触不多,但他的文章风格,他之前的做派,不像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 镇南关本地的知州嘴角牵动。 他知道为什么。 他竟然是这里面,头一个明白纪元为何要这样做的。 果然,纪元对徐大人道:“此事与商路无关。” “商路的银钱,下官绝对不会给。” “但将士们的生计,却是要考虑的。” 话说到这。 已经再清楚不过。 商路,他们要过。 这是商路的事。 那些将士们,他们也要管。 这是为了报恩。 两件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徐大人看向纪元的眼神,充满欣赏。 徐大人道:“好,很好。” “赖将军,当年那些将士们的名册,快拿出来吧。” 可徐大人对纪元越满意,对赖琨顺就越不满。 小惩大诫肯定不行。 务必要好好训斥。 赖琨顺直接道:“何必那样麻烦,给到镇南关驻扎的军队,就是给到他们。” “纪知州,何必要绕个弯路。” 事情到现在了,还在狡辩。 纪元抬头看他:“这怎么能一样。” “如今的镇南关兵将,还是当初那批人吗。” 纪元终于问出来了。 他铺垫了那样多。 就是想问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躺在老将士们的功劳簿上吸血。 那他们呢? 他们在干什么? 镇南关知州嘴唇微动,开口道:“不是了。” 不是那批人了。 当初的那批人被排挤,被换掉。 好一点的,可以离开镇南关。 一般的,不再是兵士,做个普通的老百姓。 最差的,还是最底层的士兵。 至于那些牺牲了的兵将后人,也没什么好日子可以过。 他知道的,是没有好过的。 眼看这位镇南关知州失声痛哭。 就连纪元的计划也被打断。 他本来想看看,这位镇南将军到底有多厚脸皮,强行拿别人的功绩贴金。 一步步问下来,也能让徐大人知道他的无耻。 却把这位知州给忽略了。 纪元,邬人豪,柴烽,想到这位镇南关知州的身世。 这位知州今年三十六,他的爷爷,父亲,都是当年的兵将。 那会上战父子兵,甚是勇猛。 但打仗下来之后,爷爷双腿残疾,几乎不能行动,父亲少了条胳膊,勉强还能生活。 好在当时的镇南将军还是另一位,对他们这些兵将们照拂有加。 再有宁安州送来的米粮,镇南关发的伤药,大家日子都不用发愁。 第519节 直到上一位将军离世。 现在这位接手, 刚开始还好,后来情况急转直下。 没有米粮,没有伤药。 知州的父亲胳膊也不知哪里出现问题,在他十岁那年病逝。 他的爷爷也因为这个打击,而直接自尽,说是不拖累他家,可见在这两位离世之前,他家的情况就很不好了。 要不是他努力科举,终于考上举人,又找机会搭上如今的镇南将军,他全家都会贫困潦倒。 而他在那么多将士后人里面,算是幸运的。 是的,这算幸运的。 甚至提前离世的爷爷父亲都很“幸运”。 多数兵士的晚年生活痛苦不堪。 可他们把什么功劳,什么宁安州是他们打下来的挂在嘴边了吗? 没有。 问起来,他们也会说:“是因为景国人在天齐国镇南关门前打仗!这合适吗!” “我们是为了天齐国的安全!” 换做另一个地方,他们也会打的。 他们的语气里还透着当年镇守边关的骄傲。 他们也没有一点挟恩以报的想法。 对他来说,保护天齐国的国土,顺便救一个部落的人,这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 五十年都过了。 何必呢。 只是他们不知道。 有人利用这一点,喝血吃肉。 想报恩的人会报错对象。 真正做了事情的人贫困潦倒。 在镇南关知州的控诉下,徐大人,滇州府知府已经愤怒不已。 好,你真是太好了。 知道这位将军荒唐,却不知道已经到这种地步。 可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触目惊心。 纪元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 把他调查的情况全都拿出来。 在苛待兵将这方面,那镇南将军强行征用官府的银钱已经是小事了。 不仅如此,如今说的三万大军,实际上不到一万人,有两万人的空饷,也全都进了这位的腰包。 整个镇南关,就是他的一言堂。 一条条罪证列下来。 徐大人咬牙切齿,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和稀泥的性子,现在更是痛恨,还觉得自己为什么想要平息此事。 若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镇南关就是真的完了。 但事到如今,镇南将军赖琨顺还有话要说。 “你们动我,就不怕其他地方的兵将心寒?” “哪里没有这样的事?哪里不吃点空饷?” “真要为一个我,就变成这样?!” 还是那句话。 有时候,事情无关对错,只关乎自己站着的位置。 而眼前的情况,显然如此。 不怪他这样张狂。 他不想反,只想贪财而已。 没必要处置他。 甚至皇上让人下来,也只是惩戒一番。 真正要处理。 有些难。 镇南城知州微微摇头,如果镇南将军手里有刀剑,他估计已经被砍了。 可他也没办法。 这些事他想过很多次,根本没有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 徐大人则要拼着自己的仕途也要促成此事。 大不了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出去也有个交代。 徐大人还看向纪元。 特别是,要把纪元保护好。 这件事,就当自己弄出来的 纪元已经得罪了京城一部分文官,不能再得罪武将了。 他自己被记住,那没什么。 纪元还年轻,还大有可为。 纪元像是看出徐大人的心思一般,开口道:“徐大人,下官无意去动镇南关的兵将。” “下官只是想替本地的兵将讨回公道。” 镇南将军。 镇南关的兵士。 可并不是一个整体。 下面是属于被压迫的阶级。 是前者强行要捆绑后面,吸着后面的血,而后面的人一无所知而已。 纪元还道:“谁犯错就惩罚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下官要做的,是让镇南关的兵士更好。” 说白了,镇南将军,代表不了镇南关。 真正能代表镇南关的,是这些名单上的老将士们。 纪元要把他们请回来,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这才是铁律。 这些老将士们,才不是这位的护身符。 如果肉眼可视的话,有一层盔甲好像从赖琨顺剥开。 这层本就不是他的,是他强行贴合上去,甚至磨损了盔甲的棱角。 纪元的一番话,让在场众人醍醐灌顶。 就算是赖琨顺也明白。 他好像要完了。 纪元如果真的厚待那些老将士们。 那自己还算什么? 其他地方的兵将也只会觉得解气,特别是中下层的兵将,心里不一定有多舒爽。 那些人,会是纪元的朋友,而非敌人。 可纪元,纪状元。 舍得让利? 舍得让宁安州的利润分出来? 他有那么大方吗?! 这是真的要给技术,给银钱的! 纪元看看邬人豪,又看看那柴烽。 这是他们宁安州衙门,以及橡胶商会,布料商会,乃至伐木会,加上四十八个村寨村长商议出的结果。 “宁安州的橡胶技术,愿意分享给镇南关。” “还愿意在两地之间修一条真正的官道。” “原本两地来往也只需要四天时间,这条官道修好之后,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起把橡胶产业壮大。” “两地百姓,兵士,一起改变生活,一起经营橡胶产业。” “这是宁安州的承诺,也是本官的承诺。” 第520节 “不知道镇南关这边,可否愿意。” 纪元描绘了一会有些夸张的场景。 可他说得又很真切。 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一起合作,一起赚钱,一起经营。 一起让日子过的更好! 当然了。 这些事情之前,要把某些人剔除才是。 徐大人态度已经变得平和,他甚至笑着看向这位镇南将军,他以为的杀招被纪元轻松化解。 纪元把他不合身的盔甲血淋淋地撕开。 等待他的,只有真正的审判。 “赖将军,你目无军纪,为祸一方。” “本官奉圣上旨意前来调查此案,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 “就跟着本官回京请罪,等着皇上兵部,刑部定下责罚吧!” 徐大人心口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 他就差一点点,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还好,还好及时拉回来了。 甚至没有任何代价,就能秉公执法。 纪元小小年纪,为何能这样聪明? 在场众人,一直没说话的滇州府知府忍不住再次打量纪元。 这,这是他们滇州府的官员? 他们滇州府何德何能啊。 如果能调到他那就好了。 还愁当地没发展? 滇州府知府还在打算盘。 那边徐大人直接道:“现镇南关知州也参与贪污之案,一样要押回京城受审。” “这段时间里,镇南关由宁安州纪知州暂管。” 徐大人语气都带着欣慰:“纪元,此地,也交给你了。” 啊? 他? 镇南关也给他管?! 第125章 第125章 “听说了吗。” “你说的是那件事?” 即将进入镇南关的两队货商在一起低声说话。 “镇南关的知州换人了!” “对对对, 就是这件事!” 为什么啊? 商队里立刻有人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明白。 从本地镇南将军躺在功劳簿上吃祖上老本,仗着地方偏远,还欺负隔壁宁安州的新知州纪状元。 再到这位将军两次扣押纪状元的货物。 一个是橡胶, 另一个是耕牛。 前者牵扯甚广, 不少势力帮忙解围。 第二个只是宁安州自己的事。 甚至朝廷派下来的官员都想和稀泥。 毕竟镇南将军名声在外, 祖上荣光就镇得住许多宵小。 但是呢? 但是那位宁安州的知州纪状元, 直接把他老底都给掀翻了。 从他在镇南关一桩桩一件件事情。 再到镇南将军立身之本的那场战役,全都被揭开了。 说实话,各地都会有吃空饷的情况。 但吃成这个样子,那还是头一次见。 吃就算了。 当年跟着他叔叔的老兵们,竟然全都弃之不顾。 这就太过分了。 要知道,朝廷能允许他接替自己的叔叔在镇南关, 以及他如今在外面的名声,靠的全都是镇守边关的功劳。 现在告诉他们。 什么功劳。 完全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而已。 纪元把这些事情都翻 出来。 以及这位挪用银钱等等的脏事,其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事更不用提了。 那些曾经真正的老兵, 都是镇南将军的部下, 日子过得凄惨无比。 而镇南将军本人家里金银财宝无数。 听说京城来的徐大人, 气得都站不稳了。 难为老大人千里迢迢过来,竟然被气成这样。 “反正精彩至极。” “说是镇南将军已经被捉住了。” “那镇南关,怎么就归纪状元管了?” “是上面派来的京官,觉得纪状元把宁安州管得好,两个地方离得又那样近,干脆代管。” “原来的知州呢?” “那个知州也参与了, 所以要一并押到京城受审。” “反正镇南关一众官员, 基本上都牵扯其中,重要的都弄到京城审讯了。” 啊? 这镇南关变天了啊。 这么大的事, 怎么听起来悄无声息的。 一般来说,该闹得满城风雨才是吧。 现在事情要结束了,才告诉大家? 此刻的镇南知州府里,徐大人,滇州府知府回过神,才发现纪元这事做得有多漂亮。 他找好时机,趁着镇南将军不注意,又趁着上面巡察使过来,一口气把对方老底全给弄掉了。 而且事发突然,属于直接发难。 便是镇南关将军本人,也没想到纪元会从另一个地方入手。 纪元是不是有点太沉得住气了。 滇州府知府觉得可怕。 徐大人却欣赏得厉害。 既能秉公办案,还不留任何把柄。 这种能力,不是谁都能有的。 不管怎么说。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要说爽快吗? 也没有。 因为这件事牵扯甚广。 好像解决了,又像是没解决。 镇南关将军,到底是驻守一方的大员。 如今就算暂时扣下,也难免节外生枝。 事发后,大家也都没闲着。 徐大人在找更多罪证,最好能让赖琨顺的罪名更为确凿。 滇州府知府则在跟带来的兵马指挥沟通,意思是他带的兵马解除警戒,可以暂时休息。 第521节 只要封住主要几个路口,跟本地兵士形成牵制。 别的不用管。 巡察使徐大人奉命而来,还是调查一个将军,手底下没兵怎么可能。 故而他从京城而来,没有去更方便的武新府,而是先绕远去了滇州府真正的府城。 从那边调兵调人,这才赶赴镇南关。 滇州府知府能亲自跟过来,也代表了本地的意思。 这也是镇南关将军面对他们的时候,可以好好讲道理。 纪元呢? 纪元知道这些吗? 他是知道这些,所以强行过来。 还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凑巧? 滇州府知府观察眼前的年轻人,见他还是跟方才一样,说不出的沉稳。 如果,这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 那是不是有点可怕了。 纪元并未多说。 从橡胶的事开始,他便联合需要橡胶的势力,让消息传到京城。 可京城派人过来,顶多是约束镇南将军。 真正想让他离开,还需要更多罪证。 本以为宁安州给到镇南关衙门的税收,被镇南将军拿去,已经是一项铁罪。 可后来又觉得不对。 前任镇南将军开疆扩土的功劳,是如何都不能抹去的。 那样的话,单单挪用税收,也不能让他的罪钉死。 自己就要另寻他法。 纪元并未像无头苍蝇一样,直接去查所有罪证。 而是想到以这位的为人,真的会善待将士们吗。 结果不言而喻。 与其说他破了这个局,不如说他看懂了这位将军。 苛待兵士,还是苛待有功的兵士。 要说罪名多少? 那不好讲。 但要说会不会让手下人寒心,却是一定会的。 只要这份心寒在,便不会跟着镇南将军狗急跳墙。 毕竟,前面还有个橡胶买卖等着。 只要是想好好过日子的,都不会跟着镇南将军赖琨顺起事。 纪元气定神闲,一切都在计算当中。 滇州府的知府,此刻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这样做,不怕他反?” 他都怕得厉害,带了不少人手啊。 纪元却摇头:“他能去哪。” 去哪? 南边那么多小国,随便挑一个打过去,就能把地方占了啊。 滇州府知府虽未说,可眼神写得明白。 纪元却笑,也用眼神回答,随口比了个口型。 景国。 南边几十小国里。 谁最厉害。 景国。 景国跟天齐国没法比,但也能碾压其他小国。 镇南将军若是脱离了天齐国,成为赖琨顺赖国王,不出三个月,绝对会被景国讨伐。 甚至还能用这件事给天齐国献好。 所以纪元断定。 镇南将军不会跑,也不敢跑。 顶多,携带细软私逃。 还是往天齐国内里逃。 滇州府这么多大山,随便躲一个,过个几年出来,又是一个富贵闲人。 滇州府知府瞳孔地震,又看看纪元身边。 哎?! 那个力士邬人豪呢?! 他去哪了?! 自己只顾着看纪状元,竟然没留神这件事! 此刻的镇南将军赖琨顺把平时的官服换了下来,罕见穿了低调的衣服,可他的肚子太大,还是很显眼。 赖琨顺嘴上咒骂:“好个纪元,打我个措手不及,还仗着京城官员在的时候揭短,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 随后又在想,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种地步的? 明明纪元没出现之前,他的日子都很好过。 或许,就不该招惹他。 赖琨顺又骂:“他至于吗,在边关那么多年,谁不苦?他一个状元都被弄到这,难道以为皇上真的看重他?” 话是这么说,赖琨顺已经收拾好东西,全都是方便携带的金银细软。 老婆孩子也不管了,直接带着贴身侍卫离开。 从蜀地到滇州府,多少大山不够他藏的。 狡兔还有三窟呢,等他躲躲风头,还是一方富翁。 赖琨顺身边的侍卫还道:“将军,咱们起兵打出去吧,至少有三千兄弟,都是听您的。” 赖琨顺心道,三万大军变三千就够寒酸的了,那么多人又能去哪? 自立为王? 他几斤几两,身边人还不清楚? 不说天齐国,景国都不会放过他。 悄悄逃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天刚刚擦黑,几个人从暗道里出来,心里对纪元恨得要命。 直到在暗道里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什么恨意都没了,几个人双腿发抖,根本不敢走。 平时邬人豪给人的压迫感就够强的了。 此刻一夫当关,手里还拿着大刀,那模样,谁看谁都要屁滚尿流。 这,这人怎么会在他们面前! 等会。 此刻的赖琨顺脑子运转飞快。 将军府的守卫不严。 纪元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 以及徐大人那个脾气表现出的怒火。 这才促成他离开。 是纪元。 又是他。 他一步步地,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赖琨顺这次腿是真的软了,眼神根本不在眼前的邬人豪身上,脑子里都是纪元。 纪元啊纪元。 本以为昨天雷声大雨点小,他做事一点也不管不顾。 可现在才知道。 他是故意的。 故意露出破绽,故意表现得急切。 实际上,就等着他逃跑。 赖琨顺只想问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第522节 纪元不能回答他,却能回答滇州府知府,这位是真正的顶头上司。 纪元道:“因为他不让耕牛进来。” 就这? 就这? 啊? 纪元认真解释:“宁安州想要发展,如今的耕牛还只是一方面。” “后面大量的农具,大量的外地种子,以及本地所需要的各种东西。” “全都需要经过镇南关。” “我们不能依靠对方的心情行事。” 说着,纪元甚至还拿出怀里的简易地图。 这是从李首辅给他的地图里抄录的一部分,纪元指着另一条路:“便是这位走了,下官也想再修一条道路。” 纪元勤勤恳恳解释他画的那条路。 想请知府大人帮忙,找来合适的工匠。 宁安州去往滇州府其他地方,还能再修一条路。 看到这,知府真的明白了。 纪元就是为了宁安州的发展! 然后顺便解决老兵们的贫困问题。 如果赖琨顺没有拿宁安州发展来威胁纪元,他根本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知府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而纪元身边的小吏柴烽,以及知府身后的幕僚,看向纪元的时候,总觉得纪元在发光。 别人都觉得他的理由或许离谱。 可大家实实在在看到了。 他就是这么做的。 阻碍他的任地发展? 那就佛挡杀佛! 纪元幽幽道:“知道他们耽误多长时间吗。” “如今都九月份了,按照正常来说,我们当地的百姓都能买牛租牛,能省多少事。” “说不定还能再开耕一些梯田呢。” 柴烽使劲点头。 没错没错,纪大人说得对! “大人!大人!镇南将军试图潜逃!已经被邬壮士,还有滇州府的守备军捉住了!” 准确说,是邬人豪一手提了一个,直接扔到守备军脚边。 守备军又去把躺在地上嗷嗷大喊的人再给拖回来。 这十几个人意图逃跑,全都败在邬人豪的手下。 守备军指挥越看邬人豪越欣赏。 这块头,这身手,这脑子。 等会,邬人豪怎么知道,他们会逃跑?还知道对方的密道? 答案不言而喻。 原本还在审讯其他人的徐大人连夜过来,眉头竟然有些松快。 之前还怕他把赖琨顺捉到京城有些过分了。 会让那些武将们不满。 现在好了。 携带细软潜逃。 说他一句叛国都是可以的。 一件件事,终于把这位背负祖宗荣光的小人给拉下马了。 这像是抽丝剥茧一般,也像是小刀放血。 看着一点点的。 但等对方反应过来时,已经退无可退。 如果是李首辅知道这件事,只怕要叹一句,纪元对比在京城的时候,更聪明谨慎了。 要是楚大学士知道,必然还会讲一句狡诈。 可惜了,如今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纪元就怕他老老实实跟着去京城呢。 滇州府知府笑着摇头,开口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知府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从小厮手里取来烟袋,看着镇南关的黑夜,慢悠悠道:“你要代管镇南关了。” “知道镇南关多少烂账吗。” “知道那些兵士后人要怎么安抚吗。” “还有,你想修路,本官自然可以准,但你以为这山路好修?” 知府一连串问题,让纪元却笑,随后把蜡烛拨亮一点。 “下官相信,人定胜天。” 此时赶在最后时间进城的商贩们,擦擦头上的汗。 已经入夜了,差点就不能进来了。 “这位军爷,请问要多少入城费。” 那几个“军爷”此刻有些六神无主,随意摆摆手:“不要了,快走吧。” 不要!? 为什么?! “本地的新知州说了,以后货商再过镇南关,就没有入城费了。” 没有入城费?! 这,这是真的?! 新知州是纪元吧,那纪元这么做,又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眼前的兵士们人心惶惶。 他们有的也想跑,有的又觉得不如赶紧坦白。 他们是镇南将军的手下,真的做了太多的事。 如果纪知州翻旧账怎么办。 如果他们成了马前卒又怎么办。 可同时,大家又知道纪知州的。 没错,镇南关的兵士们都知道纪知州的人品。 他是个不恃强凌弱的。 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商贾,百姓,士兵,全都很和气,跟那些凶名完全不同。 甚至越底层的士兵,越信任。 谁让被宁安州的一切历历在目。 而且抓镇南将军那日,纪知州说,要带着镇南关的人一起赚橡胶的钱。 大家心里拉扯得厉害。 一方面不相信当官说的话。 一方面又觉得这人是带着宁安州致富的纪知州。 一方面想跟着几个刺头逃跑,或者直接闹事。 可还有一方面,又觉得或许跟着纪知州日子才能变得更好? 这种拉扯,这种动摇,就足以让赖琨顺的人四分五裂。 也有人问,为什么会相信其他地方的官员。 那还用说,这是纪状元。 至于免除入城费。 这又有什么了,钱又到不了他们手里。 在各方纠结之下,纪元并未说什么,而是让手下的人去军队里统计名单。 他要统计因为戍守边关而受伤生病的将士,并且顺便说了第二批名单也要准备。 第二批要统计的,是因为父亲牺牲,孤苦无依的将士后人。 “统计这些做什么?” 有士兵问道。 “分田啊。”柴烽直接答,“教你们精耕细作,发展稻鸭鱼模式,做不做。” “按照批次,一批批地教。” “哎,没办法,我们人手太少了,不然大家一起学,那才是最好的。” 第523节 一起学? 不在所有名册之内的兵士看过来。 他们也能学? 甚至路过的百姓都在伸头听。 “学,都学。” “我们知州大人,恨不得大家一夜都能学会。” 敝帚自珍? 不存在的。 他们纪大人说了,要让镇南关的百姓一起学会更好的种田方法,也要让当地百姓一起做橡胶,发展染布协会。 总之。 宁安州有的。 你们都会有。 时间问题。 不信? 不信就算了。 可镇南关的兵士跟百姓信吗? 太相信了。 他们见识过宁安州的发展,见过纪知州本人。 他们看着宁安州流水般的货物。 赖琨顺直接抢,就是因为羡慕。 他们羡慕吗? 那是肯定的。 这样的前景下,没人愿意反,也没人愿意闹事。 少有的蠢货,要么被身边人按住,要么被滇州府来的守备军按住,全都形不成气候。 消息传到滇州府知府耳中,他忍不住感叹:“纪元的底气,原来在这。” 他以自己的信誉为保证。 可这整个滇州府里,能让众人信任的,只怕也只有他了。 当官当到这种地步。 此生无憾啊。 知府开始好奇了,在纪元手中,这两个天齐国最南边的地方,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徐大人处理完手头的事,又派人严加看守犯人,这才有工夫跟滇州府知府沟通。 徐大人直接道:“知府你也是进士出身,可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知府自然知道,出自礼记,其中一个意思是,只要实行正确的道,天下所有人跟事都会帮你。 此话甚大。 是一句可以束之高阁的圣人言。 毕竟普通人背此句,只觉得这句听起来顺耳。 却不会觉得自己要按照这样的德行操守办事。 这样所有读书人都会背的句子,却很少有人实行。 年迈的徐大人处理完这件心力交瘁的事,已经身心疲惫,可此刻精神却尚好。 “纪元的道,便是天下为公。” 徐大人甚少这样说话。 可此句却是发自内心的。 徐大人拍拍滇州府知府肩膀:“照顾好他,回头你我,可能还要被他照顾。” 徐大人这些事处理完,基本就要回京了。 他要赶紧回京复命,省得夜长梦多。 若不是纪元收集的证据充足,这赖琨顺又试图潜逃,他这一趟多半无功而返。 反正不管怎么说,赶紧了结此事才是真的。 徐大人这样说,就是让滇州府知府暗中给些帮助。 毕竟是一个省会的知府大人,他能动用的势力,还是很多的。 滇州府知府悠悠道:“您还记得,我是哪里人吗。” “哪里?” 这位知府笑:“本官是闽地的人。” 在纪元让人写出《梯田水渠修建手册》,并送到云贵闽川等地时。 他就对纪元很有好感了。 他的家乡也有很多山,也有很多水。 却没有这样的好方法。 纪元带着宁安州的人做出方法,总结了经验,还分享给所有人。 作为出身山地的知府,纪元在他这,已经是自己人了。 知府笑容忽然停止。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纪元在走自己的道时,连他这种跟纪元不熟的人,都自觉帮他开道。 好一个天下为公。 好一个天下人都会帮忙。 那些圣贤书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过。 还真让人变成现实了。 滇州府知府跟徐大人相视一笑。 他们自愿,为纪元“保驾护航”。 能成为天下为公的一分子。 也是一种荣幸。 九月二十八,纪元等人送走徐大人。 这次徐大人不再绕道滇州府,而是直接从更近的武新府出发,到时候一路坐船回京城。 自然是为了更加安全,而且这里坐船要比山路快不少。 滇州府的知府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把手下得力干将拨过来不少。 一方面有纪元的号召力,还有知府大人的亲信。 他倒是要看看,谁敢阻拦纪元改变镇南关。 镇南关权力交锋显然不算太有波澜。 可暗地里,不少人对纪状元的想法有了改变。 统一意见是。 这个人不好惹。 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善斗者也是如此。 都以为纪元跟镇南将军的争斗会你死我活。 实际上? 实际上人家稳坐钓鱼台。 这对合作者自然是好的。 好在,滇州府大部分商贾,都是他的合作者。 百姓那边,则对这些毫无所察。 在他们看来,就是镇南关将军犯错,朝廷不满意。 这么说的话,其实倒也没错。 只是少了纪元借着皇上稍稍不满,便小题大做,把人赶走这档子事。 其实就算知道了。 大家在乎吗? 不在乎的。 大家在乎的,是扣在镇南关的耕牛,终于可以拉回来了! 那六家养殖场从欲哭无泪到伤心欲绝,甚至后悔来宁安州做买卖。 现在呢? 不后悔了! 第524节 他们的牛都回来了! 本以为这批牲畜要折在这。 都被那将军扣了,还能有好结果? 答案是。 有的! 太有了! 纪知州就是靠谱,跟着他做买卖,绝对没问题。 只是宁安州的百姓们一边看着牛,一边往队伍后面看。 他们的小纪大人呢。 怎么还不回来。 他不会要常驻镇南关吧?! 想到这个可能,所有人都在摇头。 纪知州是他们宁安州的知州,不是镇南关的!真的不是! 第126章 第126章 化远四十年, 十月初六。 滇州府,镇南关。 从镇南将军被查,一直到被押往京城, 事情办得极快。 谁让他确实作恶多端。 再有镇南知州从中反水, 身边还有不少人看到时机不对, 也供出不少事。 徐大人查了一个月, 总算把证据收齐,带着二十多犯人一起回京城受审。 这一个月,他们几乎干了别人三四个月的事情,歇息几天便赶路出发。 徐大人今年六十二,这一趟也不容易。 不出意外的话,他办完这件差事, 差不多就要致仕。 所以徐大人对纪元非常感激。 没错,是感激。 要不是纪元及时出手,他致仕之前,就会永远留下一个污点。 徐大人走了。 滇州府知府把得力的二十个小吏留下来, 又跟滇州府指挥使商议, 留下几个得力干将, 凑了三十个作为纪元的左右手。 这件事做完,知府大人也离开。 滇州府不少人看着这事,只觉得他们做得干净利落,而且没办法指摘。 那镇南将军像是降智了一般,就按照纪元的路子走。 但有时候看着降智,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纪元的陷阱看似温和无害, 实际总会给到致命一击。 这些人走了之后, 镇南关,也就剩下纪元一个人坐镇。 作为镇南关本地的代知州, 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明年才有接替的人,更夸张一点,或许后年才会来人。 今年是乡试年,明年是会试年。 吏部更有可能,会在会试结束之后,各地职位变动,才会再安排人手。 纪元好歹在吏部做过事,了解里面的情形。 所以,在一两年内,这地方他都要暂管。 纪元自己都深吸口气。 他只是想让镇南关正常一点,不要影响宁安州做买卖,不要影响本地跟滇州府其他地方沟通啊。 否则他为什么还要再规划两条路,好让镇南关不是唯一的通道。 他想把这地方连根拔起。 没想到拔得太干净? 所以宁安州牛羊放行的时候,他还不能走,他这一走,镇南关肯定更乱。 要说镇南关,现在分为一文一武两部分。 以前镇南将军在,这里又是边关,自然武力压制文官,所以大部分官员都边缘化,爱惜羽毛的就不参与,只等着四年任期结束,好赶紧离开。 不过镇南关到底是天齐国自古以来的关卡,衙门六司还是齐全的。 吏,户,工,刑,兵,礼六司人员齐备。 而且多数人并未参与其中,顶多有些小错,并不会带到京城,一切由代知州纪元处置。 宁安州那种,只有就户司,刑司有人的,还是少数。 文官众人忐忑不安,代知州看着笑眯眯的,年纪又轻,实际上的手段,他们还是清楚的。 若没有什么手段,怎么可能解决了镇南将军。 还有人暗地里说,朝廷能派人来,就是因为他暗地传了消息。 否则以朝廷的效率,怎么可能这么快派人过来? 不过这都是传闻,也没什么好说的。 文官们等着代知州上任三把火,心里也是无奈。 他们能在镇南关做六司主事的,基本都是进士,最差也是三甲进士。 满脑子的想法便是,混够四年,调到其他地方。 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要不然就这么着吧,反正他们迟早要走。 而且也没人动得了他们,现在衙门没有停摆,已经很好了。 对比文官们想摆烂的忐忑,武将那边则完全是两个想法。 被徐大人带走的,基本都是军队里的上层。 如今分编成五支队伍的军队,全都只剩中下层将士。 要说平日他们没有作恶吗? 那肯定不可能。 毕竟是那些人的爪牙,事情多多少少都有做。 可要说完全是坏人吗? 也不是的。 他们也是被压迫的一员。 他们全都无精打采,有些已经趁乱逃跑。 这些趁乱跑掉的人,身上背着的事情都不小。 纪元对此竟然并未多管,只让邬人豪跟知府拨给他的左右领队他们看好剩下的人。 一文一武。 都在等着代知州先动哪个。 纪元的第一道命令却是。 自查。 自己把情况写下来。 不会写字的口述下来。 总之,纪元要看到所有官员,以及兵士们的情况。 一句话,自己交代情况,那一切好说。 不交代情况,那咱们回头再聊。 纪元只给了十天的时间。 刚刚从滇州府府城回来的秀才们,个个都被拉着。 文官们还好说,兵将这边,大多数人确实不识字。 他们不过出去考了个乡试,怎么家里变化翻天覆地啊。 这就算了。 怎么纪状元,成了他们的代知州? 一部分秀才还有点蒙,另一部分秀才已经去找代知州卖好了。 他们这次乡试,整个镇南关没有一个考上的。 若他们能被状元指点,明年说不定有希望? 纪元听此,也直接道:“等镇南关事情少一些,本官会亲自去本地官学。” 亲自去本地官学?! 这下,整个镇南关的读书人都振奋了。 这些读书人多是年轻人,大多也想继续科举。 有纪状元这句话,他们肯定会愿意帮忙做事的! 第525节 于是,镇南关文武官员们便发现。 他们这些人全都被暂时停用,人家纪知州直接找这些秀才们帮自己办事。 什么? 秀才办事不如举人进士? 这就是开玩笑了。 读书跟办事,完全是两码事。 说实在的,官场上那些文书,只要考上秀才,大部分绝对能看懂。 纪元再次另辟蹊径。 他只用滇州府知府拨给他的人,以及从宁安州带来的小吏。 再加上这些牵扯势力不深的秀才们。 有这些人在,镇南关竟然运作正常。 想摆烂的文官们忽然意识到。 如果他们再继续摆烂的话,只怕代知州会直接把他们换掉? 眼看新来的秀才们很快接手他们手里的公务,但凡有不会的,滇州府派来的小吏还能提点。 再提点不成,那不是有代知州坐镇,纪元接触过的文书,是多数人都无法想象的,处理这些简直小菜一碟。 等会。 代知州根本不在乎他们摆不摆烂。 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用现代的话来讲。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秀才怎么了,秀才也是读圣贤书的。 还能处理不了文书? 这些东西,只要你学,你就能会。 不少官员笑容停止。 他们还指望代知州主动跟他们熟络? 做什么梦呢! 代知州根本不理他们。 天齐国离了谁,都能过! 可他们这些文官的可代替性强。 武将那边呢? 那些兵士可是实打实的。 不理他们。 却不能不理兵士吧? 如果纪元真的不管他们。 那外面边境来犯,又或者有匪贼闹事。 别说镇南关了,宁安州也会被骚扰。 那边要怎么处理? 十月十一,从宁安州来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两男两女,一致的是,身体都很健壮,面容虽然黝黑,可精神很好。 他们穿着宁安州特产的布料,脚底鞋子是橡胶防滑的。 可要说他们多有钱,看着也不像? 他们进了镇南关,就直接去知州府里。 门口的守卫不认识他们,可路过办差的小吏柴烽却惊喜道:“骆姐!石老弟!” “你们可算来了!” “草民听到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镇南关,也要成立伐木会?” 被喊骆姐的伐木会主事直接问了关键问题。 “没错,这是咱们知州的意思。”柴烽笑着道,“快来吧,咱们知州等着呢。” 伐木会。 最早是去年,也就是化远三十九年,在宁安州成立的。 也是纪元着重扶持的一个协会。 里面都是伐木工人,他们农忙的时候种田,农闲的时候砍木头卖钱。 是如今橡胶,染布粘合剂,以及木材的主要供应商。 伐木会成立,十一个主事遍布宁安州各地,但凡有事都能找他们商量。 谁家砍木头的时候出事了,谁家木头被压价了,全都可以去讲。 整个宁安州的伐木工人,越来越意识到团结在一起的力量。 不管是收入,还是尊严,都大大提高。 故而被喊过来的主事骆静雅骆姐,以及石枫石主事,走路都是带风的。 他们被纪元喊过来。 自然是有大事。 纪元直接道:“镇南关的情况,你们想必也知道了。” “镇南关总共三十多万人口,伐木工竟然有五六万,可见平时需要砍树补贴的人太多。” 纪元继续道:“镇南关的伐木工人就跟咱们宁安州之前一样,颇受木商的挤压。” “我请诸位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帮镇南关成立伐木会。” 成立了伐木会,就能保证伐木工人一部分权益。 那些木料商人肯定不愿意。 但不愿意又怎么样。 这是大势所趋。 只要意识到伐木会是伐木工人的靠山,那谁也阻拦不了。 宁安州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那。 甚至滇州府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伐木会这样的雏形。 伐木会主事骆姐直接站起来,朝纪元行礼:“但凭知州大人吩咐。” 同为伐木工人,他们肯定会帮忙的! 伐木会给大家带来的好处,那可太多了。 如今各家不用拼命,也不用害怕被坑骗。 哪家木料商人敢欺负他们的人,他们一起不卖木料,甚至还能截断橡胶的货源。 看看谁还敢欺负他们! 各家谁有伤病,谁有危险,一句话的事,大家都会过来帮忙。 伐木会成立一年,他们已经确切知道,这个协会的好处。 如今的伐木会正式成员,已经有三万多人。 平日里官府若有事,他们还能帮忙,捉个小贼,通缉个盗贼,小事一桩。 不少人都说,伐木会成员多的地方,治安都变好了。 现在告诉他们,镇南关也要成立伐木会,骆姐非常高兴,直接带着人就过来了。 纪元笑着听大家侃侃而谈,又道:“那这件事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 镇南关的军队,其实已经形同虚设。 先不说定额的三万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 再者,这些人也完全没有战斗意志,让他们去守守城门,做些机械的活计还行。 真要打仗,那是绝对不成的。 便是维护治安,也只是个表面的。 军队要大力整治,根本不是文官那边可以随时找人接手。 纪元做的,便是迅速成立伐木会。 让伐木会作为根基,稳固整个镇南关的基本盘。 百姓们不慌张,不混乱,才能让军队的改革变得没那么危险。 说白了,就是现在人手不够,让部分百姓充当稳固安全的势力。 平时的时候种田砍树。 遇到危险,便是可以立刻组织起来的力量,到时候拉起来训练几个月,至少能让本地没那样危险,对其他地方形成威慑。 伐木会的 人遍布整个镇南关,无论哪里有事,都能快速响应。 一般人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只觉得纪元怎么又把老一套带过来了。 木料商人最为恼火。 第526节 滇州府的木料商人们,如今最讨厌的就是宁安州的人。 要说这里的木料好吗? 很好,而且伐木会的人都比较好沟通。 但是价格却要得实在,他们想投机取巧?那绝对不成,有伐木会的人盯着呢。 如今镇南关伐木工人也要有这样的“恶会”,真是一群刁民。 那不收他们这两地的木头? 只是利润在这,谁又能舍弃。 加之这两个地方的人都穷,只有越穷的地方,才越愿意干这种危险的活,所以他们这两地的木头产量还是比较大的。 捏着鼻子跟宁安州伐木会的人合作就算了。 如今镇南关也要这样? 不少木料商人直接跟衙门抗议,还说代知州是不是过分了云云。 可惜他们这些话,直接淹没在镇南关伐木工人的兴奋当中。 镇南关成立伐木协会,还是宁安州伐木协会的主事们牵头。 其他东西就算了。 这伐木协会,他们是真的想参加。 听说进去之后,他们生病,受伤,都有人互帮互助。 不仅如此,还能免受木料商人们的压价。 以后定价,定质量,不再是木料商人的一言堂。 单说这些好处,他们就心动不已。 所以木料商人再反对,镇南关的伐木会还是热热闹闹成立。 他们有组织有架构有想法。 这是众望所归的组织。 各地伐木工团结到一起,直接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他们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当然,彼此之间也有约束。 不能借势欺负人,不能无缘无故抬高价格等等。 如果违反了规定,官府会立刻拿人,到时候任何伐木会成员不能干预。 三方互相牵制,保证伐木会不长歪。 纪元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文官那边已经利落写好自白书,把自己的事情一一写明白。 还未交上去,纪元就道:“会跟你们周围人互相印证,有一次错误,都会再问。” 文官少数也几十人,大家难道还能一一对口供? 对得太离谱,同样会找到蛛丝马迹。 明明代知州的想法说到明面上了,可他们还是没办法,只能按照代知州规划的路走。 武将那边,原本还想硬撑着,想着没有他们这些兵士,镇南关必然会乱。 而伐木会的成立,直接把本地治安稳固了。 一个个伐木会成员,就是纪知州的眼线。 他们的自白书也在写。 不写怎么办,真的逃跑? 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些士兵多为本地人,一般人不会愿意离开故土。 不过让他们真正改变主意的。 还是十月中旬,朝廷按时发了饷银。 饷银!? 他们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了。 当地普通士兵的饷银在一年米六石,银二十两,布料一匹。 差不多是一个月,半石米,也就是六十斤,银子一个月一两多,布料等会年底统一发。 如果按照朝廷定下的银钱来说,一个士兵勉强能养一家四口,加上平时耕种,日子还过得下去,勤劳点的甚至能攒钱。 但这些饷银怎么可能发到他们手里。 直接在镇南将军那,就已经没了。 而他们想要挣钱养家,只有一个方法,从百姓手里抠钱。 古代都说兵过如筛,也说不带粮不带钱就能打仗,就是因为边打边抢,抢到的就是你的。 这驻守边关的将士们,虽不至于硬抢,但平日来个摊派,来个杂税,便也可以了。 故而镇南关的普通百姓最苦。 他们的苦甚至有些看不到。 谁让这镇南关就是一座边城。 久而久之,能在这里生活的人,要么被压迫得极深,要么搬走了。 所以镇南关明明比宁安州历史悠久,人口却也只比宁安州多几万人而已。 可这事细究下来,不是百姓的错,甚至不是底层士兵的错。 要解决问题,就要解决根源。 那个根源,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 不过那个所谓根源,也只是如今天齐国的一个弊病。 承平已久,可不是一个好词。 纪元不再考虑那么多。 只从当下入手。 当下,便是给士兵们按时发饷银。 果然,饷银发下的当天,交上来的自白书多了不少。 这哪是自白书,分明是投名状! 被滇州府知府派过来的左右领队,只觉得纪元这手段大巧若拙。 说起来,他也太了解普通人需要的是什么了。 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给你实际的好处。 这些兵士也是普通人,就是想吃饱饭而已。 本月的饷银按时发放,他们心里就有希望。 文武官员士兵写的自白书,纪元一封封看着,只挑出几个典型出来,其他的暂时压着不谈。 只有一句话,要将功补过。 如何补过? 要看接下来的表现。 在滇州府左右领队的整顿下,镇南关的兵士们终于有了模样。 邬人豪在这期间,一直被这两位带着学习。 要说邬人豪的体格在这,本身就是将才的料,他这身板放在军队里,没人会不服他。 偏偏他还有另一层出身。 武举。 当年他考武举之前,可是在建孟府府城恶补过兵法,恶补过带兵打仗的知识。 否则单以身形来说,他也做不了化远三十七年武举的第四名。 如今终于有了实战让他带兵,身边还有人手把手教学。 邬人豪,这个天生将才,终于找到最合适自己的路。 纪元也从队伍里抽调出几个有经验的中层将士给邬人豪做副手。 再有他在背后撑着。 一支崭新的士兵队伍,很快就要整顿出来。 从军容军纪,再到平时的行事做派。 要说不服的人? 那肯定有。 不服就跟邬人豪打一架,打服为止。 军队这地方,说复杂很复杂,但还是带着弱肉强食的做派。 如果只是整顿,那肯定不成。 纪元从搜查出来的赃款里拨出一部分,改善底层士兵的吃饭,住宿,等等。 这些切切实实的好处,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如果这些还不够。 那纪知州对待之前那些将士的态度,却让他们看在眼里。 纪元之前让人统计当年的将士名单,以及将士的后人。 第527节 这些人的名单早就出来,甚至有些已经吃上官府发的米粮,用了官府找的大夫。 后人们则安排学习最先进的农业技术。 今年学习准备,明年春耕就能用上。 纪知州说的每一件事,全都落在了实处,更没有因为掌握了镇南关,便马上食言。 如何对之前的将士,就会如何对待他们。 这点不言而喻。 谁让这是纪知州。 一心带着宁安州发展的纪知州。 这种感觉,在宁安州百姓颇为怨念的眼神里,显得更加不同。 现在两地交流的人多了。 也有宁安州的百姓趁着农闲过来逛镇南关的集市。 镇南关到底交通发达一些,集市上种类也多,宁安州百姓得闲了,还是愿意来的。 只是每个人过来,都会提起一件事。 “你们新知州什么时候来啊。” “我们小纪大人只是你们这儿的代知州,迟早是要回去的。” “哎,小纪大人不在,我们心里慌啊。” “你们镇南关的运气可真好。” 这些抱怨并不带恶意,可句句真心实意。 他们真的想让小纪大人回宁安州啊! 如果小纪大人在的话,肯定又带着他们折腾出不少玩意儿。 这些话传到镇南关百姓耳朵里,忍不住道:“代知州也是知州,小纪大人说话真的那么管用?” “管,特别管。”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我们有好处的。” 这些话几乎传遍整个镇南关百姓的耳朵里。 纪元马不停蹄地处理武将的事。 毕竟事关本地的安稳,甚至关乎边关的安稳,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一手伐木会,一手崭新拉扯起来的新镇南军,让纪元基本上没工夫做其他的。 所以听到镇南关那些“离谱”流言后,真是压力巨大。 哎,不过如今军队算是整顿得差不了,剩下的训练就是时间问题。 百姓们的生计,确实要提上日程。 跟在纪元身边的滇州府小吏们,几乎两眼无神。 啊? 还忙? 您知道您忙了多久吗。 我们在滇州府府城那也算勤快的。 否则不会被知府大人留下来帮忙,可跟您比,是不是差的有点远? 您是不会觉得累的吗! 可要说这种累,却只是人累,心却是不累的。 眼看一件件事情办成,还是一件件看起来十分艰难的事情,在自己手里完成。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奇妙。 不过,军队那边,是有着滇州府左右领队,以及邬人豪压着。 再者还有军饷,以及他们的把柄捏着。 甚至还包括了,故意让一些刺头离开,故而兵士们安抚得快。 那,这些文官们呢? 他们可是最滑头的。 其中一个姓马的官员,他今年任期就到了,是最躺平的那个。 反正他马上要走,干不干事都行的。 其他官员也不想蹚浑水,能不干就不干。 虽说秀才们已经掌握实际的公务,可这些人只要在这,镇南关的衙门的风气就不会好。 这些官员们,只想着赶紧走。 又或者面临被秀才们夺权的愤怒,对纪元的态度,可没那么好。 而他们,可不是俸禄跟田地就能安抚的。 面对这些人,纪知州要怎么办。 滇州府府城的小吏们还在疑惑,宁安州跟着纪元的小吏柴烽却直接道:“放心吧,对付他们,那才叫一个简单。” 如何简单? 柴烽挠头。 他不知道啊。 他就是信任纪知州纪大人! 此刻的镇南关知州府里,六司主事终于来了,还有本地的同知,以及通判,推官。 镇南关的衙门人员倒是齐备。 就是干活得一个也没有。 比之宁安州,还真的差远了。 他们身后则站着纪元派过去的秀才们。 这些秀才们今年乡试都没过,却在衙门寻了差事,精神面貌跟前面坐着的进士官员们完全不同。 柴烽跟另一个小吏急匆匆过来,手里拿着纪元需要的文书。 这文书跟其他文书非常不同。 是由红纸印了金丝,再有不同的暗纹组成。 在场所有官员都看过去。 代知州喊他们过来,就等这个文书? 有一个官员已经心道不好。 “这,这是今年考评文书?!” 纪元微笑:“马上十一月,今年的官员考核也该开始了。” “放心,今年事情多,不会出试卷考究。” “就按照平时的公务表现吧。” “礼司马主事,你觉得可以吗。” 意思就是。 期末考试取消! 只看平时成绩! 啊?! 这平时都“旷课”“摸鱼”的官员们傻眼了。 他们在镇南关悠闲惯了! 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特别是礼司的马主事,他今年任期满了,很快就会挪挪地方。 而代知州,手里捏着他的考核文书! 被点名的马主事人傻了。 在镇南关,甚至在滇州府都形同虚设的考核,被纪元重新提起来?! 他们不干! 他们要向上反映! 这也太突然了。 可他们再看看纪元身后站着的滇州府知府派来的小吏们。 那位知府,到底会向着谁? 是一心做事,一定会出政绩的年轻状元纪元。 还是他们这些只想摸鱼的中老年人? 若他们作为上司,也会支持纪元吧。 纪元敲敲桌子。 “年底之前,把明年各司计划书交上来。” “倘若迟了,敷衍了,咱们慢慢再看。” 呵呵慢慢再看。 解释解释什么叫慢慢再看! 第528节 纪状元! 你没事吧! 谁跟着你做事,真是倒大霉。 纪元却继续道:“镇南关情况特殊,本官不过是代任本地知州,等本官离开之前,会把这里的事整理成文书,递给京城。” “诸位的辛劳,必然会有人记得。” 整理成文书。 京城那么多文书,又有谁能记住? 请功这件事,也是要看人脉的。 朝中无人,谁能看到你的功劳? 纪大人,还是太年轻。 可一个秀才突然道:“以您的文笔,这文书必然会被人人抄诵!” 其他秀才们同时点头。 是啊,这可是纪状元! 他写一篇告状的文书,都能在滇州府内传扬,若真的好好写一封夸赞的文书,只怕会传得更远。 甚至会作为各个私塾官学里面的范文! 纪元看向那些摆烂官员们。 他们眼睛唰一下亮了。 谁能拒绝名扬天下的机会? 谁能拒绝被世人传颂的机会?! 若自己真做出点什么,纪元的文章那么一传播? 还怕上面注意不到吗? 纪元写的文书,跟其他人的不同! 他可是连中六元的纪状元! 如果说面对本地伐木工人,纪元给的是尊严跟团结。 中低层士兵,纪元给的是实惠和帮扶。 那给这些进士官员们,则是给名利。 跟着他纪元做事,绝对不会吃亏的。 他之前的所有行动,都表明了这件事。 如果说,好好做事,就能升职,就能扬名。 这些老油条官员们立刻来了精神。 不就是做事吗。 做。 只要能离开这里,他们做什么都行! 同样是为了离开此地。 可行动却完全不同了。 纪元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只在乎一件事。 终于有更多人手了! 终于可以发展镇南关了! 很快就让大家知道,什么叫镇南宁安一体化! 第127章 第127章 化远四十年, 十一月。 滇州府镇南关。 虽说已经入冬,但此地的冬日并没有那样寒冷,所以各个村寨县城, 都还在做事。 镇南关一共十几个县城, 几十个大小村镇, 都有人下去清查。 清查人口, 清查田地。 每个地方都必须要做。 要说清查土地这种事,不管佃户还是地主,都会非常反对。 镇南关不少地主老财也是不愿意的。 他们镇南关可不是宁安州,他们是要交税的。 一个是人头税,一个是田税。 查人口,就意味着要多交人口税。 查田地, 便要多交田税。 所以瞒报的情况非常严重。 要清查,必然会有阻力。 可这东西,不查不行。 此地在镇南将军手里多年,瞒报的土地肯定极多, 而且地主家必然会蓄奴。 这种情况下的瞒报, 本地的税收肯定收不上来。 本地没有税收, 自然无法维持正规的军队,也无法让本地衙门正常运行。 下面的人,肯定会想办法在别的地方捞钱。 他们捞得越狠,百姓们越瞒报。 这几乎是每个封建王朝末期的必经之路,甚至是必拿剧本。 大清查一遍,才能让土地兼并的事情好一些。 只是这期间, 一般的普通人会跟着不愿意。 并非因为他们蠢, 也不是因为他们短视,只因为在这种循环下, 他们一时的瞒报,会给自己带来一定的好处。 而且,他们看得到未来又怎么样,现在要活下去啊。 宁安州土地跟人口清清楚楚,一个是因为当地官员确实对本地用心,二就是他们五十年免税。 这两者加起来,都会让清查人口跟土地十分简单。 相比来说,镇南关自然显得积重难返。 难返也是要返的。 不然镇南关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好在他们最大的靠山镇南将军已经弄走。 剩下的人,不过负隅顽抗。 眼看派下去的人,基本都无功而返。 纪元也不着急,反而催促镇南关的刑司处理本地积压的案子。 下到鸡毛蒜皮,大到杀人越货,一切的案子,都要处理。 这一件件案子,才能反映当地的情况。 而且按照普通百姓的想法,不是万不得已,肯定不会告到官府。 能递了诉状传递过来的,必然是大事。 纪元想要解决本地的顽疾,也不会蛮干,总要有个抓手。 这些案子,就有许多抓手。 镇南关下桦望县有一户姓宋的人户。 这家男人双腿残疾,只有女人带着一双儿女,还有两个身体不算健康的老人。 他家住在山上偏僻的位置。 宋家,就是告状的百姓之一。 这宋家人原本日子也算过得和美,可衙门说要征徭役,这宋老大就被抽调出去。 谁知道,说是给官府修城墙,实际是给本县的地主老爷修大宅子,修的还是极为豪华的那种。 上好的木材,上好的石头,再有当地百姓的劳力,修成王家人的大豪宅。 如果按照一般来讲,这种活计,肯定是要支付银钱的,可对方用的是官府徭役的名义,故而都是白做工。 宋老大只得去做,稍微松懈,还有鞭子抽打。 据他所说,他这种良家子还算好的,毕竟他们是天齐国正经的百姓。 那王家的奴才们才叫惨,他们本就是奴籍,饭菜都要更差一些,个个骨瘦如柴。 本以为坚持一个月,今年的徭役就结束了。 虽然知道,肯定是当地官府跟王家勾结,把他们以“合适”的价格卖了。 但给官府干也是干,给大户做也是做,只要能完成就行,今年的徭役也算结束了。 事情就出在最后几天上。 王家知道他们这批徭役要结束,可又着急赶工,就让他们日夜兼程。 这样高强度的劳作,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第529节 那王家从其他地方运过来的巨石,一个没抬稳,直接砸到宋老大的腿上。 在场的人都听到腿断了的声音。 可王家管事竟然觉得习以为常,直接让人把他抬下去,大家该做事做事。 等宋老大疼到昏迷时,才有大夫过来。 那大夫知道他没钱,胡乱医治一番,就把人给扔一遍了。 一连几日,等到宋家娘子过来要人,才看到宋老大早就坏死了的腿。 王家只说是他自己不吭声,不医治,怪不得他们。 直接把两人全都赶了出去。 宋家哭诉无门,当地衙门也闭门不管,就当不知道。 事情到这,还不至于让宋家恨之入骨。 毕竟这种事也常见。 事情的转变,竟然在王家管事无意间看到宋家女儿之后。 那王管事说是给宋家看病的钱,还送来大夫医治。 只是耽误了太久,那会医治也已经晚了,根本没什么效果。 等于说钱花了不少,却没一点作用。 这种情况下又花了一大笔钱。 宋家说不治了,拿着看病的钱,让家人好好生活。 王管事却直接翻脸。 “不治了也好,那你们什么时候还钱?” 什么时候还钱? 宋家人听到这,非常疑惑。 怎么还要还钱。 这不是给你家做工,所以双腿残疾吗。 王管事直接道:“做什么春秋大梦!你这腿是自己不小心,跟王家又有什么关系!” “王家好借你钱看病,你家不会不想还了吧?!” 宋家蒙了,他们被这套无理的逻辑打败。 宋家村寨本来还有人过来撑腰,但没多久,基本都被整得很惨,再也没人敢帮忙。 等宋家走投无路的时候。 王家终于露出真面目。 “你那十三岁的女娃娃倒是生得不错,若能给了王家,你这一百两的账目就算平了。” 这话气得宋家娘子直接冲上去打人。 宋老大残着双腿,也怒目而视。 先不说看病吃药,根本没有花那么多银子。 只讲对方的歹毒心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分明是骗他们花钱,然后要自己的女儿抵债。 可他们一家人,怎么会是王家人恶仆们的对手。 一家人被打的头破血流。 还“好心”地给了半个月时间,让他们想清楚,是还债,还是把女儿送过去。 宋家人欲哭无泪,只恨苍天,为什么要他们一家人生在这世上受苦。 宋家的两个老人更是恨不得跟对方一命换一命。 实在走投无路,典卖了家里最后几件衣裳,请人写了状纸,递到镇南关府衙里。 可惜这状纸一直被压着,这里的官员根本不看。 毕竟这事想想也知道。 当地大户跟当地衙门勾结,再加上王家在他们桦望县势力不小。 这种情况下,如何能查? 查到最后,多半跟镇南将军有关。 到时候他们怎么办? 管还是不管? 所以宋家案子就被压下来。 反正也不止一例。 现在这个案子,被纪元翻出来,专门让人放到刑司主事面前。 意思再明白不过。 放在之前,刑司主事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作为化远三十二年的进士,如今是第二个任期的第三年。 也就是说,明年他就能调走了。 何必呢。 现在却不同,现在他们的上司是纪元,明摆着要整顿本地。 而且纪知州手握他们的升迁大权,只得照办。 当然了,还因为镇南将军已经走了。 如今再来办案,虽说有阻碍,却也不会特别难。 刑司主事只好往桦望县走一趟。 去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小吏捕快。 如今的镇南关衙门被整顿一番,大家已经没那样懒散。 刑司主事一共去了七日。 从调查到审讯,再到收到百姓们的投诉。 整整七日,几乎都没睡好觉。 这位王地主的罪名,可以说罄竹难书。 从霸占土地,到蓄养奴隶,以及强抢民女,再到隐瞒田税,贿赂官员等等。 刑司主事觉得,他这根本不是在宣布罪名,分明是在点菜。 事情查出之后,刑司主事立刻向知州请示,此事要怎么处理。 纪元只回了一个字。 斩。 这个字让刑司主事脸色凝重。 斩? 直接斩?! 虽说对方的过错,确实罄竹难书,可说斩就斩。 不怕其他地主闹事? 如果都闹起来,那该怎么办? 纪元又回了第二个字。 斩。 这下刑司主事站起来,终于意识到纪知州的决心。 小小年纪,为何能那般狠心? 纪元则看着对方的罪名。 别说斩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消息传出之后,镇南关各大地主家里人心惶惶。 跟他们不一样的。 则是各地的百姓们。 他们则兴奋异常。 再有伐木会的人暗中盯梢。 哪家的地主豪绅想跑,都会被堵在房子里。 那些豪绅们豢养的家奴原本想动手的,可看着黑压压的村民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原本当地百姓不会主动想到这一层。 可已经遍布整个镇南关的伐木会,却得到了秘密的指使。 虽说镇南关伐木会不过成立二十多天。 可有宁安州的经验,大家组织起来并不难。 刚开始或许还有混乱。 可做着做着,大家的动力更足了。 之前欺负他们的地主,如今只能颤颤巍巍躲在大宅子里,甚至还要向他们求饶。 这种感觉别提多痛快了。 所以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第530节 特别是刑司主事所在的桦望县,几乎所有被王家欺负的人,都赶了过来。 那王家老爷被绑着出来的时候,更是被万人唾骂。 这样情形,也回答了刑司主事的问题。 就不怕其他地主闹事吗。 那么多地主闹事,谁也没办法啊。 可这片土地上,是地主多,还是佃户多?还是普通百姓多? 古人都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纪元做的事,本身就有一个强大的支撑。 百姓。 想过好日子的百姓。 他们才是一切的创造者。 那些地主们有势力,他就没有了? 王家像是一个支点,把当地百姓许多年的愤恨都倾泻出来。 可这样的做法。 是不是有点疯狂了? 别说刑司主事,如今跟在纪元身边的镇南关同知只觉得有点可怕,他也问出那个问题。 不怕镇南关乱起来吗。 但凡有一个地方出事,都不是好兆头。 若上面追究下来怎么办。 纪元看看他,直接道:“不破不立。” 清除疮口的时候总会痛,但不能因为痛就不管了,就当没看到。 百姓们的反应越激烈,就说明事情办得越对。 再说,用那些人发泄一些大家的情绪,又有什么不好。 这不过是自作孽而已。 路过镇南关的商贩们,这才感觉到镇南关的动荡。 不少地主豪绅人人自危。 他们心里太清楚,他们家族犯了多少案子。 桦望县从王家开始查起,其他人户也不会放过。 除了从镇南关逃走之外,只要主动坦白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土地。 他们不想反抗吗? 肯定想的。 只是如今的桦望县里,别说普通百姓了,就算他们蓄养的家奴,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劲。 原本的豪绅地主,成了一块块肥肉。 只要咬上一口,日子就会变得好过。 所有人渐渐发现。 纪元用先进的土地技术笼络了农户跟士兵。 再用伐木会的团结跟利益笼络了当地所有身强力壮的男女。 之前被大家认为手握强权的地主跟豪绅们,直接成了待宰的羔羊。 纪元手里有兵有人。 甚至滇州府知府还派人看护,这更是有权。 再加上,他是为了当地百姓主持正义,是让一件件冤案得以重见天日。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纪知州占尽了道义与礼法,甚至还手握权力。 那些人,可不就成了肥羊。 刑司主事原本还怕当地人宰了他们。 之后发现,当地百姓其实更怕他们这些办事的官员出事。 再加上,无数人都是他们的“眼线”。 就算当地豪绅有小动作,也不足为惧。 再者,倘若杀了朝廷官员,那就不止是清查罪过那么简单了。 只怕是要诛杀满门。 镇南将军不就是个例子。 他祖上还有荣光呢。 不也被抓走了? 所以纪知州这一招虽然险,却是必胜的。 谁让他站在民众那边。 谁让他站在公理那边。 整个镇南关的震动,让外地的商贩们都觉得胆寒。 有钱的人惧怕。 若这股风气吹到他们当地,那怎么办。 没钱的人高兴。 若这股风气吹到他们那,说不定他们也会跟着干一票。 之后的刑司,分为好几支队伍,由伐木会众人护送下,清查下面案件。 从大案查起,再由小案收尾。 近一个月,实在是做了太多的差事。 但这差事,越做到后面越顺利。 唯独不顺的,可能就是,真的有豪绅派人刺杀刑司的小吏。 那小吏幸好机敏,躲到一个农户家中。 农户知道衙门派来的人,是帮他们主持公道的,还真的把人藏起来,甚至偷偷通风报信给当地的伐木会。 再听到消息,便是邬人豪亲率士兵,直接杀到对方家中。 什么? 证据? 要什么证据。 你们家的罪证已经铁证如山了,除开刺杀的事,其他的也够押送到衙门受审。 这压到衙门审讯,什么都要招供。 不到三天,派人刺杀刑司小吏的这家,全家下狱,主审官就是受伤的这位官吏。 等待这家的是什么,似乎不用多说。 纪元一句从重从严,便让整个刑司上下兴奋。 惹到我们刑司! 也算你们踢到铁板! 当然了,刑司的人如果无中生有,纪元还有伐木会这把利器。 刑司跟伐木会的人互相合作,也互相监督。 有了这个典型案子,镇南关的那些顽固分子,多是逃之夭夭,丢下家里豪宅美眷,带着银子潜逃。 这倒是无所谓的,这些人不事生产,也不是本地的根基,吸血蛀虫走了,反而是好事。 一直到十二月,得到滇州府知府的允准,第一批砍头的名单已经出来。 之前害得宋家老大断腿,还要巧取豪夺宋家女儿的王老爷,王管家,以及当地的知县全都押往刑场。 那知县身为举人,纪元不能直接砍头,却能让他眼睁睁看着一颗颗人头落地。 看过之后,这知县也半疯半傻,基本人也没了。 一直到十二月底。 镇南关下所有人口全部清查结束。 各家的奴隶全都给放了,被霸占的土地也全部还回去。 很大一部分,甚至是纪元的人还没到,他们便提前这样做,似乎生怕成为下一个人头落地的人。 宋家人却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这么久的委屈,终于可以倾诉了,终于能被看到了。 自从事发到现在,已经快一年的时间。 家里的男人双腿残疾,只靠妻子做事,女儿还被惦记,他真的恨不得去死。 现在事情终于解决,宋家拿着从王家分过来的赔偿,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这些赔偿既有银子,还有布料,甚至还有一头牛,甚至还让王家的人给他家修房子。 是的,那些构不成死罪的王家人反过来,要给宋家人修房子,要给宋家人耕田。 看着他们手上脚上戴着枷锁,还要在地里干活。 什么怨气都没了,心里只有无比的畅快。 第531节 而这样的事,还在镇南关各个地方出现 。 化远四十年结束之前,谁会想到,他们镇南关的改变会这样大。 甚至比宁安州的改变还要彻底。 邬人豪在其间也跑了很多地方。 他带着手下的兵士,既是示威,也是震慑,还是练兵。 衙门的官员累得够呛,可今年要离开的那位主事,却得到了纪知州的大力推荐。 直接把对方推到滇州府府城。 滇州府的知府爽快答应。 也就是说,过了年之后,他可以直接去省会任职?! 虽然都是滇州府,但滇州府内部也有不同啊。 这是边关城池,那边是省会啊! 有人感慨道:“纪元,还真是笼络了所有人的心。” 这话确实没错。 镇南关上下,上到同知,下到百姓,甚至奴籍的一些仆从,看纪元的眼神都写满了一件事。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青天大老爷! 纪元则坐在知州府里,看着手底下绘制的田地图册。 终于,田地图册,人口清查,彻底完成了。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一点也不敢停歇。 若不趁着镇南将军被带走,当地的豪绅地主还未找新的靠山,就把这些事一一清理,那以后更加难办。 毕竟这些人跟其他势力建立联系,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纪元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给一窝端了。 他也算借着朝廷的威慑,让这些人得以伏法,也让镇南关以外的人不敢多说。 这个时候替这些豪绅们说话,很容易被打成镇南将军的同伙。 一层层布局,一层层谋划,这些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要说后面的事情多吗? 多的。 镇南关各地的田税,有的甚至交到五年后,有的人户迟迟收不上来。 陈年旧账都要一一再查。 但好在,大部分百姓都已经安顿好了。 基本上所有的人户都有了自家的土地。 又一年的春耕来临之前,他们可以跟宁安州的百姓一样。 一起耕种自己的田地,一起养自己的稻鸭鱼。 纪元起身,看着外面天光初见,晃了晃神,这才发现又是个白日了。 他就算瞌睡再少,也不能天天熬大夜吧。 纪元伸伸懒腰。 接下来终于可以休息几日了。 纪元甚至还算了算时间,估计徐大人他们一行,要在路上过年了? 说到这个。 纪元还迟迟得不到另一个消息。 京城的程家。 程教谕家的亲戚。 纪元拜托李首辅帮忙,也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 当时是化远四十年五月送出的信件。 他让信使加急送过去,那也要七八月份才能收到。 如果李首辅处理得快。 他最近倒是能收到加急文书。 最近镇南关的事情虽多,但他也没疏忽这件事,可消息迟迟不来,他也没办法。 交通还真是大问题。 通讯也是大问题。 程大人家的事需要担忧。 好友们的情况同样也很在意。 特别是蔡丰岚跟李锦,今年的会试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考上。 他们读书都非常辛苦,希望今年的考试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不过如今纪元再想起科举的事,倒恍如隔世。 外放不过一两年,再想想考试的事情,真的好像过去了很久。 怪不得当初正荣县的聂县令那样“清澈愚蠢”。 没办法,读书跟科举,真的完全两回事。 纪元趁着自己这会还有精神,给好友老师们写信。 顺便再问问程大人家的近况。 李首辅出手,应该问题不大吧? 纪元的信件寄出没几日,还真收到李首辅送来的信件。 程大人家的事,有消息了。 纪元赶紧拆开信件,竟然是李首辅的亲笔。 这信件说了程家的情况。 跟纪元猜测得没错。 没有根基的程家,成了工部夺权争利的一个炮灰。 对方“证据确凿”,还找到程大人贪污行宫银钱的人证物证,根本无从辩解。 加上皇上对程家人本就不喜,直接判了个程家流放八千里,徒刑十年。 流放八千里,徒刑十年。 李首辅收到纪元的信件后,此事已经定下,不得翻案。 但他让手下跟程家人商议,改了流放的地方。 从八千里改为六千里,地点也做了变更。 程家,会来投奔纪元。 这甚至也是程教谕的想法。 天下之大。 他们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信里还说。 如果不出意外,纪元接到信的时候,程家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他们九月离京,路上至少要走五个月。 九月出发。 如今是十二月底。 还有两个月。 纪元默默算着时间,好好的程家,怎么变成这样。 以他对程大人的认知,对方绝不会贪污修行宫的银子。 说不定他要是真贪了,反而会没事。 “柴烽,帮我注意流放到宁安州的犯人。” “若到镇南关的地界,第一时间同我讲。” 柴烽虽然不解,但立刻点头。 纪大人说的话! 一定要听! 不可以有任何质疑! 纪元想了想,又给武新府的董家写信,如果他家商队遇到流放过来的犯人,还请帮他留意帮忙。 董家接到信,自然立刻应下。 能结交纪知州这样的能人,是他们董家的荣幸。 现在的滇州府,谁还不知道纪元这名改革大将? 这名声,甚至传到了巴蜀。 而巴蜀百姓在意的不是纪元这个人,而是他传出来的稻鸭鱼种植方法,以及修水渠的顺口溜。 纪元甚至让李老爹他们,把修水渠的要点编成顺口溜,顺口溜通俗易懂,还容易记忆。 巴蜀不少勤快的山农,就是按这些顺口溜,试着修水渠。 “纪元。” 第532节 程亦珊喃喃道。 又听到这个名字了。 程亦珊脸上被涂得很黑,身上的衣服从往日舒适的丝绸变为粗制的麻布。 她并未觉得不妥,反而绑紧腿上的缠布,好让布鞋更紧一些,再把身上的麻绳缠绕几圈,确保绳子不会脱落。 而绳子的后面,拖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妇人在板子上蜷缩着,整个人昏昏沉沉,不时吐出秽物。 程亦珊感觉到不对劲,便停下脚步,熟练帮母亲清理嘴里的脏东西,再让母亲歪着躺,否则会被呕吐物呛到。 “亦淮,你看到母亲吐东西了,记得喊我。”程亦珊声音沙哑,完全听不出之前的娇嗔。 被喊亦淮的,是程亦珊七岁的弟弟程亦淮。 他手上也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后面是双目失明,面容呆滞的程大人。 七岁的程亦淮要带着双目失明的父亲往前走。 十七岁的程亦珊要拖着生病到昏迷的母亲一步步前行。 这是流放。 是犯人流放。 他们这一家是罪犯。 若非李首辅的人暗中照顾,不知道还要面临什么。 程亦珊抬头看看,巴蜀的冬日跟京城不同。 还好没有下雪,只是风太大了,山路太难走了。 程亦珊的眼底平静,默默带着母亲往前走。 好在其他犯人走得不算快,她能跟得上。 程亦珊又回头看看。 也因为母亲太瘦了,瘦到她都觉得没有重量,再这样下去,她都能时时背着母亲前行。 巴蜀,滇州府。 她可以的。 她可以撑起这个家,也可以到滇州府宁安州。 “别打!别打了!我招我马上招,是我偷的,我贪的,别打了。” 程大人忽然要挣脱绳子,手腕上的伤口血淋淋的,显然不是头一回了。 他的精神一会好一会坏,眼睛也是在受刑中瞎掉。 程亦珊拉住弟弟,再去安抚父亲:“爹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我们出京城了。” 出京城了。 没事了。 这些话让程大人安静下来。 流放的队伍并不在意这边的情况。 负责押送的差役更是习惯。 要不是这个女子。 程大人这一家,早就死在流放路上。 李首辅的人不好照顾得太明显,却也暗暗敬佩这个小姑娘。 他好像记得,这个小姑娘以前不是这般? 程亦珊把绳子换了方向绑,避免碰到绳子碰到其他勒伤。 换绑的时候,程亦珊甚至还腾出手摸摸弟弟的头,以示鼓励。 “走,继续往前走。” 第128章 第128章 宁安州。 纪元赶在化远四十年的年末回来一趟, 待到初六再回镇南关。 不是他想回去。 而是那边一切都刚刚起步,也不如宁安州省心。 当然,即便如此, 他在年节的时候, 肯定还是要回来的。 宁安州刘同知翘首期盼, 得到消息之后, 立刻安排人迎接。 总算在两地交界处,接到他们的知州大人。 虽说刘同知都要比纪元大一轮还要多了,可他对纪元的态度,却是十分恭敬。 刘同知一边陪同,一边汇报宁安州的情况。 从纪大人八九月份离开,一直到现在十二月才回来。 虽说两地距离不远, 不管什么事都能及时沟通,加上宁安州这边的情况又比较稳定,所以基本上没什么大事。 只要按部就班执行纪大人的计划即可。 可大家心里还是不舒服啊。 去年的耕田方法不用多说,稻鸭鱼自然还要一起养。 宁安州橡胶染布也在正轨当中。 唯一要注意的, 就是大家买牛的事。 要给养殖场一些帮助, 还要平衡当地牛价。 虽说本地人挣钱不少, 但外来的养殖户若是想借机抬价,都是不允许的。 刘同知道:“六个养殖场,其中四个都很老实,那两个虽然有想法,但却不敢做。” “今年大家情况确实好了很多,耕牛进出咱们都有登记。” “如今宁安州差不多有一千九百多头牛, 平均下来, 十九户一头。” “不过翻过年,这个数量应该会增加, 六个养殖场有三百多头陆续生了小牛,差不多年后就能出栏。” “咱们还鼓励其他养殖户过来卖牛,差不多能稳定在十六户一头牛上。” 纪元一边听一边点头。 虽说十六户一头牛,听着也很寒酸。 但对比去年二十七户一头牛,实在好了很多。 “那就行。”纪元道,“注意防治春天牛羊病,大海那边的学生如何了。” 安大海办的牲畜学堂,也一年多了。 手底下也有二三百号学生,真正学得不错的,有五十多人。 就算只有这么多,却也让本地兽医技术大大提高。 有些兽医甚至被滇州府其他地方的人请过去帮忙。 特别是本地那六家搬过来的养殖户,最喜欢本地的兽医。 特别是大海,大海简直是技术扶贫来了。 大海四处奔走,也攒下不少银子,还托人寄回家了。 往外走一遭,大海也是收获不少。 纪元见到他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不少学生。 安大海不厌其烦教学,但该严厉的时候还是很严厉的,竟然颇有些当年赵夫子的感觉。 纪元去镇南关的时候,邬人豪是跟在身边,大海还在这边教导大家兽医技术,再加上继续之前带来的书籍,算是边教边学。 众人吃了顿饭,把最近的事情都说了遍。 大海还道:“按照现在的速度,估计等到明年,至少十户一头牛了。” 不用纪元说,大海就道:“我知道,这数字还是很不好,所以把租牛的事情铺开,那就更好。” “而且我发现,本地有一种牛,体格硕大健壮,如果能培育个新种,说不定效率会更高。” 大海说着,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讲了。 这都不用纪元管,安大海已经着手改良本地的牛种,按照他的经验,这样培育出来的耕牛耐力会更足。 这种事纪元只有答应的份。 等大海自己说完,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哎,还是要先做,做成了再说。” “好,那就等你做成功。”纪元笑着道。 除了耕牛的培育之外。 稻种的培育也是关键。 纪元是在宁安城附近开辟了一块试验田的,主要培育优质的稻种。 本地的气候不用说,如果找到合适的稻种,甚至可以一年三熟。 这块试验田里,汇集了滇州府各地的稻种,还有经验的老农打理。 不过如今的这块田地里,虽然稻子比其他地方健壮饱满些,却也没有那么夸张。 牛的事差不多解决了。 稻种的培育还是要上心。 纪元之前给大家写信的时候,都提了一嘴,让天南海北的同窗同年们,帮他收集当地最好的种子。 第533节 只是大家路途遥远,估计就算寄了,也还在路上。 宁安州看了一圈之后,纪元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在镇南关的时候,只觉得事情多得厉害。 回到宁安州,是真的能感受到本地的宁静安详。 之前的忙碌,在此刻也一扫而空。 衙门自然还有不少公文,纪元处理得也快,此地更重视二月的节日,不过如今除夕也有活动。 纪元跟着转了几日,竟然像充电一般,精神都饱满不少。 过了初六,纪元又带了些人回去。 这次是把大海几个得力的兽医徒弟带过去,又带了几个做事利落的小吏。 毕竟年前那会,知府给他的小吏,以及左右领军都已经回去了。 走之前他们还说,镇南关已经平稳,也不需要他们。 怎么会不需要啊。 那多事情等人做呢。 好在镇南关的这些事都有规律可循,下面各司的计划也已经列出来。 其他的对比宁安州来做就行。 从改进水渠,改进耕种,一切都慢慢来。 等大家适应现在的生活,橡胶作坊的分厂也会开过来。 这点不仅本地人等不及,那些买橡胶的商人们也等不及,宁安州一个地方的产量,明显已经不够用了。 整个滇州府的橡胶需求就很大,更不用说整个天齐国。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镇南关的风气也变得不同,似乎有种欣欣向荣之感。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镇南关本地的军队。 纪元可以管,但也不能管太多,总要把持一个度才行。 毕竟镇南关知州可以晚点派过来。 但本地的将领,绝对不会迟到,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也就是化远四十一年的年中,朝廷派的新将军一定会过来。 他已经坐稳政权,如果再把军权握在手中,只怕皇上连夜把他召回。 回京城好吗? 也好。 但绝不是现在。 京城当中,党派争斗显然已经到白热化。 皇上身体越来越差,事情只会更多。 程大人一家被卷入其中,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他的根基,甚至还不如程大人。 可本地的军队,却也要有个好的基础。 纪元通过邬人豪,算是确定几项规矩,不准骚扰百姓,不准借机闹事,不准私征税收。 以及平时加强训练。 军饷纪元也给得及时,绝对不能从上烂到下。 果然,一回镇南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不过事情再多也要做。 再说,镇南关都是跟着宁安州的路子走,只要春耕开始,今年的一切都会安稳起来。 春耕。 只有春耕顺利,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镇南关的佛寺比宁安州的还要多,一月二月,基本都是香火鼎盛的时候。 而镇南关这边耕种时间比宁安州还要晚,基本要等到四月底了。 趁着这个时间,纪元找来李老爹帮着修水渠。 那李老爹如今也有徒弟,一听纪知州让他过来,立刻赶到,拍着胸脯保证:“草民如今手底下人多,肯定修得又快又好。” 纪元自然是相信的,不过看到李老爹衣服都变得华贵起来,就知道他靠着先进的水渠制法挣了不少银子。 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镇南关的事情也逐渐变得有条理起来。 本地衙门里,其中一位官员真的被调到省会做事,其他人自然更加用心。 不出意外,这几年里他们的顶头上司都是纪元。 这种情况下,肯定要好好做事啊。 再说了,纪元的性格,他们如今也是清楚一些的。 好好做事,好好说话,纪知州便是个顶好的上司,不会故意为难人呢,有事还帮忙解决。 如果是个奸猾的,你就会看到纪知州的本事。 这种上司是最好应对,也最难应对的。 无非就是好好做事四个字。 纪元抬抬眼便知道下面人的想法,不管大家怎么猜测,只要事情能做好就成。 “大人,信使来了。”柴烽拿着厚厚一沓信件,还道,“还有不少稻子,这东西放哪啊。” 柴烽知道,他们知州有不少好友,之前的信件也不少。 但这些信件,基本都是官府信使拿过来不说,还给了很多稻子? 看样子,还是各地的稻子。 纪元听到这话,兴奋地站起来:“真的?很多稻子?” 纪元甚至信件都没看,直接跟着出去。 这次的信使是四个人,大家正坐在那休息,见到绯色官服的年轻官员,大家下意识站起来。 这么年轻,还是绯色官服,一看就知道是纪知州。 领头的信使,已经是第三次过来了。 以前他们顶多两个人,这次因为要送稻种,所以人多了不少。 一般来说,他们是不送这些东西的,但各地官府的信使都要听长官们的差遣。 这一看就是各地官员递过来的。 天齐国天南海北的稻种汇集过来,都送到滇州府。 他们滇州府的信使也正好拉了过来。 信使们原本是不高兴的。 但听说是纪知州的东西,那份不高兴又少了点,心里全都充满好奇。 弄这么多稻种是做什么? 纪知州是不是又捣鼓出让粮食产量增加的东西了? 这会看纪知州快速过来,大家赶紧打招呼。 纪元笑:“大家好好休息吧,吃住都算在本官这,辛苦你们了。” 话说着,纪元已经去查看稻种了。 每一样稻种都被紧紧包裹,上面还写了哪哪产地的稻子,在当地亩产多少斤。 有一些稻种进了此滇州府之后,竟然有些发芽的痕迹。 都说了,滇州府里,什么植物都能长。 就是好奇,这些种子里,有没有长得格外好的。 说到本地的稻种,纪元还往宁安州以外的地方看了看。 也就是如今手底的人还不够。 若是能往南边找找,说不定会更有收获。 没记错的话,在他那个世界,一年三熟的稻子,就是在宁安州往南的地方。 只是当地人的农耕水平一般,没有发挥出那种稻子的用处。 而那种稻子,被后世人称为占城稻,单看名字,就知道其中不同。 当然了,就算是占城稻,同样需要培育良种。 等邬人豪腾出空,他就让人过去看看。 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 出了宁安州,那就不是天齐国的地界,必须要有身强力壮的人前去,不然肯定会危险。 纪元算着时间,估计等新将军来接手,他就能让邬人豪出发。 若到时候本地事情不多,他说不定也能去。 这天南海北来的稻种,被纪元送到宁安州的试验田里,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宜本地的优质种子。 等这些事情做完,纪元才想起来看信件,他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意,自己在信里提了一嘴,大家竟然还真的找过来了。 之前都说同年同乡情谊不同,如今看,也确实如此。 纪元把信件一封封拆开。 从京城到武营他们所在的西北边塞。 第534节 再从西北边塞到江南各地,以及中原几个地方。 他的好友们,还真是遍布大江南北。 白和尚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竟然跟武营他们相隔不远,在当地刑司做事。 高老四还在某州工司做事,不过说是平时清闲得很,都在研究蒸汽机,对蒸汽机的设想赞不绝口。 其他像董康,还有当时榜眼谢志福,探花宋留群等人,信里语气也温和亲切许多。 估计是见识过职场之后,就知道他们当初在翰林院那些事,真的不值一提。 还有一封信,是聂世鸣的,当初正荣县的县令,也是跟纪元约好同往金陵应天府任职那位。 纪元有意跟他多通信,彼此信件来往很是频繁。 聂世鸣所在的应天府,不愧是天齐国经济中心,就连聂世鸣都感慨,怪不得许多官员都喜欢来江南一带任职。 不过关乎当地户司的事,他倒是没有多提,只说当地关系盘根错节,他这种叔叔在京城吏部的,都不算什么。 这倒是不意外。 但聂县令当初在建孟府正荣县时,靠着在京城的关系,也算如鱼得水,那地方的知府都看在聂县令的面子屡屡帮忙。 可到了应天府,却又什么都不是了。 谁让那边的关系,确实不同。 那是钱袋子,哪家的势力都想掺和。 这些信件来往中,纪元也算对应天府有个大概的认识。 剩下的信件,就是夫子们的了。 家乡的赵夫子他们,还是对纪元很担心。 好在见他事情顺利,心里也能宽慰。 意外的是。 已经许多年没见的林大人,竟然也通过程教谕给他写了信。 只说让他在滇州府小心谨慎,总会回来,多也是安慰。 其实他在这边,真的没有那样惨啊! 大家是不是都想错了! 纪元脸上的笑意,在看到程教谕信件的时候直接消失。 程教谕在江西那边做掌印教官,他知道京城的事情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程家当时面临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挽回。 人证物证,就差口供。 程大人清清白白,自然没有口供。 但监牢里明里暗里的折磨,甚至还以他的家人做威胁,让程大人精神崩溃,成了别人狱友口中的程疯子。 好的时候目光呆滞,精神错乱的时候只会招认。 信里还说,他们很不好意思,用了纪元寄过去的银子,既疏通关系,也帮忙买药。 再加上侄女程亦珊暗地里做点心补贴,算是稳住病情。 也是这个时候,李首辅那边派人过来帮忙,商议过后,把流放地方改为宁安州。 程教谕是个爱笑的人,这次信里的语气却带着说不出的谦卑跟歉意。 纵观天下,也只有纪元那边还能护住人了。 便是程教谕自己,日子也不好过。 他本来打算送堂哥一家过来,但临时又被任地召回,说是马上乡试,他这个掌印教官不在,实在不合适。 程教谕信里隐晦说,约莫是他堂哥知道什么,这才会被人如此刁难。 不过此时也不要再提,既然不是机会,堂哥精神也不能被刺激。 李首辅那边的人劝他先回任地。 程家人里,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官员了,不能再折里面。 信件写了很长,完全不是程教谕的风格,信里的教谕似乎突然苍老很多。 最后他道:“无以为表,举家拜谢。” 此话已经很重了。 纪元上次见到程教谕就是在程家。 当时两位程大人,一个升职,一个被重用。 他还跟着他们家一起过中秋。 程大人一家其乐融融,和睦至极。 不过两年时间,竟然翻天覆地到如此地步。 纪元收起信件。 程大人被严刑逼供,多半是因为既没有后台,也因为程大人之前身上的事被皇上不喜。 再加上,他又是个不站队的,自然而然成了炮灰。 可程大人又有什么错。 他读书用功,为人清白,做官踏实。 他的妻子温和友善,持家有方,一家子和和美美。 他家的一双儿女,小儿子自己没接触过,可女儿被养得很好,既聪明又带着少有的通透,偏偏性格还是温和自然。 这样的人户,原本应该过得很好,至少不能是现在这样。 再回想起小纪元。 小纪元家里何尝不是这般。 虽说这两家,一个为官,一个为农。 但都是夫妻和睦,为人正直善良的家庭。 后者,三人都已经没了。 前者,也没好到哪去。 是哪里出错了。 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纪元收起信件,长舒口气。 镇南关二月的阳光很温和,让人心里慢慢静下来。 “柴烽,今年流放的队伍是不是已经快到了。” 纪大人不止一次问起此事,柴烽自然时时关注:“说是快到武新府了。” 武新府。 从武新府到镇南关,还要半个月时间。 但他是不能直接过去接人的。 先不说他有人盯着,就说程家那边,估计也有人暗中查看情况。 除非到了自己的地界,不好直接照顾。 纪元从自己书房翻出一幅画递过去:“找人送给董家,让董家一定要帮忙照顾姓程的那家犯人。” 即使不给这话,董家多半也会帮忙,但以纪元的想法,还是再使使劲。 纪元来到滇州府之后,画画的技艺并没有放下,此画算是他这半年里画得最妙的一幅,董家应该会喜欢。 当然了,落款还是青堂。 至于董家会不会猜到青堂是谁,这倒也不重要了,只要能帮到程家人即可。 化远四十一年,二月初六。 程亦珊努力让自己不要慌张,让自己稳住心神:“官爷,您看在银子的份上,再停一日吧,我娘,我娘真的需要休息。” 程亦珊把身上最后五十两拿出来。 这一路上,看病吃药,还有路上打点过,她散了千两银子。 对方确实也是因为这些银子才故意为难。 但不给银子,只会更难。 更别说她跟她娘身为女子,这一路上只会更危险。 程亦珊目光看向另一位差役,那位差役收了银子,拉着身边人道:“算了算了,兄弟们都走了那样久,再歇一日吧。” 能收钱就是好的,不收钱反而不妥。 程亦珊也不敢笑,只让自己木愣愣的,希望自己显得更丑一些。 消瘦的手腕露出来,看不到一丝美感,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对方果然被她这只剩骨头一般的人吓到,收银子直接去喝酒。 等其他人走了,程亦珊赶紧去照顾母亲,那边程亦淮把汤药煮好,姐弟两个小心翼翼扶起母亲。 程亦珊小声道:“娘快到了,马上就要到了,您再撑一撑,爹爹也好好的,你们一定会好好的。” 这些话似乎让程亦珊的娘回神,还真的喝进去一些药。 “你们是程家人吗?” 一个三十多岁秀才模样的人道。 董秀才甚至被程亦珊身上的气味吓得后退半步,随后心道,这样确实是保护自己的好方法。 董秀才赶紧道:“我是受纪大人所托,来帮你们的,这,这我立刻去请大夫。” 第535节 纪大人? 程亦珊抬头,眼睛里似乎多了层光芒,声音沙哑道:“纪元,纪状元?” “是他,快,快,我立刻去买人参,你娘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董秀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家人都不太好,似乎都只剩一口气一般。 董秀才那边急匆匆跑去请大夫,留下的人好奇地打量这一家四口。 这,这跟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家人,是怎么从京城过来的? 病的病,瞎的瞎,还有个六七岁的小孩? 最康健的不过是十六七的小姑娘?!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再一想,这是流放。 这小姑娘把一家几口人拖到这里,已经实在不易。 能活着便是胜利。 是啊,能活着便是胜利。 程亦珊往再远的方向看去。 快到了。 这次,是真的快到了。 第129章 第129章 化远四十一年, 二月初六晚。 程亦珊把新熬好的药端起来,小心翼翼喂给母亲。 那边父亲的药也熬好了,她手脚轻快地把药罐端起来。 另一边, 七岁的程亦淮已经累到睡过去。 这间小屋子里, 只有程亦珊自己是清醒的。 喂了爹娘吃过药后, 董家人端过来参汤, 请他们四个都服下。 无他,再不吃些参汤提提神,董家人都怕他们走不到宁安州。 算下来,至少还要半个月。 董家派来的小丫鬟道:“姐姐,你需要洗漱吗,奴婢可以让人去打水。” 程亦珊摇摇头:“不用了。” “你放心, 从武新府到镇南关乃至宁安州,都有人保护你的。”小丫鬟道。 程亦珊知道这些,但也不想在最后这段路上出事,轻笑道:“无妨, 到了宁安州再说吧。” 这一路六千里, 身为女子, 还是妙龄女子,若不做些伪装,是断然不能平安的。 她这人喜甜,喜 洁,却只能这般。 如今倒是也习惯了。 跟活下来相比,这身污秽又算得了什么。 小丫鬟叹气, 又劝这位程小姐休息一会:“奴婢会看着的, 有事一定喊您。” 这个提议让程亦珊微微点头。 她确实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长时间以来,都是她跟弟弟轮换着休息。 习惯使然, 程亦珊并未睡得很沉,外面稍微有动静,意识立刻便醒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反而听了外面的对话。 是小丫鬟跟董秀才的对话。 “那边打点好了,可以再休息两日,这边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讲。” “您放心吧,纪大人吩咐的事,奴婢肯定照办。” 董秀才点头:“纪大人轻易不托人做事,之前还给了咱们橡胶,此事一定要办妥。” 董家几乎是整个滇州府里,头一个把橡胶用在马车上的商贾人户。 那段时间,他家可是春风得意。 提前用橡胶,让马车省了不知多少力,又省了多少银钱。 都是因为他们家少爷跟纪大人同年,这才得了好处。 故而纪大人有事,他们肯定会竭尽全力去做。 程亦珊听着,意识这才沉沉睡去。 好像可以好好休息了。 等程亦珊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 程亦淮听到声音,小跑着过来。 他小脸被丫鬟擦了擦,做了简单的清洁,头发稍微整理了下,反正还有两日再走,这样也舒服些。 程亦淮道:“姐,你醒了。” “爹娘的药都吃过了,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说着,程亦淮还把包子拿过来:“吃点东西再睡?” 程亦珊接过来,揉揉弟弟脑袋,吃了两个包子,继续休息。 只有养足精力,才能走最后的路。 越是到这种关头,越不能松懈。 她趁着这几日,能睡就睡。 二月初九,面色红润的差役们,带着三十多个犯人继续前行。 他们这几日,可以说吃得好睡得好,别提过得多舒坦。 没想到武新府衙门的人,竟然这么客气。 不过这样对比下来,路上的艰难,就让他们更加怨气十足。 眼神扫到程家,这一家四口,真是个拖累。 同行的其他犯人,多也是避开程家。 其他人还能互帮互助,若跟程家这四口关系好,只有帮他们的份。 程亦珊依旧如常,她把麻绳捆在父亲手上,以及母亲身上。 弟弟牵着父亲,她拖着木板上的母亲往前走。 这一幕让董家的商队震撼不已。 董家商队不远不近跟着,算是做个保护。 但再多也做不了。 只能偶尔递给水,给些吃食,这些还只能顺便为之。 走到半途,倒是遇到一个意外。 他们跟纪元送画的仆从擦肩而过,可惜也就短短说了几句话,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二月二十四。 程亦珊的肩膀上新伤叠旧伤,她母亲到底是成年人的重量,拖着行走几千里,肩膀早就不能看。 临时休息一会,程亦淮声音哽咽:“姐,你,你肩膀上又流血了。” 程亦珊倒是不惊讶,稍稍遮了遮道:“这边的路太难走了。” “一会我背着娘亲吧。” 程亦淮没说话,双手握着拳头。 他为什么只有七岁,他为什么不能帮姐姐分担。 即使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他成长已经够快了。 “前面就是镇南关了!” 有人低声道:“镇南关的路更难走!” “我们真的能活着到宁安州吗。” “怕是不成了,镇南关的路更难更险。” 程亦珊喝完水,跟着人群出发,她咬牙背起母亲,往镇南关方向走。 她可以的。 她一定可以。 母亲背在身上,让原本就崎岖的山路更加难行。 后面董家车队犹豫再三,还是上前询问能不能帮忙。 谁料话刚开口,三十多个犯人齐刷刷看过来。 他们能坐车吗! 他们也要坐车! 差役们一鞭子抽过来,对董家商队也道:“公差办事!你们捣什么乱!还不快滚!” 第536节 “莫非想劫囚车?!” 差役们也没错。 若真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过来帮忙,流放还能叫做刑罚吗。 除非官府的囚车,这些犯人绝对不能靠近普通的马车。 程亦珊朝他们摇摇头。 多谢董家的好意了。 她现在力气大得很,没事的。 程亦珊深吸口气,让自己强行回神。 一步步地,朝镇南关方向走去。 背上的母亲微微摇头,显然是不想让女儿这般受罪,可她病得太厉害,实在没办法说话。 程亦珊却还在安抚母亲:“娘,快到了,咱们一家四口,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不管这里的日子如何,她都会好好过下去。 她可以学会做吃食,可以学会卖点心,也可以学会怎么照顾病人,还能养成如今的力气带着家人。 就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她会带着自己的家人,好好活下去。 木板被程亦淮牵在手里,程亦珊背着母亲稳稳往前走。 直到看见镇南关的城门。 城门内外都有兵士守着,看到他们一行人,立刻道:“来者何人?路引何在?” 镇南关。 到了。 程亦珊深吸口气。 只见城门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绯色官服,正好跟她对视。 纪状元。 “所有犯人都上囚车!” “快!” 手脚麻利的妇人已经过来,对程亦珊道:“快上囚车!镇南关重地!不得乱走!” 说罢,所有犯人都被赶到囚车上,众人只能坐在里面,不能动弹分毫。 可这囚车上所有犯人,全都松口气。 这意思是,他们不用走到宁安州,可以坐囚车过去? 领头的差役们面面相觑,不过听了镇南关将士的解释,表示理解。 也是,镇南关情况不同,确实不好让犯人们乱跑。 说起来,这地方准备得挺周到啊。 囚车缓缓向前,连吃食都是在车上解决。 当天下午,赶车的兵士便立刻出发。 从镇南关到最后一站地。 宁安州。 马车行走,只需要三四日的时间。 这期间,所有囚犯都由镇南关的兵士,老妇们照顾。 差役们也觉得松口气。 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想到竟然是这边关地方,让他们最为省心。 程亦珊发现,董家的商队进了镇南关便离开。 他们身边,则是这几位健壮的妇人照看。 是纪状元在暗中帮忙。 但那日城楼上匆匆一眼,竟然再也没见过。 二月二十八。 许是不用行走,囚车上的犯人恢复了些体力,说话都多了些。 “终于到地方了。” “流放六千里,竟然是这般滋味。” “这辈子远离故土,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程大人,让他再次大喊大叫起来。 “闭嘴!” “一个疯子就该死在路上!” 差役拿着鞭子过来,程亦珊下意识挡在父亲身前,旁边的妇人们赶紧拦着:“马上到宁安州衙门,官爷们快去休息吧。” “是啊,都到地方了,休息吧。” 差役们也确实累了,在另一个同伴的劝阻下,囚车往衙门行驶。 路上遇到不少货商队伍,好奇地看过来。 流放的队伍啊,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流放到宁安州。 囚车稳稳停在宁安州衙门后门,等着本地刑司过来交接。 出乎意料的是,这边的刑司似乎早就得了吩咐,不用半个时辰,便交接结束。 这批三十多人的流放犯人,已经是本地的犯人。 不出意外的话,给官府种地,修路,盖房子,都是他们的活,具体做什么,还要看刑司的分配。 程亦珊沉默地跟着妇人们,直到犯人们被分开,她下意识紧张。 那身形健壮的妇人,这才低声道:“程小姐,请跟小的过来。” 程亦珊并未走动,反而护着家人。 直到纪元出现。 这条路偏僻,却也不是没有人过来,纪元这样出现是有些冒险的。 但他看得出来程小姐的警惕。 这样的警惕自然有道理。 否则她不可能带着家人走到这。 纪元走到跟前,见程亦珊不转一瞬地看着他,这才道:“走吧,我带着你过去。” 程亦珊还是没有走动,她的眼睛忽然渗出泪水,整个人似乎钉在原地,无声无息地哭泣。 她怕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父亲听到。 她也怕半昏迷的母亲听到。 还怕吓到弟弟。 可她太需要一场哭泣了。 即使是现在,这种无声无息的落泪,也是她需要的。 她身形憔悴,身上有着厚重的污秽,头发也早就不成样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如果只看她的背影,是看不出她在哭的。 纪元整个人顿住,他从镇南关之前便在附近,看着程亦珊背着母亲,看着程亦珊照顾一家。 直到现在。 她的哭泣也是无声无息的。 她坚韧得像宁安州高山森林里的一棵树木。 坚韧,永不动摇。 便是落泪,也是悄无声息,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纪元上前一步,又后退一步。 是的,眼前的女孩子,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她的眼泪,不是软弱的象征。 更像她的勋章。 只是这枚勋章得来得太残忍。 程亦珊仰起头,声音依旧沙哑:“谢谢纪大人。” “我们是旧识。” “叫我元哥儿吧。” 第130章 第130章 宁安州官署厨房。 纪元拿着买来的面粉, 在做宁州粑粑的面皮,和面的时候在里面加了盐跟糖,这样可以吃出面本身的香味。 除了面皮讲究之外, 馅料里的白糖, 芝麻, 花生, 玫瑰豆沙馅料也很讲究。 第537节 宁安粑粑是当地的一种麦面饼,馅料有一种浓郁的甜味。 纪元之前吃过几次,这次用自己的方法做,还是头一回。 他做甜食本就得心应手,专心学了之后,烤出来的宁州粑粑面皮微焦, 咬一口香甜热乎。 这种吃食馅料是甜的,面皮还有些嚼劲,十分受人欢迎。 大清早,纪元端着自己做的宁州粑粑去了宁安城东郊。 东郊僻静, 这里多是官府田地所在, 流放的犯人, 以及当地的牢狱都在此处。 那些流放犯人,按照罪名不同,有的直接下狱,有的住在临时搭建的小屋里,等着分配活计。 程家程大人毕竟有官身,即使被流放, 官身依旧在, 故而安排了单独的小屋,甚至有些远离牢狱。 纪元端着粑粑过去的时候并未穿官服, 看着像某个人家的清闲少爷。 走到程家小院门前,透着树枝扎的篱笆,里面负责照顾程家的妇人便赶紧行礼。 都到了宁安州,到了纪元的地界,安排人照顾,还是很简单的。 这妇人本就是宁安州人士,纪知州让她帮忙,她肯定答应。 听说这是纪知州老师家的亲戚,多照顾也应该。 纪元没让她直接开院门,反而道:“程家人可还好。” “程大人程夫人不大好,但已经吃过药了,都在休息。” “程公子还未醒。” “程小姐倒是起来了,在收拾东西。” 纪元点头,把自己做的宁州粑粑递过去:“让她吃些早饭再忙,一切都慢慢来。” 两人说着话,程亦珊从房间里走出来,昨天下午到了之后,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更换了身干净衣裳。 衣裳自然不会是丝绸锦缎,但也比流放的路上穿得要好。 只是她如今太瘦了,腰肢盈盈一握,仔细看的话,瘦得有些吓人。 好在她眼神明亮,倒是让她又重新充满朝气。 “纪大人。” 程亦珊喊完,又颇有些别扭:“元哥儿。” 纪元被喊得微微低头,轻咳道:“这是本地的吃食,你应该会喜欢。” 程亦珊走过去,看着篮子里冒着热气的吃食,还未拿到手里,就能感受到香甜的气味。 程亦珊眼睛一亮,粗糙的手捏住饼子,竟也不觉得烫,掰开一块尝了尝。 香甜的馅料果然让程亦珊下意识眯了眯眼。 确实是她喜欢的。 纪元让帮忙的妇人也拿了两块,随后跟程亦珊坐在院子的石桌前说话。 两人并未多聊路上的事,也没有说京城的事情。 说起来,他们两个基本都是被人“调”过来的。 那些事情不是不聊,而是暂时不用讲。 适当的时候,会有个结果。 现在说的,基本都是以后的事。 程家被流放六千里,徒刑十年。 这十年里,基本不能离开宁安州,无论怎么说,他们都要在这安家。 因为是犯人,也基本都是官奴了,具体做什么,都要看当地衙门的安排。 一般来说,就是种田,修路,做苦力。 认字的好一些,有些稍微轻便的活计。 程家一家四口,自然都是认字的。 纪元心里有打算,不过他先把篮子下面的笔墨纸砚拿出来,继续道:“虽说你们到武新府的时候,我已经给程教谕写过信了,但如今终于接到人,该给他报个平安。” “你们写信后交给我即可,会以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身为官奴,送信这件事自然千难万难。 程亦珊知道分量,再看到这些笔墨纸砚的时候,竟然恍如隔世。 手边是笔墨纸砚,手上则是香甜的麦饼。 爹娘弟弟都好好的。 程亦珊一时恍惚。 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程亦珊抬头,郑重对纪元道谢。 她也没想到,会被纪状元这样照顾,幸好堂叔有一个好学生。 程亦珊碰了碰纸张。 从流放之后,她就再也没碰过纸笔。 “多谢。”程亦珊再次道。 纪元道:“不用那样客气。” “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先养伤,宁安州四月才春耕,最近顶多是一些杂事。” “等身体养好了,一切再说。” 程家含冤流放,纪元也不会坐视不理。 其他流放的犯人资料,纪元也已经掌握,除了程家之外,其他人多是犯了命案,这才有此刑罚。 对比下来,程家真是无比冤枉。 纪元的话让程亦珊安心之余也觉得不好意思。 那时候在京城,他们之间的交际其实并不多。 若非堂叔进京述职,两家联系更少。 没想到如今,他们全家都要依靠纪状元。 等纪元离开,程亦珊翻开笔墨纸砚,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感受。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全都招。” 程大人再次犯病,好在这次持续时间不长,很快又恢复呆呆愣愣的模样。 纪元安排的小厮帮着程大人换衣服吃饭,程亦珊则帮父亲梳着头发。 他们一家四口,总算找回一些体面。 只是身上的伤口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愈合。 过了半日,程大人摸着笔墨纸砚,不知道在想什么,提笔写了几个字,又放下了。 程亦珊则接过纸笔,给堂叔程教谕回信,让他放心。 他们已经到宁安州了。 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很相信。 程家人安顿下来。 平日吃食医药都有纪元负责。 这事掀不起太大波澜。 整个宁安州里,纪元无论说什么,大家都会照做。 程亦珊也在这段时间里,彻底知道纪状元被“调”到宁安州之后的经历。 其实那么多流放犯人,甚至还在休息的差役们,都觉得宁安州跟他们想象中不一样。 本以为天齐国的边塞之地会非常困苦。 实际上,这里马车来往频繁,该有的货物一点也不缺,看样子还新建不少酒楼。 这般场景,也是外地人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仔细观察就知道,这些改变,似乎都是纪状元来之后发生的。 程亦珊心里佩服,也想到京中那些闺秀们的说法。 当时程家还没彻底出事,她自然听过一些传闻。 其实纪元被调到滇州府宁安州之后,依旧是京中贵女间的谈资。 毕竟这样年轻英俊的状元郎可不多见。 不少人都说,他得罪了人,只怕回不来了,也有人说,万一又挣了功绩呢,那就能回京城了。 如今看来,确实是后者,纪状元很快就回到大家视野里。 程亦珊摇摇头,她在重新修整围墙的栅栏,她跟帮忙的婶子学了,努力扎得更结实一些。 他们家至少要在这十年呢,房子修修补补的,都要做好。 “这样不对。” 程大人忽然道:“应该这样。” 程大人眼睛看不到,但听了女儿跟其他人的对话,给了另一个扎篱笆的方法。 程亦珊瞬间看过去,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她爹,她爹的精神好些了?! 过来送信的纪元,正好看到程亦珊惊喜的表情,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更是高兴。 程亦珊罕见这样兴奋,她说道:“我爹会这些的,他在工部的时候,就学了这些。” 第538节 程亦珊太过兴奋,拉着纪元一直说话。 程大人,当年的殿试可是被点为探花郎,学习能力自然不用讲。 只是家里出事,他被连累,便是当了探花也没什么实际的职务。 之后阴差阳错,去了当时还不太重视的工部当差。 她爹便自己学建筑,自己学建筑的建造,学习各种木材石料的区别。 学霸想学一样东西,又下了功夫钻研,自然不算难。 程大人便从“文科生”自己转为“理科生”,自学了“土木工程”。 所以修篱笆这事,她爹肯定会,虽然看不到,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程亦珊是高兴于爹爹说话了。 纪元那边却道:“那程大人懂修路吗。” 修路? 程亦珊点头。 会啊。 房子,路,乃至本地需要的水渠,她爹都会。 程亦珊愣住,下意识看向纪元。 纪元笑:“那太好了,等农忙过后,宁安州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就要开始修建。” “有程大人帮忙,肯定会事半功倍。” 纪元此刻是真的高兴。 他之前就说要修路,还跟滇州府知府写信,那知府想派本地工司的人过去。 但山遥路远的,谁都不愿意过来。 愿意来的,又不能独挑大梁。 纪元还道:“我还从武新府那边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你父亲的眼睛是急火攻心,忧思过度,所以才会看不见。” “或许还有医治的方法。” “咱们先医治着,若能好起来,这修路的事,可就要拜托程大人了。” 程大人在旁边听着,耳朵动了动。 他本人的精神还有点不对劲,可让他做事,他却是愿意的。 程亦珊表情似哭非哭,重重点头。 她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纪状元,怪不得京中贵女们聚在一起,就喜欢讨论他。 也怪不得堂叔父亲对他赞不绝口。 程亦珊对纪状元到底有多好,似乎有了个新的认知。 程亦珊捏着纪元亲自送来的信件,这是她堂叔写的,一看便知道,他们来往还是很频繁。 中间估计也因为他们的事。 可纪元的话还未说完。 纪元又提了另一个请求:“其实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 程亦珊更加疑惑。 纪元道:“我想请你帮忙建设本地的官学。” “程教谕说你学富五车,自幼跟着程大人一起读四书五经,本地官学急需学问深厚之人。” 纪元又看了看程大人:“原本是想请程大人帮忙的,可程大人的眼疾怕是不方便。” “所以想问问程小姐,你愿意帮忙吗。” 程亦珊的文章,自幼有程大人教导,得程教谕夸赞。 甚至可以去考考会试。 这些事,都是程教谕心急如焚时,给纪元写信里提到的。 所以纪元早就想好,想请程家帮忙建设宁安州的官学。 程大人如今却是不方便,而且就算眼睛好了,也想请他去帮忙修路。 现在看来,官学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程亦珊。 程亦珊抬起头。 若说在京城时,她听到这个提议,或许还会为难。 可如今来讲,她只会同意。 她可以做到,也可以做好。 做好这件事,就算以后纪状元回了京城,她也能护住全家吧。 “愿意。” “我可以做好。”程亦珊极为认真道,“我一定会把宁安州的官学,建设得极好。” 宁安州三月份的微风吹过,带着本地特有的水木气息,给人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纪元看着程亦珊,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嗯,我相信。” 第131章 第131章 纪元如今是两个地方的知州。 宁安州这边, 春耕不用操心,各地村寨村长都很积极,毕竟尝过去年增产的甜头。 稻鸭鱼的模式也已经熟悉, 甚至不少人家的稻香鸭还被提前预订, 谁让这里的鸭子确实肥美。 橡胶染布也趋于平稳, 只是纪元要抽调一部分人送到镇南关。 等镇南关那边春耕结束, 镇南关的橡胶产业同样要发展起来。 这些都在原计划当中。 除此之外,那就是道路的建设,以及官学的建设。 一个是物理意义通往外面的路,另一个是一条通往更远世界的路。 前者还要等等,修路不是个简单的事,既要人力, 也要财力。 虽说宁安州本地商税积攒了些,可到底家底单薄,而且今年田税到底要不要交,还要等朝廷的通知。 官学倒是好说。 有程小姐在, 问题应该不大。 而且程大人不糊涂的时候, 也能给不少建议。 说起这个, 程大人的眼睛,程夫人的身体,同样记在纪元的心上。 不过纪元跟程亦珊讨论起官学的时候,同样提到大海所教的兽医学。 纪元道:“我是想把官学大致分为三个科目。” “一类专心科考,这部分不用讲,就是从小学起。” “一类是兽医学科, 大海在本地基础打的很好, 想来这一科并入官学问题也不大。” “最后一种是成人学科。” 不止小孩子要识字。 大人也不能当睁眼瞎。 宁安州的情况不用多说,放在其他地方, 兽医学科并入官学,或许还会引起争论。 可在本地,纪元说要并入,那就没人会反对。 而且这也是确确实实非常实际的。 对本地的发展很有好处。 只有最后一项,大人识字,纪元道:“我想称之为扫盲。” “学字不光是学问,也能方便生活。” “本地商业刚刚兴起,以后跟外面必然有更多往来,识字,就能少被蒙骗。” 这一项,则像是“吃力不讨好”。 毕竟科举学科,可以培养读书人做官。 兽医学科,能帮助本地发展畜牧业。 只有成人扫盲,显得只有利他属性。 程亦珊却快速理解了:“成人确实是本地的中流砥柱,他们若识字,不管是教化,还是日常生活,确实有益。” “只是这样的话,便不能用蒙童书籍了。” “多半要编一套专供成人的书籍。” 不要求读懂什么四书五经,只要学会常用字,学会买卖租赁这些文书的写法,最好还要学写自己的名字。 认字了,那些地主豪绅,就不能骗他们随便签什么契约,也少被蒙骗。 程亦珊说着,心里已经有谱。 纪元只听,等程亦珊说完才笑:“你说的很对。” 程亦珊颇有些不好意思:“你是纪状元,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第539节 “怎么会,你说的很多地方,我都没想到。” 程亦珊自家里出了变故之后,就不再只是闺阁女儿。 她读书本就多,在这一两年的变故里,更是历经不少事,所以她说的,基本都很贴合实际。 两人在小院商议官学的事情。 官学的三个学科,全都交给程亦珊一个人。 程亦珊的弟弟在旁边歪头听着,不时给两人倒茶。 说到科举,程家也是读书的门第。 程亦珊的弟弟作为犯官后人,读书是可以的,科举别想了。 除非某一天可以平反。 一直在旁边的程大人双手颤抖,不知道想到什么,精神又不好了。 纪元先一步去照顾程大人,帮着程大人顺气,又道:“那官学需要书籍,只是书难买,程大人,您觉得官学应该先买什么样的书?” 作为科举过的读书人。 纪元太明白一个读书人的想法。 他们这辈子最单纯的时光,可能就是读书那会。 读书科举。 其他的都不用想。 那段时间,甚至是程家还未出事之前,他们最快乐最平和的日子。 程大人安静下来,嘴里念叨着什么。 程亦珊也蹲着安抚父亲:“爹,您说,我记,就跟小时候一样。” 程亦淮端过来安神的茶水,房间里还传来程夫人温柔的声音。 这一切让程大人情绪慢慢平稳,握住纪元的手:“不要回京。” “都不要回去。” 旁边的婆子小厮瞧着,怎么觉得他们纪大人,好像已经融入程家了? 纪元安抚道:“不回去,不回去。” “宁安州很好。” 程大人在京城监狱里遭受酷刑,身上的伤痕至今还未好,精神更是崩溃。 这种崩溃只能让时间来抚平。 官学的事情定下来,纪元还带着程亦珊去了附近早就建好的官署。 里面的打扫收拾,以及买书招生,都要由程亦珊来做。 好在几个小吏已经在等着了,为了方便,纪元还让柴烽的娘子跟着。 柴烽的娘子虽不识字,做事却利落,也代表了是纪元这边的人,很能给外来的程亦珊撑腰。 柴娘子看到程亦珊时候,下意识道:“你们京城人都这般高挑吗?” 纪状元个子已经不矮了,这位程小娘子在女子当中,身量也是出挑的。 就是太瘦了,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刮倒。 纪元没说话,只笑着看程亦珊。 他可不是什么京城人,他是建孟府人士。 程小姐倒真的是京城人。 程亦珊则道:“爹娘给的,倒也不是京城不京城的。” 程亦珊跟着纪元学了些当地话,她本就聪明,多说几遍也像回事了。 眼看程亦珊已经开始做事,纪元也不多打扰,只道:“过几日我要去镇南关,那边春耕比这边早一些,而且头一年恢复,必须要看着。” 说罢,纪元又道:“若有什么事,尽管差人去寻我,本地的刘同知也可以去找。安大海更是我好友,大事小情都能找他。” 似乎觉得还不够,纪元想了想道:“一会我把小黄牵过来,留给你家用,你来回办公,也有个交通工具。” 小黄? 程亦珊罕见疑惑。 纪元道:“是陪我一起长大的耕牛,平日闲着也是闲着。” “回头若合适,我给你寻匹马来,做事更为方便。” 柴娘子看看纪大人,又看看程小娘子。 啊? 之前柴烽不是说,纪知州话不多吗。 这怎么事无巨细的。 纪元说罢,似乎又觉得有什么没说完,可也不知道讲什么。 程亦珊那边记得清楚,她有事肯定会找人帮忙的。 等到小黄被送过来的时候,倒也不是纪元自己送的,镇南关那边突然有事,他需要过去处理。 不过跟小黄一起来的,还有二十余蛋挞。 程亦珊已经许久未见这样精细的吃食,在知道是纪状元做的后,还是带了诧异。 她知道纪状元会做点心,更知道蛋挞,冰皮月饼这种吃食,都是他最先做的。 但真正看到实物,才知道纪状元的手艺这般好。 “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程亦珊吃到久违的蛋挞,似乎有一瞬间回到平静的生活当中。 “帮我这些吃食送到家里吧。” 程亦珊留了两个,刚说完,跟小黄大眼对小眼。 小黄十分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往前走了走,主动低下头。 “好乖。” “你是纪状元的朋友吗。” 小黄高兴地喘气,它喜欢眼前的姐姐! 纪元此刻已经在去往镇南关的路上。 镇南关一切都刚刚重整起来,他还需要时时刻刻盯着。 要说镇南关的事,虽然有宁安州旧例可循,但该有的问题还是不少。 比如这次清查出来的人口,要比实际上多了七八万。 整个镇南关真实人口在四十三万左右。 多是些地主瞒报,这么多年的人头税都没给,这些陈年旧账,都要一一清理。 使劲追吧,这些账目肯定会落在佃户头上。 不追吧,那些地主们肯定不舍得。 还有人口买卖,一些女子被拐卖过来,现在再被救出,可女子的家里却不打算要。 再有的是从小就被买卖,早就记不清家里在什么地方 安置她们也是问题。 再有镇南关的牢房也有些人满为患。 纪元之前清理得太狠,监狱都要装不下犯人了。 这些事情都耽误不得。 好在镇南关的大方面没有问题。 春耕也在如期进行,虽说水渠修得没有宁安州完善,但给他们时间,慢慢 修补即可。 已经在镇南关知州的纪元听到这话,直接道:“监狱的犯人呢?让他们去修。” 啊? 这,这也行吧? 之前有过这样的先例。 可大批量地拉过去,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这次被关进去的犯人,要么是穷凶极恶的,要么是平时欺压百姓的,让他们去给百姓们修水渠? 纪元直言道:“废物利用,有什么不好。” “让当地人看管,若真想跑到深山里,那就随他们便。” 纪元对这些人堪称冷酷无情。 但想来想去,确实能解决大部分麻烦。 甚至修水渠的事,跟监牢人满为患的事都解决了。 甚至还能杀鸡儆猴,让那些不补上人头税的地主们看看。 那些地主自家多半没犯什么事,所以有恃无恐。 还抓他们? 那就有点过分了。 此时纪元却道:“镇南关四月底才春耕,趁着这段时间,把橡胶作坊建起来吧。” !!! 橡胶作坊?! 第540节 当真? 纪元之前就提过橡胶作坊的事,可大家都以为,那是宁安州的买卖,总不好抢了去。 就算做,也只是做些人家宁安州不要的订单。 而现在,纪知州说,让镇南关这边也做? 虽说镇南关的同知各司等人,大多并非镇南关人士,可在他们任地建作坊这种事情,谁不想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这作坊建起来,便是数不清的税收。 对他们来说,都非常有利。 纪元道:“不过这作坊也有要求。” “先安排回不去家的女子,把她们组织起来。” 镇南关如今有不少犯人家的宅院,里面的东西已经查封,只剩一座空宅子。 这种地方,非常适合改建成作坊,前面能做事,后面能住人。 组织这些名声脏了身体也脏了的女人? 让她们去做橡胶的活计? 纪元不抬眼,就知道这些人的想法,直接道:“本官让本地学习橡胶的制法,就是给无家可归的人生计。” “里面非老弱不能去。” 说白了,虽说做橡胶买卖是为了税收,但更重要的是就业。 古代的女子,别说做橡胶了,放牛耕田她们同样会做,只是她们到底不是在自己家乡,随意安排到村寨里,可能会有危险。 那这种手工业便非常适合她们了。 橡胶行业,绝对能帮她们在镇南城里立足。 纪元干脆道:“橡胶行业,有三种人提前选入,一,兵士们的妻儿,因为他们戍守边关辛苦。” “二,无家可归的妇孺,她们本就是被抢过来,拐过来的,既然不能回家,就给她们在本地安家。” “三,年老无可依者,不论男女,年过六十以上,家中没有子女孙辈,可以来这里找个轻便的活计。” 所以在纪元这,稍微升级一点的手工业,是为了老弱病残准备的。 总不能一群身强力壮的人通吃吧。 既分了田地,又得了橡胶产业。 赢家通吃弱肉强食,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 手工业的升级,既要创造收益,也要创造更多的岗位。 纪元的态度,可不像在宁安州那般温和,颇有些一言堂的意思。 而这种态度,对付这里复杂的局势,却是十分合适。 说白了,这项技术在他手中,也在宁安州手中。 只有纪元说了算。 镇南关同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若说想要快速发展本地,想要让本地富裕起来,有实打实的功绩,难道不应该直接加快橡胶的生产进度吗? 如此行事,倒是扶弱了,但效率会慢。 一直要求效率的纪知州,竟然在这种事上放慢脚步,也是稀奇。 纪元知道手底下的人想要政绩,想快点离开镇南关,乃至快点离开滇州府。 纪元神秘一笑,指了条明路。 “先做吧,手头的事情做完,还有另一件极为重要的差事等着。” “那件事做好了,本官保证大家平步青云。” 纪知州是个从不夸口的。 别说百姓信他,就算这些官员们,早就潜移默化相信他了。 同知立刻道:“纪大人,您说的什么?” “春耕之后修路吗?还是您要扶持本地的官学。” “那些水渠也能修得很好,或者说把橡胶买卖做好了,咱们就成了?” 等会儿,事情怎么这样多?! 他们什么时候也卷起来了? 纪元好笑,抬头道:“比这些事更好。” 纪元看着远方:“等朝廷的人下来,咱们就去做。” 自然是等朝廷武将下来,他跟邬人豪就可以腾出手,去南边找占城稻了。 但占城稻这种,说起来太为神奇,还是等见到东西再讲。 手头要办的,就是方才镇南关同知说的。 修水渠,春耕,修路,同时整顿本地官学。 一件件的,似乎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 就算是本地的户均耕牛量,都要往后排一排。 本地人没有银钱,如今提这个没什么作用。 还是先好好耕种,休养生息,总会得来的。 毕竟隔壁就有养殖场,他们缺的就是银子。 纪元在这边忙得飞起,隔壁宁安州的官学也办起来了。 纪知州直接指派的人,还是个女子,更是流放过来的,自然引人注目。 特别是衙门里的李知事。 这位李知事虽是举人出身,却一贯爱酒,被分到这么远的地方之后,更是酗酒成性。 再早之前,纪元曾经想让他把官学办起来。 可那官署刚打开,李知事听说纪元是被贬过来的,一下子炸锅,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做,觉得跟着纪元做事没前途。 纪元给过一次机会,便不会给第二次。 等纪元成为本地知州,李知事更是直接被边缘化,甚至也是他自己主动的选择。 他是真的怕纪元报复。 宁安州发展得越好,他心里越不爽。 如今看着一个流放过来的犯官家眷,竟然要接管本州的官学? 凭什么? 州学哪是一个女子可以管的! 程亦珊对此倒是早有准备。 她的身份确实不合适。 但她的学识合适。 不说眼前早就酗酒的举人,便是一般的进士,她都不怕的。 宁安州的州学还未发展起来,她来做,足够了。 刘同知赶来的时候,本来是想帮忙的。 可眼看着程小姐引经据典,把对方说得辩无可辩,忍不住给纪元写信。 信里一直在说,这位程小姐不仅学识了得,口才也了得。 那李知事被说得羞愧不已。 还讲,自己已经让这位李知事滚蛋了,虽说他有举人的官身,不能直接革职,但这次是真的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让他跟着去宁安州边界驻守算了。 信里最后还说什么,程小姐办事利落,州学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她拟定了三门学科的教学模式,估计很快会送过来云云。 看来,宁安州的官学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 纪元抬笔,给刘同知草草回了几句,随后铺开纸张写给程亦珊。 他信里没提官学的事,只是讲了镇南关的风土人情,还讲了镇南关的趣事。 随后又说:“滇州府这边有种红豆饭,吃着很是不错,可以尝尝。” 说着,让人把武新府过来的两位大夫,以及又送了几本闲书,都让人带回宁安州。 大夫不用讲,一位专门治疗眼疾,另一位是懂妇人病。 对程亦珊爹娘都有帮助。 那闲书则是纪元看着有趣的,是滇州府一些奇志怪谈,想来她也会喜欢看。 三月下旬,宁安州官学分的三个学科,以及招生计划,教学内容等等,确实送到纪元手中。 程亦珊也提了一句,说红豆饭确实好吃,又感谢纪元,说大夫很厉害,他爹娘情况好多了。 宁安州的官学肉眼可见地建设起来。 后续虽然还需要一定的调整,但最迟五月,一定会开课。 首先开课的是成人课,程亦珊跟伐木会的骆姐联系上,伐木会那边,也确实更容易说动。 九月份再开始童蒙的课程,同样是按照科举的规矩,以后出去考学,说起来也更规范。 兽医课程则又选了两个初级课程的老师,帮大海分担。 纪元忍不住道:“如果大家做事,都跟程小姐这般,那就好了。” 说归说,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 纪元也并不客气,若有什么不合适的,肯定会直接提出。 第541节 只是在信件后面,会多问几句,最近过得如何,或者分享自己这边的事。 虽然寥寥几笔,程亦珊那边倒也每次都回复。 两人有来有回,镇南关这边,也真的要春耕了。 镇南关最近的气氛是有些古怪的。 为什么? 因为情况真的很怪啊。 当地甚至有了个歌谣。 大概是什么。 地主在锄地,农奴在休息。 豪绅汗水滴,百姓拿脚踢。 听着有些像颠倒歌,原本应该是底层百姓干活锄地,现在变成地主豪绅们了。 三月四月,甚至接下来很多日子。 都是这些戴着脚铐的地主豪绅们挖水渠。 刚开始他们还不适应,如今都成熟练工了,因为成了熟练工,才能好好喝口水。 在这之前,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看着的那个。 现在完全颠倒过来。 所以说这气氛怪异啊。 对当地百姓来说,赶在春耕之前,总算有大几千人帮忙修水渠。 对当地牢房来说,大大缓解了压力。 对当地官员来讲,挺好的,水渠早点修好,他们总算完成一件事。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是谁受苦了? 除了田间地头的情况之外。 之前被买卖的娼妓家奴们,占了镇南城一处院子,在官府带领下学习制作橡胶。 出乎所有人意料。 绝大多数被拐卖的女子们,都展现出不同旁人的勇气,也更愿意去做工。 以前当家奴的日子,那都不是人做的。 也有些年轻貌美的,觉得不如以前清闲自在,但大家都做,她们也只能跟着做。 时间一长,也察觉出什么是真正的尊重。 里面还有不少年迈的兵士,以及兵士后人。 他们这样原本算镇南关的边缘人,成了供应镇南关橡胶的一个重要地方。 原本镇南关的官员担心,本地也开始产橡胶,会不会让宁安州那边不好过。 倒不是担心他们抢买卖。 而是抢了之后,他们知州,肯定更向着宁安州啊。 但络绎不绝的橡胶订单,如潮水般涌来。 纪元直言:“去年橡胶就已经产出,经过近一年的时间,肯定传到天齐国各地。” “接下来的订单,只会更多。” 说实话,如今他们产的橡胶质量不算最好。 但也是如今不好替代的东西。 特别是用来染布,简直是神器一般的存在。 加之天齐国那么多车马,那么多需要橡胶的零部件,这东西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 有朝一日,只怕他们两个地方的产量,都供应不上。 所以完全不担心两个地方互抢生意。 甚至再加大产量也是可行的。 可惜现在不能加大产量。 因为陆陆续续的,两地就要开始播种了。 前期准备工作做了那样久。 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宁安州不少人家都用上自家的耕牛。 镇南关的百姓们则用着自家的土地,用着新修的水渠。 陆陆续续地,两地春耕开始。 衙门此刻也是不能闲着的。 两地衙门众人,接连去下面村寨县里视察。 春耕也是要督促的,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及时解决。 两地百姓是抓紧种地了。 从全国各地来买橡胶的货商们直接傻眼。 为什么要减产! 怎么可以减产啊! 但说再多也没用。 万事都要给春耕让步,无论什么事,都等着吧! 天齐国各地的货商们,只好在本地住下来。 哎,没办法,谁让你们宁安州跟镇南关与众不同呢! 谁让你们有个厉害的知州呢! 第132章 第132章 纪元对种地的热情, 远超于其他。 无论橡胶的利润到底有多少,他也要抓紧生产,问就是粮食更为重要。 也有人说纪元太过“老实”, 不趁着橡胶生产方法还在手中多挣钱, 以后其他人也参透出橡胶的秘密, 你们这里的订单肯定会减少。 纪元只道:“当年齐国国相高价买鲁国的鲁缟, 结果呢?” 这是春秋战国时的故事。 也是最早的粮食贸易战,齐国的管仲故意抬高隔壁鲁国一种布料的价格,让鲁国商人看到高额的利益,便把鲁国的农田改为桑田。 事情的结果不言而喻,随便一个现代人都能看到后患无穷。 等鲁国大面积种桑田时,粮食自然大大减少, 这个时候就要去买粮食。 说句不好听的,人的衣服可以凑合,但吃食却不能。 加上齐国突然不再买鲁缟,让鲁国的库房里只有衣料, 没有粮食, 乃至没有天灾, 却出现了粮荒。 纪元提了鲁缟,镇南关但凡科举过的官员们,都瞬间闭嘴。 纪元见这也还不够,专门找了民间艺人。 专门把这个典故改为当地的山歌,一定要通俗易懂,还要滑稽可笑。 不仅如此, 说书的, 唱戏的,都要跟着改进。 纪元甚至亲自指导, 一定要突出粮食不够,买粮的凄惨,还要表现最后闹粮荒的危机。 甚至直接把鲁国的灭亡也提前了,改为此事后不久。 总之,越发人深省,越印象深刻。 不仅要在镇南关演,还要在宁安州演。 百姓们耕田,这些表演就趁着大家休息的时候,在田间地头演。 因为故事改得通俗易懂,百姓们又不是傻子,这番道理也印刻在大家心里。 镇南关,宁安州。 太稳了。 稳得不像一个十七八少年知州执掌的地方。 可越是稳,往来的商贾们越信任。 谁愿意自己的合作方是个真正的傻蛋? 还是这种官员好,稳妥,聪明,还不贪利。 这种稳定的政策,才会让大家更愿意合作。 镇南关原本觉得纪元太过保守的官员们,瞬间接到更多订单。 啊? 这也行? 怎么订单突然又多了?! 在这种氛围里,春日的播种终于结束。 两地的官田里,还栽种了不少稻种,绝大多数都存活下来,但情况有些不同。 第542节 有的稻子长得高,但穗少。 有的稻子结的米粒多,可干瘪得很。 总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稻子。 想要达成纪元心中的完美稻种,轻易是不可能的了。 纪元还是把目光放在天齐国以外。 以前没想到就算了。 现在一想到占城稻,他那心里就痒痒。 到底要出天齐国办差,此事确实还要再放放,至少镇南关这边要有人看着。 播种完成,甚至播种比赚钱重要的想法,也在这期间深入人心。 还是那句话,衣服可以凑合。 没饭吃,是真的要死人的。 不过稍微闲下来,镇南关伐木会的工人们,就去山上继续砍树。 树皮卖到橡胶作坊是一份收入。 树干锯成建筑材料,又是一份收入,加之整个协会能跟那些货商们直接沟通,伐木工人的日子总算过好一些。 但春耕结束,最高兴的还是两地的犯人们。 特别是宁安州的犯人。 他们都被拉到镇南关挖水渠了。 那么多山,那么多水渠,这里的人生活也太不容易了。 纪元也不会真的把人往死里用,让大家暂时休息。 暂时? 两地犯人敏锐捕捉到这个词。 “休息休息,接下来准备修路。” 镇南关跟宁安州,如今像台精密的机器, 按部就班地执行知州的命令。 纪元甚至把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都给写出来了。 他的字本来就好,现在做成横幅挂在附近,就算不识字的人,也会问问身边人这是什么意思。 修路,自古就是个苦差事。 两地的犯人一听,腿都要软了。 他们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被这样对待。 可回想他们的罪名,不少人心虚得厉害。 不过再想想,纪元不杀他们,就是为了留下来做苦力? 这些犯人的罪名,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当时还有人觉得,纪知州只杀了几个头头,是不是太轻松了,有些举人甚至都没怎么惩罚。 现在大家知道了,在这等着呢。 不是不罚! 是时候未到! 让他们干脆利落去死,那太便宜他们了。 不如留下来做苦力。 再看看他们的下场,两地治安都好了不少。 毕竟都知道,宁安州跟镇南关有一条路要修,宁安州还有另一条路要修。 那条路要么去滇州府的昌盐郡,要么去永临县。 这两个地方倒是有小道可以走,但真正的官道却是没有的。 当初镇南关跟宁安州唯一通道被堵住,就有人试图走这两条路,可惜那山路没有修缮,人走还行,马车是绝对不成的。 不过这路修起来,可不是简单的工程。 反正最近犯了什么事的话,肯定会被拉去修路,到时候半条命都没了! 在好好过日子跟去修路之间,大家肯定选择前者。 治安变好,当地人的精神也松快起来,生活也会变得轻松。 两地衙门则并不是这样。 宁安州跟镇南关两地的衙门,在两地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子里住下。 这个小镇子作为连通两地的中间,以前还很荒凉,最近商贸多了,两地交流也多了,逐渐变得繁华起来。 可接待这么多官员,还是头一次。 此地小镇是由当地土司管理,看到纪大人过来的时候,连忙行礼。 这位当地官员知道,只要这条路重新修整,那他们这里只会更繁华。 不过也有个问题,这条主干道是确定了的。 但由这个小镇出发,往西边是永临县,往东边是昌盐郡。 第二条宁安州通往外面的路,应该往哪边修? 已经有这两个地方的长官过来询问了。 这土司人不算坏,但也收了两地的好处,想要打听打听情况。 宁安州镇南关两地的情况,滇州府无人不知。 更明白,纪元想要修第二条路的原因,就是怕回头镇南关再出什么变故,给宁安州再找一条出路。 这对宁安州来说是备选,但对其他地方来讲,则是好机会啊。 以前宁安州穷,有没有道路也无所谓,现在还用说? 单是过往的商队,都能让一个小镇变得繁华起来。 所以不管西边的永临县,还是东边的昌盐郡,都要跟宁安州建立联系。 这个联系,便是修路。 纪元听到当地官员小心翼翼询问,倒是直接道:“先整修宁安州到镇南关之间的道路。” “具体往哪边修,还要再看。” 还要再看两边官员的态度,以及当地的民风。 其实往西边修也行,过了永临县,就有较为平坦的大道,走不远就有可以通船的河流。 但是东边的昌盐郡更富裕,听名字带盐,就知道当地有盐矿,通商肯定更方便。 纪元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并不想做选择,想要两条都要。 鸡蛋不仅不能放一个篮子里,还要放三个篮子。 等当地官员走了之后,柴烽上前想说什么,纪元微微摇头:“让他传出去。” 传出去,才有竞争。 另外两地的官员,才会带着“好处”来找他。 到时候修路就不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了。 宁安州的家底真的不厚! 他要省点钱花! 果然,镇南,宁安两地官员讨论修路的事,东西两地官员则也派人过来询问。 说是打个招呼,但意思不言而喻。 那就是,让我们也加入吧! 我们也想参与! 这反而让镇南关的官员们打起精神。 这是抢他们的商路啊! 可大家谁都不敢反对。 人家宁安州为什么想要多修路,还不是因为镇南将军做的好事。 其实宁安州跟镇南关的道路,与其说修建,不如说是整修。 通车的人多了,加上之前几十年没怎么管,肯定要好好修一修的。 镇南关的官员们对视一眼。 别说了,一定要好好修,否则另外两个地方的道路修好,那他们这里不就显得很旧了? 那些货商们精得很,如果对比起来,他们这不够好,肯定走另一条路。 也有人说,那条路修好,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这话说得,就让人想笑。 你以为纪元吃素的? 他这种天生卷王,怎么可能拖很久啊! 宁安州的官员们,再也没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了。 他们只要等着谈条件即可。 谁能想到,三个地方的人,都想跟他们修路啊。 他们谈事期间,纪元则在等滇州府来人。 第543节 之前就同滇州府知府申请过,想要找懂修路的官员。 想要读书好的,那可太多了,但拥有专业修路技能的官员却很少。 程大人算一个,但程大人的情况时好时坏,肯定不能把重任全都放在他身上。 还是要府衙那边工司的专业人士过来。 听说那边推三阻四,谁也不想插手。 一般搞这些东西,或许还有油水可拿。 可纪元的名声,难道他们不知道? 别说油水了,会不会被卷死,那都两说! 纪元看到知府大人的回信,无奈摸摸鼻子。 他真的没有那样可怕! 还是懂劳逸结合的! 好在,知府那边还是派了三个人过来,领头的姓叶,他今年四五十,专业技能不错,但脾气古怪。 说是在滇州府修过不少路,要不是因为脾气差,说不得早就高升了。 如今能在府城工司做事,那就是专业技能过硬的缘故。 叶大人来了之后,倒是一心做事,看向纪元的时候,只觉得表情复杂。 想想自己这辈子都要原地踏步。 眼前的年轻官员,明显会平步青云,人跟人不一样啊。 纪元倒是很客气。 这样的技术人员实在太少见了,一定要加倍尊重。 纪元道:“道路不修,人跟货物都难走出去。” “滇州府物产丰富,只要道路通了,滇州府所有地方,都不会亚于中原江南等地。” 叶大人点头。 说得没错。 但修路太难了,他作为滇州府的人,实在知道修路的不易,所以当初出去求学的时候,甚至专门学习了营造。 没想到,这门手艺太过匠气,不少上司都不喜。 考上举人之后确实安排了差事,但也仅限于此了。 其他人见叶大人还是那副脾气,就怕纪知州一个不高兴,让他离开。 但真正相处之后,发现纪知州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道路设计得好不好,在意规划得是否合理。 至于人的脾气秉性,都可以放在后面再说。 只看你的能力,能力够就可以。 叶大人很少有这种感觉。 他因为学了匠人的技术,一直不被读书人们喜欢。 怎么读书人最厉害的状元,竟然不介意? 说到最后,叶大人直接道:“下官一定尽力。” 纪元点头,又想到什么,看了看宁安州的方向。 程大人也该来了。 此事没有程大人,还是不行。 程大人在京城工部多年,主管就是营缮,加上他本来做事认真,又学了许多专业知识。 重点是,他接触过许多修路修桥的工程。 经验比叶大人还要足。 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把这崎岖的山路修好。 若这前期工作不做好,后面的工作只会更加艰难。 五月初七下午,程大人,程亦珊,坐着马车来到通远镇。 从二月底到宁安州,一直到现在,已经近三个月。 两人的精气神都养回来一些。 只是程大人的眼疾依旧未好。 谁也不知道他在京城牢房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吓成这样。 纪元请来的大夫只讲,程大人受到惊吓刺激,能不能好,倒是要看情况。 至于那疯病,更是不好受,只能让程大人的疯病缓解,延缓发病的时间。 纪元知道这些,想来程亦珊带程大人过来的路上也不容易。 程大人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宁安州负责修路的工司小吏也连忙说明情况。 宁安州并没有工司的主事,所以一直这个小吏负责。 这原本也没什么。 滇州府调过来的叶大人倒是皱眉。 如今几方一起坐下来聊修路的事。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叶大人便是总工程师,下面都是施工方。 怎么突然来了个人,还要听情况? 叶大人身边的人连忙拉着他,低声道:“纪知州做事,您还不放心吗?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的。” 叶大人皱眉。 滇州府里,还有比他更明白道路怎么修的吗? 方才还说,纪知州是个明白事理的。 现在看来纪元也不信任他。 竟然请了个瞎子过来。 小小的通远镇,来了这么多大官,当地长官已经在擦头上的汗了。 纪知州。 省会派下来的工司叶大人。 镇南关工司的,宁安州工司的。 听说两地的同知也在打听消息。 那隔壁的昌盐郡,永临县所有长官,也想过来掺和一脚。 刚刚讨论得还很和谐,这会怎么有吵起来的趋势。 纪元两眼一闭,就当不知道。 两地合作的项目组,再加上省会派来的项目经理,不吵几架都不可能。 叶大人强忍着怒火。 那边程大人则在听修路的情况,刚开始还好,眼看他要给出意见。 纪元跟程亦珊对视一眼,都看出来,此处必然要吵一架。 果然。 程大人刚提出自己的疑惑,有个地方的修路的方法是不是不太对。 叶大人就炸锅了。 说旁的可以,不能说他的方法不行! 他都用前途换工匠技能了,不容任何人质疑。 纪元想上去阻拦,程亦珊却先他一步,下意识拉住纪元的袖子:“等会。” 纪元怕两人吵架,再刺激到程大人,没想到叶大人一发火,程大人反而越冷静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把事情讨论得七七八八。 再说起来才知道,两人竟然看过同一本偏门的营造书籍,只是看的都是残本,便是两人学的拼凑在一起,也凑不出完整的。 说着说着,竟然都可惜起来。 果然,两位有专业技能对口的人,聊起来就是有话题。 程亦珊的手指越捏越紧,看向父亲的时候,眼睛里泛了一点泪光。 好久没看到她爹这个模样。 要是娘亲在,一定会很欣慰吧。 纪元看看她,手臂动都没动,过了好一会,程亦珊回神才赶紧松开。 “谢谢。”程亦珊小声道,“我爹做事的时候,最是开怀。” 程亦珊办官学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 她爹只是听着她处理公务时,若讨论的是实际的事情,那她爹就会很平静。 但若涉及到人际交往,立刻便会发疯病,好在不太严重,稍加安抚即可。 唯独听不得的,便是受刑,牢狱这种字眼。 纪元听到后,给柴烽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的项目组里,不会有人提这种字的。 程亦珊是真的感激。 纪元却还低声道:“等会一起吃饭?” 第544节 见程亦珊要点头,纪元先一步道:“最近的稻香鱼虽然小,口感却嫩,做份当地的烧鱼,如何?” 程亦珊眼神闪过惊愕,似乎想到很多事情,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纪状元,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只是吃饭就罢了。 听他的意思,是他亲自下厨? 之前的蛋挞还能说,只有他会,所以纪状元自己动手。 现在? 程亦珊并非自恋之人,也并非妄自菲薄之人。 所以眼前俊朗状元郎的邀请,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 “就这样修!” “原来已经有解决方法了!本官竟然不知!” “您是在哪高就啊,怎么会知道这样多的修路方法!” 说到哪里高就,纪元下意识看向叶大人,示意他不要再说,那边程亦珊安抚程大人,带着程大人下去平复心情。 叶大人还探头探脑的,他没想到,竟然能碰到志同道合之人! 那个身着布衣的百姓,还挺厉害的! 其他人倒是松口气。 看来修路的方案很快能确定,他们就可以动工了! 早一日动工! 早一日完工! 到时候,两地会多很多税收吧? 柴烽适时出现,拉着叶大人详聊几句,等知道方才的人就是曾经的探花郎,还是京城工部营缮的主事。 因为京城争斗,他被流放在宁安州。 这般才能的人,竟然被流放? 柴烽私底下又说了几句,叶大人瞬间明白,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们俩搭档,绝对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 柴烽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主要叶大人这脾气,真的不能信啊。 再一转头,纪元已经去厨房洗手作羹汤了。 他做的是本地特有的烧鱼。 腌入味的鲫鱼包裹上当地的香茅草,再用木炭小火慢烤,直到鱼肉香味出来。 香茅 草是当地的一种香料,带着天然的柠檬香味,烤了八成熟,再刷上猪油增香,便是路过的人,都要问一句厨房在做什么好吃的。 本就是上好的稻香鱼,再加上纪元的手艺,焉能有不好吃的道理。 程亦珊迈着迟疑的步子进来,疑惑地看眼纪元。 方才因为她爹的事打断思路,可越想越不对劲。 纪元还是之前的模样,眼神带着笑意,俊朗的面容加上高大的身材,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之感。 之前的她都攀不上。 何况如今。 那边,纪元甚至已经把碗筷放好,邬人豪快步走进来就道:“纪元!你竟然亲自下厨!” 纪元点头:“烤了六条鱼,咱们一人一份,又炒了些京城跟建孟府口味的菜色。” 六份,甚至把还在忙的叶大人,程大人都想到了。 邬人豪跟忙完了的柴烽坐下来,这让程亦珊瞬间松口气。 还好还好。 她是多想了吧。 程亦珊耳朵微红,也朝纪元笑了笑。 纪元把之前说过的红豆饭单独拿出来:“尝尝,去年新下的红豆,保存的也很好。” “今年的红豆刚种下,等到十一二月才能收,到时候对比一下,哪种好吃。” 程亦珊这下耳朵不红了,眼神更加疑惑。 纪元也不闪躲,坐到旁边道:“先尝尝,不喜欢了再说。”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程亦珊如此聪慧,怎么可能听不懂。 若这话换一个人讲,定然要说一句登徒子。 可偏偏是纪元。 他这个人,不会拿人寻开心。 他虽不说,却有一颗怜悯之心。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宁安州,镇南关的百姓。 甚至对滇州府那些失意的官员。 这样的人,为何? 程亦珊不能再想。 要说那些信件,还有些模棱两可,如今一段时间过去,她那点隐隐的猜测,好像是真的? 纪元又道:“先尝尝,可以先不说评价,等到今年新下的红豆出来了,再来对比。” 这话让程亦珊瞬间松口气。 桌子上四个人,纪元,程亦珊,邬人豪,柴烽。 后面两个埋头苦吃,完全不知道前面两个在讲什么。 这顿饭吃得倒是和谐,没办法,纪元做的烤鱼真的太好吃了。 四个人罕见闲聊。 镇南关跟宁安州的交界处通远镇,竟然是那样的静谧。 不过,这份静谧很快会被打破。 再有三天,就要重修道路了。 等这条宽敞的道路修好,两地就真正连接起来。 他们这边是安心得很。 可东边的昌盐郡,西边的永临县简直急不可耐。 纪元怎么会没选定呢。 他那样坚定的人,怎么会没选定修建新路的地点呢? 两个地方县令,竟然同时做了同一个决定。 不行! 他们要亲自去找纪元! 一定要让这条路,修到他们家门口! 纪元说得没错啊。 要想富,先修路! 不能让其他人占便宜。 想到如今宁安州橡胶,染布受欢迎的程度,他们就着急得厉害。 自己苦没关系啊,兄弟们不能发财! 不止县令着急,本地的商会更是急疯了。 求求了。 宁安州的新路,修到他们这里好不好! 他们,他们可以捐钱! 他们可以一起修! 第133章 第133章 化远四十一年六月初。 镇南关与宁安州的道路整修正式开始。 这条路关乎来往的货商, 也关乎两地百姓的生计,纪元自然十分上心。 有府城派下来的工司叶大人,以及前工部营缮主事程大人, 这条路的修规, 堪称整个滇州府之最。 叶大人了解本地情况, 程大人通晓天齐国所有道路情况。 两者一结合, 这道路修不好,那才是怪事。 纪元还用自己学过的数学粗算了下。 新方案至少节省了五分之一的人力,不得不让人感慨,把土木工程列为匠学,真是一大损失。 在这期间,程亦珊被请了回去。 宁安州的官学如今离不开她。 第545节 不管是兽医学的规范, 还是如今伐木会成人课堂的开设,都是她一手扶起来。 这两样,无论男女,都能去学习, 去考试, 事情自然变得多了起来。 程亦珊原本以为, 自己在官学招收女学生会受阻碍。 没想到,真的如纪元说的那般,放开手去做即可。 宁安州从上到下,都能完美执行纪知州的命令。 这在整个天齐国都是罕见的。 如今的镇南关也有这种趋势。 谁让纪元言出必行,他说的事,一定会做到。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镇南关到宁安州这条路, 也最后定下工期, 抛开农忙时候来算,再加上两地的犯人。 差不多也要等到年底才能整修好。 年底, 也就是还有六个月时间。 修古代的山路,这时间也算可以了。 这条路的工期定下。 消息自然传到东边昌盐郡跟西边永临县所有商贾的耳朵里。 半年啊。 也就是说,明年就可以开工修其他路了? 这半年里,一定要去找找关系,让纪知州把路定到自己这边! 那两个地方的人,刚开始想主意,新消息又传过来。 通远镇的地方长官讲:“我们纪知州做事既有规划。” “他说,既然第一条路的工期已经定下,那第二条路的规划也该开始。” “所以,顶多七月份,纪知州就会定下修哪条路,还会派叶大人他们去探勘情况。” 什么?! 七月份就会定下? 距离时间截止,还不到一个月?! 纪知州啊纪知州,你做事怎么那样迅速啊。 第一条路的方案刚刚拿出来。 第二条路的规划也要出来? 好狠的人。 纪元的办事效率,实在震惊其他地方的商贾。 众人也在私下讲:“若咱们当地的长官,有人家一半效率,咱们这边也能发展得很好。” 当然了,还有人讲:“咱们这种山沟沟里,怎么可能发展得很好哦。” “纪知州说了!滇州府是座宝藏地!以后不会亚于中原跟江南!” 啊? 这话都敢说? 可纪元讲的,或许有可信程度吧?! 原本半年的时间,突然变成一个月,大家真正着急起来。 两地的县令也不好直接去找纪知州,他们到底是属于其他州,只能请示自家知州。 可想着自家知州的办事效率,两个县令咬咬牙,竟然直接去州里堵人。 那两地知州也知道这件事,自然不会阻拦。 只是有点不同。 昌盐郡那边的知州道:“什么?跟永临县那边的人抢?那你们可要抢到啊。” 永临县上面的知州几乎是差不多的语气。 竞争这种东西,确实不好说。 人这好胜心一上来,谁挡得住啊。 再加上本地商贾的催促。 两地的县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毕竟这事做不好,上面不好交代,下面也不好交代。 今年年底的考评肯定完蛋。 可要是做成了呢? 嘿嘿。 升职加薪! 指日可待! 六月十五,纪元检查完今日修路的情况后,又去稻田里看田地情况。 等他回镇南关知州府的时候,昌盐郡县令,永临县县令,正在大眼瞪小眼。 纪元只当没看到两人的态度,只道:“两位是为宁安州第二条路而来?” 两人同时点头。 纪知州果然爽快,竟然开门见山地聊。 哎,要是没有那个碍眼的,他们肯定很快可以谈妥。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分别阐述了自己各地的优势。 比如永临县所在的州有可以通船的河流,水系发达,吃水也深,可以过大船。 另一边说,自己当地产最好的井盐,到时候运到宁安州,对当地百姓来说肯定特别好。 两人口若悬河,都在讲自家的优势。 纪元只听着,旁边柴烽还给纪元倒了三杯茶,才听对方讲完。 纪元看了看这两个知县,心道,只说优点,却不说让出什么好处,这让他很难办啊。 那两人见纪元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稳得住,他们无论说什么,纪知州都是面露赞许,偏偏对双方都很赞许,丝毫看不出偏向。 谈判的第一阶段,他们好像打了个平手? 昌盐郡的县令先一步道:“说起来,我们昌盐郡的盐商们讲,他们非常支持宁安州修路,故而愿意捐钱捐物,以资宁安州第二条路修好。” 终于来了。 宁安州人士柴烽表示非常高兴! 怪不得知州大人让他们不要着急。 纪元终于表现出真正的兴趣,开口道:“盐商们竟然这般心系百姓,若能修好,也是功德一件。” “只是道路所需费用不少,不知昌盐郡能出多少。” 在这等着他们呢?! 两地县令瞬间明白过来。 方才纪知州不表态,就是等他们让出真正的利益。 也是,他纪元做事,怎么可能吃亏。 永临县的县令立刻跟上:“永临县的各大商户愿意出一万两银子,还请这条路,务必考虑永临县。” 多少? 一万两? 柴烽感觉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可纪大人看他一眼,让他赶紧回神。 他也是没出息,忘记修路要花费的银子,可不止万两! 他们纪大人是真的发工钱,真的让修路劳工们按时休息。 所以他们修路的费用是很高的。 更别说,山路的修缮更是极贵。 各种因素加起来,一里地就需要二百多两银子的成本。 没办法,谁让这是山路,修起来真的艰难。 否则昌盐郡永临县的人,也不会那么盼着修路了。 现在永临县给出的价码,差不多等于成本的四分之一。 等于通往两地的路,他们可以承担四分之一,宁安州承担四分之三。 纪元笑笑,并未多说,反而看向昌盐郡县令。 这明显是不满意永临县的价码。 昌盐郡贩盐,里面盐商财大气粗,直接道:“咱们两地稍微远点,我们商会的人说了,出两万两银子。” 这个价格? 纪元又笑,核算下来,不过占了宁安州到昌盐郡所需银两的三分之一。 一条双方都利好的路。 一人一半,是最基础的吧? 纪元并未多讲,只道:“今日时间也晚了,大家先休息,明日再说吧。” 第546节 两个县令面面相觑,他们给的价码已经很好了啊! 差不多都占了各自成本的一半? 这就是双方算成本的方法不同了。 这两地根本没有核算任何人力成本,默认宁安州也好,他们两地也好,都要征免费的徭役来修路。 反正修路是利好百姓,让他们修,肯定没问题。 而纪元这边的算法,是认认真真,要给劳工们工钱的。 所以纪元算起来的成本更高。 两个针锋相对的县令,大晚上坐在一起,忍不住吐槽:“这不是胡闹吗。” “修路这种事,肯定要征徭役的啊。” “他们宁安州五十年的免税,在去年就到期了,该按正常的征徭役了吧。” “谁把人力算上啊。” “按他那么算,咱们还要多出多少银子?” 可话说完,两人看看对方。 多也要出啊。 这已经不单单是条路,更是双方的竞争。 纪元,还真给他们出了个大难题。 想着纪元直来直去的性子,永临县的县令干脆直接去问。 第二日一早,就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哪有徭役还给钱的,给饭吃不就行了。” “再说了,路修好了,当地百姓也能受益啊。” 放在现代来讲。 一条通往外面的路,当地百姓确实可以受益。 但这是古代,是人员流通并不大的古代。 纪元似笑非笑:“真的吗,真的是百姓受益更多,还是商会的人受益更多。” 如今来往频繁的,都是商贾。 并非说商贾不好,他们也为各地的繁荣跟连接做出巨大贡献。 可他们是道路修好之后,最直接的获益者,否则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兴奋? 无利不起早,对谁来说都一样。 纪元也没把永临县的县令往外推,而是直接道:“天齐国本就重农抑商,难道我们要维护商户利益,让本地的农户多受磨难?动农本,就是动国本。” 纪元并非夸大其词,这确实是真实的情况。 最后他又道:“此路修好,宁安州的橡胶等物,就可以运出去。” 此事成了,朝廷必然能看到。 这是大实话。 纪元也是在委婉地说,“牺牲”商会的利益,给你带来平步青云,难道不好吗? 好吗? 当然好! 所以,他跟纪知州才不是对立的,他也不用跟纪知州斗智斗勇! 他只要去问自家商会要钱就行了! 没错! 等出了知州府的大门,永临县县令立刻清醒过来。 不对劲啊。 为什么纪知州的话,那么能蛊惑人心?! 他怎么就被带着走了啊! 可说得又没错。 他们让利于民不说,谁受益最多,谁就出钱,这话肯定没错。 中午时分,昌盐郡县令也走了出来。 脸上带着同样的怀疑人生。 哎,纪知州说的对啊。 等他们离开,柴烽才道:“您不是说,这些官员都跟当地商会有勾连,肯定会帮商会说话?” 官商勾结,这是肯定的。 可这是古代。 这是权大于一切的天齐国。 大多官员并不在乎那些商贾的真正利益,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高升。 一起压榨百姓,他们乐意做。 但跟升迁有关,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纪元并不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对立面,而是站在为官的角度上替他们分析。 纪元不好解释那么多,只好简短道:“路修好了,便是一大政绩。” 一个漂亮的履历,对升迁还是很有用的。 几番来回之下,双方都在出价。 都想把道路争取在自己那边,肯定要多多出钱出力。 一直到六月底,双方都拿出自己最诚意的价码。 东边的昌盐郡,愿意出资三万五千两银子,再送来他们当地的囚犯,以及征收本地徭役,银钱按照纪元说的给。 西边的永临县,直接出价三万两,等于自己出了四分之三的银钱,同样愿意把本地的囚犯送来修路,徭役倒是不出了,他们永临县今年还有别的工事要做。 为了这条路,两个地方的官员跟商会真的是拼了。 普通百姓们啧啧称奇的时候,都在考虑,要不要去修路? 修路累啊,死人都是常有的事。 可这是在纪知州的监督下修路,给钱给吃食,还有合理的休息时间。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愿意去挣点外快。 他们不怕出力,就怕出力不讨好。 是纪知州的话,应该没问题? 这么想着,不少普通百姓跃跃欲试。 说起来,现在能挣钱的东西真多啊。 稻香鱼,稻香鸭,还能去砍树,做橡胶,但凡勤快一点,大家日子都会好过。 所以宁安州跟镇南关的百姓们在犹豫。 而昌盐郡跟永临县的百姓们则在踊跃报名。 眼看四个地方的人,人在为这条路兴奋。 纪知州到底修哪条路啊! 快有消息了吧?! 七月初,从四地交汇处的通远镇传来最终的答案。 那就是,两条路都修! 同时修! 年后镇南通往宁安的路修好,便立刻动工。 叶大人跟程大人,已经在启程绘制修路图了! 啊?! 都修!? 说好的只修一条呢? 等会。 纪知州从未说过只修一条。 他见到两个地方县令的时候,态度甚至都是一样的。 这个假消息怎么传出来的啊。 四地交汇处的通远镇地方官一屁股坐在地上:“是我说的?” 他好像被误导了啊! 就是,就是纪知州模棱两可说了,只修一条路,他收了两地的好处,就讲出去了。 面对纪知州了然的目光,这位地方官感觉自己脖子发凉。 纪知州早就知道他收了昌盐郡跟永临县的银子,所以一直通风报信。 但纪知州并不拆穿,反而利用他传递或真或假的消息?! 他们一群人,被十七八的纪知州耍得团团转?! 消息传出去。 两地县令跟商会既傻眼又觉得了然。 也是,纪知州做事的风格,不就是这样吗。 第547节 再说了,能修路就好,反正他们能过就行了。 只是为了抬价,他们真的付出太多啊。 也不对啊。 虽然他们承担了不少,但宁安州负担得剩下的银钱吗? 两者加起来,宁安州自己就要至少两万五千两银子。 对小小的宁安州来说,他们可以吗? 除非说,橡胶的利润,让这个原本贫穷的地方,早就迅速积累起财富。 想到这,更多人兴奋了。 这路要修! 一定要修! 好在事情尘埃落定。 他们通往宁安州的路一定能修好。 为什么? 因为纪元! 纪知州! 修路的事终于定下。 省会下来的叶大人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程大人,配合的倒还可以。 他们两个性格不同,但专业知识过硬,聊起来很是契合。 只是程大人身边需要专门的人照顾,纪元也是千选万选,最后请白越寨白阿婆的孙儿陪在左右。 白阿婆的孙儿力气大,人也机灵。 跟在程大人身边,纪元非常放心。 说起这个,程家的情况已经走上正轨,纪元还写信给程教谕让他放心。 程大人只要专心做事,情况就会好很多,只要不受刺激,现在发疯病的时间越来越短。 程夫人的病好的更是快,听说已经可以操持家务,不过纪元的意思,还是让她多养养。 程夫人一路上过来,多是水土不服,全靠一口心气撑着。 来宁安之后,纪元找了武新府最好的大夫,竟然恢复得很好。 至于程家小姐跟程家小公子,两个人各有不同。 程亦珊在官学做事,已经是宁安州州学的一把手。 程家小公子今年不过七岁,伴在母亲左右。 说实话,他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但州学肯定上不了,顶多在家读读书。 这对诗书传家的程家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纪元在信里倒是说,他有空的时候,会去教导程家小公子,再说有程家小姐在,启蒙问题不大。 程小姐的学识普通进士都比不了。 信件到程教谕手中时,差不多也是七月份了。 已经是程掌印的他,总觉得这封信不是纪元的风格。 可想着,或许是纪元为了安他的心,才写得这么详细? 程掌印甚至还给夫人感慨:“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可能就是收了纪元这个学生。” 程掌印的娘子看到信后,又看看那程大人,心里倒是升起不敢置信的想法。 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总觉得纪元提到她家侄女是不是有点不对? 程掌印倒是提起另一个事:“纪元还说,他会尽其所能,帮程家洗刷冤屈。” “他竟然这般信任我们家,真是我这个夫子的荣幸啊。” 听到相公这样讲,程掌印娘子忍不住道:“或许也有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纪元嫉恶如仇?这也没错。” 程掌印立刻道。 好好好,就当他嫉恶如仇吧。 不过纪状元,确实与众不同。 便是她相公的升迁,都是沾了这个学生的光。 滇州府,镇南关外。 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带着亲卫一路疾驰。 镇南关的新将领,就要来了! 纪元听到这个消息,眼神立刻带了兴奋。 终于来人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商议一下,去天齐国之外,去找占城稻了?! 第134章 第134章 张宏岩, 今年三十九,驻守西域的振威将军,从五品的虚衔。 京城一纸调令, 把他从西域调到西南边境, 成为镇南关以及宁安州的指挥使, 正四品的武官。 张将军一路过来, 丝毫不敢耽搁。 天齐国承平已久,鲜少有战事,他们这些武将基本不能靠战功往上走。 如今这机会,实在是难得。 故而他十分珍惜。 等到镇南关,张将军都不得不感慨:“真乃一座雄关。” 一般人过来,只会觉得镇南关大气古朴。 但张将军这种经验丰富之人, 则会先观察地形。 想来,当年前任镇南将军在此驻守,并封了真正将军称号时候,是何等风光。 这里说的镇南将军, 自然是已经故去的那位。 那位镇南将军, 以前也被称为赖将军而已, 以姓氏为将军。 但在镇南关拿下宁安州之后,直接以本地名字赐封号,人人都喊一句镇南将军。 连他的后人也是如此。 就算镇南将军的后人犯了事,也只是被押送到京城拘禁起来,性命是无忧的。 当然了,其他人基本都被砍了脑袋。 除了另一个兵士后人, 也是当时镇南关的知州, 那个知州被贬到另一个地方当县令了,其实同样沾了父辈祖辈的光。 但凡武将, 谁不羡慕这样的境遇。 上了战场,才能有军功,后人才能被优待。 也是张将军还没那样夸张,否则肯定要问一句,为什么如今这样太平啊。 张将军一路到镇南关,已经有官员迎接,他再一看,领头的人穿着绯色官服,长相英俊。 大名鼎鼎的纪状元纪知州? 他亲自来迎自己? 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 纪知州这样客气,张将军也提前下马,显得没那样盛气凌人。 张将军开口便道:“本官见镇南关士兵训练有素,换防也很及时,真是辛苦纪知州身兼多职了。” 这话既是感谢,也是试探。 朝廷着急派武将过来,就是怕当地文官一手政权,一手兵权,两者并握,再握上瘾了。 张将军自然也担心这点。 纪元则笑:“确实身兼多职,咱们镇南关事情多,以后张将军来了,那下官便放心了。” 纪元从四品的知州,自然要跟张将军自称下官。 两人这一照面,心里都舒坦得很。 张将军觉得纪元知情识趣,怪不得他能考上状元。 纪元觉得,终于有专业人士来掌兵权了,不然他心里也觉得不安。 他们这里到底是边境,没有真正的大将守着,难免会有疏漏。 他是个半吊子,邬人豪完全是新手,还是这样久经边关的将军最靠谱啊。 中午众人吃了顿饭,也就要分道扬镳。 只是邬人豪的去留很是尴尬。 以邬人豪的本事,留在军队自然很好。 可他又是纪元的好友,贸贸然留下,有些像纪元故意安插的眼线。 邬人豪也知道这些,直接道:“留在你身边也挺好,那些人际关系,我是真的不想管。” 第548节 邬人豪也是“可怜”。 在京城的时候,经历过太多这种人际关系了。 不过张将军在看到邬人豪的时候,还是面露诧异,甚至欲言又止。 这般身量,实乃将才啊。 张将军只以为这是纪元亲信,也不好多留。 阴差阳错的,双方都觉得遗憾。 这也看得出来,这次兵权的交接,还是很顺利的。 镇南关大小官员,乃至各个商会都松口气。 他们的纪大人,一如既往地靠谱! 跟着他混,总觉得稳妥得很。 其他人觉得稳妥,纪元却看着宁安州的情况皱眉,他最近要回宁安州一趟了。 之前觉得镇南关情况复杂,需要他尽量多留在镇南关。 可现在宁安州的情况,好像更复杂? 去年统计宁安州户口,一共四十八个村寨,二十八万人左右。 今年宁安州刘同知照例去下面巡查。 竟然发现宁安州的山沟沟里,突然又多了五六个村寨,加起来差不多近两万人。 这让刘同知都吓了一跳,以为去年少统计了,还以为修水渠的时候把他们都给落下了。 可仔细去问,却发现问题所在。 这些人的口音跟他们虽然很像,但还是有些区别。 一些年纪较大的小吏则道:“景国的口音!” 此话喊出来,对方赶紧跪地求饶。 问了才知道,这些人在景国过得不好,又看着不远处宁安州百姓日子越来越不同,干脆携家带口地过来。 宁安州那么多山,他们去哪不是去? 景国人,自己跑到宁安州? 也是,一边是景国一如既往的粗犷耕种,还有景国王室的压榨。 另一边是天齐国宁安州百姓们越来越好的日子。 谁都知道要怎么选。 可这到底是近两万的人口,也就等于两万人的税收。 景国要是知道这件事,定然会大发雷霆。 但话又说回来。 宁安州跟景国挨得本来就很近,那附近又都是山,便是现代,也很容易找到疏漏偷偷溜过去。 更别说没有明确分界线的古代了。 这一两万人成了烫手山芋。 他们还普遍都吃不饱,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各个看着宁安州其他村民的衣服眼热。 越看下去,越想留在宁安州。 有些聪明的,甚至想把自己娃娃送到州学里,自己还想加入伐木会。 刘同知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快马加鞭把消息传给纪元。 纪元看得也头疼。 还是回去处理吧,此事可大可小,总之不能忽视。 七月初五,纪元在镇南关衙门交代好一切,准备立刻回宁安州。 但他人还没走,几日不见的张将军过来了。 张将军到镇南关之后,本以为会面对一群散兵游勇,那个镇南将军做的事,他都听说了。 可没想到,此地的兵将都被整顿过,每月的军饷照常发放,甚至连吃空饷的都没有。 问起来,就是纪知州跟他亲信邬人豪的功劳。 别说日常生活了,就连兵士的家眷都能安排到本地橡胶作坊当差,故而本地的兵士们荣誉感极强。 除了训练上要加把劲之外,其他方面,简直是所有将军梦寐以求的队伍。 张将军带来的亲卫都道:“没见过地方上这样对兵士的,我都想把家人接过来了。” 张将军虽然有点茫然,但这都是好事,更别说纪知州已经放权了。 到这,张将军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竟然来了这样不错的地方。 虽然可能没什么军功,至少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谁知道,他却听到另一件事。 宁安州要修路。 宁安州到镇南关的路,这自然可以修。 可宁安州到其他两个地方的路却是万万不能! 绝对不行! 不是他针对纪元的政策。 而是出于安全考虑,这样是绝对不成的。 此事原本要双方属下商议了再谈,张将军想着,纪知州都那样客气,自己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纪元见张将军过来,是有些奇怪的,问道:“是将士们有什么事吗。” “您带来的亲信还需要户司在做统计,路上这几个月的军饷会尽快发放。” 张将军身后的亲信们眼前一亮。 真的! 他们赶路这段时间,确实算是宁安州的人了,可一般地方都不会给他们算啊。 张将军瞪他们一眼,却问到另一件事:“纪大人,你这是要回宁安州?” 纪元是宁安州的知州,在镇南关算代知州。 张将军也听说了,镇南关会有新知州过来接替,好像已经在任派了。 当然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还是觉得纪元当镇南关知州再好不过。 纪元点头。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确实要回去。 张将军虽然欣赏纪元,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宁安州是不是要跟昌盐郡,永临县修路?” 此事更没什么隐瞒。 滇州府许多人都知道。 张将军颇有些痛心疾首:“纪大人你糊涂啊。” “宁安州无险可守,若在宁安州修了三条路,通往镇南关还好,镇南关自古便是雄关。” “通往昌盐郡跟永临县怎么办?” “若有人拿下宁安州,直接两路便能打向那两个地方!” 张将军驻守边关多年,也有一定的实战经验,看看地图就知道要怎么打。 那宁安州确实无险可守,很容易被人攻占。 以前只能走镇南关那条路,现在却又多了两个选择。 “这路绝对不能修。” “还请纪大人下令,暂停此事。” 小吏柴烽先慌了。 暂停? 如何暂停? 昌盐郡,永临县,叶大人,程大人,都在为此事努力。 岂是说停就停了。 真停了,那他们纪大人的脸面何在,以后还有人听纪大人的吗? 纪元听到此话,却是不意外的。 要修路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 而宁安州最近发生的事,让他更加确定那个想法。 纪元看了看周围人,对张将军道:“还请将军进书房详谈。” 详谈? 走到纪元的书房,纪元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 这份地图详尽无比。 如果首辅李大人在此,必然会认得,这是在他那份地图上更改,添了许多详细的细节。 张将军瞳孔地震。 这地图?! 纪元怎么来的!? 第549节 可纪元后面的话,让他更是震惊。 纪元指着宁安州到景国的位置,开口道:“您觉得,这里距离有多远?” 这还用说,纪元的地图上甚至都标注清楚了。 不过三百里地。 若是军队急行,不出五日就能到。 宁安州无险可守,更无军队驻扎,很容易成为靶子。 所以他拒绝宁安州多修道路啊。 见张大人回答。 纪元继续道:“您是镇南关跟宁安州的指挥使,保护宁安州的安全,似 乎也在您的职责范围内。” 话是这么说。 可两地兵将,都在镇南关。 等会。 纪元的意思是? 纪元直接道:“宁安州作为天齐国最远的边境,理应有天齐国军队驻守。” 张将军皱眉。 此处就纪元跟张将军两人,纪元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下官以为,景国,或许对天齐国宁安州有些想法。” “若是能及时派兵出击,甚至大败景国,必然是大功一件。” 对天齐国的土地有想法?! 派兵出击?! 大功一件?! 纪元的话,每一次都戳中一颗武将的心。 张将军不由得道:“当真?” 纪元想到景国逃过来的近两万人口,还有宁安州越来越富裕的百姓,点头道:“当真。” 宁安州一直那么穷就罢了。 如今有钱了,隔壁邻居难道不惦记? 就像张将军说的,宁安州无险可守,对方抢了就抢了,宁安州也没办法。 如今又有景国人跑到宁安州安家,肯定更让景国那边气恼。 纪元到宁安州之后,就意识到这个棘手的问题。 最开始,他以为那个镇南将军可以帮忙。 后来意识到,若此地还留镇南将军,只怕连着镇南关一起完蛋。 才有了之后的事。 纪元从一开始,计划的便是,让镇南关兵将驻守宁安州,成为宁安州的军备。 张将军来了之后,他本来打算慢慢来讲。 没想到张将军如此敏锐,直接发现三条道路的问题。 纪元甚至指着那三条路道:“如果军队驻守在宁安州,昌盐郡,镇南关,永临县,便不再是给敌人铺的路。” “而是天齐国后勤的路。” “三条运粮道路,何愁打不赢胜仗?” 张将军顺着纪元的思路,反向来看。 若留在镇南关,宁安州就是一块肥肉,等着别人去咬。 可若去了宁安州驻守,那他的队伍,就是一把突出的利刃,后面三条路还可以源源不断地输血。 宁安州的安全更能得到保障。 又或者,他能像那位镇南将军一般,得到真正的军功? 张将军跟纪元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就差仰天大笑了。 哈哈哈哈。 本将军也有今日。 不说了。 他本就是朝廷任派的两地指挥使。 派人驻守宁安州,理所应当! 收拾收拾! 出发! 第135章 第135章 说是立刻出发, 张将军却也不能那么快离开。 他毕竟刚到镇南关,还需要跟当地士兵们打好关系。 而且驻守宁安州的士兵,最好也从本地招募一些。 一般来说, 这些兵役也是天齐国百姓们的一项义务, 但宁安州情况特殊, 一直以来, 田税人头税乃至兵役,都是不用服的。 田税人头税暂时不说,只讲兵役,便是古代征兵,也是优先良家子,这是作战最勇猛的一部分人, 因为他们渴望建功立业。 等良家打完了,才能轮到下一层。 像宁安州的百姓,不让他们入伍,其实也是最开始时, 天齐国并未真的把他们当自己人。 便是如今, 张将军他们, 也是下意识驻守镇南关,而非宁安州。 也是宁安州当地有文化的人不是很多,只有刘同知他们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甚至也是他们灰心丧气的一个原因。 不过还好,天齐国足够强大,让他们这几十年内都免受骚扰,其实宁安州本地不少人, 早就把自己当天齐国的人。 可隐约当中, 会察觉到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其实也是隐患。 但只要天齐国的军队驻扎到附近, 这份不对劲,才会慢慢消散。 纪元不愿意等事情爆发了再解决,提前布局,才能更稳妥。 张将军喜滋滋地回军营点兵,然后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另一件事忘了。 既然跟纪知州都这样合作了,怎么不开口问他要人啊。 要谁? 邬人豪啊。 既然要找新的驻扎地,还要防着隔壁的景国人,邬人豪这种得力干将,一定要收入麾下。 等张将军再想去找,纪元已经带着亲信邬人豪,小吏柴烽离开了。 镇南关衙门的人,原本应该觉得轻松才是。 顶头上司离开,难道还不高兴? 可这心里怎么空落落的。 没办法,谁让纪知州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纪元回宁安州的路上,还碰到修路的队伍。 修路的百姓们看到纪大人,纷纷停下来打招呼。 除了犯人们几乎要骂人之外,其他百姓都是感激的。 纪大人主持的修路,待遇实在是好。 他们在这边做一段时间,今年说不定就能买头牛。 要说累吗? 着实累,好在累得有收获。 纪元其实还有点心虚。 七月份的天气,也就他们这地方还算凉快,还能干活。 放在其他地方,肯定要中暑的。 所以纪元又吩咐看管的官吏们,直接吩咐道:“日头出来就不要做工了,多休息,多喝水。” “尽量多跟周围猎户收点野味,也好打打牙祭。” 本地没有什么养殖场,想大批量吃肉,只能去买猎户们手里的野味。 好在鱼是管够的。 他们这里水草丰茂,吃鱼很方便。 官吏们连忙称是,一定不会让劳工们受伤,更会组织大家休息。 其实官吏们也不是恶人,能大家和和气气地干活,有什么不好的。 这样的修路方法,总比拿着鞭子抽人好啊。 谁会那么变态,喜欢听人惨叫。 叶大人手底下的官员私下还说,这是他见过最和谐的修路队伍。 第550节 当然了,也是银子堆出来的。 平时做事一贯迅速的纪大人,并不催促修路的队伍,只要按计划进行即可。 这种方法,除了费时费钱之外,没有太大问题。 只是一般地方不支持这样大手笔地修路。 说起来。 滇州府跟宁安州,到底靠橡胶买卖赚了多少钱,可以这样大手笔地付工钱啊。 可惜这些人想了很多,其实都没想到点子上去。 纪元确实大手笔花钱修路,用的还是橡胶税收,以及官府办的橡胶作坊收入。 为什么这么舍得? 因为银子堆在官府库房,又有什么用,全都献媚交给朝廷?让那些王公贵戚们吃喝玩乐。 讨好他们? 然后升官? 何必呢。 不如找个方法发到普通百姓手中。 这些百姓是没有参加伐木,橡胶,乃至染布生意的。 可他们同样能从这个循环里收益。 流程大概就是。 纪元琢磨出橡胶染布的方法,带着一批人致富。 这批人产生的收益交了税收,税收放到官府库房里。 再有官府提出修路修桥等等建设,由此招募另一批人从中获利。 在这个循环下,大部分百姓才能真的从中得到收益,还能得到基建道路,何乐不为。 纪元给出的修路工费十分大方,也是这个缘故。 修路是要做的,改善当地百姓的生活条件,也是要做的。 两者可以并行。 甚至因为较为丰厚的银钱,还引得不少其他地方百姓过来求个差事,让此次修路人手充足。 估计会在预计时间之前修完。 他都说了,本地百姓是不怕吃苦的,天下百姓都是不怕吃苦的。 只要有相应的报酬,他们就是最勤劳的人民。 一路回到宁安州,纪元对工程进度十分满意。 年底之前,肯定可以修完的。 到了宁安州,纪元马不停蹄,直接去了知州府。 从景国偷偷过来一两万人,这件事必须快速处理。 刘同知急的上火。 他今年四十多,父辈祖辈是经历过景国骚扰的,对景国还是有些惧怕。 刘同知刚想问出那个问题,就听纪知州道:“不到十天,镇南宁安指挥使张大人,就会带兵过来。” 刘同知瞪大眼睛:“下官还没问,您怎么知道的!” 纪元笑:“我也担心这件事。” 宁安州无险可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当年的腊蛮族分为腊北人,跟腊南人,北边靠近天齐国,南边靠近景国。 这么划分因为他们在同一块地上。 如今宁安州的位置,就是当年的腊北族人的位置。 原本的腊南土地算是天齐国跟景国的缓冲。 可腊南腊北那样近。 只要经过进入腊南,便可以直接带人冲到如今的宁安州,也是之前的腊北部。 以前就罢了。 现在的宁安州太有钱了。 一会修路,一会买牛的,做生意还做得那样大。 同为天齐国人士的镇南将军都眼热。 景国的王室,难道不眼红? 说出来,谁都不信。 一块让人垂涎欲滴的肥肉,还没有人看守。 越想越难受。 如今自己国家的人,还跑到对面了,景国王室定然愤怒。 肉没吃到,自己家的小虾米还跑了! “只怕这一万八千人,会成为导火索。”纪元回了宁安州,说话自然更加直白。 刘同知也是这样想的,忍不住再次点头,叹口气道:“宁安州也是天齐国的土地,为何,为何。” 纪元看向他,直接道:“不要再说了。” 他们心里知道就行了。 若让普通百姓知道,局面只会更加混乱。 刘同知到底是考上了进士,对此还是有些想法的,再次叹气:“下官也只是同您讲讲。” 纪元明白的。 否则刘同知也不会特意找没人的时候说。 纪元想了想道:“宁安州并入天齐国,已经有五十二年。” “五十年的期间已经过了。” “我准备,今年在本地征兵。” 征兵?! “田税跟人头税,迟早要交,如今先适应适应吧。” “再说,如今征兵,也是做好准备。” 纪元原本没有打算这么快推行。 想着至少道路修好再讲。 可景国近两万人出逃,还是出乎了其他人的意料。 刘同知想明白后,点头道:“下官立刻让人起草文书。” “嗯,等张将军来了之后,可以一起商议。” 征兵的事确定下来。 为了宁安州的安全,也为了推进后续的田税征收跟人头税的征收。 这件事不得不做。 此事定下后,再讲“导火索”。 纪元问道:“那一万八千景国人,为何离开景国,可有说明?可有询问?” 这肯定是有的。 刘同知办事,大家一向放心。 刘同知讲了他调查到的情况。 最近几年里,此地一向多雨。 像化远三十八年,纪元来之前那年,宁安州就遭了灾。 三十九年,全靠刘同知等人全力奔走,才让本地没有太大损失。 四十年的时候,宁安州的水渠跟蓄水池都修好,山上的雨水下来,对本地没有太大影响。 就像现代人习惯便利的水利设施之后,普通的大雨对人的生活影响不会很大。 但要放在古代,许多时候的大雨,一定会酿成洪灾,可依托水利设施,普通的灾害不会对人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宁安州也是如此,他们有了水渠之后,虽然还会关注天气,但不像之前那般恐慌,大家也不大提起此事。 但对没有水利设施的地方,一场普通的大雨,可能都会让田地受损。 靠近宁安州的景国人,连续经历了三年的自然灾害。 日子过不下去,王室还在征收苛捐杂税。 这种情况下,不跑是不可能的。 放眼望去,天齐国的宁安州,便是最好的选择。 大家都不用多想,脚步已经朝东方过来了。 还是那句话。 过了缓冲区的腊南土地,直接就到宁安州,随便在州内找个山住下即可。 也是去山上砍树的伐木会人警觉,发现不对劲后,没有声张,直接找了官府禀报。 刘同知原本以为,这是统计本地人口时,被他们漏掉的自然村寨,头发都要急掉了。 整个宁安州都在发家致富,怎么可以拉下他们? 第551节 不查不要紧,一查下去,竟然近两万,刘同知都觉得没法跟纪知州交代。 当然了,发现他们的真正来历之后,刘同知心道:“还不如是未统计的自然村寨呢。” “这样都涉及两国外交了啊。” 他们宁安州岌岌可危。 纪元听完之后,直接道:“他们当然是天齐国未统计到的人口。” 啊? 纪元道:“去年前年统计人口的时候,不小心把他们忽略了,如今再填补上即可。” 啊? 这是,把人认下? 当作天齐国,乃至宁安州百姓对待? “若承认,这是景国人,那我们要怎么办?” 肯定要把这些人送回去啊。 可他们愿意回吗? 肯定不愿意。 一边是欣欣向荣的天齐国,一边是虎视眈眈的景国。 他们这会回去,肯定会被景国官员责问。 所以,强行让他们回去,会发生什么后果? 这些人必然会四散而逃,逃到天齐国各地,到时候就更难管了。 堵不如疏。 就让他们留在这吧。 景国来问,就说不知道。 你们说这是景国的百姓? 那拿出证据啊。 等问到最后,必然会回归武力值的对拼。 而那会,他们宁安州的军队,也已经组建起来。 纪元把方方面面分析好,刘同知了然,立刻着手去办。 那些在山上的景国人也很忐忑,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谁愿意离开家呢。 但在景国,真的过不下去。 景国王室,恨不得把人扒皮抽血,还迷信献祭童女。 既要他们的粮食,还要他们的儿女。 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 这种忐忑当中,他们也没忘记开耕。 开耕梯田艰难,他们又没有工具,只能找趁手的石头,木棍,乃至用手来扒田地。 这在现代人,乃至天齐国许多人来看,都是不可思议的。 可景国人却已经习惯这样做。 刘同知带着农司,户司的人过来时,只觉得被狠狠震撼。 心里也升起一个想法。 幸好他们是天齐国的人。 真的是幸好啊。 官吏们过来,此地村寨的领头人还是很忐忑,只听让他们统计人数,一一报备的时候,他们才回过神。 这,这是什么意思? 刘同知道:“去年宁安州统计人口,把你们遗漏了,如今补上户籍。” “水渠也要赶紧修了,没有农具的话可以去找农司租借,回头田地有收成了,还租金即可。” 刘同知把纪知州吩咐的事情一一交代。 “若不想租借,那可以经由户司组织,去往宁安州修路,先攒点银钱,也好过日子。” “再者,会砍木头的,回头伐木会的人过来,你们可以加入,到时候砍木头赚钱。” “田地会按各家人头分配,大家不要着急。” 一连串的政策下来,当地人听得都有点晕。 但说白了。 先登记情况,拿到天齐国的户籍,成为天齐国百姓。 接着户司给他们分土地,可以租借农具。 又或者趁着这个时间,去外面做工赚钱。 总之! 宁安州的官府不会赶他们走! 还会帮他们安家! 一些会砍木头的人立刻站出来,这里面有男有女,他们都听说宁安伐木会的名号,甚至一些人也是冲着伐木会来的。 有这些人带头,接下来的统计工作就容易了。 最后统计在册的人数,男女老幼加起来,一共两万三千一百九十四人。 在古代,人口就是财富。 虽说一两万人,对天齐国来说不算什么。 但景国的人口差不多三百万,一下子走了两万三,实在不是小数目。 对方的震怒可想而知。 就看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了。 这边紧锣密鼓地安置。 他们这一批人,也被称为新宁人。 原来是喊新宁安州人士。 但喊着喊着,就变成新宁人了,这样称呼倒是亲切。 新宁人被户司组织去修路,原本以为是要下苦力才能赚钱。 谁知道在宁安州做事,一个时辰休息一次,每次一定会补充水分。 一天顶多做四个时辰就休息,一天三顿饭管饱不说,工钱按天结算。 这群新宁人揉着眼睛,恨不得把饭菜都塞嘴里。 这看得其他本地人觉得心酸。 新宁人也太惨了。 看他们骨瘦如柴的,干活却格外卖力。 哎,真难啊。 景国来的人,因为没有语言障碍,丝滑地融入到宁安州,成为宁安州的一分子。 与此同时,指挥使张将军到了宁安州。 这座天齐国最边境的城池,让张将军大开眼界。 再看本地跟天齐国风俗没什么不同,不由觉得自己狭隘了,下意识把镇南关当驻守地。 实际上,驻守在宁安州,才是最合理的。 张将军一来,意味着本地征兵即将开始。 征兵主要分为常备兵跟民兵。 前者算是职业军人,这不用说,按照正规模式培养即可。 后者则是让适龄百姓登记在册,平时组织训练,需要的时候,后者会第二批上。 宁安州最近的变化,看在不少人眼中。 张将军先带来五千人,这便是职业军人,在宁安州当地寻找合适的驻扎地。 后者民兵的征调,则由纪元完成。 这原本也是正常流程。 可宁安州的百姓又不是傻子,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也都发出同样的疑问。 “宁安州,是不是要征兵,要交田税,人头税了?” 此事一直悬在整个宁安州百姓的头上。 虽说新宁人还在疑惑。 这不是必须要做的吗。 他们在景国,不单要交这些东西,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税收。 但对本地人来讲,还是觉得难受。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可该难过还是难过。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归入天齐国的第五十二年。 确实要交了? 第552节 一想到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官府要分走两成,不少人都觉得沮丧。 这种沮丧是正常的。 种田不容易,粮食又那样珍贵。 即使如今田地增产一些,可如今算下来,增产的部分都要交上去? 那他们辛辛苦苦那样久,是不是给官府作嫁衣? 可能要交田税这件事,仿若一盆冷水,扑在宁安州百姓的头上。 放在其他地方,可能会说宁安州的人矫情。 别人都交,你们凭什么不交。 但要放在自己身上,即使再知情识趣,那也是真真正正要付出粮食的。 想到这,心就跟油煎一般。 不少百姓已经算账了。 马上秋收,一亩地差不多产三百五十斤粮食,交上去七十斤,自己得二百八。 跟之前确实差不多。 纪元见此,就知道有些事必须要早点做了。 按理说,他应该等到景国跟天齐国的争端结束之后再去做。 可现在看起来,必须按照原计划出发。 去找占城稻,去找更优质的稻种。 此事刻不容缓。 第136章 第136章 纪元想要占城稻, 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有这个想法。 但一直没能实现。 两地事情太多,驻守的将军没来之前, 他更是不能乱走。 现在手头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镇南关的情况稳定, 张将军也是靠谱的。 宁安州的三条道路也已经定下, 按部就班修建即可。 就连此地的官学也已经修好, 更没什么担心的。 主要问题就在于,不说镇南关跟宁安州,就说整个滇州府,乃至天齐国,粮食的产量都太低了。 纪元通过各种方法,修水渠, 提高户均的耕牛数量,以及等等等等。 也才让本地的稻子涨到一亩地三百五十斤左右。 如今再一交税,产量又回到从前。 宁安州的兵役已经恢复。 田税等等,也会跟上。 纪元之前给的主意, 让宁安州刘同知给朝廷发文书, 想用来拖延时间。 算下来, 也拖延两年了。 这样来看,距离交田税,人头税不会太远。 当然了,交税是一定要交的。 否则本地的建设,兵士的粮饷,乃至当地治安, 甚至官学扩充, 哪个不需要银子。 既要交税,又想让当地百姓多收粮食。 解决方法只有一个。 提高粮食的亩产。 特别是主粮的亩产。 纪元处理完宁安州其他公务, 便去附近的官田看了看。 官田被分出来一部分,专门来培育天齐国各地的稻子。 三四月播种,八九月收获,如今看着也差不多了。 但再怎么培育,也没有纪元想要的那种。 占城稻未经培育时,其实果实也不够饱满,但有个极为“霸道”的属性。 那就是二月种下,五月就能收获。 对比其他生长周期至少为半年的稻种来讲,说一句“霸道”,一点也不为过。 三个月就能收获。 如果家里勤快一些,这种稻子,再配合普通稻种,一年种两季都不为过。 更别说经过培育的稻种,产量可以轻松过七百斤。 只要产量上去了,那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官田里面,还有不少犯人在劳作。 这些犯人要么去修路,要么在官田做事,这会看到纪知州过来,个个老老实实。 看了一会,纪元找到几个不错的稻种,也是被这里小吏精心培育的。 天南海北过来的稻种,还是有些用的。 如果能把占城稻跟这种稻子结合一下,纪元都不敢想,当地的粮食能产多少。 纪元对柴烽道:“回衙门,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 正说着,宁安州的州学要上课了。 此刻已经是傍晚,这会来上课的,都是周围伐木会的工人。 程亦珊特意调整了上课的时间,好让大家不耽误做事,这样愿意过来的人也多。 纪元绕了路,看了一眼官学。 他回来之后事情极多,还未专程来过。 既因对程小姐的信任,也因她送过来的文书,总是写得很详尽。 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纪元也算看着宁安州州学办起来的。 招老师,招生,一切都是她在做,还专门写了供给伐木会工人们的简单书本。 非常适合本地工人用。 纪元还见不少伐木会的人,已经会写自己名字了。 放在现代的华夏不算什么,但放到现代某些国家,这种情况甚至都算扫盲成功。 小吏柴烽道:“大人,您要去官学看看吗?” 纪元点头:“去看看。” 柴烽认字不多,也就是跟着纪大人之后,又重新捡起书本,所以对官学还是很敬畏的。 走到学堂里面,才发现这里面跟他想象中的官学完全不同。 幸好如今天黑得晚,伐木会所有工人都在院子里坐着,最前面是做出来的黑板。 站在最前方的程小姐正在进行今日的教学。 程亦珊教的东西非常简单。 从自己的名字开始,从一二三四开始,也从常用字开始。 目的就是,让大家看得懂简单的契约,简单的文书。 这对生活来说非常便利。 也因为这层便利,许多伐木会的工人,都给自家孩子报名上学,等到九月份,就有一批蒙童们来读书了。 柴烽听着听着,也入了神,可见程亦珊讲课很有章法。 以程亦珊的学问来说,教导这些,是有些大材小用的,但她本人并未觉得如此,反而表现得十分热忱。 程亦珊眼睛亮闪闪的,语气和善,循循善诱。 一节课上完,她才喝口水,让大家都歇歇,下面是数科夫子的课。 程亦珊刚吃了茶,就看到纪状元在人群后面站着。 因为距离人群有些距离,伐木会的学生们又专注得很,竟然没几个人注意到纪状元在这。 纪元朝她点头,两人才走到官学外面。 程亦珊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又觉得讲课而已,也没什么。 柴烽却先开口了,想抄一本程小姐写的教材,说是自己回去看。 纪元看看他,直接道:“跟着本官做事,还没学会?” “本官好歹是状元。” 柴烽一顿。 纪大人怎么回事,说话奇奇怪怪的,他也知道纪大人不计较这些,直接闭眼道:“程小姐是女状元,下官都学,不行吗。” 这哪有不行的。 程亦珊自然应下柴烽的话,还道:“不用抄,有新的书籍,一会你可以买一本回去。” 这也行,柴烽乐呵呵去买书,留下纪元跟程亦珊两人。 程亦珊主动道:“知道你最近回来,不过想着你事多,便没去打扰。我娘也说,想要登门致谢。” 第553节 程夫人身体好多了,家里都是她在操持,只要慢慢养着,身体会慢慢恢复。 不过程夫人有意想去找找程大人,害怕他在外面出事。 程亦珊也是劝了又劝,这才让母亲安心。 安心过后,便开始张罗向纪大人致谢的事,他们一家多亏了纪状元。 纪元却道:“不着急,我马上又要走。” 他去哪,自然不好说,只道:“宁安州情况不同,若有什么变动,也不用忧心,很快会解决。” 程亦珊一针见血道:“是因为新来的景国人?还是怕景国找麻烦。” “又或者因为要征税了?” 程家以后要在宁安州多年,程亦珊对此肯定会多加打听。 她如今,是名副其实程家的顶梁柱。 纪元笑:“都有。” 逃过来的新宁人,会让景国不满。 宁安州的富裕,更会让景国不满。 若此事,宁安州内部要是因为征收田税的事闹起来,只怕有些国家会乘虚而入。 一切问题的根源,还是在发展。 发展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如今悬在头上的,便是粮食的发展。 程亦珊点头:“我会让家人当心的。” 纪元也道:“放心,等张将军驻扎宁安州,安全就会有保障。” “万事小心,凡事都可以去找刘同知商量,我同他说过,程家有事,他一定会帮忙。” “对了,宁安州如今牛奶也多起来,等我回来,给你做个不一样的甜品,如何?” 程亦珊抬头看他,把话题又扯到别处。 两人又聊几句,才看到柴烽乐呵呵地拿着书过来。 纪元跟程亦珊都有事要忙,匆匆告别。 程亦珊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纪状元。 别说母亲想谢纪状元,她也谢了无数次。 可对比她们获得的帮助,还是九牛一毛。 这份恩情,颇有些不知怎么回报。 越是如此,她越要克制自己。 程家是罪臣之身,她也是罪臣之女。 不好过多牵连。 程亦珊稳稳走向州学。 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努力不做那个绊脚石吧。 除非有一日,她能替家人脱罪。 否则有些事,最好想也不要想。 而她脱罪之法。 或许就在这州学当中。 程亦珊抬脚走进州学,对手下道:“我先去书房,还有蒙童的书没有写出来,不能耽搁了。” 小吏立刻点头。 程小姐真的太厉害了! 文采好,脾气好,性格还坚韧。 整个州学,都是她在撑着! 纪元回到府衙,刘同知跟张将军也在。 最近他们在找合适的驻扎地,跑了几个地方,总算有个合适的。 不出意外,很快就开始建设。 建设兵营,让本地士兵做就行,但是其中补贴,还要一点点商议。 宁安州靠着橡胶买卖是有些税收,可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必须精打细算。 两人吵得有来有回。 见纪元过来,立刻要拉着他评理。 纪元看了看左右,等大家都走了,他才道:“我准备出天齐国一趟。” 出天齐国? 众人疑惑。 纪元也是头一次把这事说出来。 刘同知隐约知道一些纪元的想法,可直接同张将军讲? 张将军皱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纪元好好一个知州,出天齐国? 去南边?做什么? 怎么想都不对。 纪元自然是故意拖“张将军”下水。 他这一出去,那就是出了天齐国的地界,虽然还能靠着天齐国的名号开路。 但真正遇到危险,很需要张将军的人去救。 要说起来,纪元不用自己过去,派手下人去找占城稻即可。 但占城稻这东西,还是他最了解,去找也有个方向。 让手下去寻,更像无头苍蝇。 为了让百姓们早日种上好稻种,不能徐徐图之。 只有自己去找才最快速。 所以,他要把前路后路都想好。 前路,自然是说服张将军以及刘同知让他出去。 “那占城稻,三个月就能成熟,跟现在稻子结合,宁安州跟镇南关就可以实现一年两熟。” “更别说,那个稻种稍加培养,就会变得非常高产。” 如果说这还不吸引人。 纪元继续道:“以宁安州的气候来说,若都种此稻,甚至能达到一年三熟,亩产五百斤。” 纪元并未夸张,甚至还把亩产说得少了些。 亩产,五百斤?! 一年三熟? 好小众的词语。 张将军跟刘同知同时屏住呼吸。 两个人都想立刻答应。 可理智告诉他们,哪有那么好的东西,纪元又是哪里知道的。 纪元哪能说这是现代知识,只能讲:“书里看到的,你们相信我吗。” 相信吗? 自然相信。 你可是纪元。 其实到这,两个人已经有 些心动了。 可纪元出天齐国,不会有危险吗? 纪元道:“邬人豪,柴烽都会跟着我,再找几个好手随行。” “当然了,我们会带着天齐国的印章,若有问题,也可以及时通行。” 纪元这么说,刘同知跟张将军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 而这就是纪元的后路。 他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但要有天齐国的印章。 以及,跟张将军及时沟通,若有问题,及时去捞他! 张将军也问出那个问题:“派手下去找,不行吗?你可是知州,何必亲自去?” 刘同知甚至都没问。 他跟纪知州相处也有两年多了,还能不了解纪元的性格。 既然只有他知道占城稻在哪,他就肯定会自己过去。 为了让当地百姓早点种上这种神迹一般的稻子。 纪元肯定愿意亲自前往。 即使这些话,他从未说出口。 张将军似乎也明白什么。 第554节 他甚至有些愧疚。 方才还觉得,纪元出天齐国,说不定有什么阴谋。 是他多心了。 纪元这个人,就是一心为天齐国的百姓谋福利。 在镇南关跟宁安州也一个多月了。 若还看不出来,他这个将军都不必当了。 眼前的青年人,约莫是他见过最稳重,也最锐进的天齐国官员。 前路后路都铺好。 纪元这次,是真的出发了。 他身边带着邬人豪跟柴烽,还带了伐木会的六位好手,以及张将军手底下的四位亲信。 一共十三人,往南边进发。 他们这一趟出天齐国的目的只有一个。 为了当地百姓,找到优质的稻种,要让田税到来之前,提高本地的收成。 纪元的手下知道目的后,个个不敢置信。 特别是伐木会的人,他们都是宁安州本地百姓,听说是为了给他们找稻种,所以纪大人亲自涉险,只恨不得直接五体投地跪拜。 纪元却道:“上跪苍天,下跪父母,何必跪我。” “我既是本地知州,就要担负起这份责任。” 一群人走得悄无声息。 只有宁安州少数人知道纪元他们的去向。 宁安州的大部分官员以为纪知州在镇南关,而镇南关的官员以为他在宁安州。 这个信息差,也是有时效的。 听张将军讲,镇南关的新知州,估计会在十一月之前到地方。 纪元身为镇南关的代知州,肯定要去交接。 也就是说,他们七月多出发,若在十一月之前没找到占城稻,一定要回来。 出了天齐国,就是另一番境遇。 身在宁安州州学的程亦珊总觉得不太对劲,在收到纪元临走之前送来的牛轧糖时,她这份不对劲,来得更多了。 纪状元,又准备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第137章 南出宁安州, 也就彻底离开天齐国的势力范围。 纪元他们并未直愣愣往南边走,而是要往东南方向。 纪元没记错的话,占城稻就在东南附近。 那占城稻看着没什么稀奇, 没有培育的品种甚至瘦瘦小小, 不过应该有当地农户在种。 从宁安州往东南出发, 一踏出宁安州地界, 就能发现不同。 宁安州到底是天齐国的地界,五十年前整修过,这几年更是大力修缮。 加之这五十年里,多少跟农业更发达的地方有来往,田地都整齐得很。 当然,也因为宁安州五十年没有税收, 日子会好过很多 而这边的小国就不一定了。 摊上好的王室,或许还有活路,摊上恶毒的地主们,日子就很艰难。 更明显的, 大概是这里人烟稀少, 偶尔遇到当地农夫, 也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 纪元一行十三人,都是健壮有力的汉子,大家又骑着马。 纪元领头,更是器宇不凡,旁边的邬人豪也不用说。 纪元知道他们这一行人会很扎眼,所以还特意换了比较旧的衣裳。 只是没想到, 他们的旧衣服放在这, 还是显得不同。 好在他们以收木头做托词,这些农夫们逐渐放下警惕 这里到底靠近天齐国, 而天齐国有不少商贩,都会过来收木头,大家也都习惯了 可村人只觉得这些人挑剔得厉害,看了半天,竟然说木头不够贵重。 “太挑剔。” 纪元听到当地人嘟嘟囔囔,但也不计较,他们的目的确实不是这些木头。 路过田地的时候,还是没有发现传说中的占城稻。 这样一来,就只能继续往更南边走了 纪元好在有地图,心里也有大概的方向。 若不是他自己过来,感觉至少四五年,才能有个结果。 “休息一会吧。” 纪元吩咐道。 他们从七月中旬出发,已经十多天了。 好在一行人谁都不会喊苦。 纪元身边的人,伐木会跟柴烽不用讲,他们一想到那样好的稻种,就忍不住激动。 这是真正能改变所有百姓生活的东西。 一亩地的粮食直接翻倍。 想想都激动得睡不着。 张将军的亲信,其实也差不多。 他们跟着张将军在此驻守,至少也是四年的时间。 这四年里,若本地做出这样的功绩,他们甚至还参与了,到时候会有什么好处,还用讲? 为了自己的前途,这稻种也要找到。 更别说,纪知州亲自带队。 一路再往前走,就不能再去东南方向了,而是顺着道路往南行。 纪元对照过地图,感觉占城稻应该就在如今的河辉国境内。 “接下来就不停了,直接往这边走。” 纪元指了指地图:“去往河辉国。” 众人并无异议,听纪大人的即可。 纪元心道,幸好大家对我这样信任,否则多问一句,为何一定认为在河辉国?那他还要再编理由。 总不能说,这是上辈子的经验之谈? 休息过后,大家在村里买了些干粮,准备日夜兼程。 安全问题基本不用考虑。 十三个骑着马匹的汉子,普通匪贼野兽根本不敢靠近。 但按照纪元的意思,还是避免招人眼,能避开人就避开人。 事实证明,纪元这个决定很有必要。 刚靠近河辉国的村落,就目睹眼前的一幕。 二十多个穿着简单盔甲的兵士竟然横冲直撞,直接跑到农人的家中。 “这是我们刚收的粮食,求求您了,给我们留一点吧。” “我闺女才八岁,不能抢啊。” “我家把粮食都给您,求求您了,不要带走他。” 眼看眼前的村民们哭天抢地,纪元自然是看不下去的。 虽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事情发生在眼前,一定要阻止。 纪元的手下们也按捺不住,一声令下,十三个骑着马匹的男人直接冲了出来。 纪元骑术精湛,手里虽然没有惯用的长枪,但从马背上取出一把剑,直接刺向匪兵头目。 邬人豪又从旁边夹击,三下五除二,匪兵头目直接被按住。 伐木会的工人跟兵士们,同样力气十足,把大部分兵匪全都撂倒。 不对比就罢了,对比起来,双方差距实在惊人。 已经被制服的兵匪们,虽然穿着盔甲,但个个瘦瘦小小,形容猥琐。 纪元这边的人,所有人的身板都比对方要结实。 以他们十三人的战斗力,别说对付对方二十多人了,再多来十多个,基本都不是问题。 从身高到体力,甚至技巧,都远超对方。 原本哭喊的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以为新收的粮食要被抢,也以为自家儿女都要被祸害。 怎么神兵天降,来了这样多高大威猛的神人? “你们是哪里的兵将,为什么要抢本地百姓的粮?!” 柴烽用本地方言呵斥道,邬人豪在旁边形成威慑。 第555节 对方从未见过这场面,咬牙道:“我们是天齐国的士兵!你们敢拦我!” “回头天齐国打过来,别说他们这个村里了,就算是河辉国也要灭国!” 哪? 天齐国? 纪元一行人面带古怪。 纪元走过来,也用本地话问道:“天齐国哪支队伍,上司是谁?在哪个驻守?驻守多久了?本地长官又叫什么。” 对方支支吾吾,他们哪知道这些! 这些人最后也只说出一个地方:“我们是绥许城的士兵!快把我们放了!” 绥许城的士兵? 必然是假话。 虽说绥许城是距离河辉国最近的天齐国城池,但那边过来,至少要七八天。 跑七八天,抢一点点粮食? 怎么可能。 谁知道河辉国边境的村民们却不住点头:“他们就是天齐国的人。” “我们当地的官员害怕得罪天齐国,所以一直不管。” 村民们也是找到可以诉苦的人,不停地说话,总之一句话,这些人真的是天齐国的士兵,所以不要招惹他们。 “谢谢诸位义士,你们不要惹上麻烦,把他们赶走,我们已经知足了。” 这些话的意思是,不想让纪元他们受到危险。 那可是天齐国,是庞然大物。 惹怒他们的士兵,到时候就不只是粮食被抢的问题了。 纪元皱眉。 直接对邬人豪道:“搜身。” 看看有没有身份凭证。 便是天齐国的人又怎么样,这么强抢其他国家村民的粮食,就该以军法处置。 但纪元看来,这大概率不是天齐国的人。 天齐国的人到底有些傲气,不屑于跋山涉水来抢点粮食。 宁安州就不说了。 一路弯弯绕绕的,到河辉国至少要二十多天。 便是距离河辉国最近的天齐国边境城池,那也是至少要走七八日的绥许城。 绥许城虽然不算富裕,但距离府城滇州城不算远,人家不至于跑七八天来抢点粮食。 天齐国绥许城的士兵要是听到这事,肯定会被气死。 他们至于那么没出息吗? 所以纪元并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还是要搜身再说。 “有身份契凭!” 四个兵士震惊,也凑了过来。 伐木会的工人同样震惊,不过其中一人道:“这不是天齐国的文字。” 伐木会的六个人虽然识字不多,但也跟着州学上过课,一眼看出问题。 纪元道:“景国的文字。” 这下,真相大白。 景国? 河辉国村民们傻眼了。 怎么又牵扯到景国? 眼前的变故,让在场三方人都始料未及。 当地河辉国百姓,还处在恐慌当中。 他们附近的村子不是头一次被抢,每次都是天齐国兵士,几乎是大家都默认的。 而天齐国的威名自不用说。 河辉国王室听说了,都不敢出兵,生怕当地官员一个不开心,就出兵灭了他们人口不到百万的小小河辉国。 被制服的景国士兵,则在猜测对方是谁。 他们经常过来抢粮抢人,从未出现问题啊。 反正只要打着天齐国的旗号即可,根本没人敢多问。 纪元手下,则怒目而视。 打着他们天齐国的旗号! 实在是可恶! 他们天齐国成背锅侠了?! 这种情况肯定不是头一次! 此事肯定要解决。 纪元看向河辉国当地百姓。 仇怨结下,就不易解开。 国虽弱,却不可欺,这是他们春秋战国都学的道理。 再说,天齐国名声损毁,以后吃亏的,还会是天齐国百姓。 纪元又道:“你们村长何在?” 村长呢? 对啊。 村长去哪了? 当地人带着邬人豪去找,才发现他们村长倒在血泊当中。 这个村长四五十岁,估计是想反击兵匪,没想到自己受伤了。 纪元把带来的上好伤药给村长用上,一直折腾到傍晚时分,村长的情况才好一些。 经过这一遭,当地百姓十分信任纪元他们,可对绑着的“天齐国”士兵,还是心有余悸。 连村长醒过来之后,了解如今的情况,立刻道:“把他们放了,不然天齐国的人会找麻烦。” 纪元等人无奈。 他们这些边境小城,真的没那样凶啊。 天齐国的人不至于做这种事。 但仔细想想,那也没办法。 天齐国太大了,人口太多了。 说话的语气稍微重一点,对这些小国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柴烽再三解释,说对方不是天齐国的人,而是景国人,让他们不用太担心。 谁料河辉国的这个村长却苦笑:“无论是天齐国人,还是景国的兵士,我们都惹不起。” 天齐国近两万万人,就是差不多两个亿人口。 景国三百多万人口。 而河辉国,还不到一百万。 天齐国他们惹不起,景国同样惹不起。 特别是这种边境村落,河辉国王室根本不会管。 天齐国距离他们七八日的路程。 而西南边的景国,只要走一两日就能到对方边境。 这么看来。 对方是景国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话听得人心酸。 纪元带来的兵士工人小吏,只觉得想叹气。 他们从不知道,外面竟然是这般。 那这些人,放还是不放? 最简单的方法,肯定是放了。 纪元却摇头:“不能放,他们冒充天齐国士兵,还让天齐国背黑锅,此事绥许城肯定不会忍。” 距离河辉国最近的天齐国城池,是滇州府的绥许城。 绥许城作为滇州府几百年的边境地方,城池一向雄伟,也不轻易出来。 想来,他们还不知道境外有人打着天齐国的名号抢粮。 若他们知道自己背了这样大的黑锅,估计恨不得出兵景国。 可这也看得出来。 天齐国确实承平已久。 第556节 外面有人冒充他们的名号行事,大家竟然都不知晓。 见当地村长还在犹豫,纪元直接道:“此事交给天齐国,便是天齐国跟景国交涉,你们不会被报复。” “若你们被报复了,那就是在打天齐国的脸。” 村长这才点头,重重叹口气,不过回头一想,又觉得惊喜。 借着天齐国的威势,好像确实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此事也不用劳烦纪元他们,河辉国这个边境村落,已经有人自告奋勇前去绥许城送信。 纪元干脆道:“我虽是过来收木头的商人,却也是真正的天齐国人,我给你们写封信带过去,也好让他们更相信你们。” 纪元改变自己的字迹,伪装成过来收木头的商人,把这件事讲得清清楚楚。 从事情经过,到事情的危险程度,全都说明。 只要绥许城的人不糊涂,一定会重视起来。 纪元也有些故意这么做的意思。 反正宁安州跟景国的仇怨已经结下。 再拉一个绥许城的仇恨也挺好的。 既然终将有一战,不如趁早蓄力。 此事解决,被绑着的兵匪们这下是真的慌了。 等天齐国的人来了,那他们还有活路?! 但没办法,邬人豪把他们捆得结结实实,只要饿不死,就随便往那一扔。 这些人为非作歹,抢粮抢人,不千刀万剐,都是客气的。 纪元他们,则被这个河辉国的边境小村寨奉为座上宾。 恐慌过后,大家心里只有感激。 不是突然出现的义士,他们村寨肯定损失惨重。 家里有女儿的更是跪地感谢。 这一幕看得大家忍不住心酸。 晚上,由村长家牵头,用今年的新米做了饭食,又采了当地的蘑菇,还有打的野味来招待义士们。 纪元他们却之不恭,但也出了些银子。 这些碎银子没有标记,在哪都能用。 村长躺在床上,却让大家不要收钱。 一番推让之后,大家才坐下。 只是纪元看着新蒸出来的米,忽然想到什么:“现在不过七月二十六,你们已经收了新米吗?” 对方连忙道:“对,七月上旬刚收的。” “估计那些景国人听说之后,就立刻过来抢粮。” 这话让柴烽,伐木工们侧目。 七月上旬收的粮。 那什么时候种的? “三月份啊。” 三月种下的稻子。 七月上旬就收了?! 这,这是占城稻?! 难道他们找到了?! 众人强行抑制激动,纪大人的话他们牢牢记在心里,不能暴露,绝对不能。 他们是以木头商人的身份过来,好不容易取得信任,不能毁于一旦。 纪元表现得十分惊愕,直接道:“我家也种了田地,一般来说,都是二月到四月播种,八月到十月收获。” “至少也要半年的时间。” “你们这稻子,为何只需要三个月?” 河辉国这些村民们挠头:“是只需要三个月,但产量低,一亩地还不到两百斤。” “所以总体种下来,还不如种普通的稻子。” “要不是普通稻种不好买,我们肯定不种占辉稻的。” 本地把这个稻子称为占辉稻,名字竟然也类似。 可为何没有推广开? 拿一亩地来说。 如果这一亩地种的是普通稻子,一年差不多收获三百斤。 只需要春种秋收获即可。 而这一亩地,如果种了占辉稻。 春天种,夏天收。 接着夏天继续种,秋天继续收。 一年的收获,也就三百斤出头。 等于做了两遍工,得到的产量却相差不多。 所以即使这种占辉稻种植时间短,也不是当地人的首选。 经过本地人解释之后,众人傻眼了。 辛辛苦苦找到的稻子,竟然是这种情况? 这么算的话,种占城稻,或者说占辉稻,根本不合适。 从七月初到现在。 出来二十多天,也算跋山涉水。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其实这还算好的。 若不是纪大人亲自带着队伍,估计要找个大半年,甚至好几年,然后发现找的东西不对。 但大家看向纪知州的时候,却发现他眼神亮得惊人。 纪元再也忍不住笑:“就是它了。” 别看现在产量不高,那是没有经过培育。 宁安州官田,种了天齐国各地的稻种。 只要稍加培育,产量就能上来。 田地也好,种子也好,都不是凭空得来的。 田地想要肥沃,除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之外,也要经过养护。 种子看起来一般般,想要种出甜美饱满的果实,同样要培育。 纪元直接对当地人道:“这稻子倒是稀罕,我们能不能收一些稻种回去,价格好说。” 河辉国的村民们面面相觑,面露尴尬。 “不行,河辉国王室说了,此物不能卖出,若发现了,举家都会被罚。” “那我们村子,一定会完蛋的。” “再说,我们手里也没有稻种。” 这个稻种不能卖给外面的人。 要是被发现,整个村子都会遭难。 听说有人试图卖种子,都被抓起来了。 更不能留稻种,便是自己收的粮食,也有上面的人看着不可留种。 河辉国村民道:“如果想要种占辉稻,必须向王室申请。” “今年要不是普通稻种不够,也不会给我们占辉稻。” “别的事可以,这件事,万万不成的。” 第138章 第138章 化远四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晚上。 纪元一行十三人在河辉国边境村子住下。 只是这顿饭, 吃的他们很不是滋味。 他们确实找到了占城稻。 本地的占城稻也确实如传闻所说,三个月就能成熟。 现在的问题在于。 一,产量不高。 这个缺点, 纪元是可以接受的。 把稻种拿回去, 自己培育即可。 可更大的问题, 就在第二点。 第557节 河辉国的王室显然也发现这种稻子的作用, 不允许百姓私自带出去,甚至不给百姓们,留稻种。 明显是想自己培育。 纪元甚至倒吸一口凉气。 对手下人道:“幸好我们过来了。” 如果真的让河辉国研究出高产的稻种,那他们国家的粮食肯定会翻倍。 粮食够了,人口就会上来。 不出十年的时间,整个河辉国就会大不一样, 超过隔壁的景国,也是轻而易举。 而这样懂得培育农作物,并且隐忍的小国,暗暗记下跟天齐国的仇怨。 对整个天齐国来说, 或许只是蚂蚁撼大树。 可对天齐国边民来讲, 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 化解两国之间的误会,就变得尤为重要。 纪大人的解释让众人都觉得吃惊。 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这河辉国的王室确实不一般。 但是他们不顾自己边境百姓,又显得颇为冷血。 这些边境的百姓,肯定不是头一次被骚扰。 王室的人不光不处理,还装作不知道,明显不把边境百姓当人看。 他们这些外来者, 有些无法评说。 不管河辉国怎么想的。 对纪元来说, 这占城稻他必须拿到手。 让更多人吃饱饭,让更多百姓收获的更多, 才是第一要事。 对他而言,他绝对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那我们怎么办?直接问河辉国要吗?” 这也是个选择。 只要亮出身份,河辉国的王室就不会忽视他们。 跟天齐国比,他们还是太弱小了。 纪元也想过这个方法。 但河辉国把这桩事瞒得那样死。 只怕会狮子大开口,到时候这占城稻,换还是不换? 给得太多,朝廷肯定不满。 毕竟现在的占城稻看起来,还没有那样大的价值。 给的太少? 以河辉国对占城稻的重视,甚至以国家名字命名为占辉稻,可见他们已经知道此物的巨大价值,肯定不会贱卖。 两难。 纪元还是道:“先休息吧,今日可以好好歇歇。” “其他的等明日再说。” 出来二十多天,基本都没休息过,今日又发生那样多的事。 只是别人去休息了,纪元还是有些睡不着。 梦寐以求的占城稻就在眼前,他今天晚上甚至还吃到了,却不能带回去,这对一个热爱种地的人来说,实在太难受了。 纪元在院子里走了走。 他当然有很多方法弄来占城稻。 可被骗的人,一定会被河辉国王室追究责任。 那样的话,就是他的过失了。 纪元看着满天繁星,又想到沉甸甸的稻谷。 若能让土地上长满那样的稻子,能解决多少饥饿问题。 如何获得稻谷,又不伤害他国百姓呢。 纪元又看了看这个小村寨,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有些太过疯狂。 第二天一早,纪元已经起来了,他昨晚睡得很好,看着神清气爽。 不过他并不着急,跟大家慢慢悠悠吃饭,开口道:“在这休息吧,昨晚吃的蘑菇不错,在附近的村镇收点山珍。” 啊? 收山珍? 就在这? 怎么也要去个大城池吧? 纪元摇头:“就在附近收。” “听说这个村子附近,还有个小集市,每月初一十五开放,八月初一的时候去看看。” 这里的村民自然是高兴的,而且纪元还道:“我们正好帮你们看着景国的兵匪,如果逃一个,那就很危险。” 这话也没错,本地村民到底弱势一些。 还是邬人豪他们更为靠谱。 河辉国这个边民村寨彻底放心了。 他们确实害怕被报复。 村民还道:“刚开始我们也反抗,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附近三个村寨,都被他们糟蹋过,进来就抢东西。” 纪元又问:“没跟河辉国王室说?那些官员真的一点也不管?” 村民再次叹气:“说让我们忍忍,让我们躲一躲。” 别的就没有了。 颇有些自生自灭的意思。 村民犹豫片刻又道:“也是因为,我们这些边村距离天齐国跟景国太近了,这里的语言跟河辉国内里的语言还有些不同。” 说白了,没把他们当自己人。 这种情况很常见。 拿宁安州来说,他们并入天齐国五十年了,驻军的时候,也是下意识忽略掉他们。 这还是语言文化相似的情况。 河辉国这些边村的语言跟河辉国内里还有区别,估计很难被关注。 纪元了然,旁的没有再问。 在边村又休息了两日,终于到了八月初一。 河辉国边村附近有个小型集市,那集市就在本地佛寺附近,附近村民拜完佛便会去采买,久而久之,变得十分热闹。 纪元只带了邬人豪,柴烽,还有两个伐木工。 其他人留下来看守罪犯。 他们五个人甚至没有骑马,省得太过扎眼。 那集市确实不大,可供采买的东西也不多。 一圈看下来,还有不少天齐国的货物,更有天齐国的商贾,估计是从本国走私过来,卖给河辉国的人。 这些货物大多很受欢迎,纪元他们过去的时候,东西已经卖完了。 “本月十五再来吧,想买什么可以提前说。” 天齐国的商贾看着纪元一行,脸上流露笑意。 这气质,这派头,绝对出手阔绰。 纪元却直接用天齐国官话道:“走私货物?” 那商贾脸色一变,看样子就想跑。 邬人豪跟伐木工直接拦住对方,那商贾连忙求饶。 纪元这才换了本地方言:“私下说。” 商贾点头,心道,今日真是运气不好。 但这人谁啊,天齐国的人? 为什么来管这种事。 可对方的气势只能让他低头,再说,身边有这样魁梧的亲信,实在可怕。 这商贾看着老老实实跟着离开,实际上留了个标记给同伴。 赶紧来救他! 不然他就完蛋了! 柴烽刚要去擦掉,被纪元拦着:“无妨,留着吧。” 这才是纪元来集市的目的。 像这种边城的集市,必然会有天齐国商贾来做买卖。 第558节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 他们天齐国的商贾为了做买卖,甚至可以远去大西洋! 这话虽是开玩笑,但天齐国附近小国生产能力不行,必然会对天齐国各种货物有所依赖。 既然有依赖,必然会有天齐国的商贾出现,有钱不赚王八蛋。 只是这也有危险。 路上的贼匪也好,违反了天齐国乃至河辉国的律法也好。 总之,算是一条危险又能赚钱的路子。 放现代,高低要喊一句倒爷。 等到巷子里面,纪元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对占辉稻有了解吗。” 眼前的商贾眼皮一跳。 肯定有了解啊! 那么好的东西。 谁不想要好。 三个月一熟的稻子,只要拿回去培育,一定会被疯抢。 “这个就别想了,河辉国王室守得很死,就算是野外的占辉稻都能给拔了。” 商贾见眼前人有所求,也大大咧咧说实话:“我们兄弟十几个也想搞一些回去,但这事太难了。” “前些年另一支队伍,偷偷潜入王室库房,直接被活活打死。” “不出意外的话,那是河辉国守备最严密的库房。” “前些年?”纪元敏锐抓住这句话,“前些年他们就发现占城稻,还没提高产量吗?没有培育出新种?” 商贾继续道:“他们没有那本事,农业本就不发达,现在种田也达不到精耕细作。” “你说咱们宁安州镇南关那边,都修起水渠梯田了,他们这边颇有些刀耕火种的感觉。” 估计是因为,这都是自己一个国家的人,眼前的商贾竟然放松下来。 一直到他的同伴气势汹汹过来,这才想要反击。 能出来做倒爷,怎么会是庸才。 方才故意说自己兄弟十几个,同样是为了吓唬纪元。 可惜了。 他们碰到的纪元跟邬人豪。 顷刻间,十四五个天齐国抱团来的商贾都倒在地上。 也有人发现,这些老乡们似乎没有下狠手,领头姓冯货商道:“阁下到底是什么来历,有这般的好手,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买卖人?” 头一个被捉住的向货商道:“他们在打听占辉稻。” 原来是这样! 冯货商也说了一通话,跟向货商说得差不多。 这么好的东西,大家都想要! 但没办法啊! 河辉国不会给的。 他们也只是偷偷过来买卖东西的货商,不好大张旗鼓。 同天齐国的官员说? 他们是觉得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没事就出天齐国做买卖,已经是触犯律法了。 冯货商也吐槽:“河辉国的农人不会培育占辉稻,实在是太浪费了,可他们也绝对不会拿出来给别人。” “是真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糙理不糙。 但没办法。 谁让这东西人家先找到的。 而且小国能有这种远见,已经很厉害了。 纪元示意邬人豪放开这些人,开口道:“河辉国内里,有没有什么好说话的官员?” 翻译一下就是,河辉国里,有没有可以疏通关系的官员。 冯货商跟向货商摇头:“没有,占辉稻的事,由河辉国的王子一手负责,不假他人之手,这位不是简单的人物。” “而且河辉国国王很信任他这个大儿子,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手脚。” 纪元越听下去,越觉得心 惊。 天齐国旁边,竟然有这样的小国,有野心有想法,甚至国王父子之间还很信任。 对比他们那边,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了,对纪元来讲,竟然像无缝的鸡蛋。 纪元跟这些货商们和和气气告别,纪元还道:“最近天齐国绥许城的士兵会来处理一些事,你们最好躲一躲。” ??? 天齐国的士兵?! 躲! 肯定躲! 不过你到底是谁啊! 纪元笑:“快走吧,对大家都好。” 货商们对视一眼,提前离开。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小心谨慎,还真的发现天齐国的士兵过来。 景国兵匪假冒天齐国士兵,到河辉国行凶,自然不是小事。 天齐国绥许城的官员要向双方交涉。 主要是把景国的兵匪带走,然后去找景国的麻烦。 其中的河辉国,也只是打个招呼。 让纪元没想到的是,有天齐国“撑腰”,河辉国这边的官员,竟然没提出什么要求。 看这样子,是真的不想得罪天齐国,更不想得罪景国。 被牺牲的边民村寨,似乎就要白白牺牲了。 河辉国这边的官员,确实有些谋略,但却是狠辣的谋略。 这种选择,确实让河辉国从这件事里消失。 他们真的谁也不想得罪。 纪元他们收完山珍回来,已经是八月十二。 这段时间里,他们又跑了几个集市,得到的消息都一样。 想要用常规方法弄到占城稻,绝对不可能。 而八月十二回到那个边民村寨,这里的景国兵匪已经被带走了。 纪元留在本地的几个士兵伐木工人则躲到山上,没让天齐国士兵发现他们。 此地的村民自然帮着隐瞒,不给救命恩人找麻烦。 可此时的村民们唉声叹气。 因为他们看到景国兵匪的目光,简直恨他们入骨。 最可气的是,河辉国的官员根本没管,一口一个不要伤了和气。 那他们挨的打,糟蹋的粮食,还有受伤的村民都算什么? 村长甚至现在都起不了身。 不仅他们村寨如此,附近几个被劫掠过的村寨,气氛都十分低迷。 总感觉等此事过去,景国那些兵匪还会再报复。 虽然有人讲,天齐国这么一管,一时半会不会来的。 但五年不来,十年呢?二十年呢? 他们可没有人保护! 被劫掠过的四个村寨,甚至在商议,要不要合成一个。 到时候他们人多势众,至少不会被欺负的太惨。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纪元提出一个建议。 “要不然去天齐国。” 纪元继续道:“当天齐国的子民。” 四个村寨的主事下意识看向这个收木头的商人,去天齐国? 去哪? 谁会收留他们? 他们四个村寨加起来,也四五千人。 无论去哪,都会被发现吧? 第559节 有一个年轻人,消息倒是灵通:“要不然去宁安州?他们好像收留了两万多景国逃难过的。” 柴烽跟邬人豪颇有些紧张。 收留景国逃难的百姓,已经让他们跟景国结仇。 现在要把这些百姓拐走? 那河辉国又是什么想法? 即使纪元提前跟他们解释过,说此事的收益绝对够大。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 以河辉国这样“隐忍”,多半也做不出什么反击。 河辉国无非是在等占辉稻培育出来,发展自己的国家,所以要牺牲一小部分人。 既然他们愿意“隐忍”,那就隐忍吧。 他要把人带走。 不光是人。 还要稻种。 别忘了。 这些村寨是可以申请占辉稻的稻种。 如今这一茬占辉稻,在七月上旬已经收获。 按理说,他们九月份会再种一茬。 现在申请的话,一切都刚刚好。 只要稻种到手。 他就带着四个被劫掠欺负的村寨直接离开。 连人带稻种,一起回宁安州。 这样,既不用担心本地百姓被报复,还能把占城稻带走。 简直是双赢的局面。 纪元刚跟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是深吸口气。 纪元做事风格,还真是大胆! 可细细想来。 这样,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本地边民的口音跟宁安州,绥许城都很像,生活习惯或许有些不同。 但整个滇州府里,生活习惯不同的族群实在太多了。 这都无所谓。 宁安州还有不少田地,安置这四五千人,简直不要太轻松。 话是这么说。 但看着他们纪大人又在“忽悠”人。 大家还是紧张的。 纪元已经继续在聊这件事了。 “并入天齐国,便不会有景国士兵再来骚扰,那样的大国,肯定会护大家周全的。”纪元道,“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带大家到宁安州。” “一定会给大家找到合适的家园。” 纪元这话说完,周围一片寂静。 怎么说呢。 纪元在宁安州,镇南关,乃至滇州府,说这些话,那绝对一呼百应。 但此地不是他的主场,是河辉国的地盘。 四个村寨里,只有一个对他有些信任。 其他人? 肯定不会跟着你走啊。 宁安州那样远,去了怎么过日子?去了吃什么,喝什么? 重新安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所以这会的寂静显得非常尴尬。 大家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来讨论四个村寨合并吧! 纪元也是好笑无奈。 不过他既然提出来了,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只要你们带着占辉稻的稻种,当地官府,会花大价钱收购。” “我敢肯定。” 占辉稻的稻种? 对方会收购? 会花多少钱收购啊? 四个村寨的人,对占辉稻的印象都一般。 不是实在没得种,都不会选这个,谁让产量太低了啊。 这木材商人,不会是在诓骗他们吧? 天齐国就算冤大头,也不会这么做吧? 纪元的提议,再次被否决。 纪元自己都摸摸鼻子,不再多讲。 而柴烽邬人豪他们着急了。 纪知州的提议你们都不听? 如果是他们的话,肯定无条件相信啊。 纪元让他们少安毋躁,接下来几天里,继续收山珍,收各种蘑菇。 他好好一个知州,真的快成山货商人了。 接下来几天里,这四个村寨里,倒是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 这几拨人都是天齐国来的。 询问的都是同一件事。 “马上九月份种新稻,你们的占辉稻种,卖不卖?” “河辉国王室卖给你们占辉稻的稻种,能不能拨出一部分,再转卖给我们?” “高价收稻种。”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些人是捣乱。 但一连十几个人都在问,似乎证明一件事。 那个木材商人说的没错! 天齐国想要占辉稻! 准确说,是宁安州想要占辉稻。 他们当地收集无数稻种,都给了丰富的报酬。 不少村人已经心动了,卖一部分也没什么吧,反正河辉国王室又不知道。 可话又说回来,那河辉国管得那样严,如果被发现,只怕会被乱鞭打死。 不知道是谁。 想到木材商人的提议。 带着天齐国宁安州想要的占辉稻,去那边安家? “如果过去的话,既免受景国的骚扰,也有人保护你们的安全。” 纪元对躺在病榻上的村长道:“宁安州收留了景国人,自然也会收起其他人。” “不瞒您说,若能促成此事,对我确实有好处。” “希望您能好好考虑。” 纪元循循善诱,把利弊讲得清楚。 一面是强大的天齐国。 一面是对他们不管不问的河辉国。 还有一个,经常会来骚扰的景国。 到底选哪个。 似乎不言而喻。 只是,要搬家。 还要搬到几百里之外。 这真的可以吗? 他们真的能靠那些稻种在宁安州安家吗。 河辉国的边村人犹豫不决。 谁料,另一个消息打破这件事。 第560节 景国兵匪冒充天齐国兵士,骚扰河辉国百姓,此事结果出来了。 景国的军队,直接把这件事推到河辉国边村百姓身上。 说他们蛮横无理,坑骗了路过的景国兵士,这才惹出乱子。 所以景国人向天齐国赔礼道歉,并且要求河辉国百姓,向他们的兵士赔礼道歉。 啊? 这是在说什么? 便是纪元,脑子都停顿片刻。 说白了。 就是天齐国压着景国要说法。 景国惹不起天齐国,难道还惹不起你河辉国? 直接把这件事推给河辉国。 我是有错! 但错最多的,是河辉国! 都是这些刁民的错! 怎么? 河辉国你不认? 好啊。 那咱们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人口三百万左右的景国,以及人口不到一百万的河辉国。 到底谁的拳头硬,似乎不言而喻。 天齐国那边呢? 他们并不在乎小国之间的争端,只要这件事他们找回面子即可。 此事在河辉国内部却异常动荡。 可讨论下来之后。 依旧“隐忍”。 没办法。 他们太弱了。 只能如此。 纪元看在眼里,已经有些佩服河辉国主事的王子。 若真让他把河辉国发展起来,此地不可小觑。 以后的事不好说。 可眼前的隐忍,其实就是让河辉国边民道歉。 被抢了粮。 被抢了人。 自家人还被打了,砍了,侮辱了。 还要他们道歉? 四个村寨,四五千人,眼睛通红。 屈辱。 实在是太屈辱了。 如果在之前,他们只能这样忍下去。 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除了被羞辱,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现在,第二个选择摆在他们面前。 坑一笔河辉国的占辉稻。 直接带着占辉稻去往天齐国的宁安州! 他们要走,马上就走! 第139章 第139章 化远四十一年, 九月初八。 河辉国四个边村百姓们已经收拾好东西。 从八月中旬一直到今日,已经收拾了二十多天。 都说破家值万贯,可大多数人发现, 他们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走。 说是家徒四壁, 也不为过。 当然, 也有一部分老人不愿意走。 只是他们要是不走, 留下来只会更危险。 一面是天齐国,一面是会被随时骚扰,再恋家的人,也知道要怎么做了。 大家基本上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 也不知道在哭什么,更不知道未来在哪。 让纪元诧异的是,另外三个村子, 竟然比他所在的边村更想离开。 稍微了解后,也就明白。 那三个村子被抢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碰到纪元他们。 纪元所在这个村子的村长, 身上的伤终于养得差不多了。 他家收拾得也迅速。 生怕再经受无妄之灾。 他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 也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被上头发现。 好在王室把占辉稻种拉过来之后,就没有再过来。 估计是他们这几个村子种过占辉稻,也就不在意了。 这些稻种肯定不是白来的。 各家都要出银钱购买。 但在纪元的指点下,大家干脆赊账好了。 按照正常流程,有钱可以现在给,没钱的话, 等稻种收获了再说。 后者会有不少的利息, 一般来说,大家都尽量直接付清。 那这次呢? “大家都要走了, 还担心什么,他们难道能去天齐国要账?” 这话说完,不仅四个村长沉默了。 就算是纪元的手下也忍不住沉默。 怎么说呢。 这方法好啊! 四个边村,共计八百一十户,四千八百六十人。 所有人户全都领了占辉稻种,一共领了十几万斤的稻种。 古代的种子跟现代不同,所需要的稻种是现代的好几倍。 差不多可以供应八千多亩地的使用。 王室的人虽然觉得领得有些多。 但几个村长都说,他们被景国抢了,必须弥补损失。 提到景国这事。 便是河辉国官员也知道,是他们河辉国亏待边民,也就松了松手。 还说什么:“你们好好种,这种子好着呢,如果谁家的产量高,咱们王子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 四个村长简直想冷笑了。 他们虽然是边民,但每年田税人头税甚至劳役,从未缺过。 不求你们赏。 能让他们平安过日子就行。 结果呢? 这种情况下,不怪我们四个村子有异心。 村寨在古代,便是天然的利益群体,根本不用担心出去通风报信。 谁要是敢说出去,村子内部都能给解决了。 故而十六万斤稻种入手,再到收拾好东西,最后九月初十正式出发。 期间瞒得严严实实,一丝风声都没走漏。 第561节 这种情况下,也能看出来四个边村对河辉国的厌恶。 拿着他们的税收,却不做事。 凭什么! 四千八百多人的队伍,整理起来并不算简单。 好在这都是一家一户的,再按照各自的村子排序。 初十-大清早,所有人离开自己居住几十年的村寨。 不少人失声痛哭。 没有人愿意离开家乡,也没有人愿意离开家园。 但河辉国的不作为,加上景国那边的蛮横,以及他们跟天齐国边民相近的口音。 都让他们不得不做出改变。 好在走到路上,大家的情绪都好了些。 要说忐忑吗。 肯定会有的。 但不过去,又怎么会知道以后。 大山的子民们,是不会惧怕大山的,换一座山,他们也可以生活。 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有个村人放声高歌,歌声回荡在群山当中,忧伤悲怆。 但也不知是哪座山的村民,竟然跟着和了几句。 好在纪元能听懂当地的方言,那不知名的村民竟然在安慰大家,说莫难过,向前行。 莫难过,向前行。 再接着,大家唱起本地的民谣,歌声变得欢快自然。 也有年轻男女唱了他们的歌谣,纪元听得津津有味。 近五千人的队伍,在山谷里惊起一片飞雀。 纪元原本还担心年纪小的或者年长者,走不了那么久的路。 毕竟他们一路过来,十几个男人,还骑着马,都走了二十天多。 这么一行人,还是用脚走的,至少要近两个月才行。 谁知道不管老人小孩,颇有些健步如飞的感觉。 其中一个小娃娃道:“我们从小生在山里,这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 但纪元还是把几个小孩抱到自己马背上,让孩子老人走上去,他们这些人还是走路吧! 总不好连小孩老人都比不过吧! 好在山里大多人迹罕至,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便是有些人看到,也会远远躲开。 一直到十月十五,快到宁安州附近的时候,纪元终于松口气。 邬人豪眼尖,直接道:“附近有斥候眼线。” 斥候? 纪元骑上马观察一番。 果然。 还未到宁安州,就已经发现斥候了。 这是,张将军的手笔?! 纪元立刻对邬人豪道:“旗语。” 邬人豪好歹在军队一段时间,还考过科举,这点是明白的。 邬人豪拿出几面小旗,有规律地挥舞。 大概意思是,这都是自己人,后面一共四千八百七十三人,并非军队,里面有老有幼,是来投奔天齐国的。 最后又表明,他是天齐国的官吏。 这么细致的说明,让那些手指搭在弓箭上的斥候们微微松口气。 不多时,走出来一个人,明显是要交涉。 要说张将军的手下们紧张吗? 自然紧张得要命。 平时宁安州附近,可以说人迹罕至,偶尔有几个,十几个逃难的就罢了。 这次远远看着,竟然好几千人? 难道是有人打过来了? 但再仔细看。 这些人根本不像军队,哪有拖家带口的军队。 还好有人及时解释。 出来交涉的士兵刚刚过来,就看到眼熟的四个上司。 以及纪知州?! 士兵口中的上司,自然是张将军的亲信。 而纪知州的模样,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纪知州怎么从天齐国外面过来? 还带了这么多人?! 原本的紧张变为迷惑,他刚要行礼,就被邬人豪按住:“通知张将军,刘同知。” 纪元点头。 终于快到了。 他从七月份出发,如今十月十五。 总算把占城稻带回来了。 当然了,也带了这么多受苦受难的百姓。 这边的场景,别人或许还没看出什么,四个村长却了然一些。 其中一人道:“您,您不是收山货收木材的商人吧?” 纪元笑,虽然没有说话,却也默认了的,他只道:“我不会食言的。” “大家的日子,一定会好过的。” 一路走过来。 四个村长也好,村寨的百姓也好,其实是相信他的。 这个年轻人相貌好,性格好。 做事更是稳妥。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听他的?! 等穿着官服的天齐国官员过来时,大家更震惊了。 张将军跟刘同知看到纪知州,大大松口气。 再看到背后的村民。 啊? 您出发的时候,只有十三个人。 现在怎么有了好几千人? 纪元只道:“说来话长。” “先安顿好他们吧。” “我记得宁安州还有适宜居住的地方,他们不到五千人,可以安置到一起。” 说罢,纪元又道:“往宁安州内里安置,不要放在边卫。” 刘同知连连点头。 那四个村长松口气。 不在边卫就好,不在边卫就好。 张将军更是目瞪口呆。 啊? 纪知州你在做什么啊。 说好的稻种呢? 稻种依旧在这些百姓们手中,纪元并未第一时间要。 在他们眼中,这些是他们的唯一依靠,刚到地方就要走,实在不合适。 猛然来了一个陌生地方,本就没有安全感,还是不要多做其他的。 纪元即使再想拿到占城稻,也还是克制住自己。 等所有人进到宁安州内里。 第562节 纪元长长舒口气。 柴烽,邬人豪,以及其他人伐木工,张将军的亲信,皆是松口气。 别说了! 让他们也好好休息休息吧! 连着三个月多都没怎么休息,还做了那么多事情。 真的太累了! 从头到尾,心里的那个弦就在绷着。 实在是太辛苦了! 纪元一行人去休息。 天齐国又来了四五千人的消息自然走漏。 大家自然不知道,这是纪知州带回来的,只以为是景国的百姓逃难而来。 等知道这些人是从河辉国过来,倒是也不太惊讶。 他们天齐国这样好,谁都愿意过来的。 再说,大家说话口音相似,只要能交流,那就没什么太大的隔阂。 宁安州这样大,天齐国也这样大,容得下大家过日子。 这样的态度,让河辉国过来的人全都松口气。 到地方了。 终于到了。 可他们眼神里还带着迷茫,真的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众人在路上走着,忽然看到半山腰如银带般的色彩。 “那是什么?” “水渠啊。” “近几年修的水渠,把山上的水引下来,那就可以灌溉土地了。” “看那些梯田,全靠这些水渠灌溉,方便着呢。” “那我们也能修水渠吧?” 这话说得是,他们也想自己修。 官府的人却道:“还不行。” 不行? “李老爹最近忙得要死,你们等半个月,让他们过来指点。” “到时候官府也会派人过来帮忙,放心吧。” 官府派人过来帮忙? 还指点他们修水渠? 一路走过去。 漂亮的梯田,银带般的水渠,让新来的百姓们看得目不暇接。 路上还碰到正在最后秋收的农户,他们大多都牵着耕牛,还有制作精良的农具,就连衣服看起来都更加鲜艳。 “你们这的人,都能买得起牛吗?” “也不是,听刘同知说,如今不过六户一头牛。” “其他多是租的。” “哎,希望等到年底之前,能达到三户一头牛吧,那样纪知州一定会很高兴。” 六户人家。 就能有一头牛? 其他人家还租得起? 这是什么神仙地方?! 这样都不知足吗。 周围还有来往打招呼的人:“你家崽送去州学不?” “送啊!” “你家呢?” “肯定送,女娃娃更要送!” 还能上学? 说话的这些人,看起来好像就是普通的农户? 走到指定的地方,地形地貌跟其他百姓差不多。 山下是水,山脚是未开耕的田地,山腰可以建村寨,最上面是林子。 这个山上已经有两个村寨,如今再多一个,也是绰绰有余。 所有人都被安置在这,隔壁两个村的村寨村长找人过来帮忙。 伐木会的人最为积极,他们伐木会一向乐于助人。 新来的百姓们,出发的时候心里很迷茫,到这之后同样觉得不安。 可一路走过来,那份不安竟然渐渐消失。 生活在这,一定会比之前还要好吧? 耕牛,农具,衣服,甚至还能上学。 真好啊。 他们安置下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但至少,不会被其他国家的人抢粮抢人吧? 这边的生活在继续,纪元则换上官服,坐到知州府里。 休息了几天时间,纪元也了解最近的情况。 镇南关没什么大事,就是本地越来越热闹了。 橡胶的需求明显增加。 宁安州加镇南关两个地方一起做橡胶,都有些供不应求。 看样子,整个天齐国都用上橡胶了吧。 宁安州情况有点不同。 主要是张将军过来征兵,引起一点动荡。 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宁安州如今驻扎了五千常备军队,以及八千民兵。 这些民兵多也是伐木会的人,动员他们非常简单。 宁安州的军事力量,也让本地治安变得愈发好,算是一道强有力的防御。 除此之外,就是宁安州往外的三条路了。 宁安州通往镇南关的官道,顶多再有半个月就能修好。 而往东往西的两条路,也都规划好了。 只等开年之后继续修,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而宁安州的百姓们,对税收也有了认识。 这个认识,竟然是从官学开始的。 成人课堂上学时,官学的夫子们,详细讲了税收的作用,以及什么样的税收是合理的。 再加上如果没有税收,那天齐国会是什么样子等等。 大家本就在逐步接受这件事。 这样有理有据的说法,也算解答大家心中的疑惑。 给吧。 不给不行的。 不给的话,道路没钱修,治安没办法,上学更是不要谈。 他们享受官府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有点义务。 有些人总觉得普通百姓愚不可及,不用多讲道理。 事实上,他们可能没有太多知识,他们也可能只靠本能行事,但大家都是人,这些道理他们都明白的。 只要愿意耐心讲,他们就会懂得其中原因。 纪元只觉得惊喜。 他本想着一靠发展,二靠读书,来解决这个问题。 没想到,发展他带回来了。 读书则根本不用他管,已经有人帮忙解决了。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纪元又拆开各地过来的书信。 这次的书信,明显比之前要多很多。 程教谕的不用讲,现在程教谕写得最勤,他知道程家其他人在这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 赵夫子,罗博士的身体也还好,让他不用担心。 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信,要么是报平安,要么吐槽官场上的事。 第563节 李首辅的信件开头是例常问候,不过重点提了两件事。 一,宁安州的税收肯定要交,这点不能再拖,新到镇南关的知州会把这个消息带过去。 二,橡胶已经风靡到汴京,作用之大,让工部所有人啧啧称奇,说是能应用到各个方面,暗示他加大产量。 头一件事,纪元已经在做了。 第二件事,则是加大产量,这件事却不简单。 如今提取橡胶,多用的是本地水冬瓜树,做出来的橡胶并不多,而且其中一部分还只能用在做染布的胶质上。 天齐国两万万人口。 那么庞大的市场。 他们这两个地方,真的供应不过来。 没想到,销量太好,也让人发愁。 李首辅的信非常有用,让他可以提前做准备。 李首辅还提了另一件事。 这个问题有些眼熟。 那就是问他,下一个任期想去哪。 纪元是化远三十九年六月到的宁安州。 但真正的任期,可以从三十九年的正月算起。 也就是说,他等到化远四十二年年底就可以离开。 四年任期也就满了。 如今为四十一年的十月份下旬。 这么算的话。 还有一年的时间,他便要离开此地。 纪元都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样快。 提前一年询问,自然是让纪元自己选个合适的地方,好提前报上去。 李首辅作为吏部尚书,最明白里面的关键,也能给他安排合理的位置。 去哪呢? 纪元看着宁安州的文书。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只觉得时间好像怎么都不够用。 此事先压下,纪元继续拆信件。 这次拆的,便是好友们的了。 安纪村的小河,他今年二十二,乡试未过,还在潜心读书。 也给他哥大海写了信,问他们在这边习不习惯。 在正荣县的好友李廷,钱飞两人,都已经成婚,去年的乡试都未考上。 科举失利,家里倒还和谐,李廷今年二十五,女儿已经两岁,钱飞二十三,他儿子刚出生不到半年。 他们还在正荣县。 李廷想做县学的夫子,不过县学人实在满了,估计被附近的私学请了过去。 钱飞则正式接手家里的生意。 两人日子过得都还算不错。 如今在建孟府府城的李锦,今年整三十,去年乡试同样没考过,不过他家里有钱,带着老婆孩子依旧在府学读书。 这些人里,二十七岁的蔡丰岚是真的考上了。 化远三十六年的乡试,他本就只差一点点。 潜心又读了三年,这次甚至考了建孟府乡试第三。 这样的成绩,已经非常不错。 看蔡丰岚给他写信的时间,应该是去京城考会试之前写的。 会试是在今年的四月份,成绩肯定公布了。 只是信件送来得太慢。 算着时间,差不多十二月份,纪元能收到蔡丰岚新的信件。 不过这封信里,蔡丰岚还道,他本来还担心在京城考试的住处。 原本岳家周家说给他银钱,好在纪元同他讲,去了京城可以住到纪元的宅院,还省得麻烦了。 纪元自己都笑。 他那座御赐的宅院,也算物尽其用了。 之前他写信就说,若考过了乡试,那会试可以住到他那边,宅子的钥匙原本在白和尚手中。 白和尚外放出去,钥匙就给了他们熟悉的厨娘。 参加会试,有个合适的住处,肯定会事半功倍。 科举,似乎离他真的很远很远了。 想来以蔡丰岚的学问,会试多半能过,就看什么名次。 其他人的信件,纪元全都认真看一遍。 白和尚,武营他们的则铺开纸张回复。 武营如今在西北边塞,好像要换防了,那边实在辛苦,日子也不容易。 说到西北边塞。 纪元的笔又顿了顿,随后附上一张图。 图里画的是西北那边特有的一种蒲公英,这种蒲公英同样能提炼橡胶。 纪元又把蒲公英提炼橡胶的方法写上去。 橡胶即将成为天齐国日常用品之一。 这东西,说不定能改善那边百姓的日子,他相信武营会处理好。 除了蒲公英之外,还有杜仲,杜仲的树皮也含有橡胶。 纪元再次奋笔疾书,告诉白和尚他们,也去找找这种产物。 橡胶多面开花,对天下百姓都有好处,还能缓解他们这边两地的压力。 忙完这些事,一天也就过去了。 十月二十二。 在纪元的吩咐下,宁安州官府去收购新来百姓的占城稻。 十六万斤的稻种,按照高于市场价给收购过来。 如果不想要银子的话,可以换成布匹,农具,建造房子的材料等等。 反正都可以挑选,肯定高于市场价。 每家每户都有稻种,这些稻种都能换东西。 这些河辉国来的百姓们,如今也被称为新宁人,他们的慌乱逐渐少了些,看着官府来收购稻种,更是大大松口气。 如今的占城稻,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种子,能换成生活物资,自然是好的。 各家如火如荼地换购,这些占城稻尽数被运到官田附近。 这些占城稻的产量过低,必须经过改良才行。 十二月份的时候就可以种下去,等到明年二月收获。 这次的种植,就是头一次改善稻种。 加之官田里的稻种极多,还有纪元寻来的农人。 想来等到明年,这占城稻的产量,就会大幅度提升,纪元对此很有信心。 官田得到了新稻种。 新宁人得到了足够生活的物资。 很快,配套设施一起端上来。 什么人口统计,什么修建水渠,什么划分田地,再加上询问要不要上官学,还有伐木会找厉害的伐木工等等。 四五千的新宁人,甚至没有什么工夫伤春悲秋,就要投入新生活了。 这次的新生活,似乎跟之 前完全不同。 如果都是这样的官府。 那他们真的愿意给税收的! 只是四个村长有些好奇。 带着他们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官府的人嘴都很严,全都不能说。 也不是纪元不去看他们。 他是偷偷出去的,知道的人并不算多,更不能大张旗鼓地出现。 否则让河辉国的人知道,是宁安州的知州亲自把人拐走的,这像什么话啊。 纪元还接到另一个口信。 那些在河辉国边城做买卖的商贾们,给纪元写信的时候还偷偷抱怨。 第564节 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事吗! 你把那四个边村的人都带走了,还把河辉国的稻种带走了,气得河辉国王室大发雷霆,偏偏找不到是谁做的。 因此,最近河辉国的其他边村日日有王室的侍卫巡查,就怕他们也跑了。 啊? 还有这回事? 这些商贾们并不知道纪元的真实身份,是以为他是个大胆的公子哥,又或者是个厉害的商人。 这些抱怨,多也是说,他们因为这件事被牵连,要回天齐国躲躲风头,过个一年半载地再过来做买卖。 除此之外,还说河辉国因为占辉稻被弄走的事,气得咬牙切齿,而且已经查到,这些人来了天齐国。 说不定,很快会找天齐国要人。 不对,是要稻种。 河辉国那样宝贝那些稻种,自然是因为他们的王子看出其中的价值。 人就算了。 单是这些人,河辉国王室或许不会主动开口。 但这些稻种不同。 河辉国甚至指望他们国家靠这个稻种翻身呢。 所以,此事多半会问天齐国宁安州要说法。 纪元挑眉。 他倒是不怕的。 他给这些商贾们回信,让大家不要担心,他没事,还说天齐国内里的橡胶生意要扩大,他们可以去看看。 商贾们:?我们没有担心啊! 我们只是在抱怨你而已! 但这个提议? 是真的吗? 橡胶生意还要扩大吗? 他们也就是不知道纪元的身份,否则肯定立刻去做。 河辉国王室。 河辉王子火冒三丈。 怎么会有那样狡猾的人。 他千防万防,都没防住稻种被抢。 景国人就罢了。 他们只抢粮食,抢了就吃,根本不知道这些稻种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他最担心的,就是天齐国的人知道。 所以天齐国走私商贩偷盗种子,都能被他打死。 跟景国之前的矛盾,同样不想去找天齐国调解。 那些景国兵匪假借天齐国兵士的名声,一部分官员心知肚明。 不拆穿的原因,就是怕天齐国插手。 现在呢? 现在还是插手了。 被天齐国人的知道后,不仅向景国讨要说法,还连人带稻种一起弄走。 这东西给了天齐国的人,想必很快会出成果。 就算占辉稻的产量只能增加几十斤,那也值得啊 天齐国的人,为何这样霸道?! 为什么要管河辉国人的死活! 所以,他们要去找天齐国宁安州要说法吗? 河辉国王子犹豫不决,最后道:“先别去。” “等他们培育出好的占辉稻再说。” 为什么? 因为天齐国的人虽然霸道,但也能讲道理。 等上好占辉稻种子培育出来,他们可以用这件事来请求一些种子。 既然自己研究不出来,不如借光吧。 只是可惜了被拐走的边村百姓。 他们不在那住着,土地很快会荒废,景国人说不定会得寸进尺。 还是要派人过去。 河辉国再次忍了下来,没有像商贾猜测的那般去找宁安州的麻烦。 至于滇州府府城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要什么反应。 人人都想当天齐国的子民,这事还用多说? 四五千人而已,安置好就行。 倒是镇南关的新知州要来了,听说新知州还带来宁安州的新令,这事值得关注。 话说这么说,本地知府却是很信任纪元的。 相信他能处理好。 镇南关的新知州一路也是跋山涉水过来,这个新知州一路连连叹气。 分哪不好,分到滇州府。 路上的奔波之苦,真是不能说。 好在镇南关有橡胶的买卖,火遍整个天齐国,只要经营好这个买卖,想来四年后的考核,总能去个合适的地方。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如今镇南关的代知州纪元。 橡胶买卖他一手做起来,以后肯定要仰仗他。 这位纪状元,本来就名噪一时。 本以为到了滇州府,便没了出头之日,可人家不管去哪,好像都能成功。 新知州打定主意抱纪元的大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镇南关的变化不会太大。 朝廷肯定也考虑到镇南关的特殊性,派这样性子的官员过来,也是给纪元打下手。 纪元自己都不知道,他那么受朝廷重视。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官田里忙碌。 占城稻的重要不用多说。 可如何种,是个问题。 纪元知道本地的气候条件,说出可以按照一年两季的种法。 大概就是,本年的十二月种下,次年三月收获。 三月收获之后,正常的土地可以种上平常的稻子,依旧是三四月种植,八九月收获。 但是按照纪元的意思,他要划出大部分的官田,直接一年多种。 他要在今年的十二月,次年的三月,五月,六月,分别种植。 那就需要至少留出四块耕田。 同时,十二月的水稻会在次年三月收获,而这块土地等到三月下旬的时候,立刻用新收获的稻种继续种植。 三月下旬种,六月下旬收获。 七月继续种,一直到十月收获。 等到明年十月收获的稻种,大概就是培育了三季的优质稻种了。 这种种植方法,所有人闻所未闻。 如果说之前官员们做事非常卷,那现在卷的,就是这些土地了。 土地,肥料,水源,甚至人力,都需要成倍地投入。 按照纪元的意思,随时准备好肥力足够的土地。 如果其中某块土地肥力不够,那就即时更换。 说白了。 要不惜一切代价,一切人力物力培育出优质的占城稻。 同时稻子的培育方向也有要求。 更抗虫病的,更耐涝,耐旱等等。 负责官田的小吏奋笔疾书,人都傻了。 他做不到啊! 他真的做不到! 这事情也太多了! 知州大人出去一趟,怎么抓着官田不放啊。 第565节 纪元自然知道,他提出的要求非常苛刻。 但他必须这样做,留给他的时间不太多了。 必须在他调走之前,把占城稻培育出来。 “放心,我已经向知府请求,会填充本地农司的人手。” “官府今年的银钱,也会多拨给农司。” “只要能把这个稻种培育出来,你们便是天下百姓的救星。”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这可是占城稻。 一定要说的话,这三个月就长成的稻子,口感自然很一般。 但如今,不是可以挑剔粮食的年代,只要有得吃就不错了。 纪元一头扎在农司里面。 宁安州其他六司也着手建设。 以前的宁安州衙门人少,如今却要一一填充。 他们这里,也越来越接近“正常”的州府了。 宁安州的州学第一批招生,却早早结束。 程亦珊的能力自不用说,她编写了本地蒙童的教材,还把官话也提上日程。 如果出去考学,官学是肯定要会的。 宁安州如今近三十万的人口,第一年州学招生,竟然也招了一千多人。 这样的数量已经可以了。 毕竟是头一批。 考虑到路途远近,再考虑到各家的情况,头一年招生就有一千多,已经远远超过预期。 再说州学也只是个开始而已,后续鼓励私学,私塾,书院,以及下面的官办学校,才能让更多学生有学可以上。 从化远三十九年六月,纪元他们一行人来到宁安州。 到如今化远四十一年十一月。 此地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在十一月里,同样有好事发生。 宁安州通往镇南关的新官道,修好了! 正式修好了! 四辆马车可以并驾齐驱的宽阔道路,终于建成! 正式通车之前,镇南关的新知州正好过来。 这新知州对纪元十分客气。 毕竟镇南关所有事情井井有条不说,纪元放权也放得很利落。 张将军甚至还拍了拍他,说自己刚来的时候也一样。 一样? 也是,张将军跟自己没来之前,镇南关,宁安州的军务政务,都在纪元手里抓着。 这也是朝廷那么快派人过来的原因。 估计都没想到,纪元那么轻易放权,丝毫都不留恋。 纪元自己都没想那么多。 他身上的事情可太多了。 宁安州各司调整,再补充人手。 以及把镇南关一些秀才小吏给调过来,既是给新知州腾位置,也是为了给宁安州衙门补充官吏。 放在之前,这些官吏或许不想来宁安州,现在不同。 现在的宁安州跟镇南关已经没什么不一样了。 甚至因为宁安州的知州是纪大人,他们更愿意跟随过来。 有了足够的人手,农司那边堪称可怕的种植任务一层层分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 总之,培育出优质的稻种,就是大家的本事,也是大家的功绩。 衙门工司诸人,则在验收道路。 终于在十一月初六这日,新路正式通车。 镇南关的新知州,甚至早早过来,陪着纪元一起走。 纪元是比他年纪小,两人的官职也确实同级。 但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啊。 纪元一眼看出这人的性格,心道,这确实少了麻烦事。 大家相安无事好好发展,难道不行吗? 幸好这是个拎得清的。 新路通车这日,纪元,镇南关新知州,乃至昌盐郡,永临县县知县。 以及府城工司的叶大人,戴罪的程大人。 还有本地的不少官员,统统到场。 十一月的滇州府宁安州,依旧天高气爽,云彩漂亮得不可思议。 通车。 正式通车。 本地不少歌舞更是欢快。 如今的百姓们,很明白这条道路的意义。 纪大人都说了,要想富,先修路! 他们修了! 围观的人当中,还有一部分罪犯,这些罪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辛辛苦苦修好路,还要被拉过来看,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那些被雇来修路的百姓们也在看。 他们则是高兴的。 自己修出来的路,看起来就是漂亮整齐。 而且,他们还靠着修路给自己买牛买物件呢。 既然有物质奖励,还有精神奖励,他们看这条路,就跟看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罪犯们扭过头。 如果他们当初不犯错,不那么欺压当地百姓,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可他们都知道,等着他们的,还有两条路要修。 对这些人来说,既没有精神奖励,更没有物质奖励,未来好像一片迷茫,不管做什么,都是在替别人打工。 其中一家人冷笑道:“知道我们当初的感受了吧?” “辛辛苦苦做事,还不是替你挣银子?” “你们就该吃吃苦!” 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以前百姓们吃的苦,全都报应到他们自己身上! 现在普通百姓的前途一片光明。 而这些罪犯们,活着一日,就要干一日的活! 各地百姓看着这些人的惨状,当地的大户们同样心有余悸,根本不敢露头。 大户豪绅们现在最是害怕。 如果有一点不对,就会被当地百姓,以及伐木会告到衙门。 而衙门遇到这种事,肯定不会给他们留情面。 如果全家都被关押,同样是要做这种苦力的。 想到这,娇生惯养的豪绅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头缩到壳里。 面对当地百姓,甚至自家的仆从,都要和和气气的。 整个宁安州,乃至镇南关的风气,似乎都在一点点转好。 一些在本地的官员们或许能察觉到变化,却也说不出什么。 新来的张将军等人,以及镇南关的新知州等人。 则惊叹这两地的情况。 他们都是做过地方官的。 像这两地这种情况,天齐国里都没几个。 这两个地方,甚至接近于圣贤书里说的国泰民安,民风淳朴,积极乐观。 这么想着,大家对纪元更热情了。 他们都相信,纪大人绝对前途无量,跟着他做事,肯定没问题! 宁安州到镇南关的道路通车。 第566节 东边昌盐郡,西边永临县两地急不可耐。 总该轮到我们了吧? 也别明年了,就十二月开始,可以吗? 这路早修好一天,就能多赚一天的银钱啊。 旁边的罪犯们满头问号。 他们也是人啊。 不让他们休息的吗?! 他们的想法没人在意,就像他们之前根本不在意普通百姓的想法一模一样。 他们终于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痛不欲生。 纪元点头:“好,那就准备准备,开始修第二条,第三条道路。” 修路。 培育良种。 一起做! 反正他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了。 应该忙得过来? 第140章 第140章 种田最重要的几件事。 土地, 肥料,种子,灌溉。 每一样拿出来, 都能长篇大论, 写著作等身的文章。 当地情况, 纪元已经很了解了。 土地, 灌溉,乃至肥料,都在慢慢发展。 如今,终于轮到种子了。 要说从古至今的农业发展,已经几千年的历史。 如今常见的粮食,在最开始的时候, 也不过是杂草一般。 经过长年累月的驯化,终于有了大家熟悉的模样。 纪元一直认为滇州府发展潜力巨大,就是因为本地植物的多样性,以及气候的适宜。 这样的气候, 也为接下来的育种, 提供绝对有力的支撑。 前两年还好, 纪元还觉得慢慢发展也不错。 估计是距离自己离任时间不到两年,他只觉得事情紧急起来。 正好指挥使张将军过来,再加上镇南关也有了新知州。 即使宁安州大部分事情,刘同知都应付得过来,他干脆守在官田附近,只恨不得在附近搭个小屋住里面了。 以前大家想找纪知州, 还不知道他去哪忙了。 现在只要提起来, 便道:“纪知州肯定在官田附近啊。” 而他身边,除了柴烽之外, 邬人豪被调到张将军身边,张将军也是喜不自胜,觉得找到一个得力的助手。 安大海更是不见人影,他现在俨然是附近几地牲畜专家,直接提高本地牲畜养殖的水平。 纪元面前站着的,基本都是当地厉害的老农,以及负责官田的小吏。 这些官田的小吏们只觉得压力极大。 您堂堂一个知州,为什么亲自来种田啊。 看看您身上的光环,您不觉得这样做屈才了吗? 外面不都说,读书人傲气得厉害,您怎么不一样啊。 特别是刚被调过来的官吏们,每次看到他们知州大人,他们纪状元穿着短打,撸起袖子干活,就觉得没眼看? 您都是读书都读到顶峰了。 这样不觉得有辱斯文吗? 无意间被纪元听到,纪元也只会说一句:“怎么?你不吃饭?” 吃啊,但不种啊。 君子农夫各司其职,我们靠才能做事,吃粮食并不觉得愧疚。 可这话根本说不出来。 才能? 跟纪知州比? 他们也配? 一来二去,本地官员竟然养成务实的性子。 没办法,谁让当地长官就是这样的性格。 纪元道:“稻种的培育,主要在这几个方面。” “高产不用说,还要稳产,就是要稳定,适应性强。” “品质也选较好的,生长周期尽量缩短。” 纪元说完,官田小吏跟五六个老农齐齐往后仰。 纪元自己都顿住了。 他怎么回事,方才说的话,也太像一个恶劣的甲方了啊。 还是既要又要那种甲方。 可在粮食上,他确实既要又要。 这五六个老农,以当地田老农为首,他心直口快:“没有那么好的事。” “其实其中送来的稻穗,有好几个还不错,颗粒饱满,一亩地好好伺候,能到四百斤。” 那是要好好伺候才四百斤。 官田不缺水不缺肥更不缺力气,所以才能伺候得这样好。 普通人家呢? 便是再辛勤的百姓,也会有疏忽的地方。 这种种子真的推广出去,顶多有个三百多斤。 就像打游戏一样。 一个水平很好的人,拿着当代顶尖设备,打出了还不错的分数。 那你能说,所有玩游戏的人,都能打出这样的成绩吗? 这肯定不公平啊。 纪元要的是一个下限。 需要一家农户,不用那么辛苦,也不用天天守在田地里,就能有四百多斤的收成。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卷王,还要考虑适普性的。 想要保住下限,上限一定要高。 田老农小声嘀咕,他们纪知州要求真的太高了! 可仔细聊下去,却发现纪知州要求高是有道理的。 因为他对育种有些了解。 还提出不少自己的见解。 首先是引种。 这点纪知州已经做完了。 占城稻弄过来,实在是不容易。 虽然纪知州出了天齐国这件事,大家都瞒着,可到底弄过来那么多人。 新宁人一开口,说是个相貌英俊的伐木商人带着他们过来,那商人还有个身高近两米的亲信。 傻子都知道,这说的是谁了。 跋山涉水,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引来新种,这份毅力都令人佩服。 所以,即使他这个“甲方”提出的要求很不合理,田老农他们也是咬牙点头。 接下来便是系统的选种。 换过来的十六万斤稻种,同样需要选择。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河辉国王室做过选择,这些稻种都不算太差。 这点倒是有可能的。 按照河辉国的重视程度,估计确实做过挑选。 即使如此,纪元还是道:“继续挑。” 优中选优地挑。 虽说此事费时费力,可官田的小吏跟流放的罪犯,以及农人们,全都在选。 最后在十六万斤中,第一批次选好了一万斤,第一批种植五百亩地。 他们这边选种,另一边已经把上好的水田翻耕好了。 第567节 十二月,第一批占城稻种子培育出来,随后插秧施肥,只等着母本去雄,以及帮忙授粉。 母本去雄,就是把稻花中的雄蕊给去掉,这些雄蕊收集起来,再进行人工授粉。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农作物的杂交。 两个或者两个以上,遗传性不同的品种进行杂交。 但十二月的杂交一代,基本只能跟占城稻来授粉,这次的种植,多还是看此种稻子在这里的适应性。 那河辉国距离这里,毕竟也有几百里地。 所以第一批是种植,也只有五百亩地。 当然了,五百亩地的面积并不算小,只是想要供应整个宁安州来种植此稻种,那还是不够用的。 这五百亩地,也就按照纪知州的叫法,称之为试验田一号,种植了杂交一代。 接下来,每一批种子都要有编号,只看哪种方法培育出来的种子最好。 一般来说,良种的繁育,至少要三年时间。 还好当地的气候合适。 再加上纪元不要钱般的砸里面,希望能在明年这个时候,可以把良种占城稻给培育起来。 说到不要钱一般。 还多亏了本地的橡胶产业。 否则哪有工夫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 在等待杂交一代种子去雄授粉时,纪元终于从农田抽身。 从十月下旬,一直到十二月下旬,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啊。 所以宁安州府衙的官员们,在知州府看到纪知州的时候,甚至有些喜极而泣之感。 要说这段时间里。 也就纪知州十八岁生日那日,由官学的程小姐牵头,大家宴请了纪大人。 其他时候,都只能在农田相见! 纪元好笑道:“怎么不认识本官了?” 怎么会不认识! 不知道谁喊了句:“纪大人,今年的考核,是要开始了吗?” “嗯。”纪元道,“要开始了。” 他就知道! 纪知州过来,肯定有事。 其实是假的。 纪元都快忘了年末考核的事。 主要前几年里,宁安州的官吏都不齐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了多少事,同僚们心里有数。 今年确实不同。 今年宁安州的配置可算齐全了。 从知州到同知。 下面的通判等等。 以及六司各部主事,加上主事下面的小吏。 总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健全的班子。 方才开口那位,倒是真的提醒了纪元。 确实要开始考核了。 今日是十二月二十二。 等到二十八放冬假,也就剩下五天时间。 正好来个大盘点。 修路农田,橡胶染布。 再到户均拥有耕牛,全都询问考核一遍 其中的户均拥有耕牛,算是让纪元比较安心。 如今的宁安州一共三十二万的人口,五万多户,共计拥有耕牛一万三千多头。 终于达到四户一耕牛了。 这数字提升得极快,其实跟修路也有关系。 今年大部分买牛的人户,都是因为参加了修路,这才有多余的银钱。 想来等翻过年,这个数字还能往上提一提。 翻过年就要春耕,肯定不一样。 安大海道:“只是咱们这的养殖场太多了,刚开始是五六家,那时候还是咱们找着他们过来。” “现在已经发展到十六家,如今咱们这耕牛又多,估计很快会开不下去。” 安大海在本地如鱼得水,经常来往这些养殖场之间,对此颇有了解。 宁安州的农业,经济,发展得都太快了。 连带着这些养殖场发展也很迅速。 迅速到没有节制,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纪元点头:“所以要引导。” “咱们当地的稻香鸭卖得那样好,也可以养鸭子。” 主要是宁安州水系发达,在这种地方养出的鸡鸭鹅,味道都不会太差。 本地需要耕牛的数量可能有个大致的范围。 但口腹之欲上,却不好说。 不说外面喜欢本地的稻香鸭了,就说本地人三十多万人,需要也很大。 最迫切的耕牛已经差不多,确实要慢慢往其他方面转。 安大海若有所思,点头去办。 大海其实一直算本地的编外人员,他虽是小吏,但自由度很大。 有些像本地的技术支持。 不过事情交给他,绝对是没问题的。 修路的事情不用说,虽说两条路同时修建,但不管银钱还是人力,他们这都是够的。 省城的叶大人,以及程大人,已经分开去看顾东西两条路。 分开看顾? 纪元看了看在座为数不多的女子程亦珊。 程亦珊点头。 最近事情太多,纪元竟然没注意到这件事。 “我娘在陪着,所以没什么问题。” “程大人的情况好多了。” 从最初过来的时候,几乎每日都要犯疯病,到如今,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再犯过。 程夫人陪在身边,两人相互扶持,倒是还不错。 那就好。 最后说的,肯定就是本地官学了。 如果说安大海属于编外,程亦珊的存在更属于编外中的编外。 流放的地方,用获罪官员这种事也经常有。 但用犯官家眷的却很少。 今年补充官员的时候,知府也问,要不要官学的人,纪元并未多说,只把程亦珊的文章送过去。 知府肯定也是进士功名,他看完程小姐的文章,默默收回这句话。 给这边派点夫子就行了,管事的还是算了吧。 本以为宁安州有个纪元,只是水平已经很高。 现在又加个程亦珊,甚至还有程大人。 其他地方根本没法比啊。 所以宁安州官学,还是默认让程小姐来管。 问题在于,纪元在这的时候还好,若他离开宁安州,这官学的管事,还是要换人的。 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 程亦珊自然明白,但她还是把官学的事情处理得非常好。 宁安州官学,按照之前所说。 兽医部运行良好,还有不少外地学生来求学。 外地学生过来,则要收取一部分的费用,不包食宿。 本地学生分两种,一种自费,费用还是比外地学生少点。 第二种是免费,包吃住包书本,但学过之后,两年内要免费给当地牲畜看病。 最后一种也隶属宁安州的农司,专门给贫苦人家的牲畜看病。 第568节 接着便是成人部。 刚开始是伐木会的人来学,没有书本,全都免费,主打一个会写名字,懂得算数。 州学从六七月开设到如今的十二月,已经累计教了近万人,算是一个成功的扫盲班。 毕竟成立这么短的时间,却能教了那样多的人,都是靠程亦珊一点点做起来。 这些人也不是教了就教了,最后还有个小考核,对真正的读书人来说,题目似乎非常简单。 但对普通人来讲,绝对是够用了。 这件事完美展现纪元的想法。 文字也好,圣贤书也好,确实是经典著作,也确实代表了文化修养。 但同样是日常工具。 掌握日常工具,是一件非常便利自己的事情。 成人部这边,若有天赋的,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大部分官学,都会把这一块列为重点。 科举举业。 也就是纪元走的那条路。 从蒙童开始教学,启蒙,小学,大学,再到更深的研究。 自己读书,跟开办学校,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程亦珊也是慢慢摸索着,再加上跟她叔父程教谕通信,这举业学科,确实办起来了。 如今招收一千多名学生,八百多男子,两百多女子。 年龄在七到十七岁之间不等。 偶尔也有成人部过来的,从启蒙的蒙学开始教导。 从九月十月到现在,也就开学两个月。 不过按照程亦珊的说法,还是道:“一般来说,各地二月都会有童试,我想着让他们试试。” “虽说多半都考不过,但要让他们知道这个流程。” 纪元点头。 这事可行。 其实宁安州这边,还没有童试录取名额,甚至没有县试的名额。 像他在正荣县的时候,童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 县试一共有十个录取名额,可以往府里面报。 而宁安州这边一向特殊。 之前既没有办学的条件,也没人过来办学,便是本地学生,都是去镇南关读书,走镇南关的名额。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本地不交税,上面也不会松口给名额。 便是到今年,同样是没有名额的。 程亦珊跟纪元的意思是,即使没有名额,先试着办个县试,让学生们提前适应。 同时,纪元这边要走动走动关系,把宁安州的县试名额给要过来。 这些名额不是拍拍脑袋就有的。 必须按照本地的人口,本地的经济,以及本地官学情况,向府城请求考试名额。 滇州府的情况又更复杂。 滇州府地方实在太大,一个省会为滇州城,副省会为武新府武新城。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还是很简单的,纪元跟滇州府知府关系一向不错。 但宁安州靠近后者,这名额就要跟后者申请。 州内官学的事情,程亦珊可以去做。 但向上申请,也就要纪元出马了。 纪元,刘同知,程亦珊等人讨论半天。 纪元道:“说来说去,还是税收的事。” “本地要交了税收,名额肯定手到擒来。” 具体名额多少,那可以详聊,主要是把拥有名额的权力先要过来。 而想要名额,就要交税。 最后问题,又回到交税上面。 镇南关新知州过来的时候,其实就把税收的圣旨给带了过来。 大意是这两年的免了,从化远四十二年开始,就要交了。 这事大家都知道,不过一直没拿出来讨论。 这会倒是个好时机。 纪元道:“明天开始,征收田税跟人头税。” “人头税放在夏日,田税放在秋收后。” 宁安州要交税了。 这件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铺垫到现在,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算下来,已经拖延了两年时间。 而且在五十年到期之前,刘同知就已经在讲。 给当地人四五年的缓冲时间,再加上去官学读过书的人,也都明白什么情况。 总之多方努力下。 此事直接定了。 纪元想了想道:“既然咱们明年就要缴税,这县学的名额,还是要的。” 不能他们自娱自乐 虽说童试分三个考试。 就算过了本地的县试,后面的考试也基本不成。 那也要去试试啊。 就当去凑个热闹,学习学习别人的经验。 程亦珊虽然诧异,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她手底下的学生能去考府试,绝对是件大好事。 连着五日,宁安州衙门一直在开“大会”。 纪元今年考核还算松。 只要手底下官员认真做事了,而且做出一定的成果,考核成绩就不会差。 考核之余,明年交税的消息也传 出。 以及本地科举考试正式开始报名。 而纪元本人,则趁着过年期间,往武新府武新城跑一趟。 明年的童试,他们宁安州也要参加! 他们这边的学生,也要考科举! 最傻眼的,可能就是刘同知了。 知州大人,您怎么回事,怎么又要走啊! 而且咱们的税还没交呢,您就要考试名额,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第141章 第141章 也不是纪元着急去要名额, 而是他算了下时间。 翻过年,他肯定还要参与良种繁育,到时候依旧走不开。 算来算去, 也只有过年这段时间了。 不过, 他虽然不过年, 但武新府那边肯定要过。 所以要等到初二再出发。 今日十二月二十六, 所以六天后出发。 而今日的“大会”开过之后,宁安州衙门也该放假了。 一直到初五再来公务。 忙了整整一年,纪元自然不会让大家留下来加班。 只要安排好人手,其他人该休息就休息。 张将军那边的物资也提前送了过去。 整个宁安州,逐渐进入“假期”氛围。 就连修路的差事,也暂时停了停。 忙了那么久, 是要休息一下了。 省会的叶大人甚至已回滇州城了,说是过了二月再回来。 第569节 这倒可以理解。 叶大人出来一年时间,正月大家都休息,二月又有本地热闹的各种佛教节日, 叶大人肯定要凑凑热闹的。 现在两条道路修建得顺利, 纪元也就准了。 叶大人要休息, 纪元想着,让程大人也休息。 十二月二十六下午,官员们美滋滋离开衙门,准备享受自己的假期。 纪元跟程亦珊则在聊这件事。 程亦珊摇头:“我爹已经在设计其他道路了。” 其他道路? 程亦珊继续道:“嗯,让他忙一点吧,忙一点就不会乱想。” 程大人还是心病。 必须让自己忙起来, 才不会胡思乱想。 可纪元其实是疑惑的。 程大人在监牢里, 到底经历了什么。 要知道,他可是经历过程家覆灭的, 经历过那样的动荡,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现程夫人陪着程大人,坐着牛车,在宁安州附近走动,不管道路桥梁修不修,反正程大人愿意设计。 这倒是个好事。 通往外面的道路修好了,内里的道路同样要修。 程大人做的这些,也不会是无用功。 纪元说完,程亦珊顿住脚步,极为真诚道:“谢谢你。” 纪元让他们这一家,显得有些价值。 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了。 纪元却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 也是,纪状元从不屑于骗人。 其他人离开,就连柴烽都回家了,两人在府衙里走着,气氛显得有些不同。 纪元看了看程亦珊,又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程亦珊嗯了声,抬头道:“咱们这次,约莫能拿到多少名额。” 之前说过,每个地方录取名额都不同。 按照各自的经济人口甚至学风来定。 像正荣县,最开始只有几个名额。 当地县学越来越好,名额才逐渐增加,现在好像有二十个名额。 按照程亦珊预估,宁安州的县学名额上下浮动会很大。 要说人口的话,宁安州跟镇南关人口差不多,镇南关现在有十二个县试名额,宁安州也该如此。 但镇南关的官学开设已久,虽说成绩一般,可开设得够久,也是一样好处。 更别说,镇南关官学的学正,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同样是加分项。 她这里,自己则是减分的。 思来想去,程亦珊还是忐忑的。 所以想问问,心里也好有个底。 其实程亦珊还有个其他想法,但是却不好说。 纪元道:“应该在十五个左右。” 说罢,纪元提出另一件事:“最近这段时间,官学也放冬假,你有没有空闲?” 空闲? 应该是有的吧。 程亦珊点头,就听纪元道:“宁安州附近有几所官学,要不要去看看?” 纪元话还没说完,程亦珊这次点头更快了。 程亦珊明显听出其中的意思,立刻道:“好,我收拾行李,立刻就能出发。” 这甚至也是程亦珊心中所想。 她的学问很好,但官学确实是没去过的。 毕竟上学的时候,她只是在家读书,这是她的短板,却不是她的错误。 有机会的话,直接弥补上就好。 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如今的州学刚刚设立也就罢了。 后续肯定有更多问题。 便说马上要开始的县试,她同样要去学习经验。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需要交流学习。 毕竟举办一场考试,并非简单的事。 程亦珊提议今年就试着县试,也有这部分的考量。 只是她还没说,纪状元便开口了。 “各地的官学,基本都在初五之后才有人。” 纪元道:“镇南关的官学有五处,昌盐郡九处,永临县六处,这几个地方都可以去看。” 按理说,犯官家眷是不能离开宁安州的。 但若有本地长官特批,那也没什么。 程大人还在这几个地方修路,想来这些地方都不会拒绝。 便是看在宁安州的面子上,都不会有什么。 纪元道:“我这次去武新府武新城,也把他们府学的情况带回来。” “放心,虽是第一次考试,那也不会出问题。” 程亦珊既然提出来要考县试,也是做好准备的。 如今这些机会加起来,更是不慌了。 两人一路说着,纪元顺路送了程亦珊回家。 说起来,程亦珊如今的家距离官田很近,程亦珊这几个月里每次回来,都能看到纪元的身影。 纪状元,确实是个很不一样的人。 到了程亦珊家中,纪元才看到,院子里竟然有两头牛。 一头牛明显在板车旁边,是拉车用的。 另一头牛不用说,是小黄。 纪元经常过来看小黄,不过还是头一次发现,它在程家只吃饭,不干活的啊? 程亦珊连忙摆手:“还是干活的。” 就是做的活都比较轻。 “这是你的牛,不一样。” 纪元跟小黄的关系,她在信里听叔父说过,其实有些不忍心用它。 所以父亲在宁安州里面设计道路图,都是他们家租的牛车。 她在官学做事,父亲跟在修路,身上是有银钱的。 纪元深吸口气,拍拍小黄脑袋:“不是让你来享福的啊。” 太累着肯定不行。 但也不是当吉祥物养啊。 不过说完,纪元自己也笑了,算了,这样也行,这可是小黄。 两人站在小黄旁边闲聊,就见程亦珊的弟弟探头探脑过来。 程亦淮手里还抱着书本。 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果程家的罪名还在,他学得再好,也不能科考。 纪元看了看房间里程家夫妇,又看看程亦珊。 他并未许诺,心里却已经暗暗有了决定。 只是不好说出来,事成之后才能讲。 谁料程亦珊像是知道一般,摇头道:“最上面的人要判,得罪了也不止一家。” “极难翻案。” 程亦珊这样聪明的人,她在来的路上,在宁安州的日日夜夜,肯定反复想这件事。 她都这么说,可见其艰难。 纪元若有所思。 晚上,纪元干脆在程家留饭。 不过今日的主食,竟然是新下的红豆饭。 程亦珊盛饭的时候差点没拿稳,还是纪元接了过来。 做饭的婶子还道:“今年的红豆长得格外好,很甜呢。” 第570节 程亦珊的手顿住。 纪元只是笑,附和道:“确实不错。” 等吃过饭,纪元又带着程亦淮读了会书。 快回家的时候,纪元才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程亦珊没想过隐瞒。 在纪状元身边,谁都能被看穿想法。 程亦珊更没有躲避,只道:“我的身份不能做妻妾,只能做外室。” 不等纪元说话,程亦珊继续道:“你肯定不会这样羞辱我。” “那你的选择,便是帮我家翻案。” 程亦珊苦笑,上前一步道:“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为什么这样笃定?” 纪元缓缓道:“除非,不是某个大臣冤枉了你们。” 程亦珊直视纪元的眼睛:“你猜得没错。” 是那位。 最高的那位。 程亦珊想报复,却不得其法。 她也想重振家族,可不说她是女子,只说那位的身份,谁能拿他怎么办。 而那位,甚至被许多人称为明君。 没错,是皇上。 程亦珊直接道:“我爹之前是工部营缮主事,这你知道的。” “他被派去建造皇上的宫殿,这才出事。” “我爹绝不可能贪污,那位也知道。” 程亦珊干脆把她知道的都给说了。 也好断了此事。 他们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程亦珊甚至相信,以纪状元的能力,或许真的能帮他家翻案。 可时间呢,她会浪费对方多少时间。 她又凭什么,让对方背负她家的冤屈。 纪元梳理着消息。 化远三十八年年底,京城大雪,城郊新建的房屋坍塌。 这事发生的时候,纪元也在。 但一直到纪元三十九年离开时,此事都没个定论。 三十九年的年中,一直被冷处理的程大人被指派了新任务,去给皇上修行宫。 都以为程大人会将功补过,没想到发生更大的案子。 皇上让程大人去修,则是因为,在京郊房屋坍塌案里,发现了程大人的能力。 见他对材料十分熟悉,本人的审美又极好,营缮的本事更是一流。 所以让他去修行宫。 可那行宫古怪,程大人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一刻都不能回家。 等再出事的时候,程大人直接被关押起来审讯,出来便疯疯癫癫,双目失明了。 直到现在,程大人的眼睛还是模糊的一片,偶尔能看到一点点。 多数时候,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那位跟他的亲信知道。”程亦珊道,“若要把此案翻了,想来,只能等对方没了。” 程亦珊说得平静,仿佛口中的人并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个真切的仇人。 对方也确实是真切的仇人。 但等到对方死了才能翻案,这份屈辱只会越积越深。 程亦珊却没有办法。 她只能抓住一切。 只能努力在这里先活下去。 除了纪元。 纪元不能抓住。 他应该走得更远。 程亦珊甚至真诚道:“我知道你,也明白你。” “你走得更远,才能救更多人。” “若因为我家,拖累你帮助更多百姓,我家便是天下的罪人。” 纪元很好,好的有些过分了。 “你去做更多事吧。” “不要让我家这种悲剧重演。” 纪元听着,忽然笑了,笑的还很无奈:“大贤秉高鉴。” 程亦珊震惊。 这话是形容她?! 此句下面是,公烛无私光。 意思就是说她太无私了?! 纪元明显是调侃她,随后朝程亦珊摆摆手:“等着吧。” 等什么? 程亦珊看着纪元的背影,小黄这会也凑过来,亲昵地凑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小黄不懂,小黄只会跟着点头。 接下来几日里,这次的谈话仿佛没有出现。 纪元只是又找了好药过来,让程家夫妇将养身体,没事再带着程亦淮读书。 再得空,就跟程亦珊一起去看看官田。 占城稻的稻苗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可以插秧。 可惜的是,纪元马上就要去武新城,田地的事情只能让刘同知多看着。 纪元出发去武新城。 程亦珊同样也要出发。 两人都是为本地的官学而忙。 本地的学子们忍不住翘首期盼。 科举啊。 传说中的科举。 他们真的很想参加。 纪元身边,依旧是邬人豪跟柴烽,还有四个小吏跟随。 因为是年节,路上行人并不多,一路骑马过去,竟然在正月十二就到了武新城。 看着武新城的场景,柴烽小声道:“不都说武新城很热闹吗,这还不如我们宁安州吧?” 柴烽已经压低声音了,可还是被周围的商贩听到。 那商贩竟然像被针扎了一般,出言讥讽。 “宁安州?那个五十几年都不交税的州?” “我们武新城要是不交税,也能那么富裕!” 这商贩明显越说越气。 他身边的小贩竟然是一个表情。 纪元见此,心道不好。 他们宁安州,好像因为太有钱,所以遭人恨了? 此次谈官学的事,只怕要有阻碍啊。 第142章 第142章 宁安州, 其实在滇州府一直很有话题。 谁让这个地方与众不同。 不管是并入滇州府的时间,还是五十年不交田税,以及贫穷的名声。 都让这个地方, 成了许多人口中贫穷, 落后的代表。 第571节 原本就出名, 如今更是声名大噪, 特别是纪状元过去之后,整个宁安州改头换面。 这种情况下,自然让很多人觉得不适应,进而产生嫉妒的心理。 可普通人为何这般? 总要有个原因吧。 纪元不让手下跟对方产生争执,只道:“宁安州以前情况不一样,但他们去年就开始征兵役, 服劳役,今年的田税也会照收不误。” 对方撇撇嘴:“那又怎么样,他们靠着橡胶就能发财啊。” 原来是这样。 柴烽他们也松口气。 并非宁安州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只因为宁安州挣钱了。 眼红嫉妒这种事,也没什么太好的处理办法。 反正又影响不到大家, 不理就行了。 “还有伐木会。” “他们仗着有伐木会, 木材价格都比其他地方要好。” “怎么样样事情, 都是他们占便宜?” 纪元抬头,脸上表情虽然没变,此事却记下了。 单是羡慕橡胶的买卖,这事并不难解决。 整个天齐国对橡胶的需求,在接下来几年里,会迎来大爆发, 因为有更多人会发现橡胶的好用之处。 滇州府, 这个生长了水冬瓜树,以及有着许多杜仲的地方, 大部分百姓都会因此受益。 可伐木会却不同。 镇南,宁安两地的伐木会,在这两年里起到很大作用。 本地的木材价格也一直很稳定。 可他们那里的稳定,似乎影响了其他地方? 既然知道了因头,后面就再查即可。 纪元等人先去了驿馆休息,同时递上拜帖,自然是拜见武新府知府的。 上次他来任职,并未见到知府本人。 想来,这次会有所不同? 同时,他也给武新府官学学政送了帖子,同样请求拜见。 这样的态度,已经表明他的来意。 他就是为官学的事情过来。 今日正月十二,冬假已经结束,但只要没过十五,基本都是年。 武新府衙门懒懒散散,只是看到宁安州知州的拜帖时,还是略略惊讶。 等知道他的来意,武新府不知想到什么,跟身边人道:“都说他跟滇州府府城关系好,一贯不理会咱们这,如今倒是求到跟前了。” “先等等吧,最近衙门事多,忙完再说。” 这个意思,就是要晾一晾了。 府学的学政是同样的意思,先等等再说。 纪元很少受到这种冷遇,不过他本人倒也不在意,反而在武新府逛一逛。 武新府的董家自然是第一时间邀请。 董家跟纪元的关系,起源于董康,也就是纪元当初的同年。 董家做的是宝石,染料等生意。 也是武新府里,头一批在马车上用上橡胶的商贾之家。 纪元还拜托他家,帮忙照顾程家人。 他家跟纪元关系好,已经是不用多说的。 董家老爷亲自过来邀请,纪元自然会给这个面子。 董家老爷,就是董康的父亲,他家几代出了一个这样会读书的。 又因为董康的关系,跟纪元交好,自然要珍惜这层关系。 而拉近关系最好的方法。 便是提供对方需要的东西。 武新府武新城酒楼里,董家老爷说起宁安州的“风评”。 “滇州府极大,您也是知道的,滇州东部基本是滇州府滇州城来管。” “咱们滇西方向,则由武新城来管。” “之前镇南关那边有事,上面的人却绕了路,去滇州府请了滇州府的知府帮忙。” “再接着,您也向那边知府要了工司的人,这边自然有些不满。” 说白了。 原本整个滇州府里,名义上都是滇州城来管。 实际上,因为武新府近些年发展得好,已经有隐隐超过滇州东部的意思。 所以武新府就有跟滇州府竞争的意思。 哪个第二名不想超过第一? 可宁安州发生的事,却让武新府的人很不高兴。 遇到事不找武新城,竟然舍近求远,去找滇州府? 那是你名义上的上司,我们才是真正的。 但这种话也不好说出来,只能阴阳怪气了。 这是头一件事。 官府层面的不喜。 第二件事。 那就是伐木会。 伐木会不受人喜欢的原因,之前已经说过了。 无非是伐木会保护了宁安,镇南的伐木工们。 可黑心商人们谋利的心又不会变。 他们欺负不了宁安镇南两地的伐木工,便把这份欺负,带到其他地方。 人就怕对比,这样一来,不少砍木头的农户,都觉得是宁安镇南两地伐木工给他们带来的苦难。 这点也不能怪他们。 毕竟有那些木头商人的引导,再加上,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奇怪的心理。 不敢埋怨收木头的黑心商人,就只好把怨气发在宁安州那边了。 纪元点头,算是知道这件事,他对此事并未过多评价。 怨气这事,谁都会有。 最后,那就是眼馋橡胶带来的利润。 这三点加起来,已经足够让人嫉妒宁安镇南了。 “还有一个原因。”董家老爷故意打趣道,“谁愿意让穷亲戚真的发财呢。” “肯定心酸啊。” 这虽是打趣,却也说明一点问题。 董家老爷借着吃饭,把此地情况说得明明白白。 最后才讲到本地的科举情况。 说到这,董家老爷自己都叹气。 “滇州府科考,太难了。” 此事纪元也有了解,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跑一趟。 他之前去京城赶考路上,就听说过不少各地科考的情况。 滇州府的情况,总是会被各路学子提起。 为什么? 自然因为,滇州府学子求学之难,求学之苦,堪称天齐国之最。 地方远,教育资源一般。 更重要的是,录取名额特别少。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最开始的时候,本地学生少,愿意去科举的人也少,礼部国子监分配的时候,给的录取名额自然很少。 比如最开始分配录取名额的时候。 建孟府差不多有一千二百多秀才,所以给了六十到七十的乡试录取名额。 而之前的滇州府,差不多不到七百人参加乡试,故而录取的名额就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滇州府科举人数增加,也就是近二十年的事。 本地的乡试考生,已经逐步增加到每年两千多人参加三年一次的秋闱。 第572节 录取名额呢? 依旧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对比建孟府,纪元考试那年,差不多一千七百多考生,给了七十个名额。 董康自然也是那几年考试,他参加滇州府乡试的时候,本地二千一百多人参加考试,而录取名额,只有三十七个。 单这样的数据对比,就知道其中差距了。 当然了,也会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说滇州府考生人数多,或许质量一般。 但事实情况绝非如此,只看董康就明白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 滇州府这边属于僧多粥少的情况。 今年是化远四十二年。 距离最近的,便是两年前乡试年秋闱。 当时纪元还在专心种田修路做橡胶买卖,对滇州府科举情况了解得不够多。 董老爷道:“化远四十年的乡试,本地考生已经多达两千五百人,但还是只有三十九个名额。” “说是打破头都不为过。” “这种情况下,你们宁安州也要设官学,也要考试,就把读书人也得罪了。” “可我们宁安州官学刚刚建起来啊,怎么会威胁到他们?” 柴烽听的急了,直接道。 本地建学不容易,若不给学生们争取到读书的机会,那学生们以后怎么办? 董老爷看看纪元,这还用说吗。 虽说宁安州刚刚办学,也不看他们知州是谁。 纪状元。 连中六元。 他随便给点指点,宁安州的教学水平都不会低。 纪元无奈道:“州学有自己的负责人,本官根本没参与。” “那个女子也不一般啊。” “探花郎的女儿,再说,能被你安排去管州学,学问能差吗?” 纪元再次沉默。 这个倒是真的。 程小姐的学问极好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滇州府各路人马,都极为相信纪元的能力,更相信纪元的眼光。 他都让那个女子去管州学,还会有错? 说不定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这才有如此结果。 哎,纪元啊纪元。 你要是我们这的人,那该有多好。 但他偏偏不是。 算下来。 纪元所在的宁安州更靠近武新府,却亲近了滇州府,让本地官员不爽。 他大力开展扶持本地州学,让其他地方读书人有危机感。 自家的伐木会,更是保障了伐木工人的利益,其他地方穷苦人看得发酸。 也就是说。 虽然他一直在宁安州做事,却把大家“得罪”了个遍? “也不是得罪,就是羡慕吧。”董老爷虽是拍马屁,但却说明大家的心意。 “你信不信,你现在说,你要调到武新府,他们绝对举双手欢迎。” “一扫如今的风评。” 柴烽已经面露惊恐了。 这怎么可以啊! 不行的! 纪元好笑又无奈,干脆道:“好吧,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就可以解决。” 如何解决? 董老爷十分好奇,纪大人又要弄出什么新花样。 纪元只笑,并未多说。 董老爷默契不问,接下来便是吃吃喝喝,但在他结账之前,纪元的人已经付过银钱了。 用纪元的话来说,这他表达感谢。 董老爷回家之后,还后悔自己点了那么多好菜,竟然让纪大人破费。 让他儿子董康知道,肯定要说他啊。 后悔之后,又想到纪之前送来的青堂先生画作。 一幅科举百态图已经够好了。 去年送来的滇州景致图更是绝佳。 他真的想让纪大人帮忙引荐啊。 如果纪元听到这话,肯定会觉得奇怪。 他以为凭借董老爷的聪明,已经知道画作出自谁的手。 当时为了帮程家,他没顾得上那么多。 毕竟这事稍微想想,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但事实上,如果没有意外,董老爷确实能猜出来。 偏偏是有意外的。 这个意外,在纪元被邀去赏画的时候发现的。 纪元一行,正月十二到的武新城,当天便送了拜帖。 正月十三被董家请去吃饭。 正月十四一大早,武新城知府,学政,便请他去赏画了。 说是偶得一佳作,那佳作画师还是纪元的同乡,肯定要请他去看看。 佳作。 画师。 同乡? 纪元脑袋里闪过几个名字,建孟府的东市第一街有书画竞技台,确实培养不少好手。 可谁会跑这么远? 纪元虽然知道,知道武新府陈知府跟王学政只是找个借口见他,但心里到底会好奇。 说不定自己还认识? 到了陈知府家中时,时候还早,王学政还未过来。 陈知府打量纪元一番,心里感慨万分。 听说他刚过了十八生辰,翻过年,也不过十九,已经官居从四品。 自己今年四十多,也不过正四而已。 本以为纪状元被派到宁安州那种地方,以后再无前途。 谁能想到,他还有今日。 更别说,那都是靠他一点点打拼出来。 纪元见过陈知府,还笑着道:“不知道是建孟府哪位画师,竟然也来了滇州府。” 说到这件事,陈知府打起精神,神神秘秘道:“他的名字,你定然听说过。” 名气这样大? 陈知府又道:“他拍卖的画作,可是拍出你们那的最高价!” 最高价? 纪元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身后的小吏柴烽好奇,还道:“我们纪大人平日也画画,难道比我们纪大人还好?” 陈知府只当纪元手下在开玩笑,反而又看看身板极宽的邬人豪。 这建孟府的人都怎么长的,有的身板高,有的那么聪明,还有个画画那样好的人! 邬人豪对此其实并不了解,他甚至不是建孟府人士。 但他到底从建孟府考出来,平时并不辩解。 可要他说出名字,他真的不知道啊。 陈知府卖够关子,丝毫没发现,纪元的嘴角都僵硬了。 “青堂!” “是青堂先生!” 第573节 “他这两年出售不少画作!每幅画都技艺超群!” “本官有幸得来一幅,今日一同看看吧。” “只是他太过神秘,从不现身。” “哎,若他知道同乡纪状元在这,或许会赏光?” 会赏光? 想什么呢! 自己在这,他才不敢出现。 纪元怎么不知道,他近些年还卖画了? 纪元从九岁十岁,跟着房老夫子学字学画。 平日虽忙,却也未曾落下,就像他读书的时候那般,画画有时候是他放空自己的解压工具。 但至今为止,他只卖过那幅《科举百态图》。 后面的《滇州景致图》,则是送给董家,感谢他们帮忙的。 卖画? 他是之前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是谁在冒充他?! 这也是董家并未怀疑纪元身份的原因。 最近一两年里,确实有“青堂”先生卖画。 董家还以为,是纪大人从同乡那买来画作,当作谢礼。 从未怀疑过纪大人就是青堂先生。 也有人说。 两者的画作一对比,不就知道了? 但青堂先生的画作名贵,能看到的人本就不多。 董家身为商贾,更不好时时炫耀,毕竟本地陈知府的画作得来都不易,他们也不那么没眼力。 纪元送他们的画作,都收藏在画室里,轻易不拿出来。 纪元听着陈知府大夸特夸,笑容忍不住僵硬。 怎么说呢。 听起来,对方好像模仿得还不错? 再听说,青堂先生卖了四幅画作,每幅画作内容不同,价格也不同。 但都在五千到一万两之间。 纪元颇有些怜爱地看一眼陈知府,很想问一句,您是如何得来的? 您花了多少钱? 他还没问,本地王学政已经来了,他隐晦说了此画的来历。 是本地官学的学生捐赠,捐到府学里面,所以借过来看看。 哪个学生,如此怨种? 不过纪元又品了这句话,顺着道:“他家竟然如此大方。” 陈知府,王学政,纪知州,正在去往书房赏画的路上,自然也是闲聊。 王学政摸着胡子,笑眯眯道:“官学名额实在紧张,他与一个学生,入学考试成绩基本一样,谁进谁不进,是个大问题。” “你应该也知道,咱们滇州府科举实在太难了。” 所以那家的家长,干脆买了幅上好的画作,让两个人一起进。 等于官学多了个学生。 他家倒是妥帖,若买了画作,把对方挤掉,其实也不妥当。 现在算起来,两个人并列最后一名,一起进入官学读书,也算合适。 纪元对此不作评价,这件事本就让他欲言又止,等他看到那画的时候,更是说不出什么。 作为青堂先生本人,对青堂的画作必然了解。 而这幅画,竟然还真有几分神韵。 仔细看的话,其实画技卓越,也有深厚的绘画功底。 但画风跟他的不同,认真看的话,能发现他的模仿痕迹。 纪元心道。 他的画作本就不多见。 谁能模仿得这么好? 这人只怕跟董家有关。 毕竟能实时观摩的,也就董家那幅科举百态图了。 但董家的学生又不缺钱,谁搞这些东西? 多半是跟董家有关系的人,却不是董家子弟。 “怎么样,这画作如何?” 陈知府道:“纪大人,你应该见过青堂先生的画吧?” 王学政也看过来。 纪元点头:“见过。” “这不是他的画。” 纪元直接道。 其实方才王学政说那些话,既是解释此画的来历,同样在暗示他,滇州府考学太难了,你们州学想要名额,不容易得很。 人家一个学生要个名额都那么难。 你们州学,不能那么轻松吧? 邬人豪已经神游天际,柴烽听得似懂非懂,纪元已经知道其中意思。 可他根本不接对方的话啊。 都要谈判了,还要按照对方的思路,那肯定谈不好。 跟吵架一样。 顺着别人的思路吵,那永远也吵不赢啊。 更别说,眼前还有个大破绽等着他。 在陈知府,王学政震惊中,纪元再次道:“这画是假的。” 纪元说得极为肯定。 陈知府跟王学政都懵了。 啊? 假的? 他们看 过董家那幅《科举百态图》啊。 而且董家去年还收了一幅《滇州景致图》,他家也没说新收的是假的啊。 等会,那幅画,好像是纪元给董家的? 他们都以为,是董家拜托纪元让同乡青堂给画的。 纪元道:“可以让董家把两幅画拿过来一观,便可得知了。” 这事不难,知府一句话,董老爷自己抱着两幅画就过来了,甚至来得极快。 董老爷做买卖多年,看到一圈官员,还是忍不住紧张。 纪元倒是对他笑笑,董老爷心安一些。 大家对董老爷还算客气,他儿子也是官员,说起来,都是自己人。 但这样好的修养,在董家两幅画摊开的时候,变得荡然无存。 “果然是假的!” “乍一看技法相似!其实另有玄机。” “青堂先生的画作基本功既扎实,画法也浑然天成,有种流畅之感。” “不对比就算了,一对比,便知是假的了!” 陈知府跟王学政气得要死。 再想到这幅画到他们手里之前,还被许多人传阅赞叹,心里的气才少了些。 文人雅客买到假画倒也寻常。 冷静下来之后,两人看向纪状元。 可一眼看出真伪,那不是普通人。 他们两个对书画有研究,所以喜爱。 以前也没听说纪状元对此在行啊。 王学政幽幽道:“有纪大人所在的宁安州州学,必然会出不少人才吧。” 说来说去。 又回到官学上面。 陈知府跟王学政,原本想用画作邀纪元过来,并通过画作,告诉他滇州府科举多么多么艰难。 第574节 想要童试的名额,是要努力,并且有贡献的。 可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王学政甚至更加意识到,有纪元在的州学,那学生质量,说不定会碾压整个滇州府其他官学。 这个危机意识不是凭空来的。 而是看到纪元的能力,又想到他的潜力,才会如此。 纪元轻咳:“宁安州的州学刚建立,学生水平还一般,故而下官准备编写四书五经的书籍纲目,好让学生更快了解。” 王学政:? 你来真的啊! 纪状元真的要指点自己当地的学生? 如果消息传出去。 整个滇州府,都会抵制宁安州办官学吧? 更会抵制给他们童试名额。 谁料,纪元又道:“此书已经写成,若府学有人需要,可以拿去一看。” 王学政立刻站起来。 书呢? 纪状元写的书呢? 纪元只笑:“没带在身上,想着今日是赏画,便不带那些东西了。” “改日谈公务的时候,一并带上,想来更好。” 谈公务。 什么公务。 自然是州学的童试名额。 说白了。 想要纪状元的学习资料吗。 那来谈谈童试名额吧! 旁边的董老爷更服气了。 他请纪大人吃饭的时候还问,纪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人家都不需要思考! 人家都准备好了! 陈知府和王学政被纪元的态度逗笑。 年纪小小,心眼不少啊! 谁料,纪元继续道:“说到公务,知府大人,宁安州五十年免税已到,今年的夏税肯定会按时交上。” 田税而已。 也是你们该交的。 “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 “不知道武新府附近,哪里的水冬瓜树多一些,宁安州的橡胶分坊想再开几处。” “天齐国各地都想要橡胶,镇南,宁安两地,有些供应不上。” “此事,下官斗胆请您帮忙周旋。” 这下,陈知府也跳起来了。 你说什么? 橡胶生意,要开分坊?! 还开在武新府附近!? 还说什么斗胆请他帮忙,他给纪元打下手都行啊! 谈判需要筹码。 而他手里的筹码,只多不少。 只要在合适的时间抛出即可。 纪元看了看那幅伪造的画作。 画画的人,也帮了他一点忙。 那他揪出卖假画的人,可以稍微客气一点。 已经被无数消息砸懵的董老爷也跳了起来。 董老爷看看画作,再看看纪大人。 之前有假画迷惑大家,那也就算了。 现在知道,整个滇州府,大概只有两幅青堂先生的画作。 而这两幅,都在他家手中。 科举图就算了,是当时在建孟府拍卖的。 这景致图,完全是纪大人给他的。 那青堂先生的身份,不言而喻。 是纪状元! 纪状元就是闻名建孟府,滇州府的青堂先生! 别说董老爷反应过来。 陈知府,王学政,想了几幅画作的来历,又看到董老爷的表情。 陈知府震惊:“你就是青堂?” “青堂先生?” 第143章 第143章 掉马了。 纪元送给董家画作的时候, 就想过会掉马。 却没想到拖了这样久。 似乎也还行? 纪元看了一圈,开口道:“当年拍卖画作,既是完成恩师的课业, 也是囊中羞涩, 想要赚点银钱, 让考会试的时候, 不至于那样拮据。” 这些事,纪元很少提起。 毕竟如今想起来,似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纪元的话,让陈知府,王学政也叹口气。 他们都是举业上来的,纪元说的话, 他们其实颇有些感同身受。 便是富家子弟,举业也会有许多坎坷。 不过纪元卖画,还是为了去京城赶考? 说实话,其实没那么夸张。 纪元当年考了乡试解元, 官府给了一笔银钱, 府学更是给了银钱。 但那会, 纪元想着给蒙师赵夫子留些银钱,加之还要通过房老夫子的考试等等。 但纪元说这话,明显是要突出一件事。 举业艰难。 “举业何其艰难,从县学到府学,再到京城,一路走过来, 学生实在不易。” 在场众人忍不住点头。 是啊。 天才如纪状元都这么说, 他们更甚啊! 唯一没考过试的董老爷,他同样感同身受, 他虽没考过,儿子却是考过的。 读书的心酸,谁不知道呢。 纪元话锋一转,开口道:“但当年的情形,跟滇州府学子一比,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夫子不丰,求学艰难,道路不通。想要赶考,就要提前一年出发。” “跟本地学子比起来,下官那些事,实在不值一提。” 话是这么说。 但你考上了状元啊。 还不值一提? 但纪元的话,确实拉进了大家之间的关系。 王学政点头:“本地学子,考试确实不容易。” “每次参加京城会试,都不能当年去,毕竟十月出乡试成绩,他们十月出发去京城,次年三四月份,是绝对到不了的。” 这些事纪元他们之前都说过。 纪元跟滇州府董康在一起闲聊,总是有提起。 这些就罢了。 第575节 但一个滇州府几乎有两个建孟府那样大。 乡试的名额呢? 最多只有四十个! 这才是最大的因头! 学生们不怕苦,就怕没有出头的机会! 这种时候,任何想要加入的人,都会被他们视为对手! 陈知府,王学政他们点头之际,加了句:“是啊,本地学生举业够艰难了,你们宁安州刚刚起步,其实还没必要参加童试。” 能参加童试,就代表能参加接下来的乡试。 甚至童试名额也有定量,纪元这边的人,绝对是有力的竞争者。 想当初,纪元以交通不便为借口,延缓宁安州交田税的时间。 现在对方也打起同样的太极。 若真是传递文书,武新城这边,说不定还真的做到了。 可惜,纪元如今是在这的。 对方根本没有推诿的时间。 纪元方才提了两件事。 一,按时交田税。 二,橡胶作坊开设分厂。 所以,王学政刚开口,陈知府就轻咳,把话头截过去。 “宁安州到底已经是滇州府,武新府的地界,怎么好厚此薄彼。” 陈知府说完,王学政意识到,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忽略了。 也不能怪他,谁让今日之前,王学政想的都是,怎么婉拒了宁安州想要童试的请求。 但陈知府脑子到底转得快,知道纪元提出的两件事,已经给宁安州要来了童试名额。 重点在于,要几个。 王学政心领神会,还要再聊。 纪元直接道:“今年是宁安州头一次县试,我们宁安州州学共有一千多人。” “参加报名县试的,约莫有一百多。” “所以,我们只要五个名额。” 五个?! 两位上司震惊。 五个有什么好谈的。 县试五个名额而已,考过县试的人,还要再去考府试,很容易就刷下来了。 以宁安州现在的水平,等于加了五个府试考生而已。 对最终的童试结果,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王学政却学聪明了,他等着纪元继续说。 “按照比例来看,也就是一百人里,选中五个。” “以后宁安州的县试名额,能不能都按这个来。” 也就是说,以后有一千个童试考生,那就要给你五十个名额? 固定名额,好在固定,适合发展一般的地方。 这样按照比例给名额,则适合发展迅速的地方。 否则就会像滇州府一样。 二十多年了,考生都翻了一倍,但录取名额还是固定的。 所以纪元一提出来。 陈知府跟王学政立刻不同意。 都知道宁安州会发展起来,本来就忌惮你们。 你们还想要那么多的名额? 做什么梦呢? 原本的赏画大会,直接开始聊起公务。 董老爷也被请了出去,他出去之后,在正月份擦擦头上的汗。 原来官员们是这么“吵架”的啊。 他还以为当官的每天什么都不干。 作为一个大商会老板,董老爷冷静之后,已经想到问题根源所在。 说到底,是他们滇州府的乡试名额太少了。 能往上走的机会少,那上升的空间同样要被挤压。 这事一环扣一环。 董老爷冷静之后能想明白,纪元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纪元直接道:“说起来,朝廷每年只给三十到四十个乡试名额,实在太少了。” “以咱们滇州府的情况,其实不应当如此。” 这话还用说过? 但每年朝廷的录取人数也是有定额的。 这个省分一点,那个府分一点。 到他们滇州府就没多少了啊。 谁让他们滇州府在朝为官的人也不多,根本争不过其他乡党。 等会。 纪元有什么想法? 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提起来。 纪元直接道:“若滇州府有巨大的贡献呢。” 什么巨大贡献,可以撼动这件事? “橡胶。” 纪元道:“下官准备把橡胶的制作方法呈上去。” “若稍加运作,说不定能用在滇州府乡试名额上。” 这是纪元之前就想过的。 以李首辅信里的意思,他预估,天齐国的橡胶产业会迎来大爆发。 这既是机遇,也是危机。 就像一个小工厂,平时供应本地产品,就已经有些吃力。 便是再加上一个工厂,同样勉强供应。 现在外地的也找过来,全国都找过来了。 那接下来,这两个工厂的压力会如何? 这不用多说吧? 天齐国太大了。 距离滇州府最远的地方同样需要橡胶,那他们运输一趟就要一年。 这合适吗? 不合适的。 李首辅虽然没说明白,但他信里既然说大爆发。 那便是镇南,宁安两地,根本承接不了这么多订单。 他们两地做滇西的生意都费劲,何况全国。 所以,与其等着朝廷来要制作方法,给到全国,不如他主动送过去。 但送,也要送的有价值。 比如滇州府如今急需的乡试名额。 说白了,他要帮滇州府的学子们扩招。 此事既不会牵扯各方利益,大家只有高兴,并不会多想。 再说了,对朝廷而言,不过每三年多几十个举人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知府,王学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等纪大人慢慢分析之后,他们忍不住点头。 但转念一想。 纪元手里的筹码,不仅可以“拿捏”他们,甚至连朝廷都给拿捏了。 可这种双赢的局面,谁都愿意看到。 陈知府还在思考,让朝中哪位来谈这件事,纪元直接道:“下官已经拜托首辅大人帮忙,所以此事肯定能成。” 李首辅? 帮他们说? 第576节 “哎呀,咱们滇州府的学子有福了。” 李首辅出马,肯定可行的! 如果有人能跳出框架来看,就知道一个必然要拿出去的橡胶制作方法,给多少人带来好处。 李首辅手握制作方法,既是帮滇州府谈乡试名额,也是在巩固自己的势力。 纪元在这个链条上,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了,换做其他人,或许不会这般快速的做出决断。 也有人会讲。 把制作方法送出去。 以后宁安,镇南两地,收入会不会锐减。 那肯定不会的。 先不说,今年通往宁安州三条道路都会修好。 再者,他们宁安州的占城稻,很快就会培育出来。 宁安州依旧会是那个快速发展的宁安州。 他们的鸡蛋,也从来都不在一个篮子里。 一天过去。 宁安州的县试名额,最终定在五到五十个之间。 按照逐年累加的学子数量,来确定给他们的名额多少。 五十个名额。 这之间回转的余地就很大了。 至于以后如何增加?至少也是十年后,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 纪元自然知道,按照比例增加名额是不对的。 如果当地官员,让一群目不识丁的人去考试,充当分母,那对其他地方的人也太不公平了。 说白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如今这个结果,也在纪元的预料之中。 所有事情谈完,陈知府看向纪元的眼神,简直让人有点肉麻。 陈知府也发出跟滇州城知府一样的感慨。 哎,纪元要是他们的属下,那该有多好。 想到纪元的任期,陈知府忍不住道:“到今年的年底,明年年初,你任期也满了,可有想过以后?” 陈知府来此两年多的时间。 算起来,他比纪元晚走一年。 所以陈知府想把纪元留下来,可又觉得滇州府这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以纪元的能力,天下间各地,都抢着要他。 纪元也想过这件事。 但到底去哪,却是个不好说的。 经历过上次临时换任地,纪元自然要有所提防。 再说了,不管去哪,他都要回京城一趟。 所以回京之后再说吧。 陈知府道:“也好。” “只是没想到,你同李首辅也有联系?” 这是大家都意外的。 而且纪元之前从来没说过啊。 讲句真心话。 如果纪元之前提过他跟李首辅之间的关系,想来,各方都会伸出援手。 他来滇州府的时候,也不会受冷遇。 纪元笑:“当年首辅大人去教皇长孙读书,下官有机会做了个伴读,给李首辅打打下手。” 啊? 还有这种渊源? 陈知府跟王学政心里有数了。 这份关系,肯定会给滇州府带来好消息。 最后闲聊时,又聊到宁安州修路。 纪元道:“负责修路的犯官程大人,他与下官的恩师程教谕是亲戚。” “也不对,不能称呼为程教谕了,如今是程掌印。” 纪元把程掌印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提还是官员的程大人,不提犯官程大人。 王学政思索片刻道:“你的恩师程大人,任期也满了?本官听你讲,倒是个极好的能臣。” 肯定啊,程掌印的本事,还用说? 王学政笑:“咱们武新府这边,还缺个右训导,也不知你这位老师有没有兴趣。” 纪元拱手:“让下官去问问。” 肯定有。 程教谕在他的任地也不算好。 再者,纪元知道,程教谕在信里多番讲过,想要疏通过去到滇州府。 程家两次劫难,都是堂兄弟两人守望相助渡过。 所以程教谕要过来,他也不意外。 这次提起,自然也为这事。 程家一贯如此。 他们一家子都会为了彼此付出许多。 再说,武新城在滇州府内虽然不错,但放在天齐国,到底不算什么好地方。 能主动过来,都是一种奇迹。 一天下来,纪元感觉比自己做了几日公务还要累。 甚至还答应了陈知府他们,回头给大家画画。 陈知府,王学政,是真的喜欢青堂的画作。 知道青堂是纪元,更不用客气了,还拉着他明日过来亲自作画,也是让人好笑又无奈。 好在,事情总算都给解决。 如果用文书来传递这些消息,只怕要折腾大半年。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 正好休息一日,正月十六出发回宁安州。 他的占城稻应该已经开完了。 不知道授粉工作完成的怎么样。 有了高产的稻子,才能让宁安州更好。 纪元来武新城的第四日,宁安州的风评忽然转了个弯。 以前官员觉得他们不亲近武新城。 现在好了,人家说了,要在武新成附近开橡胶作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还不够亲近? 读书人觉得宁安州要抢他们的名额。 现在? 现在人家直接争取更多的乡试名额。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以后宁安州的学生,就是他们的兄弟!就是他们的好同窗! 商贾们则乐疯了,一直在问,橡胶作坊,到底要开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提前透露。 柴烽直接放话出去。 “作坊附近,要有合适的道路。” “要距离山脚更近,方便运输。” “里面的人员还要细心耐心。” 总之一条条的规矩下来,只有符合要求的,才能开橡胶作坊。 想要我们在此建作坊? 拿出来自己的优势啊。 唯独心情复杂的,便是武新府到处可见的伐木工。 纪元在离开之前,同样说到:“你们也可以组建伐木会啊。” “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宁安州寻伐木会的人,他们乐于助人,会手把手帮忙的。” 第577节 以前他们也组建过类似伐木会的组织。 但总是因为不团结,而形同虚设。 如果去找宁安州的人取取经? 似乎有希望? 对啊。 好像真的可以这么做。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伐木会。 他们也不会再被木头商人们欺辱了吧。 如果说谁最愤怒,肯定是收木头的商人。 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纪元是官,他们是商人。 暗中杀了他,让大家不敢组建伐木会? 开什么玩笑。 纪元是什么身份? 动他? 他们只是想赚钱,他们不想投胎! 再说了,纪元身材本就高大,听说还会用枪会剑。 他身边的邬人豪是好惹的? 一拳都能锤死他们。 等纪元正月十六离开。 武新府因为他变得不一样起来。 什么样的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地方? 只有纪元了吧。 纪元他们一行,则要赶紧回去。 事情办妥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他的占城稻真的很重要! 还有,要把县试名额下来这件事,告诉州学众人。 与此同时,程亦珊也则在去另一处官学的路上。 从正月初三开始,她便带着柴娘子,以及几个力壮的女子,还有几个机灵的小吏,更带了官学两个夫子。 他们这一行人从宁安州州学出发,去往其他地方。 今年时间紧张,本地县试都推迟到二月份。 但即使推迟时间,他们也要先去各地官学看看情况。 先不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再者,他们还要等上面定下县试的名额。 也因此,程亦珊有幸经历了几个地方的县试准备。 按照路线来走,程亦珊他们赶了六七天的路,先去了西边的永临县。 去的那会,永临县的几个官学正在准备接下来的县试,程亦珊他们跟着学习记录。 县学的人虽然不满宁安州州学负责人是个女子。 可两地关系现在不同。 两地的道路还在修建,闹翻的话,对谁都不好,只好捏着鼻子同意。 但程亦珊是什么人。 她本就聪明,性格又坚韧,根本不会被这种事情影响。 几日下来,别说县试的情况了,甚至指出不少弊病。 县试这种考试,本就依赖本地官员的治理水平。 以程亦珊的眼界,甚至可以反客为主指点他们。 程亦珊只委婉说几句,听不听是对方的。 接着又去镇南关,镇南关跟宁安州的关系不用讲,几个官学都是支持的,要什么给什么。 程亦珊看着,觉得也有另一个原因。 以前宁安州的学生都要去镇南关读书,算是占了他们的名额。 现在独立出去,镇南关学生们的空间也更大了。 一直到今日的正月十六,他们去最后一个地方,昌盐郡。 昌盐郡到底是产盐的地方,条件就是好,道路修的也快。 程亦珊还在路上碰到父亲跟母亲,看着两人精神身体都尚可,程亦珊算是松口气。 程大人甚至还能再给些办学的意见,偶尔看下来,竟然跟从前无异。 这让程亦珊跟程夫人大感欣慰。 昌盐郡道路修建的快,本地官学更是不错,各种考试,各种规章,十分有条理。 富裕的地方,教学水平跟教学资源会更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程亦珊一行人再次待了十几天,一直到最后一月底,这才启程回去。 带着厚厚的资料,他们对宁安州的规范办学,再次有了认知。 可惜的是,时间太短,不然还能出去再看看。 程亦珊如今还是很瘦。 但跟那种一路走过来,被折磨的瘦不一样,是一种带着生机的感觉。 宁安州学上下都服她,也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 他们还在路上。 纪元他们已经回来了。 这次出去谈了不少事。 虽说路上的时间比谈事时间还长,可总的算下来,也还是跑一趟效率更高。 哎,没有道路,就是这么难。 说起这个,水泥是不是也可以提上日程。 之前觉得本地人都吃不饱,做这些实在太早了。 如果占城稻能成,就会有更多人从田地里解放出来。 便有精力做更多了。 只是不知道,那会他还在不在宁安州。 纪元摇摇头,说别的都太早了。 还是去看看他的宝贝占城稻吧! 纪元第一时间过去,却看田老农他们一脸尴尬,直接道:“稻子授粉,是真的不成啊。” “用我说的方法也不行吗。”纪元道。 水稻的花跟其他农作物不同。 虽说也可以母本去雄,但需要特殊的手法。 比如在开花前半个小时,就要把选好的母本穗子放在温水里面杀雄。 做完之后,才能取出母本的穗子,只保留开颖的小花,作为授粉专用。 接着,抖动父本的穗子,采集成熟部分,要塞到母本的缝隙里。 问题在于,难度太大了。 采到花粉之后,必须立刻去做。 去雄太难了,授粉也太难了。 小面积还能做,大面积实在是不成的。 不管田老农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是做不完五百亩地。 多招人手? 就算不考虑成本问题,就说上岗前的培训,也是大问题。 总之,这一季的占城稻,并不如预期那般。 第144章 第144章 “是我想当然了。” 纪元并未责怪农司众人, 反而道:“我之前知道稻子不好授粉,却也想强行去做。” 说到底,是他太着急了。 想着堆钱堆人, 总是能成, 却忽略有些东西, 堆起来虽然有用, 但不多。 好在也有好消息。 因为这些占城稻的种子,本就是优中选优,在占城稻里面,也算不错的。 之前河辉国那边,一亩地的产量只有一百多斤。 第578节 但看宁安州官田的情况,一亩地至少也是二百斤朝上。 可这个产量没有适普性。 他这边可是最好的种子, 当地最好的农人,灌溉肥料统统不缺的。 纪元道:“这一季的稻子该种继续种,这些稻种优质,从这次收获的十万斤里, 再选出一万到三万, 质量肯定比上次要好。” 但要说是杂交二代, 那也不对。 毕竟杂交这件事都没能完成。 顶多算育种一代,二代。 纪元刚回来,便扑到农田里,刘同知跟大海过来劝了又劝,让他先回去休息。 “你不休息,柴烽他们也要休息啊。” 这个倒是, 纪元不去休息, 身边人肯定要跟着。 从正月初到正月底,足足跑了一个月, 是该休息的。 这也让纪元冷静下来。 时间是紧张,却也不能催得太过。 种田就是个慢功夫,急是急不来的。 知州府里,纪元干脆去睡觉,休息好了再说! 在纪元休息这几日,程亦珊他们回来了。 程亦珊带着大量资料跟实际案例,带着手下的人一起准备宁安州第一次县试。 别的就罢了,程亦珊做得极好。 唯独出题这方面,还是要请本地知州来定。 纪元既是本地长官,又有连中六元的状元身份,让他出题,再合适不过。 纪元在宁安州县试前夕,写下考题。 “物之不齐,物之情也。” 出自孟子,意思是物品千差万别,这是客观,自然规律。 有的相差不多,有的差别极大。 那又怎么样,强行让他们一样,只会天下大乱。 也像现代那句话,不能要求所有的花都在同一时间开放,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顺应自然,取长补短,才能更加和谐。 这话既是考题,也是纪元平复心情所用。 不要着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的。 李白都说过,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 他的占城稻,也不过是按照自然规律运行而已。 慢慢来吧。 宁安州县试期间,整个宁安州的百姓都有点紧张。 以前只听说其他地方科举考试。 轮到自己,那还是头一次。 以前对科举考试有多不在意,如今就有多在意。 甚至还有个深层次的原因。 “咱们知州大人,就是科举出来的。” “他是科举的第一名!” “全国第一!整个天齐国的第一!” “他考什么试,都是第一。” “啊?那科举考试也太厉害了吧,一定要重视啊。” 不少百姓,都盼着自家出一个纪知州这样厉害的。 既然知州大人是科举出来。 那考科举肯定没错! 纪元以前都是考试的那个,这次看别人考试。 发现作为本地长官,看别人考试,真的轻松多了。 二月十二的考试一开始,他便更加悠闲了。 宁安州的考试方法,也是三天连考,这样省时省力,还更公平。 程亦珊却忙得厉害。 为了考试,她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纪元亲手做了几次吃食送过去,可正式开考,官学考场关闭,谁都不能进出。 百姓们的在意,也表现在另一件事上。 烧香拜佛。 宁安州附近几个地方,多是佛教。 跟中原的佛教也有些不同,佛教的传播更偏口语化,已经融入本地的文化。 以前这些神佛没有保佑科考的业务,从今年开始,那就有了! 纪元没去凑热闹,只是又去官田看看。 纪知州的态度,也影响到官田小吏老农他们。 以前知道知州着急,所以他们也着急,难免有些急功近利。 现在纪元悠闲了些,大家总算松口气,可以按照一些“笨办法”来培育良种。 这里所谓的笨方法,准确来说,就是依靠农人们的经验来做事。 遵循着上千年一点点摸索改进,得出的务实方法。 要说什么原因? 大家可能解释不出来,但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做的。 当然,纪元也不可能那么“复古”,跟着给一些经验。 不过占城稻一代,确实只能这样了。 第二代的培育方法,大家则用另一种方法。 眼看如今二月份,占城稻二号的种植也要开始。 这次还请了比较了解占城稻的新宁人过来,在旁边重新开辟一块田地。 上次挑选的稻种当中,又选出两千斤,种植一百亩的占城稻二号。 这次的培育方法,严格按照第二套方案。 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三系”配制杂交种。 这种方法,多用在水稻高粱,都是人工去雄比较困难的。 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进行杂交。 所以,高粱,水稻这两种农作物,需要另寻他法。 找到三种体系的植物。 一个是有雄蕊,但雄蕊发育不正常的。 二是有雄蕊,但雄蕊不育。 以及最后一种,这一代不育,但下一代会恢复。 这三种水稻,就是他们需要寻找的。 利用只有雌蕊功能可用的水稻,来进行大面的杂交跟配种。 占城稻二号,就是用这种方法。 占城稻一号的大面积杂交虽然失败,但依旧会在里面选育良种。 占城稻二号,用了其他方法进行杂交。 等于说,所有方法都要试。 而且试 验田面积也不要太大,一切都要慢慢来。 等到一号的第二代,二号的第二代培育出来。 还能赶上普通水稻开花。 到时候再培育一个三号品种。 他们就不信了,弄不出高产又稳定的粮食。 不仅如此,纪元又让人开辟了一处跟菜园一般的地方。 用来做单体的培育。 他这里有那么多地方的稻种,就不信培育不出来一个优质的。 其实这有点像月老盲选牵红线。 牵得合不合适,真的很看运气。 可只要牵得足够多,总会有合适的吧? 到时候,就把合适的大面积培育,不合适的立刻拆散。 宁安州的官田,又开始新一轮的培育。 第579节 这次做的更加耐心细致。 失败了也没事,他们绝对有信心重新来过。 这边田地要种。 那边县试成绩也出来了。 跟纪元他们想的差不多。 整个州学里面,一共一千多学生,符合考试条件,并参加考试的有三百多学生。 但这三百多学生里,大部分人也只学过蒙学。 四书都没看完。 这种情况下,水平自然是很一般的。 毕竟他们去年八九月才入学,大部分的蒙学确实没读完。 只有平日的前十名,才略略读过论语,孟子。 而且在考试期间,还有些学生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哭着从考场出来。 这些都是程亦珊的准备当中,并未对这些孩子们多加苛责。 唯独不好的是,有不少学生被吓到了,想退学。 这事就要后面再处理。 总之,宁安州第一年的县试,能坚持到三天考完,已经算一种成功了。 最后走出考场的,也就一百多。 这一百多里,能把所有卷子答完的,不到二十个。 正儿八经能看的,也就五个。 不用多说,正好占了五个县试名额,他们会在三月份出发,前往武新城考府试。 啊? 他们去武新府?! 这五个学生已经蒙了。 他们肯定考得很差啊! 大家眼泪汪汪看向程老师,忍不住道:“我们这水平,有必要去吗?” 纪元去的时候,程亦珊正在回答这话。 “有必要,先去试试,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你们现在水平一般,是很正常的。” “毕竟你们才刚学,但考试的经验却是领先的,难道不好吗?” 纪元是同样的想法。 “知州大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句,州学众人连忙看过来。 经过这次县试,州学的学生们,终于知道自己都是什么水平了,对读书更多了份敬畏之心。 甚至更明白,能考上全国第一,又是什么水平。 他们的纪知州,真的很厉害! 可相应地,州学的气氛也萎靡起来。 原来读了半年的书,其实连知识的边缘都没碰到,如何不让人沮丧。 甚至有州学夫子后悔了。 觉得他们是不是揠苗助长。 程亦珊却不这么认为。 科举之路本就残酷,若不考这一次县试,他们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水平。 甚至这次县试的难度,大家都降低了。 除了纪状元。 知州给的考题,堪称县试最难。 很多学生都不明白其中意思。 可纪元还是给写上去。 是故意的吗? 是的。 纪元也认为,要让本地的学生们,知道外面是什么水平。 总不好天天在家做简单的题目,等去府试,甚至去乡试,直接撞得满头包吧? 本地的教育水平是落后,读书人也不多。 用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学风不盛。 但一时不盛,不代表一辈子不盛。 只要肯发展,肯读书,他们不会比其他地方差。 大家都是人,完全不存在,哪里的人聪明,哪里的人愚蠢。 民风对人的性格或许有影响,但绝对不会影响智商,信那种话的人,才是真正的智商不够用。 纪元过来,竟然用很直白的话来宽慰大家。 从本地的发展,再讲到读书的偏见,最后讲所谓学风,所谓聪明不聪明。 最后总结道:“天道酬勤,力耕不欺。” 只要努力了,一定会回报。 这个回报或许有多有寡,或许还有时间的限制。 但这个奋斗的过程,都是一种自我肯定的过程。 所以,现在不行算什么? 以后呢? 宁安州州学才第一年,以后第二年,第五年,第十年。 总会有可行的时候。 一场州学严谨,学生们松散的县试,终于在二月十七落幕。 但夫子们渐渐发现。 这些学生们,似乎更有目标了。 也更知道为何读书了。 看来偶尔紧紧皮,真的很重要。 那五个过了县试的考试,则在收拾东西,苦读四书。 他们要收拾东西! 去武新城考试! 这五个学生里,有两个人的家境并不好。 他们两家都是世世辈辈在山上种田的。 虽然自家孩子在州学读书,却也没想那么远啊。 现在说,官府出路费,让他们去考试? 还去武新城考试? 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场景吧? 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只要说一句。 知州大人当初就是这么考过来的。 家长下意识反驳:“你以为你会是纪知州?” 但又加一句:“那肯定很重要,好好考。” 一场看似松散的县试而已。 会给宁安州的学习氛围,带来不同以往的改变。 程亦珊却在看剩下不能考试的学生名单。 一千多人里,只有三百多符合考试条件。 不符合的学生里,除了年龄不合适的,就是性别不合适。 州学三百多女子,并不能科举。 程亦珊颇为遗憾,甚至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说句不好听的,她若能考科举,或许家里都不会如此。 当然了,或许她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程亦珊刚要把学生名单合上,她还要再考虑一下,如何安抚这些女子的家长。 是的,男子的读书热情上来。 但对读书的女子们来说,这场松散的考试,甚至连报名资格都明白。 这也是从根本上,断了女子读书的路子。 毕竟,在大众眼中,读书是要有用的。 第580节 如今看来,似乎用处不大。 程亦珊眼神微垂,但合上的名册却被纪元按住。 纪元道:“在想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都忙得厉害。 不过也是时常碰面的。 程亦珊抬头,她虽然没说,纪元却看出问题,直接道:“再组织一场女子的考试。” 女子考试? 纪元直言:“考过了,可以做橡胶作坊的管事。” “以及,在宁安州衙门做小吏。” 小吏?! 程亦珊瞪大眼睛。 这,这允许吗? “法无禁则可行。”纪元直接道,“如今的宁安州衙门也不过刚刚运行,最近两年塞人,是最合适的。” 程亦珊捏紧名册。 她的心跳得极快。 这好像,是可行的。 特别是州学。 现在的州学,本就有女子,她,柴烽的娘子,以及请来的帮手。 刚开始是为了她方便。 后来发现,男子能做的事,她们也能做。 “还可以培养当老师。”纪元也道,“滇州府内里,其实也有学问不错的女子,可以请过来做夫子。” 对外的借口也好说。 宁安州的夫子不够多,你们又不愿意来,我们就请女子了,怎么了。 至于其他的? 宁安州内里,只要纪元发话,又有什么不行的。 要在他离开之前,把这些事情都定下,形成自己的规矩。 后来者,也就压不过他们这些地头蛇了。 程亦珊立刻举一反三:“其实宁安州内部,也有些会读书的女子,她们久居闺中,若能请出来,他们的家族其实是高兴的。” 说到底,对这些家族来说,利益为先。 让家中女子当官,还是男子当官区别不大。 所谓的嫡庶尊卑,男女有序,本质都是为了争权。 权力到手,那就无关男女了。 此事肯定会有助力,却让程亦珊觉得兴奋。 是那种,比在京城还兴奋的感觉。 宁安州的偏远,竟然不是坏事,反而是另一种机会。 程亦珊点头:“我知道了。” “我想,等到今年九月,本地入学的人数,会大大增加。” 甚至女子的数量,会更多。 纪元笑着点头:“本该如此。” 程亦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接下来斗志满满。 在州学内里提出这件事,确实有些阻碍,还有个夫子觉得荒唐。 但宁安州到底是不一样的。 都有那么多女子入学了,单独考个试,以后再给个前景,那又怎么了? 纪元直接在衙门内里留了几个职位。 谁反对? 谁反对出来说话。 没有人反对。 纪知州是真的在为他们着想。 已经是宁安州所有人本能的想法。 这虽不是纪元所愿,但确实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也因此,纪元会更加用心研究稻子。 他一定要把当今世上最好的稻种研究出来。 时间进到三月,一脸蒙的县试五人在夫子,小吏,当地捕快带领下走出宁安州。 他们要去武新城了! 要去考府试! 怎么有种不真实感呢。 但他们真的要去,真的可以考试。 他们离开之后,宁安州女子的考试也正式考试。 同样按照县试的考法,一连三日,成绩前五的,可以去衙门实习一个月。 还说,马上就要收夏税,她们也要过去做事。 也有人讲,这不是白白要苦力吗? 但作为本地官吏去下面收夏税,到底是苦力,还是权力,那还真不好说。 毕竟这事说出来之后,州学的其他学生还羡慕呢。 最显著的效果,大概是宁安州几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都被送出来,说是想要来州学读书。 州学基本已经平稳运行。 而程大人那边也有好消息。 经过近一年的治疗,他的眼睛已经从什么都看不到,变成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物件。 三月初的一日,程大人照常沉默起来,表情还是木愣愣的。 今日要去另一个地方搭桥。 他在想,道路还能用手慢慢摸索,还能让同僚,妻子口述。 修桥的话,还是要看看地形的。 这么想着,程大人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他今日一定要好好观察,修桥可是大事。 程大人顿住,看着远方的山脉。 原来滇州府的山,是这个模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大人表情有些松动。 他好像,看见东西了? 虽然眼前雾蒙蒙的,但确实看到了。 程亦珊刚把早饭端过来,就看到父亲的表情。 程大人潸然泪下,看着长高了许多,清瘦了许多的女儿,开口道:“女儿,让你受委屈了。” 程亦珊刚要说话,附近有个拜佛的村民经过,手里拿着香火蜡烛。 程大人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纪元赶到的时候,程大人被大家死死绑在床上,程大人的嘴里还在胡乱喊叫。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第145章 第145章 纪元到的时候, 程大人还在歇斯底里喊叫,跟在京城时的儒雅完全不同。 跟最近的呆愣也不同。 更多的,是一种惊恐。 为什么会惊恐? 最近一段时间, 程大人的情况不是好多了吗。 纪元再靠近看, 发现程大人的眼睛可以看见了。 这更是好事吧? 程亦珊安抚住父亲母亲, 朝他摇摇头, 明显还有内情。 等到一碗汤药喝下去,程大人沉沉睡去,程夫人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些。 出了家门,程亦珊才说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第581节 她爹最近的情况还算好,这些大家都知道。 宁安州的日子安稳,又有事情可以做。 虽说如今的房子远不如从前, 但程亦珊收拾的利落,加之她在州学的地位,日子过的不算差。 请医吃药这种事,更不用讲, 不管是她, 还是程大人自己的酬劳, 都是足够的。 所以这段时间,程大人情况越来越好,甚至眼睛的情况都好了很多。 他本就不是天生眼盲,一年多的治疗,还是有效的。 “今天早上,我爹能看到东西了, 还跟我说了几句话。” “我还以为我爹好了, 但是他看到路过的村民,突然变得不对劲。” “整个人更疯了。” “有些像在京城那会。” 在京城那会, 就是在监狱那边。 整个人什么都不知道,面容呆滞,眼睛也看不到。 此刻情形,除了眼睛恢复了之外,其他模样,跟之前完全一致。 “看到香烛,所以被刺激了?”纪元再次确定。 程亦珊点头。 纪元想到朝堂的事,再想到香烛,又想到程大人被秘密带去修行宫,开口道:“程大人修的,真的只是行宫吗。” 程亦珊对此,其实是有猜测的。 她跟着父亲已久,从父亲只言片语中听到过什么。 以前不说,自然是还有戒备。 如今她却是信任纪元的,这份信任,更多源于纪元这个人的品性。 “是行宫,似乎也是秘佛殿。” 程亦珊道:“原本还是猜测,今日那香烛,似乎印证了我的想法。” 秘佛殿。 纪元深吸口气。 这样的话,就能解答很多疑问了。 比如,为何要让程大人修建。 又比如,为什么一修建,就不见人影,修建之后,又出那样的事。 想来,上面是有灭口的心思。 毕竟严刑逼供,再加上流放几千里。 若是普通人,早就死在路上。 若非程亦珊坚毅,若非路上托人照顾。 程家,便会永远死在路上,这个秘密也会被隐藏。 就算没死,又能怎么样,程大人已经这样,他家的幼子今年还不到十岁,犯官之后,是不能科举的。 上面的一个小小命令,便决定了程家的命运。 这也是程亦珊之前说,不可能翻案的。 除非上面那个人死了。 可他要是真的死了,这翻案,还有意义吗? 或许有,但总归让人觉得恶心。 这个变故,让原本慢慢转好的程家,又笼罩一层阴霾。 程大人如今看得见了,表情却依旧呆愣,而且不能出门半步,甚至院子都不能出去。 宁安州本地的佛寺不少,如今三月份,也有不少佛教活动。 只要出去,就一定会诱发他的崩溃。 可见在修建秘佛殿的时候,他到底受到多大的刺激。 纪元时时过来照看,但半个月过去,程大人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他几乎不出屋子,更不跟人交流。 疯病的情况每日晚上都会惊恐不安,而蜡烛也不能点,便是油灯都不行。 就连一起修路的叶大人都回来了,还进门看了看。 叶大人看的胆战心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把两人的事都揽在身上。 叶大人甚至还跟纪元道:“如今看来,在滇州府也挺好的,京城好像太复杂了。” 他这种性格,在京城绝对会死的很惨。 毕竟程大人在他看来,都是低调行事,为人又稳妥的类型。 叶大人也送来不少好药,希望程大人可以快点恢复,最后又道:“多亏程家女儿支撑,否则他们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 家里出事,也少了父亲这份收入,全家都靠程亦珊在官学的挣得银钱过日子。 里里外外的,若不是程亦珊,确实如叶大人所说。 纪元并未多说,只是回去之后,又流出几幅青堂先生的画作。 好在知道他马甲的人并不多,还能真的卖一两副出去,顺便把答应给陈知府,王学政的画作送过去。 程亦珊那边却异常坚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怕再来第二次:“再说了,这次还不用流放呢。” 纪元跟着点头,又觉得不对,换了个话题:“女子考试的结果如何?” “情况跟之前男子的差不多,不过来报名女子更多了。”程亦珊笑着道,“这就是个好的开始。” 纪元点头,这确实是个好的的开始。 官田那边的占城稻,也终于要收获。 三月二十,占城稻一号一代,终于全部收获了。 说起来,其实没过多久。 去年十二月种下,今年三月二十便完成收获,这种水稻的生长速度,让宁安州不少农户都觉得惊讶。 但是再一打听。 官田那么精心伺候,一亩地平均的产量也只在二百一十斤。 二百一? 未免太低了。 人家官田还是精心伺候,若换了其他人,肯定在二百以下。 所以这占城稻一号一代,注定是个失败的作品。 不过,大家依旧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种植占城稻的一号二代。 另一边的二号一代,也终于可以授粉了。 这次的授粉方法不同,但同样艰难。 纪元也是砸了人力物力,终于把一百亩的二号一代成功全部授粉。 就等着看五月的收获。 与此同时,一号二代,以及三号一代等等,全都陆陆续续种下去。 接下来一次种植十亩到五十亩,全部都要精细化管理。 要不是宁安州不缺税费,还真支撑不起来这样大的花销。 这事当地百姓也是知道的,甚至周围的官员,乃至武新府,滇州府两个知府,全都略有耳闻。 不过都没讲什么。 培育良种,本就是本地官员该做的。 如果纪元真的弄出来这种好东西,他也不会藏着掖着。 看橡胶作坊就知道了。 纪元一边操心田地的事,一边在安排橡胶作坊的选址。 主要在武新府附近,预计建造五个。 滇州城附近,竟然同样是五个。 不过武新城的陈知府倒是没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便是多了个十个作坊,对整个天齐国的橡胶需求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只是纪元的要求也太多了。 想要开橡胶作坊,就要修路,道路四通八达的才好。 还要确定两件事,一个是本地不能放弃耕田,另一个是砍多少树,就要加倍种多少树。 这三个要求其实都很合理。 普通百姓都明白怎么回事。 道路好,那才能把货物运出去。 不能放弃耕田,是怕大家不种粮食了,专门靠次牟取暴利。 砍多少树,就种多少树,则是要有一个持续的发展。 这些道理都没错。 问题就在于,商人逐利。 有时候不是他们蠢,是他们太重利益。 所以这些要求,必须明文规定。 第582节 好在滇州府本就靠山吃山,本地人也有休林的习惯。 就是一段时间不能砍树,不能捕猎,好让本地休养生息。 但这些只是一条条规矩的开始而已。 后面要求橡胶的品质,还要求橡胶的价格不能挤压其他人等等。 总之,一切都有条例。 这让陈知府他们不由得认为,纪元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滇州府内部开始建造橡胶作坊,也让天齐国各地来的商人松口气。 橡胶在外面实在是太火,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用上。 不说其他的,单说染布来用,颜色不容易掉,还鲜艳好看,就足够让大家抢疯了。 可惜橡胶的产量太低。 各地其实都再想办法。 还好,滇州府这边已经在提高产量。 只是再加十个作坊那也不够用啊。 纪元的信件,已经随着本地两位知府的文书送到京城。 但这文书,先到了李首辅手中。 让李首辅递上去。 宁安州到京城,最快也要四个月。 三月份信件发过去,七八月才能收到。 等结果再送过来,肯定要十二月底,甚至明年了。 橡胶迟早要走向各地。 纪元的好友们,却先大家一步拿到橡胶的制作法。 白和尚也好,董康武营他们也好,哪个都是聪明人。 相信他们先一步拿到橡胶制法,肯定能发挥其作用。 等这些事情忙完,纪元卖画的钱也到手了。 董家还通过纪元的提示,找到画假画的小贼。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个小贼模仿技艺高超,所以只是被董家邀请做客赏画,便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这人自然被扭送到官府,让不少买画的人家都丢了脸。 而这人还张狂的很,说自己假以时日,肯定会超过青堂。 陈知府跟董家,还以为纪元会不高兴,但纪元并未多说,只讲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他并不想参与。 这自然也有藏马甲的意思。 陈知府暗地还跟董家说。 纪状元也太低调了。 若他是青堂,那恨不得满天下宣传啊。 可再想想纪元身上的光环,似乎明白他低调的原因。 低调的纪元拿着五千两银票,直接去了大夫家中。 银票递给大夫之后,照常道:“若有名贵药材,还从这里面出。” 大夫欲言又止,说了实话:“程小姐,多半已经知道了。” 程大人这次病重,所需的药材一样比一样难寻。 程亦珊自然看出什么。 纪元直接道:“总不能不吃药吧。” 程亦珊在外面听着,手里拿着的是她下个月的俸禄。 当然不是全部的,她还留了一部分准备家用,这些钱用来买药。 说实际的,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里,没有为银钱烦恼过。 似乎十六之后,事情急转直下。 如今十八的她,好像总为这些事苦恼。 本以为日子会好一些,但打击接踵而至。 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 纪元似乎察觉到什么,看了看窗外,似乎是在对大夫说话。 “我母亲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去世的。” “也是缺医少药。” “她本来是能活下去的,但是少了几十两,甚至是几两银子。” “这些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若能用千金散尽,换一条人命,难道不值得吗。” “若程小姐问起来,也可以不必答。” “她那样聪明,不会在此事上纠结。” 等纪元离开,窗外已经没有人了,但窗台上放着一份银子。 不多,几两而已。 但有一种默契,已经形成了。 纪元再看到程亦珊弟弟程亦淮的时候,见他撸起袖子在捕鱼,竟然没有读书,忍不住道:“这会该是你读书的时候。” 十岁的程亦淮摇头:“不读了!我要捕鱼!” 捕鱼给家里吃。 纪元好笑道:“用你补贴家用?” 程亦淮抿嘴。 纪元却道:“如果我是你,我一边捕鱼,一边读书。” 说罢,纪元“潇洒”离去。 惊的程亦淮下巴都要掉了。 啊? 一边捕鱼,一边读书? 回家之后,程亦淮还跟姐姐吐槽。 程亦珊却指了指外面的小黄:“纪大人当年,就是一边放牛一边读书的。” ??? 还有这回事?! 怪不得纪大人那样说啊! 他好厉害啊。 程家的情况虽然还没改变,但一家人迅速适应了现在的模式。 程夫人在家照顾一家人的吃喝家务,还要看顾程大人。 程亦淮没事就去钓鱼卖鱼,甚至弄了几只鸭苗养着。 撑起整个程家的程亦珊,则在招收本地的学生。 宁安州,乃至镇南关几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想送过来。 程亦珊游走在这些人户当中,显得游刃有余。 她从小的社交圈在京城,跟京城的闺秀圈子比,这里算不得什么。 程亦珊很快成为这些女子中间的核心人物。 纪元还在田地干农活的时候,就听到程亦珊带着大家要开一家印刷书坊。 纪元听柴烽说着,还道:“怎么?你不想让你娘子去?” 柴娘子跟着程小姐,自然也有她一份。 这柴娘子大名段桂花,是个爽利性子,以前在家操持家务。 程亦珊来了之后,纪元便请她过去帮忙,省得程亦珊在官学不方便行事。 没想到一段时间下来,两人关系格外好。 现在都商量着一起开印刷书坊。 程亦珊是里头的老板,段桂花是面上的管事。 有程亦珊的聪明在,纪元并不担心书坊的经营。 柴烽挠头:“不是不想让去,而是没有几个女子老是抛头露面吧?官学就罢了,这开作坊?” 纪元上下打量他:“是觉得娘子太成功,会让你自尊心受挫吗?” 柴烽猛地顿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借口。 却被纪大人直接说中最隐秘的心思。 他好像,确实在担心娘子太成功了。 “这种时候,要么你安心顾家,要么努力上进,总不好拖着别人,不让别人往前跑吧?” 纪元抬抬下巴:“占城稻二号一代要收获了,不如去忙忙田地里的活。” 第583节 纪元都没穿官服,而是穿着本地做的衣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英俊的本地人。 五月份了,占城稻二号一代就要收获。 一号一代,均产不过一百九。 总重量并未提高太多。 听说河辉国还在暗暗打探此事,心里既庆幸又觉得失望。 庆幸是因为,他们河辉国研究好几年的稻子,都没研究处结果,你们天齐国随便一弄,那不太简单了。 失望更因为,这么好的稻种,到底怎么培育啊。 二号一代的产量如何,就看收获了。 纪元,官田小吏,田老农等人,天天守在田地里。 田老农都抽起本地的土旱烟了,可见其焦虑。 纪元反而成为安慰大家的那个人:“没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良种培育,怎么也要好几年的时间,是我之前太心急了。” 田老农他们却使劲摇头。 跟纪大人相处这样久,难道还不明白其中道理? 要说粮食增产,对纪大人来说,区别不是很大,他肯定不缺米粮吃。 而这事要是办成了,那是不亚于橡胶的好处。 本地百姓一年多收一季的稻子,产量还不低。 那样的宁安州会是什么模样? 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 再说了,衙门天天砸钱在这里面,如果弄不出什么东西,他们真的很愧疚。 被请来的新宁人,基本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之前虽然是河辉国的边民,但如今,已经完全融入天齐国宁安州。 原来在这里,他们可以过的很好,当地的官员还会帮他们培育良种。 所以他们把能说的都说了。 就连景国来的新宁人都在献策。 结合各方的智慧,总会弄出个成果吧 五月初九,占城稻二号一代均产出来。 一百亩的土地,换了新的授粉方法,均产二百三。 二百三,比之前的多了二十斤。 好像好一点的。 但按照他们的实验标准,让百姓们种,应该会在二百斤左右。 这样的均产,还是不达标。 纪元却道:“就算是这样,等到明年也能发下去一批占城稻。” “十二月到三月是一季。” “四月到九月是第二季。” “若有百姓需要,可以一年种两季。” 等于一亩地多二百多斤的收获。 当然了,付出的辛苦也要翻倍。 只看大家愿不愿意,这点不强迫。 这也行? 多点粮食,总比少点强。 备选方案定下。 可纪元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在一号的二代也快收获。 以及三号的一代同样要出现。 再加上普通稻子也到了授粉的时间,各种稻种可以互相杂交。 这种原始又粗暴的手段,在后世看来,肯定粗糙无比。 但总要有个过程。 只要有用,哪怕一点点作用,都是一种成功。 路过的百姓每次听到这里讨论什么一号二号三号甚至到十号,什么一代乃至到三代。 这些代号听的人头晕眼花。 可这些官吏老农们,却能清楚说出其中稻种的不同,以及还需要怎么改进。 他们对田地的热情,也影响了宁安州很多人。 当地人都知道,他们知州大人带着一群人,正在田地里研究新稻种。 如果研究出来,说不定会更高产。 还有人甚至已经预定了,他们今年十二月就再种一季稻子! 累是累的。 可能多一点粮食啊。 百姓们预定新稻种,让大家研究的更为热情。 一直到六月份,一个意外的人忽然出现。 许久未见的程教谕。 或者说,许久未见的武新府府学右训导,程大人。 从正月份,纪元跟武新府王学政提起程教谕,一直到六月份,这才过去多久? 信件过去,他马上出发,这时间肯定赶得紧张。 上次见到程教谕,还是化远三十八年十二月,在京城那会。 如今已经是化远四十二年六月,差不多四年的时间。 程教谕看看却苍老许多。 完全不像在正荣县的悠闲自在。 程教谕看到纪元,心里也是感慨万分,看着纪元道:“好,长成大人了。” 纪元今年虚岁十九,身量一米八多,平日又锻炼,看着丰神俊逸。 程教谕也觉得他褪去稚嫩,是个青年模样。 还是个极为靠谱的青年模样。 纪元赶紧行礼,虽说他如今的职位比程教谕要高,但程教谕永远是他恩师。 以前的程教谕多半会直接受了,他不是个计较这些的性子。 此刻却硬生生躲开,眼圈红着:“该我谢你的。” 纪元心道。 可别说这些了,以后说不定您还是我的长辈。 两人一路聊天,说的很快,脚步也不慢。 纪元知道,他肯定担心自己的堂哥程大人。 程教谕这一路很不容易,他得到滇州府武新这边的调令之后,几乎立刻动身。 家里人还在慢慢往这边走,他就已经出发了,这路上跑得极快,这才能在短时间赶过来。 得知堂哥的情况,程教谕捂了捂眼。 纪元又把程亦珊的情况说了下,这才让程教谕心里好受点。 只是他被调到武新府,那地方虽然好,却不好时刻照顾侄女一家。 纪元直接道:“您最好留在武 新府,若在宁安州或者镇南关,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程教谕如何不知,此刻也是关心则乱。 送程教谕去程家,纪元并未跟着过去,只在外面等着。 得到消息回家的程亦珊看到纪元,下意识行礼,纪元道:“去吧,若有什么事,记得去找我。” 说罢纪元便离开了,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 程家历经磨难。 实在是太苦了。 纪元看向京城的方向。 真不知道,现在的京城又是个什么样子。 皇帝老而不死,肯定闹出不少幺蛾子。 有时候,死的早也是一种完美。 想来这位皇帝,若是能早点离世,风评都会直线上升吧? 小纪元家的仇怨。 程家人的仇怨,似乎都在那个人身上。 正想着,听到官田的小吏急匆匆跑过来。 第584节 “纪大人!您快去看!有块试验田的稻穗,好像格外不一样!”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纪元一扫方才的心情,赶紧跟着过去。 等他到了官田,才知道的小吏说的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了。 这沉甸甸饱满的穗子,跟其他稻穗完全不同。 一群人围着稻穗兴奋。 兴奋过后,众人又冷静下来。 原因? 因为这一大片稻田里,只有这不到十株是这般模样的。 其他的稻穗依旧如常! 好好好,本官砸了大几千两银子,就得到你们不到十株吗? 纪元手一挥:“保护起来,重点培育!” 十株就是十株。 他也要保护起来! 第146章 第146章 在场的人, 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稻穗。 放在手里很有分量,粒粒饱满不说,光泽也极好。 有人预计了下, 这样的稻穗, 是普通稻穗的三四倍重量。 三四倍? 如果一亩地, 都是这种稻穗, 那岂不是一亩地能产一千多斤的粮食? 大家都有些站不稳。 可眼前的稻穗实在是太少了。 也有人适时地泼冷水:“便是都种上了,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产量。” 这个确实如此。 而且眼前的稻穗,也不算占城稻,生长周期要稍微长一点,二月份种下的,如今六月份还未彻底成熟。 估计能在七月收获。 但这样能高产的稻种, 已经不强求它的生长周期了。 大家来来回回数了数,又在所有试验田里寻找,最后找到了十二株这样的稻子。 这十二株稻子被大家圈起来,认真养护。 不出意外的话, 这就是下一季的稻种, 而且是最优质的那种。 田地终于有了新进展, 看着就让人高兴。 纪元在田地里忙碌,程家则在讲最近几年发生的事。 程教谕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还要留在滇州府任职,确实是为了程家其他人。 “反正训导这职位,十几年不换也是常有的,以后我就留在这, 咱们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你婶子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不日会到武新城。” “今年过年,我们还能一起在宁安州过年。” 这话是给程亦珊, 还有程亦珊母亲说的。 目光到程亦淮这里,见他年纪很小,如今皮肤有些像本地人,看样子经常在外面风吹日晒。 “书呢?还在读吗?” 意外的是,程亦淮点头:“在读的。” “纪大人说,他小时候一边放牛一边读书,我可以一边打鱼一边读书。” “好小子。”程教谕满意。 在这家里,他该被喊一句程家二爷,他今年整四十,比程大人,也就是程家大爷小两岁。 程大人则是程家大爷,程夫人也是程大夫人。 以前离得远,分得也不清楚,现在都在一个地方,还是区分开比较好。 程教谕手下的人一一拜见,偷偷看了看这一家子,方才他们也听到了程家大爷最近发生的事。 谁不说一句可怜。 但程家二爷的学生倒是不错,看在程家二爷的面子上,帮着做了许多事。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这位程家大小姐。 她自己支撑起这个家。 戴罪之身,还能管理本地州学,更能开一家印书的作坊,这份心性,不是谁都能有的。 程家人叙旧用了一整天,晚上请纪元过来吃饭,又是畅聊一晚。 而这件事,自然被宁安州官学众人得知。 程家这次,有了正儿八经撑腰的人。 程亦珊的叔叔可是在府学做右训导的,有这层身份在,更没人敢欺辱她。 纪元听到这话,忍不住摸摸鼻子。 这话说的,好像人家叔父不在,你们就能欺负了一样。 程家二爷这次并未着急离开,反正他家人还在路上,也不着急去任职。 算下来,等到年底之前报道即可。 故而这段时间,程教谕竟然格外悠闲,但他根本不去宁安州的官学。 那是他侄女一手操办起来的。 他若过去,必然会抢侄女的功劳,还有些人也会另有他想。 这种情况下,他要么陪堂哥说说话,要么去找纪元。 四十岁的他,悠闲下来,还是如当初一样。 看到纪元在田间,倒是忍不住想笑。 纪元啊纪元,还是跟当初一模一样。 等看到纪元培育出来的稻子,程教谕也觉得稀奇,跟着一起研究。 程教谕读过的书多,去过的地方也不少。 不过他并未多加指点,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根本不多开口。 研究当中,自然也不会忘了其他事情。 纪元把程大人画的宁安州道路规划图拿出来,还道:“通往外面的两条路就要修好。” “修好之后,这些也能动工了。” 东边昌盐郡,西边永临县。 两条道路同时动工,现在也差不多要同时结束。 原本不会那么迅速。 但谁让两者一起动工,双方的官吏,莫名其妙卷起来了。 从去年十二月,到如今的六月份,算是提前完工。 两地甚至去其他县城借了囚犯过来。 他们这种偏远之地,别的都缺,但流放的犯人,是不缺的。 说到流放的犯人。 纪元眉头一皱。 近些年,流放的犯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不过他们这两地修道路,并不会亏待修路的人,这点可以放心。 那么多银子,人力,全都砸下去,就是为了让大家没那么苦。 程教谕道:“你也发现了?” 纪元点头。 不过他到底在天齐国最西南边,虽然知道朝中风雨欲来,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说不好。 程教谕从外面过来,却是明白的。 “皇上这些年,愈发糊涂。” 这也就是在纪元面前,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否则程教谕不会这么说。 程教谕继续道:“如今的他,愈发刚愎自用,太子起起落落多次,五王爷也一样。” “下面的大臣都没好到哪去。” “李首辅,甚至楚大学士,基本都是一样的。” 人老了,又不服老,肯定会折腾几年。 可偏偏他身体虽然弱,却一直不死。 程教谕本就不喜京城,否则当初也不会跑那么远去当一个小教谕。 第585节 如今是更不喜了。 “但应该不会波及滇州府。” “我听说,很多人家的子弟,都在往外面送。” “京城风雨飘零,总要过了这个劲,才会让家里有出息的孩子回去。” 所以这几年在外面,甚至在偏远的地方,根本不算坏事。 那些勋贵清流都是这样做的。 大概意思就是。 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同时,也算传递出一个消息。 都希望皇上赶紧死。 没算错的话,皇上今年六十四,太子今年三十三。 三十三岁的太子,年龄也不小了。 但看起来,皇上还有年头可活,太子就只能熬着。 程教谕说完,又道:“你这里打理得实在是好,当年你极会读书,如今又会治下。” “真真是厉害。” 程教谕说得真心实意,眼神里都透着欣赏。 纪元无奈:“老师,咱们之间就不要说这些了吧。” 程教谕哈哈一笑,拍拍纪元肩膀:“好,不说了。” 但程教谕心里,却还是这样想的。 特别是看到昌盐郡跟永临县两条道路通车,只觉得纪元确实厉害。 宁安州的三条路通车,东西北,三个方向,全都可以通行。 本地的指挥使张将军,还安插了几个据点,用来保护本地百姓。 虽说外敌不敢过来,倒是帮忙捉几次野兽,也算让当地更安全了。 宁安州跟纪元刚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现在各地的货商,通过这条道路,甚至直接可以从西边的永临县到东边的昌盐郡。 这条商路也派上大用场,没办法,谁让这里是新修的官道,道路相对平坦,还最省力。 宁安州,单是作为中转站,便能繁华起来。 更别说本地还有许多特色产品,比如稻香鸭这种,还没长成,就会被各个商家预定。 甚至有人说,江南那边的贵人们,都想吃一口新鲜。 说是稻香鸭运到西边永临县,再过一地,就能上船,几经辗转之后,可以到江南一带。 虽然折损率极高,但架不住有人花上千金要吃。 纪元默默把稻香鸭的饲养方法,寄给应天府的聂世鸣聂大人。 你们当地自产自销不行吗。 再说了,应天府的鸭子也很好吃啊! 给聂世鸣写信的时候,程教谕还有些奇怪:“你跟他还有联系?” 聂世鸣,当初在正荣县乱搞的青瓜蛋子。 程教谕觉得他被家族保护的太好,所以不知世务艰难。 之后虽然成长了,但跟他们其实不是一路人。 纪元跟当初的这位知县,还有联系? 纪元笑:“有的。” 纪元跟聂世鸣原本约好,要一起去应天府。 那边毕竟还有一个人。 自己被调到滇州府,那边的情况却是一定要了解的。 通过聂世鸣,纪元可以掌握很多信息。 不过聂世鸣到底不是傻子,纪元写信,总问一个叫xxx的人,他肯定会留意。 不留意就罢了。 留意之后,便知道这位的品行极差,平时偷奸耍滑,可惜上面有人,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这就算了,聂世鸣甚至偶然知道,这位曾经也在正荣县任职。 看样子,对方还想隐藏着段过往。 但聂世鸣提起正荣县的时候,他明显脸色不对。 应天府官员关系错综复杂,对方想要彻底隐瞒,自是不成的。 聂世鸣暗地里打听,才知道xx的过往。 再稍稍推算。 聂世鸣深吸口气,他也知道了原因。 纪元跟这位,有仇。 怪不得他要来应天府。 可后面出了变故,纪元调到其他地方。 在知道这个“惊天秘密”之后,聂世鸣也想过,要不然不跟纪元有联系了? 可纪元的信件可不是单纯的问候,有时候在讲如何治下,有时候给了好策。 甚至橡胶制法都有他一份。 聂世鸣甚至还在叔叔那边,知道纪元已经是李首辅实际意义的弟子。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xxx的消息,都由聂世鸣递过来。 而越查xxx,聂世鸣便越恼怒。 这样的人,如何能一路升迁? 就因为他会捞钱? 对方捞钱的手法极为老辣,无论什么样的贿赂,什么样的好处,都能收得“清清白白”。 这样的人,会因为银钱害死别人父母,那是绝对有可能的。 聂世鸣还在信里跟纪元抱怨过,纪元却只是让他不要着急。 等会,他没着急啊。 可说实际的,聂世鸣还真的有些期盼这人被收拾了。 程教谕听说其中原因,眼神更为震惊。 他还以为纪元会把那件事暂时搁置,没想到这近四年来,他一直在筹划。 聂世鸣调查的那些东西,分明就是证据。 纪元一边在这边发展当地基建农业,一边在报仇? 纪元也是头一次说给别人听,他倒没觉得有什么。 有些事是不能放下的,一旦放下,那就很容易遗忘。 两人聊着,程教谕忽然道:“算下来,你这次的任期,是不是要到了?” 天齐国四年一个任期。 纪元从化远三十八年被任派,如今是化远四十二年,到年底,刚好四年。 不止程教谕想到此事,宁安州很多官员也意识到这件事。 纪元在官田等着收获稻子时,不少人都看过来。 以前虽然知道,他们纪知州早晚要走,却没什么真实的感受。 现在猛然告诉他们,就不到半年时间,这让人如何心里不难受。 宁安州的刘同知,便是其中之一。 刘同知心里万般不舍。 现在的宁安州全靠纪大人,他要是走了,那本地怎么办? 要是来个不好的知州,又怎么办? 想到这,他就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本地的官员大多都是如此,倒是一些外面来的官吏,其实已经习惯了。 他们甚至在想,要不要走走关系,跟着纪大人一起走? 只要跟着纪大人,那是绝对能做实事的。 但这些担忧,在官田收获那十二株稻穗之后,消散了一点点。 十二株稻穗,比平常的稻穗重了足足三倍! 多了两倍的种子,但重量重了三倍! 说明什么? 自然因为这些稻子长得饱满啊。 “如果田地里的稻子,都长成这样就好了。” 是啊。 第586节 要是都能长成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安州绝对会是天底下最富足的地方。 “有了良种,就有希望。” 虽然只有十二株稻子,但他们得到了近三千稻种。 有了这三千稻种,一定能培育出更多稻子。 为了这三千稻种,田老农他们,特意又开辟一块地方。 毕竟长出来一季,可能是偶然,必须多培养几季才行。 话又收回来,幸好这里是宁安州,气候适宜,否则试错机会更少。 好消息接连传来。 其中一块地,占城稻十九号二代,里面的稻子有了十足的进步。 说是总结了之前的经验教训,这才培育出来的。 一亩地的粮食,竟然高达三百五十斤,跟普通稻子差不多了。 当然也有本地农人精心养护的结果,所以放到普通百姓那,差不多是三百斤左右。 亩产三百斤的占城稻,足够让勤劳的农户们动心。 一年多种一季这种稻子,等于多几百斤的粮食。 多种一次田地,累吗?累啊!可是有粮食吃! 宁安州的新宁人们,几乎第一时间去申请。 他们要种占城稻! 他们不怕辛苦! 宁安州本地的农户则默默看看自家的牛。 那些新宁人们,家里大多数没有牛,还那么积极,他们这些宁安州本地人有牛有农具,怎么能落后啊。 纪元培育出来的占城稻,心里一阵激动。 这距离现代稻子自然相差甚远,甚至跟普通稻子比,那也是不行的,产量绝对没有宁安州日常种植的稻子产量高。 如今宁安州普通稻子,已经能达到一亩地四百多斤,水渠肥料农具的提升,一亩地四百多斤,甚至只是均产。 可占城稻的好处就是,能让一年之内,多种一季稻子。 对当地来说,抗风险能力也增强了。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这在什么时候,都是真话。 别看外面正在卷橡胶。 但卷来卷去,还是要回归耕种的。 “继续培育。”纪元道,“我们一定能种出来更好的稻子。” “是!” “没错!” “一定可以的!” 官田众人激动道。 他们一群人在农田里忙了许久,忙到很多人都说他们不像官吏。 还说田老农他们,被官府调过去,还是要种田。 现在呢? 现在看看,他们到底做出什么贡献! 种田怎么了,种田才是万物根本! 他们试验田都标注到五十多号了。 以后说不定还有五十多代。 总之,他们会一直种下去。 纪元看着,对刘同知道:“只要有他们在,宁安州就会安稳。” 以后的宁安州,不在于他,也不在于任何某个单一的人。 只在此地的稻种,在此地的百姓,此地的农人。 刘同知则道:“不用安慰下官。” “您确定什么时候走了吗?” “下一个任期会去哪?” 纪元并不知道。 他可以提前选。 但他准备回京城再说。 一般来说,有两个选择,他把自己想去的地方告诉李首辅,李首辅帮他处理好调令的,到时候直接从这个任地去往另一个任地。 期间不用回京城,对官员来说很是方便。 但纪元准备回去一趟。 可能,还会回来? 不一定是宁安州。 但可能会回来滇州府某个地方。 不过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刘同知叹口气,他还是发愁啊。 也就是宁安州百姓们还不知道这回事,等他们知道了,只怕要闹翻天。 其实不光本地官员们关注这件事,就连附近几个州府都在打听。 纪元虽然在宁安州当知州,但对他们周围都有影响,还是积极正面的影响。 武新府跟滇州城那边,一边担心纪元一走,橡胶作坊还会有变故。 另一边则是别的心思。 纪元如果不排斥滇州府的话,要不要到他们那做事? 直接做个府衙的同知,绝对也是高升。 宁安州的百姓都不知道,他们的知州大人任期还没到,已经被各方“预定”了。 如今宁安州百姓要面对的。 便是本地有史以来,第一次夏税。 此次夏税,收的是人头税。 等到秋税的时候,要交的便是田税。 就在各家准备好银钱,粮食,布匹的时候。 本地的橡胶作坊,染布作坊忽然宣布。 本地一部分人的人头税,由他们来交。 当然了,必须是家里种田的。 准确来说,所有农户的人头税,这两方包圆。 程亦珊所在的印刷作坊在听说这件事后,也来凑了一份。 她们的印刷作坊刚刚开始盈利,但她明白其中的意思。 经商的,做买卖的,赚取大利润的,要自动让利。 为的,大概还是稳定本地的农业。 他们这些人不事农业,不种粮食,还要吃粮食,便要有自知之明。 宁安州上下百姓,都觉得不敢置信。 人头税就这么免了? 不对,是有人代交了? 啊? 这也太好了吧。 此事自然有纪元插手。 他过手本地账目,自然知道本地橡胶盈利绰绰有余。 让本地橡胶作坊,染布作坊割肉,他们肯定心疼。 可此事也必须要做,你们挣大钱,做大买卖。 另一边,农户们提高粮食产量,粮食价格又便宜了,那不种田的人,岂不是过得很爽? 所以,这个人头税,他们必须出。 或者说,想要在本地做橡胶买卖,他们就要出。 甚至滇州府的所有橡胶作坊,以后都要如此。 他们或许有不满,但全都淹没在农户们欢呼的浪潮当中。 这些农户们可不是松散的一个个人。 里面还有伐木会的各个成员,所以即使纪元走了,同样能彼此牵制。 秋日的田税或许没办法,也只能提高产量,减少农户们的损失。 但这些杂税,纪元要想办法给免了。 第587节 此事馋得周围百姓都想来宁安州。 别说什么景国人,河辉国的人。 便是昌盐郡,乃至永临县,甚至镇南关的人,都想来宁安州鼎定居啊。 急得当地长官赶紧联合本地商会。 不说全出,你们也补一部分吧? 不补? 不补本地人可全都跑了,你们货物卖给谁? 有些官员,甚至隐晦责问纪元。 但纪元的回复只有一句。 “宁安州研究出新稻种,有兴趣吗?” “种植周期三个月,亩产四百斤那种。” 一句话,这些官员瞬间变脸。 责问? 什么责问? 我骂我自己呢! 第147章 第147章 化远四十二年七月。 一个从水路下来的商队, 带着各地的货物在永临县附近的一个城池卸下。 这个商队的人叫苦不迭,有码头的这个城池,道路也太差了。 领队的人道:“再坚持一下, 到了永临县就好了, 永临县往宁安州方向, 道路修通了!” 真的假的, 不是说去年年底才动工吗。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永临县。 在永临县卖出一部分货物之后,再前往宁安州。 以前想去宁安州买橡胶,还要绕路到镇南关,然后再去宁安州。 现在不用了,直接过去即可。 商队的马车走在这上面, 很明显能看出不同。 这些路面硬化得刚刚好,既不会太硬伤了马蹄,也很平坦,能更省力。 “真的修好了啊。” “这速度可真快。” “到宁安州, 我必然要吃一碗鸭粉汤。” “他们这里的稻香鸭确实美味。” 路途顺畅, 到了宁安州, 领队感觉,比他去年来的时候,此地好像更繁华了,人也更多了。 如今还是稻子马上收获的季节,山脚的梯田,怎么看怎么漂亮。 还有伐木会的人在旁边, 一边拉木头, 一边唱着歌。 小孩子们,要么背书, 要么跟着去种树。 种树可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山里的树木砍完了,子孙后代怎么办? 这个商队在宁安州停留几天。 只听着宁安州似乎在捣鼓什么新稻种,说是三个月就能成熟。 这话一说,商队的人格外兴奋。 可再一听,一亩地才三四百斤,他们江南闽地一带,一亩地六百斤呢。 这也太少了。 大家又问了问,还是惊叹种植的时间短。 好不容易有人想买一些回去,直接被拒绝:“我们这还不够用呢。” 好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宁安州的东西,有不好的吗? 商队的人来不及考虑,他们在这里补充了货物。 大批量的橡胶,染布,稻香鸭,还有当地水冬瓜树的油脂,通通带上,继续往东边昌盐郡走。 留下来的,则是各色天南海北的百货干果。 商队一趟趟下来,赚的就是这些差价。 如今的宁安州,很舍得买这些东西,他们卖的东西也多。 而从宁安州带出去的东西,更是紧俏。 他们可以在昌盐郡换些上好的井盐,然后继续前行。 宁安州到昌盐郡这段路,同样让他们觉得轻松。 哎,过了这些路,就要辛苦颠簸了。 如果天齐国的道路都能修缮起来,那该有多好。 “我看他们宁安州内里还在修桥修路,下次过来,肯定更方便。” “肯定的。” “他们宁安州发展得可正好。” “那个稻子,如果产量再高一点,那就好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甘蔗哪有两头甜?” 放到现代,还真能种出两头甜的甘蔗。 所以纪元也相信,可以培育出产量极高的占城稻。 说句真心话,如果占城稻培育不出来,他愿意永远留在这,直到高产的占城稻出来为止。 七月份的收获里,占城稻依旧一般。 好在三代都快收获了,培育到第三代,一般都会有点效果。 大家抱着希望,继续培育新品种。 那个已经到昌盐郡的商队忽然又听说。 人家宁安州的人头税由当地商会代缴。 啊? 还有这种事? 他们也想搬过来啊。 这商队快要搬走的时候,又听说了,周围几个地方的人头税,都由商会代给。 还是“自愿”的。 是不是自愿不知道,但是那些商会老板,对纪元又爱又恨。 想他留在这里,又觉得他要是留在这的话,说不定会继续压榨他们,补贴农户。 还有人讲,咱们天齐国,还真的是士农工商,阶级分明。 有钱又怎么样,暴利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把银子拿出去。 但百姓口中,甚至想给纪元塑金身。 也有人说:“等他一走,这事有变化怎么办?” 大部分农户都会白对方一眼:“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说了,定好的规矩,难道他们想违反?” “伐木会可不是好惹的!” 不仅宁安,镇南有伐木会。 滇州府大半地方,伐木会都成立起来。 反正跟各地商会一个性子,谁也不好说什么。 有他们在,很多乡绅都不敢欺辱当地百姓。 毕竟这些人是真的敢出头的。 不过现在想进伐木会也是很难的,必须遵守他们的规矩,还是当初纪知州帮忙定下的。 商队恋恋不舍离开。 哎,谁能想到,天齐国这么偏远的地方,日子过得比他们还顺心。 可惜了,搬家这种事,不是说搬就搬的,只能羡慕当地人了。 纪元接下来的时间,基本都扑在农田上。 第三代的占城稻种下去,就看结果如何。 这第三代的稻子,既结合了各种普通稻子的特点,还有优质占城稻的特质。 总之,到现在,已经是五花八门的稻种互相结合。 至于能不能种成,既看运气,也看他们配对的结果。 在无数根乱麻绳中,找到最为合适的稻种集合,真的不容易。 第588节 其他地方官员也在观望。 纪元是个能惹事的,但他的能力自不用说。 他培育出的初级稻种都这样好了,真不敢想,培育出的高级稻种,又会怎么样。 到时候他们分一杯羹,那战绩上,可是辉煌的一笔。 所以纪元做的一些事,他们也直接默许。 反正说到底,又不让他们掏钱,有什么了。 再说了,当地商贾再难,能有农户难? 这道理大家稍微想想就明白。 在这期间,之前因为人头税被压下去的另一件事被重新提起。 纪知州,在本地的任期要满了。 一些年纪大些的本地人,眼神都透着迷茫。 什么是任期? 他们的刘同知,不是一直都在这吗? 年轻人解释了许多,他们才知道,纪知州不属于宁安州,到今年的年底,他们的纪知州就要离开了。 换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来。 年老的当地人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们好日子还没过多久,纪知州就要走了吗。 这不行啊。 一时间,村寨里哭成一片。 连即将来的秋收都提不起精神。 纪元知道的时候,也忍不住叹口气。 柴烽道:“大家真的不舍得您,因为您,大家才有这样的好日子。” 纪元道:“若这样说,那就是抬高我了。” 不等柴烽,还有其他小吏,甚至赶来的刘同知反驳,纪元就道:“我只是给了他们应有的生活。” “我顶多是动动嘴,田地是他们耕的,水田是他们开的,水渠也是他们每个村寨自己挖出来。” “凭什么一句因为我,就抹杀他们的成果。” 纪元确信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他们才是真正辛苦的人。” 这是纪元真心实意这般讲的。 天下的农民,天下的百姓,供养了上层人,供养了他这样的读书人。 他不过回馈一些自己因为幸运得来的知识,便要被感恩戴德吗。 如果其他人,有着跟他相同的经历。 只怕不会比他差。 他只是幸运,比这些人更幸运的,经历过另一个时空。 若靠着幸运便高高在上,那他上辈子读的书,就读到狗肚子里了。 如果他因为这些幸运便自诩救世主,自诩本地的大功臣。 那他跟天齐国的某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若不时刻警醒自己,那他一定会变得面目可憎。 原本因为这些功绩沾沾自喜的官吏们,只觉得脸颊通红。 说实话,宁安州变成这样,他们其实是有些自傲的。 甚至那些去年才被调过来的官吏,同样有些傲慢。 他们以为,是自己,是纪大人带给当地好生活。 殊不知,纪大人自己都不这么认为。 那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啊,是他们更厉害吗? 那肯定不是。 宁安州衙门的心被安定下来,不再拿此炫耀。 可他们渐渐发现,他们越是不炫耀,其他各地同僚越想听。 你们宁安州,是不是又捣鼓出新花样了? 没有,这是真的没有。 因为一入八月九月,就要核算田税了。 宁安州头一次交田税,务必认真谨慎。 宁安州本地百姓,对此也有准备。 田税的事吵吵嚷嚷好几年,能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可即便早就知道要交田税,真正把粮食拉出去的时候,还是心如刀绞。 这是他们一点点伺候出来的庄稼。 直接被拿走两成。 如今各家的田地,均产都在三百九左右。 算下来,一亩地要给七十八斤的粮食。 一些新宁人,甚至“上道”的添补到九十斤。 这是他们在景国,河辉国的规矩。 有时候甚至要添到一百斤。 一般来说,称重的粮斗装满,官吏还要踢上一觉,落下来的都是眼前官吏们的。 那粮斗不满了怎么办? 你们再给补上啊。 所以有些农户,就会提前多给一些,如果粮食落在地上,还需要他们捡起来送给官吏。 直接多给一些,也能省事了。 纪元的治下,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直接道:“不用,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他们官吏们的补贴,自有官府来发。 同行的人都会互相监督,如果发现谁随便拿用百姓家的东西,会被纪大人直接问责。 到时候,别说继续当官吏了,按照纪大人的 性格,会让他们跟着流放犯人一起去修路修桥! 什么? 宁安州的路不是已经修好了? 那是通往外面的修好了,里面的呢? 宁安州地面水系复杂,还需要很多桥梁,最好还是石桥,若是木桥,大部分木材经不住浸泡。 让他们去搬大石头? 是会死的! 纪大人对内极为严格,被他扔去修路的也不止一个,只是没跟大家说而已。 新宁人感恩戴德,之前不用交人头税,现在只要交规定的田税,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宁安州的百姓虽然不习惯,但也没办法,大家都选择在十二月再种一季粮食。 说不定能补补亏空? 不过这次的田税要怎么交? 纪元这边并不给主意,主打一个,你不问,我不说,你一问,我惊讶。 不少人似乎形成默契。 这一季的稻子,不管? 只要交好夏秋的田税就行? 纪元的态度,便是宁安州衙门的态度。 说实话,纪元主打一个能拖就拖。 反正本地的二季稻刚刚开始种植,没有形成规矩很正常。 用刘同知的话说。 纪大人该积极的地方极为积极,该拖延的时候,拖延到谁都看不下去。 纪元就不知道这事,他出衙门之前,左看右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赶紧离开。 大家看得好笑,却也知道,最近来堵知州大人的百姓实在太多了。 都是听了纪大人要离任的消息,不约而同地过来。 过来之后要说什么吗? 其实也没有,有的难过,有的流泪,都在表达不舍。 但他们又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纪元看多了,心里也不算好受,索性躲着大家,这样所有人的心情都能好点。 不过他还要去官田附近,只挑人少地方走,路过州学的时候,正好看到程亦珊从里面走出来。 程亦珊眼神带了惊讶,再看看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下:“怎么又在躲人。” 两人都是一愣。 第589节 上次纪元躲人,是在京城。 那会刚考中状元,无数人想要榜下捉婿。 现在说起来,程亦珊倒有些不自在。 纪元没办法道:“见面了,大家都不开心。” 因为太不舍,所以不开心。 程亦珊补充道。 两人没再说话,纪元任期要满了,程亦珊早就知道,她甚至早就说过,纪元肯定会离开这。 所以现在的心情也还好。 不过两人并未对此展开,只说今年招生的事。 有了官吏以及夫子的名额之后,来报名的女子果然多了起来。 特别是宁安州以外的豪绅贵族家女子,都被家人安排过来,甚至还在附近买了宅院。 如今她们,也是宁安州不可小觑的势力。 而这些势力,都在程亦珊的掌握当中。 纪元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反而愈发欣赏程小姐。 两人一起走到官田,里面标注了无数试验田的代号,现在基本都在四代左右。 但实验的类型,已经有一百多种了。 所有的稻种,稻子,都在这里等一个可能性。 或许一季就成了。 又或者要等个十年。 这里面的不确定性,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左右,甚至到了后世,依旧需要探索,研究,才能有一个相对好的结果。 不确定性。 很容易让人产生惧怕。 人类第一次种植稻子,稻子不过跟杂草一般,口味更是不好吃。 但经过前年的培育,终于有了这样多的稻种。 当时的人考虑过不确定性吗,似乎没有。 可人一旦知道不确定性,便会焦虑,会想象,会难受。 纪元这次要回京城,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他甚至不能跟程亦珊讲任何像是许诺的话。 因为自己不确定能不能行就算了。 “我相信你。”程亦珊忽然道,“相信你想做的事,一定能成。” “当然,我不是想要什么,就是想跟你讲这句话。” 作为一个普通的宁安州百姓。 程亦珊觉得,她有资格说这句话。 她相信纪元,就像宁安州的百姓一样,像纪元身边的任何人一样。 不是想让纪状元帮她做什么。 只是真心实意地,说这句话。 纪元笑,又看了看程亦珊,两人都未说话。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不管确定还是不确定。 依照他们两个的性格,都会坚定地走下去,走下去,才能看到确定性。 纪元再次去官田,程亦珊准备回家。 程亦珊看了纪元的背影,知道纪元注定要走,她当然是有些难过的。 好在这些难过不多。 也许以后再见,她不用再受纪元的庇护。 此刻的纪元已经到了官田,有人踉跄着跑过来:“七十九号三代抽穗了!” “穗子格外饱满!” “而且是大片稻子都很饱满!您快去看看!” 第148章 宁安州官田到如今, 已经有了自己一套育种的方法。 是结合了当地情况,又吸取许多教训得来。 这近一年多研究,大家对试验田, 对种子, 对稻田里的水质, 乃至只是种子阶段时, 就能分辨出这次稻种是过干了过湿了,发芽情况如何。 而这个七十九号三代的试验田,也是他们一直关注的重点之一。 种子不错,温度适宜,施肥不过度。 但种子生长的时候中规中矩,等到出苗的时候, 这块试验田上的稻子,跟其他稻子无异。 大家以为又是一茬平平无奇的稻子,甚至生长的速度好像都更慢一点。 可接下来的事,让他们震惊了。 七十九号三代试验田的稻子, 似乎知道, 怎么才能让自己长成最好的形态。 这里的稻子比其他的稻子稍微矮一截, 好像把自己所有的营养跟精力,都放在果实上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稻子抽穗的这天,都能看出其中的饱满。 纪元眼睛都要黏在上面了。 这么好的稻子,他们有五十亩,这五十亩的稻子,能产多少种子啊。 “好好养护, 一定要顺利收割。” 即使已经种过一茬又一茬的水稻, 种过无数的试验田,官田的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损坏了这块试验田。 让大家意外的是, 其他地方的试验田竟然也有好消息。 大部分的试验田培育到三代。 到三代的时候,基本都经历了种子的严选,再加上跟各种稻种的混合授粉。 之前一点点累积出来的基因交换,终于有了结果。 在三代的成长里迎来小爆发。 各种试验田的成果陆陆续续展现出来。 有的是穗子沉了些,有的是更耐旱,还有的少生虫病,有的适应各种土质。 虽然进步并不算格外明显,但这些特点一旦展现,他们就有培育的方向了。 当然,也不全都是好消息。 之前收获的近三千颗不同以往的稻种,在第一批一千颗种下去之后,竟然全都没有发芽。 有农人说,这种子,可能要等到来年四月再种,后续是正常的稻种。 之后又算了时间,种了两百粒,依旧没有发芽。 剩下的稻种只好收起来,等到明年四月再说。 其他试验田各有不同。 但这些挫折,根本不会让大家灰心丧气。 培育良种的过程里,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只等着这些田地,特别是七十九号三代的收获了。 这块占城稻,如果能保持成熟周期短的特性,又有这么沉甸甸的稻穗。 那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关于田地的消息,自然传得飞快。 还有不少当地百姓慕名赶来,想要看看那沉甸甸的稻穗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样一来,官田甚至还要派专人看护。 谁要敢手贱破坏这些试验田,一定会被骂死的。 但宁安州的百姓,或者说天齐国百姓,怎么可能这样做。 他们都盼着官田的稻种可以培育得好一点。 纪知州肯定会给他们的。 这点压根不用怀疑。 所以整个宁安州,甚至路过的商队都要过来看看。 对宁安州的良种培育啧啧称奇。 一直到八月份中旬。 当地的中秋也过了,纪元还做了冰皮月饼,依旧是跟程家一起过节。 程大人情况跟之前一样,便是他的堂弟程教谕过来,还是时好时坏。 第590节 程大人基本不能出门,他看到香烛之类的东西就会陷入癫狂。 而程教谕也知道了秘佛殿的存在,嘴角带着讽刺。 虽说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太知道皇帝是个什么东西。 程夫人的身体倒是完全好了,她撑起整个程家里子。 程亦珊的弟弟程亦淮,一面读书,一面做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已经像个当地的孩子。 外面自然还是程亦珊在管。 甚至这次的中秋家宴,也是她先举杯。 她是程家如今,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 上次他们这些人一起过中秋,还以为未来一片光明。 程教谕都对朝廷抱了些希望。 现在? 现在反而释然了。 程家一家,已经做好扎根滇州府的准备。 远离京城,特别是如今这段时间,远离京城是好事。 过了中秋之后,占城稻七十九号三代试验田,终于可以收获。 种植周期八十六天。 此稻与其他占城稻一样,不挑土地,对水质要求也不算高,但施肥的时候要格外用心。 最后,最重要的亩产量。 也要揭晓了。 一共五十亩的试验田,就看均产多少。 官田的官吏们,一亩地一亩地的统计重量。 整个宁安州衙门的人都来了。 甚至还有围观的百姓。 这些围观的人当中,更有不少各地来做买卖的。 没办法,谁让这是粮食。 谁家不喜欢粮食。 如果有高产的稻子,对他们各地来说,都是极好的。 说这是件抚育万民的事,一点也不为过。 粮食的重量被一点点报出来。 官田官吏们,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也不会当众宣读,只是在低声交流记录。 所以他们的表情,就成了大家观察的重点。 “啊?怎么皱眉了?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亩产极高?” “怎么跳过那一块,怎么回事啊。” 在大家窃窃私语当中,结果终于送到纪元的手中。 从今天早上开始,纪元一直都在这里。 收获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不来。 这可是他们寄予希望的七十九号三代试验田! 大家如今已经直接喊七九三了。 算是这里的代号。 “七九三试验田,一共五十亩。” “每亩地的产量分别是,四百三十斤。” “四百七十斤。” “四百九十斤。” “三百九十斤。” 纪元的记忆力跟阅读速度本来就超强。 旁边报数的小吏,都没能打扰到他。 对方还在报,他已经在计算均产了。 田地之间会有差异性,还是算均产最为合适。 而七九三的均产,为四百五十二斤。 占城稻。 只用种植三个月,甚至不到三个月的占城稻。 均产在四百五十二斤。 抛开官田的特殊条件,均产也能在四百斤左右。 而如今正常的稻子,一季差不多也是四百多斤。 便是纪元,也觉得双手发麻。 如果是他刚来古代的时候,那会肯定觉得,不过四百多斤,又有什么了。 因为他习惯现代动辄上千的稻子,如果一亩地没有一千斤,只会觉得今年歉收了。 可经历了那样多,又自己去找稻种,去培育良种。 才知道占城稻的一亩地四百多斤,耗费了多少人心血。 “七九三稻种!种植周期近三个月!均产为四百五十二斤!”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围观的百姓们几乎不敢置信。 过了好一会,大家才忍不住询问。 多少斤? 种多久? 是真的? 这些问题被大家反复提问。 就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可实际上,不是他们问得太多。 是他们一直在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因为太过激动,太多不敢置信,也太过期待。 过了好一会,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我们要种占城稻!” “我们要种七九三稻种!” “啊啊啊啊,给我们这些稻种吧!三个月就能成?!” “我家分了十几亩地,如果多种一季,就能多五千多斤粮食!?” “我们要种!” 宁安州本地人还好一些,外地人是真的着急。 他们都知道,宁安州培育出来的良种,可能是给本地人用。 甚至镇南关百姓都不太担心,纪知州也会想着镇南关的。 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呢? 他们能不能买到七九三啊。 滇州府以外的商贾们更着急,怎么轮,好像都轮不到他们啊? 天齐国的人都这么想。 混迹其中的景国人,河辉国人则更为复杂。 这些人多半也是来经商的,不过他们国家小,能经商的,基本都跟王室有联系。 景国的人更多是羡慕跟嫉妒,他们还瞪着宁安州的新宁人,这些人从景国“叛逃”,竟然还真的过上好日子,实在让人不爽。 还有这么高产的稻子,他们是真的想要。 但天齐国对此一向严苛,再者,景国跟天齐国许久没有交集,贸然去要,肯定会被拒绝。 而河辉国的人,则是恨。 这明明是占辉稻! 为什么叫占城稻! 而且是从他们河辉国弄过去的! 重点是,凭什么河辉国的人培育不出来,天齐国的人还真的培育出来了! 河辉国的人甚至早就想过,这东西到天齐国人手里,肯定能培育出良种,也能种出更多庄稼。 天齐国培育良种的本事,以及认真执拗的劲头,他们都是认的。 他们千防万防,王子甚至说,如果他们河辉国培育不出来,就把占辉稻一把火全都烧了。 河辉国弄不出来高产的稻子,其他人也不能要。 第591节 这是他们河辉国的铁律! 他们防的,就是天齐国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 宁愿占辉稻被火烧干净。 也不愿意给天齐国。 毕竟给了他们,他们的粮食就会增产,人口会越来越多,国家也会越来越强大。 那他们这些小国,就更没有生存空间了。 这些损人不利己的念头,一直在河辉国王室中间流传。 他们死咬着不放稻种也是这个原因。 甚至把河辉国附近此类稻子全都铲除干净。 连天齐国境内的一小部分,都被他们给拔了。 本以为此事他们做极好。 谁知道那些该死的边民,竟然伙同天齐国的人一起骗占城稻的种子。 不对,骗占辉稻的种子! 明明这种子在他们那,一亩地就一百多斤的产量。 到了天齐国一年,怎么就一亩地四百五十多斤了。 那些种地的就是废物。 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不如全都杀了。 他们愤恨的眼神太过明显,引来周围巡卫的注意。 巡卫们并未直接抓人,而是暗中观察,禀告给张将军跟知州大人。 纪元跟张将军点头,让人继续看着。 另一边,两人则继续处理七九三良种的后续。 每个人都异常激动。 纪元却要更加稳重。 这才第三代,谁也不知道第四代种出来是什么样。 如果稳定不够,那怎么办? 如果不如这些高产,那又怎么办。 所有想要领这批稻种的百姓,必须考虑清楚这些事。 官府也会把注意事项说明白。 可以接受结果的,才能去大面积种植。 也有人说,要不然自己种? 反正官田还能腾出地方。 但官田总不能一直这么种下去,这些良种,还是要到平民百姓家中。 那样才能看出真正的效果。 让更多百姓种植,才能知道种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这片田地里,一共收获两万两千六百斤的种子,差不多可以种植一千一百多亩地。 他们会均匀地选择良种发放对象,让他们在自己的田地里种植。 十二月种下,明年二月三月收获。 既不耽误明年正常稻子的种植,也能看出占城稻七九三号到普通田地是个什么情况。 消息放出去,宁安州各个村寨的人踊跃报名。 有些人甚至放话,就算收成不好,他们都认了,就当是帮官府培育新种。 大家都是种田种久了的人,岂会不知突然换新种的危险。 可大家就是愿意去做。 这份愿意,也是相信纪知州他们。 更多的,同样是对良种的渴求。 河辉国人看来,只觉得不理解。 这么大面积地铺开,为什么? 这种好种子,应该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还有这些百姓也怪得很。 他们让河辉国百姓试着种新种,那群刁民全都推三阻四的。 这里的人竟然抢着要。 真的。 看得人眼红。 这本该是河辉国的。 种子是他们的! 这些人丝毫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巡卫盯上,甚至已经发现他们的大概身份。 八月十七晚,圆月高高挂在天上。 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试验田附近转悠,直接踩在稻苗上,显然是故意的。 身后的巡卫气得要命,这是他们本地辛辛苦苦种的稻子。 他们在干什么! “捉人捉赃。”同伴咬牙道,“等着。” 他们盯了这些人整整一天。 听着他们骂天齐国骂宁安州,还说占城稻是他们的。 这点天齐国的人并不否认,对外研究时候,也说了这是河辉国百姓带回来的。 但要说当初的占城稻跟如今的占城稻,已经完全是两回事。 一个亩产一百多斤。 一个亩产四百多斤,宁安州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培育出来的。 原本想把这些人抓起来,但此刻抓起来,顶多是送回河辉国。 然后巡卫们就听到对方的计划。 “那一千多斤的占城稻,就在他们仓库放着吧?” “既然是我们的东西,我们给弄回来吧。” “反正当初,他们就是抢我们的。” “抢了之后,把他们仓库烧了!” “对,让他们所有种子全都化为灰烬!” 巡卫们听到这话,只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们。 宁安州那么多年的心血,他们要一把火烧了? 理智决定,还是要等到人赃并获才行。 所以,他们不分昼夜,轮换着一直跟到现在。 这些人想偷稻种不说,还故意损毁田地。 河辉国的人,眼中的嫉妒跟恨,根本掩盖不住。 但这些人刚进了仓库,仓库内外燃起火把。 “你们这些小贼,要做什么!” “偷东西是吧!?” “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河辉国的人吓得后退。 但他们身后也是一队巡卫,根本退无可退。 他们这些才知道,天齐国的巡卫,一直知道他们的行踪! 就等着抓他们呢! 想到一些天齐国去河辉国偷稻种的商贾,会被河辉国活活打死,他们吓得腿都软了,连连跪地哀求。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隔壁国家的贼人偷东西。 往大了说,是河辉国有意破坏团结。 纪元思索片刻,决定把事情交给滇州府知府跟武新府知府。 动辄杀人,他也不愿。 但这些人毁坏田地,还会毁坏占城稻根基的想法,实在可恶,必须严加惩戒才是。 宁安州到底距离河辉国有些距离。 他们要面对的是最近的景国,处理河辉国的事,还是要交给距离河辉国最近的绥许城。 绥许城也会跟滇州城联系,商量一个解决之法。 纪元也不是白白让他们帮忙处理事情,也送过去一批稻种三九三。 第592节 这批三九三稻种生长周期同样三个月,但均产在三百二十斤左右,算是七九三的次等品。 次等品? 不说拿到三九三的绥许城了。 便说被押送的河辉国皇商们,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次等品?” “你们管这个叫次等品?!” 他们河辉国的占城稻,只有一百多斤!不到两百斤! 如果他们能培育出三百多斤的占城稻,一定会让所有官田都种上的! 如果说这还不够让他们悔恨,纪元下一句话,让他们目瞪口呆。 “均产在三百二十斤的占城稻三九三,原本是准备给河辉国的。” “宁安州想替新宁人换了之前欠下的稻种。” 新宁人过来,带了十几万斤的稻种。 这些稻种虽然比较原始,但没有根基,也培育不出来各种各样的种子。 纪元也做好帮忙还稻种的准备。 谁能想到,他们不仅想偷种子,还想烧了他们的种子仓库。 若不是本地巡卫警觉,真让他们得逞的话。 宁安州,乃至天下百姓,都要等着纪元他们重新培育良种。 而在这期间。 又会有多少百姓因为饥饿而亡? 这些代价,河辉国皇商们知道得很清楚,但他们满不在乎。 就跟他们不在乎自己的边民百姓们一样。 河辉国偷东西的皇商们,被押往绥许城的时候,路上被无数百姓唾骂。 毁粮遭天灾! 你们这都不懂吗! 如果不是纪大人拦着,大家一人一拳都能把这些人锤死! 纪元理解大家的怒火,所以道:“那我们就要更快研究出更好的稻种。” “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推广给天下百姓。” “到时候,看谁还能毁掉我们的稻种。” 没错! 适合种稻子的地方,都要种上这种良种! 就要种! 看谁还能毁! 有本事踏平天齐国,把我们的稻子都给拔了! 他们看看,谁敢这么做! 宁安州新同知来的时候,被眼前的场面震撼。 他感觉,这会给宁安州百姓一把武器,他们能直接踏平河辉国。 也是,毁人良种这种事,实在太缺德了。 不过纪元也是。 十多年未见。 他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以前在正荣县安纪村见过一面,之后也只听过他的“传说”。 估计他也没想到,还会跟自己这个老家伙重逢吧! 而宁安州这边,则更加奇怪。 宁安州来的不是知州?是同知? 意思是纪知州不用走? 可如今的刘同知怎么办?! 第149章 第149章 宁安州新官员提前来了! 这才九月份! 而且不是知州, 而是同知。 距离纪知州任期,还有三个月啊! 大家都以为,新知州怎么要等到明年才会过来。 这怎么突然提前了?! 为什么突然提前。 也是有原因的。 外面局势变动, 很多位置都塞了人。 眼前的这位同知, 也是其他职位变动中的“获益者”。 让他提前离开之前正六品的位置, 来做一个从五品的同知。 这些事情, 大家都不知道。 只是提前收到消息,说新同知已经在路上了,不到三日,便会到宁安州。 啊? 整个宁安衙门众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就算来人接替,也该是知州? 他们甚至已经做好纪大人离开的准备, 虽然很不舍,但至少是有准备的。 现在告诉他们,来的是同知,不是知州? 不少人看向刘同知。 刘同知自己也有些迷茫。 他应该没做错什么吧。 虽然他只是三甲进士, 但好歹是进士。 在此地已经十几二十年了。 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之前没有功劳, 也没有过错。 朝中是要把他换掉? “宁安州如今情况不同, 或许需要更厉害的人吧。” “不过纪大人能留下,那就很好。” 其实刘同知说得勉强,甚至有些苦笑。 但这会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毕竟他在这里付出几十年,若因为宁安州不同了,所以要被换掉,心里怎么都会难过。 纪元听到后, 则有另一种想法。 要说他会离开吗? 多半是会的。 李首辅都不会让他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如果来的人是同知。 那知州的位置, 肯定会有人做。 多半会是刘同知? 他在此地坚守多年,应该升职的。 宁安州的职位一向与其他地方不同。 知州为从四品。 同知为从五品。 若真是如此, 那刘同知算是高升。 不过这只是猜测,纪元也不想提前说,若他猜得不对,那更让人难过。 纪元只道:“若真有什么,到时候举荐到府城,应该会更好一点。” 刘同知苦笑。 自己想去府城,跟被挤掉,那是两码事。 话说这么说,刘同知还是勤勤恳恳地做事,他是宁安州的人,又在本地做事多年,肯定不会把不满发泄到公务上。 三日后,纪元看着眼前的黄夫子,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没看错吧?! 第593节 作为同知前来赴任,纪元肯定不用迎接,只要在衙门等着新下属过来拜见即可。 但没人告诉他,来的人是黄夫子啊! 如果知道的话,他肯定会亲自迎接的! 其他人都一头雾水,只有安大海好像知道一些。 安大海道:“是咱们赵夫子的好友,黄夫子吗?” 安大海其实没见过,但听说过赵夫子有位姓黄的好友,说起来,好像就他了? 黄同知听到熟悉的乡音,忍不住道:“就是我!” 黄同知又看向纪元,笑着道:“纪大人,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不愧是过目不忘的神童。” 不对,现在已经不能说神童了。 眼前的纪大人已经是青年人的模样,跟小时候瘦瘦小小的完全不同。 他们在聊的时候,其他人好奇了。 黄夫子? 这位是他们纪大人的夫子吗? 黄德珉连忙道:“我哪有那种好运气,我只是纪大人蒙师的好友,有幸见过一面。” “算起来,都是十一年前了吧。” 这么一说。 好像确实很久了。 那一年,好像是化远三十一年六七月份。 今年都是化远四十二年的九月份了。 纪元听着都觉得恍如隔世。 黄德珉也是如此。 他在接到调任的时候,还在感慨,自己要去滇州府那么远的地方。 等知道是宁安州之后,更为诧异了。 因为他跟赵夫子依旧有通信来往,知道纪元在宁安州做知州。 十一年前,他当时都不想考举人了,却被纪元意外安慰,铆足劲去考试。 没想到还真的考上,只是遇到科举舞弊的事,而且也不再考虑以后,直接走马上任。 辗转十一年,从正七品开始,终于到了如今的从五品。 运气甚至不错的了。 但再看看纪元。 连中六元。 在翰林院便是六品的官职。 被放下来之后,虽说职位倒退,可不久便成为从四品的知州。 算下来,也就四五年的时间? 可黄德珉深知,自己能走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幸运。 三十三的时候中举,如今四十四岁,以举人身份做了同知,已经很好了。 而纪元的仕途,远远没有达到顶点。 面对这样的情况,黄德珉只有庆幸两人认识的份。 得知之前的过往,衙门的人不由得感慨几句。 但转头又觉得奇怪。 一个举人出身的,便能做同知。 那他们的刘同知呢? 谁料这话都没说出口,只是展露一丝丝表情,黄德珉黄同知已经站起来了。 黄同知朝刘同知行礼,开口道:“见过刘大人,下官接到的调令,等纪大人任期满了,您便接任本地的知州之职。”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啊?! 刘同知,要变为刘知州?! 不是把他踢开?! 纪元微微松口气,也道:“恭喜刘知州了。” 刘知州不敢置信,却又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也觉得他确实值得这个位置。 但是,此刻还是激动的。 多年的坚守的有意义的。 虽说他不会强求什么升职,可能被人认可自己做过的事,这种感觉,就让人想哭。 不过刘同知还是道:“调令还没来,这,这还没准吧。” 黄同知道:“马上就来,下官在路上还碰到送信的差役了。” “不过他们还要去别处送公函,估计会晚个七八天。” 那就是说,此事真的确定了。 衙门众人连连恭喜,这可是大好事啊! 等惊喜过后,大家推断出朝廷的任派。 纪大人肯定离任,去往其他地方。 以后的宁安州,便是刘同知升职为刘知州,新来的黄同知接替刘知州的位置。 其他地方大差不差,可能还会派来通判等监督职责的官员。 这样的安排确实合理多了。 刘同知需要升迁,宁安州的事情也需要继续运行。 所以派来一个新同知是最好的。 不过这也确定了,纪大人真的会离开宁安州。 这又让大家沮丧起来。 纪元安慰道:“以后刘知州带着大家,不是一样的吗。” “宁安州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而且本官也可以放心把占城稻交给大家。” 这倒是。 有刘知州在,肯定没问题的。 也算个好消息? 宁安州衙门变动,也让其他地方的人松口气。 刘同知变宁安州知州,证明宁安州的情况在四年内不会有大的变动。 这样的话,他们的买卖,良种,都能够继续。 朝廷怎么回事。 竟然安排得这样合理。 很为宁安州考虑了。 纪元那边则是有数的。 多半是李首辅安排。 这地方既然被吏部尚书注意到,便会安排的相对合理。 这也让他算是放心。 他在这地方三年多了,说是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 黄同知的到来,也让大家都意识到,距离纪元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 八月二十九,朝廷的文书正式下来。 跟黄同知说得一样。 先是召纪大人回京述职。 然后是刘同知的升职,从化远四十三年开始,便是成为刘知州。 黄同知接替职位,通判是一位姓张的通判,不日就会过来。 让大家更意外的是,没有给纪大人职位,而是让他回京述职? 这是不是太麻烦了。 而且一回京城,多半不会再来这么偏远的滇州府了吧。 一旦纪大人离开,只怕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面。 可事情已经定下,无从更改。 黄同知私下倒是跟纪元说了另一件事,这件事程教谕也提过。 说是如今京城也好,天齐国各地也好,但凡有功名的子弟,都在外放。 不拘是哪里,反正不留在京城就好。 甚至一些政治要地,也是能调的调,能走的走。 似乎在躲避什么。 第594节 纪元心道,能躲什么,自然是躲老皇帝。 黄同知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让纪元也躲一躲,或者查查背后的原因。 若能找到原因,或许能躲避危险? 纪元点头:“好,我一定会的。” 如果他愿意的话,已经知道他下一个任地。 但回京城,确实是他的想法。 纪元又把一封信件寄了出去。 以往他都是寄出厚厚一沓信件,而这次,却只有一封,送到应天府的那封。 很多事情,确实需要算个账。 当然,算账之前,宁安州该交代的事情都要交代了。 否则他的离开,都会心里不安稳。 邬人豪跟安大海不用说,知道纪元要离任的时候,他们两个便要跟着。 安大海只是宁安州农司下面的小吏,身上又没有功名,若不是凭借兽医的本事,怎么都不可能进到府衙。 说白了,做到小吏,已经是天花板。 而且纪元一走,他留在这也没意思,虽然这里的米饭很好吃,可他同样想念家乡的面食。 不出意外的话,安大海会回家一趟。 这一次回来,他的收获也是颇丰。 教学上虽然不赚钱,但给当地养殖户的牛羊看病,以及周围几个地方的邀请,还是让他攒了些家资,现在回家刚刚好。 邬人豪这边,大概率要留下。 张将军本就看重他,而且纪元认为,宁安州跟景国迟早会有一战。 这时候,肯定是留下来的。 这件事纪元跟张将军聊了不止一次。 这基本是两人的默契了。 若天齐国一直平安无事,那就罢了。 一旦天齐国内里有乱,周边小国绝对会趁乱做些事。 这甚至是他们的传统艺能。 邬人豪的才能,也更适合留在这里。 这么说的话。 回京城的路,多半也是纪元自己走。 不过他这次回京城,确实谁也没打算带。 很快,纪元又把精力重新放到试验田上。 正好,刘同知可以提前熟悉知州的事务,不过刘同知接受肯定很快,宁安州本来就是他负责的。 黄同知则可以接手刘同知的事。 甚至今年的年底考核,都交给他们两个,除了田地里的粮食之外,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而实验田里,也终于出了五花八门的稻子。 有的稻子,刚种下就被虫吃都差不多。 有的稻子看着长势喜人,实际上根本不挂穗,还有的长了一半,直接死了。 几百块试验田,种得大家心力交瘁。 因为试验田起的风波,也在十月份的时候,有了结果。 那河辉国的皇商,假借天齐国商人过来做买卖。 还试图毁掉宁安州的试验田。 这些人就交给滇州府来处理,到底是两国的矛盾,还是要知府出面。 什么? 让天齐国出面? 上报给负责外交的礼部? 只怕事情真的上报到京城礼部,也会被礼部大小官员打回来,并附上一句话。 人口不到百万的小国? 还用的着我们处理? 让滇州府知府处理,已经是给他们脸了。 不怪这些官员们傲慢,实在是一个宁安州加上镇南关,人口已经过六十万。 而滇州府里,有无数这样的地方。 所以滇州府知府,又把事情交给距离河辉国最近的绥许城。 绥许城的指挥使一听这事,直接大手一挥。 斩首,必须斩首。 要不是当地县令拦下,估计河辉国那些人的尸体都凉了。 那县令道:“到底是咱们连人带粮拐走,如果态度还这样强硬,只怕会真的埋祸端。” 力大而不欺邻,才是君子之风。 所以干脆这样。 告诉河辉国,如果想把这些人要回去。 那之前宁安州的事,便一笔勾销。 而且再给他们五千斤三九三号良种。 也算双方握手言和。 这县令也不是蠢人。 他看到纪大人连人带良种送过来的时候,心里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三九三号良种,虽然不如宁安州自救留的七九三号,但也不错了。 可宁安州来做这事,会显得有些理不直。 还不是借着河辉国的错处,把这事一笔勾销。 不过本地县令也是心疼的。 虽说纪大人给了他们一万五千斤的三九三良种,这一下子就要送出去五千啊。 要不然,你们河辉国还是别答应了。 你们要是不答应,那就证明我们谈判破裂。 这样的话,五千三九三号良种,他们还能留下。 哎,反正指挥使想打仗很久了。 话说这么说。 但河辉国那边也不是傻子。 天齐国都提出条件。 一个是把那些王室的亲戚都给放了。 二是还给占城稻的改良种。 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不过这些王室成员被接走之后,河辉国秘密杀了一批农夫。 理由就是,他们比天齐国先研究稻种,却什么结果都没有。 今年顶多提高到两百斤。 一群废物,不如杀了。 消息传到纪元耳朵里,让他沉默片刻,下了死命令,以后天齐国的其他稻种,绝对不能带出去。 他又给绥许城写信。 而绥许城也开始在附近的田地开荒。 开荒地人手? 那是不挑的,不管你们是景国人,还是河辉国的人都可以的。 这些田地紧紧挨着绥许城,只要在这附近开荒,等于进了绥许城的保护范围。 那就是进了天齐国的保护范围。 绥许城县令乐得如此。 哎,他们绥许城人口突然增加,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啊。 虽说绥许城借着这桩事,又问纪元预定了下次的良种,纪元跟刘知州,黄同知商议过后,也是同意了的。 这些种子,以后本就要发给滇州府,乃至天齐国各地百姓。 先给绥许城,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说河辉国是暗抢。 那景国做得便聪明多了。 他们国家有两三百万的人口,对比天齐国是小国,但在南边,也算可以的了。 景国的做法,则是通过宁安州给天齐国朝廷递文书,他们想要前往天齐国的都城,学习天齐国的文化习俗,更想求见天齐国至高无上的君王。 第595节 说白了,就是想拜码头了。 到时候请求一些赏赐,其中肯定包括良种。 此文书送到宁安州,自然要往上传递。 按照如今老皇帝的性格,多半是会同意的。 刘同知跟黄同知都很不爽。 官田的官吏老农们也不爽。 纪元道:“到时候的良种肯定不够,优先供应给天齐国内。” “等天齐国内够用了再说。” 天齐国内够用?! 他们天齐国那么多人,没个五年十年的,不成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 再说了,先给自己人,再给外人,这话也没错啊。 景国自以为聪明,但内藏的心思已经被看得清清楚楚。 周边小国都在渴求宁安州培育出来的占城稻,天齐国内更是如此。 滇州府内无数文书都送过来。 目的只有一个。 纪大人啊! 今年我们就不想了。 明年占城稻的种子,我们有份吗?我们出钱买,可以吗? 哪有出钱的人这么卑微的。 可没办法是,这是宁安州培育出来的良种。 三个月,一亩地四百五十斤。 家里种田的,了解市面行情的,管过账面的。 都会被这样的数字馋哭。 不过再想想,好像宁安州的东西,都是如此啊。 他们这出品的好东西,都需要大家拿着钱去排队。 别说了,能排上就够幸运的了。 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一直到腊月,宁安州里,一百多户人家,开始种植手中的占城稻七十九号四代稻种。 这一百多户人家,是经过千挑万选的。 选的都是勤快,但种田水平一般的。 如果都选种植水平太高的农户,得出来的结果,就会不符合实际,还是取个平均数最好。 但出乎纪元他们预料的事。 这些平时做事中等,种田水平也中等的农户们,迸发出极高的热情。 他们都没想到,官府会挑他们,会让他们来种这么好的种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不亮他们就去锄地!他们马上去买更好的肥料! 总之一句话! 他们不会辜负家人跟官府期望的。 纪元傻眼了。 啊? 要的就是你们不懒惰也不勤奋! 衙门众人都把这些事考虑进去了啊。 你们怎么还卷起来了?! 纪元哭笑不得。 这倒是此次稻种最大的变数了。 这一百多户农户,也被无数人瞩目。 官田精心培育的稻种,每亩地均产四百五十斤。 那普通人种呢? 又会是多少? 大家感觉,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都想知道答案。 纪元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着三月的结果出来。 不管这次占城稻七十九号四代的结果如何,他都要离开了。 至于会不会回来,那还另说。 可他真的想知道这次的产量到底有多少。 那边安大海也在收拾东西。 他们还跟过往的商队打好招呼,这次从宁安州直接去往西边永临县,然后一路坐船回去。 这样速度更快一些。 不知不觉,竟然在这已经快四年了。 纪元在知州府的书房里,整理着一份份文书。 该离开了。 也该做更多的事了。 第150章 第150章 化远四十二年十二月。 过了十九生辰的纪元, 已经完全熟悉这个世界。 十九岁。 其他学生还在读书的年纪,他已经在此地做了近四年的长官。 在他离开之前,很多东西, 还是要交代清楚。 即将成为刘知州的刘同知, 在交接的时候, 才知道纪大人手头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身为一地知州, 从赋税考核,官员考核,百姓考核,宣布政令,再到总领下面各地。 这些话说起来笼统,若有心的, 自然觉得每一件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若想混日子的,其实也无所谓,也没人会真的去管当地长官做了什么。 偏偏纪元是前者。 刘同知也是前者,只是之前的他不得其法。 现在虽然还没完全接手本地的事情, 但他打定主意了, 直接萧规曹随。 第一项事, 便是继续修路修桥。 特别是宁安州本地的桥梁,大大方便各个寨子的百姓。 有些地方,原本要绕路几个时辰才能到。 现在修好桥梁,不到一刻钟,也就通过了。 宁安州近一半的桥梁道路,都由程大人设计好, 他们只要按照要求建设就好。 只是程大人现在情况不好, 剩下的一半设计,则要再等等。 所以刘同知把照顾好程大人一家, 也写在自己小本本上。 第二项事情,平衡好商贾跟农户之间的关系。 商贾依靠本地赚钱,那就要给当地农户让利,更要保证本地的耕地。 这点,可以依靠伐木会。 同样也要警惕伐木会内部权力过剩,若伐木会形成欺男霸女的组织,便要组织张将军去处理。 纪大人也说过,所以伐木会的审核要很严格。 总之张将军,伐木会,商会,三方牵制之下,还要懂得教化,那就是学习知识,让更多人明白更多道理。 那第三项,便是本地的教学了。 依照刘同知的私心来看,他更希望程亦珊一直做本地官学的管事。 先不说程亦珊的学问比他还厉害,再者,她的叔叔如今在武新府府学做训导,怎么看都对本地极好。 再者,程小姐做事严谨细致,本地州学能发展得这样快,甚至都要准备第二次县试跟女试,也是程小姐一手扶起来。 后面还有很多事情。 什么当地指挥营的粮草,有机会就给当地补充盔甲兵器,加强训练。 每两年就要清查土地,修缮水渠,维护各种水系的水池等等。 再者,每年一定要多多种树,万不能竭泽而渔。 还有本地的普法行动。 第596节 这也是纪元遗憾的点之一。 天齐国的律法还是很完善的,普法很重要,也能避免很多争端。 只要当地百姓懂法,知道什么情况不对劲,那些豪绅们便不敢肆意妄为。 知对知错,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这件事要由刘同知来做,刘同知点头,把这点重点标记。 后面还有本地耕牛的事。 如今的宁安州,已经达到两户一头牛。 虽说人均有牛,还需要继续努力,但两户一头牛,绝对冠绝整个天齐国。 可能也因此,本地开荒的田地数量,也是天齐国首屈一指的。 刘同知一定会继续保持的。 最后的最后。 便是培育良种了。 本地的官田,基本都用来培育良种。 这也是他们衙门不缺银子,放在其他衙门,田地都要用来种粮食,供衙门众人吃喝,哪有这种闲工夫。 原本的宁安州官田,也是一半一半,一半种粮食,一半做试验田。 但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良种极为重要这件事,深刻印在当地人的心里。 虽说这次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分到七九三号的良种,但给当地带来很大的鼓舞。 只要粮食增产,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所以,培育良种,增产这种事,一定要走。 后续还可以把当地各种果树,甚至蘑菇都拿来培育,当地的蘑菇非常好吃,可以晒成干卖出去。 当地农户也可以多一分收入。 刘同知写了不知道多少字,终于交接了一半。 一半! 剩下稳定物价,盘查来往商贾,维护当地治安,还要想办法警惕景国。 纪大人的脑子能不能也借他一半啊! 好在黄同知可以帮他分担不少。 黄同知也就是当年的黄夫子,他对此也啧啧称奇。 他也做了十多年的官,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长官。 此事若是老赵知道,必然会很欣慰吧。 他的学生,真的很厉害,也真的为百姓考虑。 一直到过年,整个衙门算是松口气。 一年到头,就这几天长假啊。 但很多人发现,他们好像习惯忙碌了? 主要是这些忙碌,真的很有意义。 本地百姓也真的看得见。 所以大家没事就往官田跑,还去种植七九三号稻种的农田里看看。 其实如今的占城稻七十九号已经是第四代了。 但大家已经习惯喊七九三,毕竟也是从三代开始,产量慢慢增加的。 这稻子长得特别快,扎根也牢固。 要说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味道一般。 不过本地人,还没有到追求味道的阶段,能吃就行了。 纪元在田间走着,无意间看到一片水冬瓜树。 看这个树木,虽然看着很高,但像是新种的? 因为这一片树木,跟其他树木看着很不一样。 纪元身边的小吏柴烽还问了老农,附近的农人道:“就是您让我们种的啊。” 我让种的? 三四年前那一批水冬瓜树? 竟然长得这样高了? 看着有四五米的样子,想来再种个几年,又能给当地人创收。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纪元的感慨也只在一会,他还要手头的事情做完呢。 跟着的柴烽不由得沮丧。 虽说纪大人离开之后,他依旧跟着刘知州做事,同样是知州身边的小吏。 但这感觉,怎么那么不同啊。 别看纪大人年纪小,却比他要稳重多,聪明更不用提了。 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没纪大人聪明吧。 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也没什么用了。 最让人难过的,大概是,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天南海北的,再见一面,真的不可能。 这份难过,再看到纪知州行李的时候,更甚了。 纪元所谓的收拾东西,其实就是把东西归置好。 带来的几大箱书籍,之前已经送到州学大半,剩下的他还要用,现在也可以打包到州学的藏书阁了。 除了这些年练习的画作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东西。 这些画作,纪元挑了比较好的,一部分送给柴烽,再有程教谕,以及程亦珊,还留另一部分给邬人豪。 不是他自恋,要到处送画,而是这东西可以卖钱。 若有个什么急用,肯定是可以出手的。 对于这些人,所谓的马甲,也不必隐藏的。 再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东西。 柴烽发现,除了几身日常的衣服之外,也就是官服,鞋子也是这般。 其他的,再无更多东西了。 他们纪大人在这过了快四年,就这么多东西吗? 哦,还有一头牛,小黄。 可纪大人依旧不打算带走。 先不说他一路回京,还要再赴任,带着小黄多有不便。 纪元本身也想让小黄留在程家,这里更安稳,他也信任程小姐可以照顾得很好。 所以收拾之后,发现根本没几样东西? 随便收拾个包裹就能离开? 就连回京的马匹都要租用。 这,这他们纪大人,怎么过的日子啊。 不对,他们纪大人没事就在书房做事。 纪元见东西简单,索性放那吧,他之前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啊。 不过现在更要紧的,还是那一千多亩田地。 普通农户们,种了七九三。 他们要算好各个阶段的生长时间,时时记录每个阶段的生长情况。 这是他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见证占城稻的生长,肯定要格外关注。 只要七九三能保持在四百斤左右的产量。 那这个研究就是有价值。 虽然纪元知道,占城稻的潜力还不止于此,所以这个研究要一直持续下去。 甚至不止宁安持续下去。 若整个滇州府,乃至天齐国,最好一起研究。 可惜了,他若是提起此事,一定会被反对。 不是这件事不好,而是他如今已经是李首辅那边的人,还跟楚大学士那边有纠葛。 无论怎么说,对方一定会阻止。 毕竟,百姓的利益算什么,高产的粮食又算什么。 只要能把这件事按下去,那就行了。 双方因为高产良种,所以握手言和的戏码,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即使对方知道这件事极好,也会反对。 他离开京城那会,党争已经很严重了。 第597节 三四年过去,只会愈演愈烈。 这辆狂奔的党争马车,绝对不会停下。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老皇帝出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更别说,老皇帝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所以此事要做,却也要秘密地做。 纪元从不知道,想做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竟然如此艰难。 在宁安州内部,他还能处理,出了宁安州,便是另一番天地。 纪元走之前,还把一些普通的占城稻种子,寄给天南海北的好友,同窗,甚至同年们。 有些同年都不怎么联系了,但东西还是寄过去。 估计他们收到占城稻的种子,也会觉得诧异? 但没关系,大家只要种下去就好。 纪元也不是自夸。 以他的名号,大家还是愿意去尝试吧? 毕竟也不是让他们亲自去种,找各地的田庄,请当地农户去种即可。 这等于说,扩大了“试验田”的面积。 不过,这也是他如今手里普通占城稻种子充足的缘故,没有这一年的培育,他也不舍得给那么多人。 这些事情处理完,纪元还是放心不下田地。 只希望七九三的第一次大面积种植,情况可以好一些。 纪元看着一张张试验田记录,心里慢慢静下来。 虽说时间紧迫,但他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的了。 纪元刚从田地里出来,就听柴烽道:“纪大人,您今年过年,还是跟邬人豪,大海他们一起过吗。” 纪元点头。 这是肯定的。 他们两个是自己带过来的,肯定要一起过年。 柴烽又道:“今年要不然去小的家过年吧,也算给您提前践行。” 话说着,刘同知也走过来。 因为是放冬假,刘同知穿的是常服,可没想到,他话里的意思也是一样。 其实以往过年,大家都邀请过纪元,但都被他婉拒了。 今年却不同,今年大家格外热情。 估计想法差不多,想要给纪元践行。 大家是真的舍不得他。 纪元没办法推辞,只好排了个日期。 不过大年三十跟初一,他是要在程家吃饭的。 程教谕这几日去了趟武新城,他的家人已经到了,正在安置。 不过很快会过来,到时候两个程家人一起过年。 他这个学生也会跟着,大海,邬人豪,甚至黄夫子,都被喊上了。 这是早就定好了。 谁知道这个口子一开。 纪元从腊月二十七开始,每日都是酒席。 衙门从上到下,都要请他吃喝。 大家也知道他的习惯,并不去酒楼,都是在家中宴请,吃的还都是一些寻常却美味的家常菜,酒也少喝,吃了也是本地的甜米酒,都能算酒味饮料了。 纪元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这是大家的好意,不好推辞。 一直到腊月三十,纪元亲自去接程教谕一家人,这才脱开身。 程亦珊自然也在,或者说程亦珊才是正儿八经接人的,纪元只是跟着而已。 程亦珊带着程亦淮,两人穿了较为正式的衣服,头发也打理得跟平日不同,显示出他们的郑重。 毕竟,程叔父一家,是因为他们大房家里有事,这才被调到滇州府。 程叔父为了早点了解情况,甚至提前过来,让程二婶带着家人过来。 这份恩情,程亦珊记在心里,早早便来出城迎接。 程亦淮也站在旁边,态度十分恭敬。 纪元看了看他们,默默站在旁边。 他迎自己的恩师,这点没错吧? 但在程教谕,以及程二婶看来,怎么有点怪? 纪元个子比一般人要高,身姿看着挺拔。 程亦珊身材也是高挑型,两人站在一起,竟然格外和谐。 中间的程亦淮年纪小,身量也不高,活脱脱,像两人半大的孩子? 程教谕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他八岁的孩子还在道:“那是大姐姐的相公吗,个子真高啊。” 程二婶心里的疑惑渐渐解开,看了眼程教谕,见他眼神震惊,忍不住道:“你都在这半年多了,没发现?” 也不是没发现。 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纪元他怎么敢的啊! 这会跳开那个环境,看着两人远远相迎,之前很多疑惑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程教谕眉头紧皱。 程二婶早就想过这件事,开口道:“如今看,怕是不合适。” 不是他们侄女不好。 而是如今的身份,不合适。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哪个阶段了。 但想想也正常,两个青年男女,家里都突逢变故,性格里又带着坚韧。 这样的人两个走到一起,实在正常。 可程教谕夫妇看下来,又觉得是他们多想了,因为纪元跟程亦珊虽亲近,却并不像他们想得那般? 等回到程家,程二婶也明白,这两个孩子虽然彼此有情谊,却把分寸拿捏得极好,谁都不会越出一步。 也是苦了他们。 朝廷无道,让无辜的人备受牵连。 如果纪元知道程教谕夫人程二婶在说什么,估计会说一句,对朝廷不满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这也确实不奇怪。 拿着天下税收,享受黎民百姓供养,他们都做了什么? 程家罕见来了这么多人。 程家一家四口还好,仆从跟做饭的婶子已经回家过年了。 可纪元,大海,邬人豪,黄同知都过来帮忙。 加上程家二房程教谕程二婶子,以及程教谕的儿子程三宝,还有他家带的仆从。 算下来,十几个人,在这个小房子里面。 可这么多人在一起,倒是显得非常温馨。 一群人很有话题可以聊。 从当初的安纪村,聊到正荣县的日子,建孟府的日子。 京城没有多说,基本被大家忽略了。 人人都说京城是首善之地,那也要看能不能待下去。 再讲本地的风土人情,滇州府什么吃的好,什么玩的好,天气又是如何。 纪元虽然话不多,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程教谕的儿子程三宝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去爬树摘果子,还想看看滇州府的大象,以及附近的皮影戏。 纪元听此,倒是跟着讲了个皮影戏的传记故事,本地流行的是“西腔”唱法,剧目丰富不说,对白还有趣。 表演道具,皮影靠子,还极为精美。 一段故事说完,程三宝,程亦淮听的如痴如醉。 还约好明日就去街上听听。 程亦珊听此,还给他们两个银钱,让他们两个不要乱跑,早点回来。 程教谕看着,心梗了下。 程二婶则没说话,转而问了程大人还有程大娘子的身体。 程大娘子身体是好了些,但头上的白发日渐多了,也没了往日的气力,她的精力基本用在照顾程大人身上了。 还好,今日家宴,程大人没有那样痴傻,只是不停地吃饭,吃过饭后,便坐在一旁呆滞。 其他人倒是习惯了,程二婶拍拍大嫂的手,实在是辛苦他们了。 第598节 不过以后就好了,两家人都在滇州府,可以彼此扶持。 说句不好听的,纪元留下来的人脉,都足够保护他们全家了。 邬人豪在指挥营,黄同知是本地的官员。 再者,还有纪元留下来方方面面的东西。 他们两家在这地方,一定可以好好过下去,以后再也不回京城了。 晚上吃过饭,程教谕他们则被带到知州府里,自然是跟着纪元住。 程亦珊朝他们挥手,等人都散了,程教谕道:“纪元,我要跟你聊一聊。” 纪元。 喊他的大名。 纪元扭头,轻咳道:“好,老师我们去书房聊?” 程教谕平时,要么开玩笑看纪大人,纪状元,要么喊他元哥儿。 直接喊大名的情况极少。 纪元也恭恭敬敬喊老师,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等程教谕再出来,眼圈红着,回到房间后,程二婶还未睡,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他们应该就是亦珊的事,怎么还哭了。 “得此学生,真乃此生幸事。” “我说了程家的情况,问他是怎么想的,难道要私定终身?” “元哥儿说他们还未说定。” “但不管这事成与不成,他都想替程家翻案。” 程教谕还说,你也到婚配的年纪,回到京城后,李首辅都会帮你选。 纪元的答案当然是拒绝。 “他说,今年不能翻案,那就再等一年,明年不能翻,就再等两年。” 十年不能翻案,便等十年。 纪元说话,向来是不骗人的。 程教谕最后问:“这期间,我侄女嫁人了怎么办。” 纪元道:“这是我的事,也是我单方面想要帮忙,她走自己的路就好。” “不用她等你?” “不必。”纪元道,“我让她等,更像在用未知来绑架她。” 所以他们不会聊这件事。 侄女也不知道纪元的想法,她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即可。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程亦珊嫁人也好,不嫁也好。 都不影响纪元去做,他想做的事。 但纪元还是没睡着,忍不住道:“要是真嫁人了,那怎么办。” “也不能硬抢啊。” 大年初一,纪元起床的时候,还是叹口气。 只能寄希望他动作快点了。 快点帮程家脱罪,这样的话,也不会让程亦珊再用这个借口拒绝他,更不会让她有心理负担。 再去程家。 程家二房两个人,特别是二婶,简直对纪元更喜欢了。 不说脱罪不脱罪这种事,只说事情未成之前,绝对不夸口,便让人佩服了。 今日有不少学生,夫子,都过来拜会州学的管事程小姐。 她们一起合作的印刷书坊,也来了不少人送节礼。 纪元跟程教谕默契回避,不能抢主家的风头,索性带着家里小孩出 去闲逛。 今日开始,本地灯市就要开始了。 以前本地虽然有这个风俗,但办得并不大,这些年条件好起来,也有更多商家农家愿意弄些更华丽的灯盏。 逐渐也成年节期间的玩乐。 冬假过去。 宁安州各项事务继续忙碌。 州学那边,也开始第二次县试,这次的县试的考题,显然比上次难一些。 说起来,去年那个县试的前五名,到了武新府考试的时候,都是哭着出考场的。 真的太难了。 根本不会啊。 回来之后,五个人发愤图强,今年也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反正今年还是五个名额,就看谁能考中。 县试过后就是女试。 州学很是要忙一段时间了。 而这个时间,纪元又在田地里。 现在大家都知道,想要找纪知州,去官田!他们肯定在! 官田没有? 那就去农户家里! 七九三号稻种,头一次大面积种植。 甚至还是纪元离开前最后一次种植。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想知道结果,纪元其实就该启程出发了。 可为了这个结果,他决定压缩路上的时间,只等着结果出来。 在收获之前,想要知道大概的重量,就要等到抽穗期。 如今正月下旬,也该抽穗了。 正月二十二。 这次没有人去给纪元禀告,因为他大早上便过来了。 一千多亩的七九三号占城稻,终于抽穗了。 非常熟悉稻子的纪元伸手摸了摸这些稻穗,表情带了说不出的欣喜。 很好。 特别好。 “检查所有稻穗,记录稻穗的情况。” “如果都如这般,那这次的种植,便是成功了!” 第151章 第151章 宁安州的一千多亩占城稻, 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 说它能改变所有人的生活都不为过。 都说橡胶买卖如今遍布天齐国。 但吃饭这种事,可以遍布整个世界。 就拿河辉国来说, 对天齐国简直又爱又恨。 觉得他们好, 是因为天齐国培育出良种。 恨是因为, 这东西应该自己独自享有的。 不过即使不承认, 他们自己也把占辉稻跟占城稻区分开。 产量高的是占城稻,是天齐国的命名方法,产量低的是占辉稻,河辉国的命名方法。 景国则直接联系天齐国朝廷,显然想要拜见天齐国国君,请求赐予良种。 天齐国的人则单纯多了。 他们不用担心良种不给他们, 要担心的,只是这良种到底能种多少斤的粮食。 正月稻子抽穗,便让大家兴奋异常。 一直到二月份,这稻子成熟的速度, 几乎肉眼可见。 等到二月十七, 各方检查过后, 确定一件事,可以收获了。 是的,可以收获了。 从种下去到收获,仅仅用七十五天,就可以陆陆续续收获。 这个数据,也接近纪元记忆里的占城稻成熟周期。 在六十到八十天之间, 都是正常的。 看来, 现在的培育的占城稻,会逐渐接近他印象里的形态。 第599节 也就是说, 他有生之年,或许能看到亩产八九百斤的稻子? 种一亩田地,就收获以前两亩地的稻子,想想都激动啊。 在万分期待下。 纪元走之前最后一茬稻子终于收割了。 无数人期盼着这个结果。 本地官吏也没有卖关子,以最快的速度统计出来。 一共一千一百亩田地。 一共产了五十一万一千五百三十一斤稻米。 也就是说,均产四百六十五斤左右。 亩产,在四百六十五斤?! 这个数字出来,纪元甚至还核查一遍。 在所有人瞩目下,粮食重新称重。 没有错。 确实是这个重量。 最厉害的一家,一亩地竟然有五百七十斤的产量。 五百七十斤。 用了七十五天。 纪元都被狠狠震撼。 原来他们做得都是对的。 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汗水,都是有结果的。 从最开始的一百多斤产量。 到如今四五百斤的产量。 翻了三四倍。 纪元深吸口气,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他倒是想到很多人,上辈子的很多人。 自己做一个初级的培育都那样艰难,现代的农业科学家们,又是付出多少努力。 为的,就是让大家吃饱,让百姓们吃饱。 宁安州所有村寨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自发地上街庆祝,唱歌的,跳舞的,还有放鞭炮的,甚至在家门前扎彩带的。 几乎一夜之间,宁安州上下都装点起来。 二月下旬的时间,又是当地鲜花盛开的时节,各色鲜花被摆放出来,被扎成花环,送官府门口,送到官田里,还送给辛苦种田的那一百多户人家手中。 因为是在二月二十三完成的称重。 许多人自然自发把这日称之为丰收节,成为当地的一个节日。 滇州府各地官府闻风而动。 省会滇州城,副省会武新城,以及周围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小国,都在请求良种。 因为这次的种植证明了占城稻的好处,证明了七九三号种子是多么的优秀。 不少人埋在稻子里喜极而泣。 以后,他们都能种这种稻子吧? 田地的收获会更多吧? 会的,都会的。 这是所有辛苦种田人应得的。 至少他们可以好好吃饭了。 在这样的雀跃中,纪元更加坚定他的想法。 田地是增产了,可怎么保证大家的田地,保证大家种的粮食留在自己手中,却比培育良种还要复杂。 化远四十三年,三月初一,纪元背着包裹,跟程家人,衙门的人告别。 他是清晨离开的,也不许任何人透露他什么时候走。 为的就是低调离开。 宁安州没有他,依旧能过得很好,他相信。 安大海那边早早告别,几个养殖户都舍不得他,徒弟们更是哭个不停。 但安大海同样没有说出去,也就最亲近的几个徒弟跟着,有两个徒弟甚至说,回头要去建孟府找他。 纪元回头又看了一眼,跟程亦珊招招手,程亦珊身边的程大人似乎也在看他,但很快又恢复往日的神情。 是时候离开了。 程教谕也朝他点头。 这一路回去可不简单,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租来的马匹虽然没那样好,却也足够代替脚力了,加上宁安州到永临县的道路很好,不多时,已经看不到纪元的背影。 程家人看着纪元,已经是刘知州的刘同知此刻也是忍不住掩面。 黄同知则安慰身边人,小吏柴烽更是哭得不行,邬人豪也差不多,眼圈都是红的。 他们这辈子,还能看到纪元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程教谕心里叹气。 纪元不回京城是最好的,可他还是要回去。 若只为程家的事,他还能劝阻。 可他要回京,也不止为了程家。 希望他这次回京,还能顺利脱身出来。 纪元跟安大海一起往永临县方向走,安大海如今骑术也还可以,跟着不算吃力。 一直到永临县住了一晚,等到第二日继续出发。 再往永临县北面走,便是治南渡了,此地也是一个小县,听名字就知道,此地有一个渡口,也因此得名。 这里的渡口可不是江南中原大部分地方平静的渡口。 而是水流湍急,没点技术,都不能在这驾船。 所以上船的时候,也要乘船的客人们手疾眼快,否则晃晃悠悠,怎么都上不去。 纪元跟安大海好说,两个人都年轻,纪元个子又高,随便就跨过去了。 倒是身后几个人有些为难,一个胖胖的,看着就不怎么活动,另外大爷大娘年纪大。 纪元跟着搭把手,这才把三人弄到船上。 这船可容三四十人,船底放货物,船舱搭载乘客。 很多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着船家赶紧走。 只听其中一位船夫道:“都坐稳了,尽量坐到船的两侧。” 说罢,跟岸边打了招呼,船只固定的绳子被解开。 众人只觉得原本就不稳当的船,变得更不稳了。 好在船只开起来就好了。 纪元看着这段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水流往南顺着走,可以直通孟加拉湾,也就是直通大海。 再加上这里地势特殊,水流一会急一会缓,那是正常的。 但他到底没坐过几次船,要不是体质好,只怕要吐个七荤八素。 船上许多人都受不了,跑到船边去吐了。 特别是那个胖客人,他说话口音像是苏杭那边的,被纪元扶着坐回来,又漱漱口,感激道:“多谢你小伙子。” 胖客人原本想说,给你些赏钱。 可眼前的年轻人衣着虽然朴素,但气质不俗,他哪敢说这话。 闲聊之中才知道,胖客人是过来做买卖的,他身边原本带着仆从,可那些仆从们坐的是前面的船。 那船跑得很快,竟然把他给拉下了。 天知道,他只是在后面点了点盘缠,人就留下了啊。 这也只好坐后面的船只,可他这个船都险些没上来。 众人忍不住都笑。 他们这里的船是这样的。 “也幸好如今商贸做得好,否则一日一趟船,你就要等到明天才能走呢。” “是啊,以前这里一天也就一趟船,宁安州的买卖做起来之后,现在至少一天五趟呢。” “五趟?等到内里的天气好一些,一天十趟都有的。” 说着说着,话题便到了宁安州那边。 说到宁安州,提到的事情大家都不陌生。 特别是纪知州,人人都要说一句这是青天大老爷。 听得纪元很不自在,只好闭目养神。 不过人群里倒是有人偷偷在看纪元。 第600节 等到纪元身边没什么人的时候,对方才偷偷过来,低声道:“这位仁兄。” 纪元睁眼,对方下意识后退,忍不住道:“您就是纪大人吧?” 安大海下意识过来,就听给对方道:“小的是永临县的小吏,跟兄弟们出门办差的。” 说着,又有两个人过来。 他们三个显然早就认出来纪元。 只是纪大人太过温和,一会帮人上船,一会扶着难受的人去船边。 虽然对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用多说。 但还是让永临县小吏们暗中嘀咕。 哪家的官员这样平易近人? 或许是两人长得像? 这话一出,自己都要给自己一巴掌。 像纪大人生的这样好的人,也没几个。 所以鼓起勇气过来搭话。 纪大人一睁眼,这三个小吏便确定了,肯定是他! 不过三人有点太过激动,附近还在因为晕船难受的胖商贾都听到了。 纪元赶紧道:“坐下来慢慢说。” “不要声张。” 这,这真的是他! 几个人流露出不同的兴奋。 纪元心道,他偷偷溜走,本就是不让人知道,没想到本地人不知晓,外地人先看到了。 这会再听周围对纪知州的夸赞,纪元更是不好意思。 那位苏杭的胖商贾更是激动,低声道:“您在我们那,就是财神爷啊。” 纪元后仰,怎么就财神爷了。 胖商贾细数许多事情。 总之,很多人靠着纪元捣鼓出来的东西发财了。 特别是设计橡胶用途的一些匠人。 他们没事就研究怎么用好橡胶,然后卖给商会,挣了很多钱呢! 都说如今的宁安州有赚钱的机会,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跑一趟啊。 “真没想到,会遇到您啊。” 纪元笑,不过有些好奇那些匠人们,都研究出什么好东西了。 如今说是匠人,放在后世,都是发明家? 纪元橡胶的使用很广泛,却不知道甚至已经形成新的产业链了。 看来橡胶买卖,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这样的话,他手里的筹码也更多了。 到了目的地,原本一个月的路程,船只十天便到了,只是船上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确实太颠簸了。 可他们下了船之后,还要继续坐船,这次的船只更快,因为是顺流,稍微有点风,那速度简直没得说。 一直到了巴蜀深处,就必须下船走路。 好在只要过了巴蜀,就到汉中,到汉中再租马,一路直接回建孟府。 纪元也可以直接去京城,但难得回来一趟,顺路去看看吧。 说起来,纪元也算知道,为什么古代人都是赴任离任的时间访亲走友。 其他时候,真的没时间啊。 但建孟府,他必须去。 建孟府内里关于蒸汽机的研究,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步。 之前写信,他们觉得容器的密封性不够,而且钢铁不够好,还要重新炼钢。 再之后也是各种问题。 总之一句话,理论很好,但真正实现并运用,却是很难的。 纪元肯定是要看看的。 蒸汽机这个东西,太重要了,有些东西,必须狠狠往前跨越一步才行。 不过这次,他只能去建孟府,正荣县是不能回了。 纪元本就推迟了回京的时间,再回去一趟,没半个月绝对下不来。 但纪元写了信件,到时候让大海帮忙带回去。 估计是回家的路支撑,安大海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快四年没回家了,这是他离家最久的时间了? 不过想到纪元,他很小就出来读书,在外面也不止四年,实在是太辛苦。 终于到汉中。 汉中内里也有橡胶买卖。 不过重点还在马车上的橡胶,这地方马匹好,镖局多,道路四通八达,橡胶对他们来说,同样重要。 直到租的马匹,甚至还有橡胶做的马具垫,说是更舒适透气,让纪元大为震撼。 看来外面真的把橡胶玩到极致啊。 三月初一出发,四月二十,终于踏入建孟府的地界。 马匹一路狂奔,四月二十三,终于到地方了。 四年没回来的建孟府。 他终于回来了。 还是熟悉的建孟府,还是熟悉的乡音,还是热闹的人群。 安大海忍不住道:“终于回来了!” 周围不少人看过来,见他们风尘仆仆,笑着道:“回家了?” “嗯,回家了。”纪元笑着道。 他们两个都没去还马匹,便去找殷掌印。 殷掌印还在此地做事,官学的官职没那么容易变动,只能慢慢熬出头。 否则为何许多人都不愿意来做学官。 殷掌印却觉得还不错,在这里他家里安稳,还能陪着家人,把亏欠补给妻子儿子。 还有刚刚两岁的小女儿,她那么小,不好跟着自己东奔西走。 其他的,则是跟着府学的数科高夫子一起研究蒸汽机。 虽说蒸汽机没研究出来,但炼了不错钢材,还做了几个不错的手炉。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就连京城的纷争都离他很远。 最近几日,殷家则在门口等着。 纪元最近要回来,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反正等着就行。 特别是殷小一殷茂,他今年二十二,之前考上了秀才,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幼稚,可动作却一点也不稳重。 “纪元,不对,纪大人什么时候到啊。” 两岁的殷二妹道:“哥哥,你怎么一直夸纪元,他很好吗。” 殷茂听到这语气就想笑:“三妹,之前你哥我也是这样讲的,后来就认他当弟弟了。” “我不是三妹,我是二妹。” 殷夫人无奈:“纪元可是从四品的官职,比你爹官职都高,不该那么喊。” 殷茂心里清楚,他也只在背后过过嘴瘾啊,而且只在家里说的。 院子里在躺椅上研究设计图的殷博士放下手里的书,今年四十五的殷博士不见老态,估计是这些年日子安稳,反而富态了些。 殷博士道:“要不再去看看,依照纪元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在路上耽误时间。” 正说着,风尘仆仆的两个人便到了。 殷茂大喊道:“纪元!” 纪元笑着看着熟悉的老师,师娘,大哥?还有个不认识的小妹妹。 “是我,我回来了。” “学生纪元,见过夫子,见过师娘。” 第152章 第152章 云收雨过波添, 楼高水冷瓜凉。 建孟府一处小院里,纪元吹着凉爽的晚风,吃着井里冰过的新鲜瓜果。 早夏的暑气渐渐散去, 安大海跟纪元两个的奔波辛苦也被抚平。 还是家里好啊。 两人发出同样的感慨。 第601节 洗过澡, 吃过饭, 再吃个瓜果消消食。 纪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殷茂讲着滇州府的事, 从当地的风俗讲到当地的方言,还有梯田的壮美,茂密的森林,再有鱼虾环绕的环境。 听得殷茂两眼放光,恨不得自己都去一趟。 但再说到那里山高路远,又有多少凶险, 山上的狼群多得吓人,高耸的山崖稍不注意便会直接坠落而亡,尸首都找不到。 以及当地的蚊虫蛇蚁,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程教谕的侄女, 还特制了驱蚊粉, 雄黄粉, 但蚊虫依旧恶劣。 这又听得人胆战心惊。 安大海还说:“那边的牲畜别的还好,吃喝是不愁的,就是怕毒虫毒蚊子,有时候咬上去,不到片刻牛羊就会咽气。” 这种情况当然不算多,可若那虫子过大, 小牛犊确实经不住。 总之, 那是个好地方,也是个需要人力改造的地方。 而当地人, 世世代代都在改造当地的地貌。 这些说完,殷博士听得也是津津有味,随后道:“这些先放放,那个占城稻,是怎么回事?” 殷博士还未听到回答,门口就来了几个人。 准确说,两家人。 李锦带着他的妻儿过来。 还有当地东市第一街最大的书坊少东家,二东家。 也就是周家兄妹俩。 他们听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要过来,但还是沐浴更衣,又亲自备下礼物,这才过来。 众人看到纪元,只觉得几年不见,他已经是青年人的模样,但眼神的锐气依在,只是他惯爱笑,把这股锐气给藏了起来。 “四年不见,你可终于回来了。”李锦上前,他娘子则拘谨得很。 对方到底是状元,如今还是从四品的官员,这次调任,说不得还会升迁。 哪能这样随意啊。 纪元自然不是计较这个的,甚至还给他家小孩准备了个红封。 红包一发,气氛就更好了。 蔡丰岚没来的原因也简单。 他考中进士之后,一直留在翰林院做事。 从化远四十二年考中,距离现在,也一年了,估计也在等待外派。 纪元当时也是这个流程。 蔡丰岚今年二十九岁,化远四十一年第二次参加乡试,不仅成绩优异,第二年的会试还考中了二甲。 这让岳家周家,不知道有多开心。 当年蔡丰岚第一次会试没中,不少人还在背后笑他们压错宝了。 但这两年情况完全不同。 蔡丰岚也是够争气的。 而且他在二十八岁考上进士,已经很好了。 李锦则不同,他连考两次乡试不过,确实有些灰心丧气。 但他家底厚,可以供他继续再考,他跟妻儿在这也算悠闲,他年纪也不算大,还可以继续考。 科举这事,本就不简单。 考到三四十,那是常有的事。 不是所有人都跟纪元一样,可以年少中举中进士。 不过虽是三四年未见,大家看纪元还跟之前一样,心里也松口气。 这些年也见过了扒高踩低的人,纪元还是跟之前一样啊。 大家聊起来之后,也提到同样的问题。 “占城稻怎么回事?” 真的像传闻那般,二到三个月就能成熟?一亩地的产量三四百斤? 多少种稻子的地区,不知道有多兴奋。 他们建孟府产的虽然是麦子,可依旧对此很感兴趣。 这可是实打实的粮食。 让天下百姓都很振奋。 答案是肯定的,甚至有一亩地的粮食,最高达到五百七十斤。 这个数据出自纪元的口中,绝对不会有错。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七十斤,比大多数普通稻种都要厉害了。 生长周期短不说,产量还高。 占城稻的优势显露无遗。 纪元在建孟府罕见休息。 可占城稻的消息,却随着时间,传遍整个天齐国。 这消息可比橡胶要令人震惊多。 虽说如今的橡胶买卖,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每年交的商税也在节节攀升。 但跟粮食比,那还是不同的。 粮食这个东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中之重。 上到京城,下到边陲,几乎像阵风般,瞬间传遍天齐国。 尤其是应天府。 应天府是什么地方,天齐国隐隐的经济中心,更是产稻中心。 围绕应天府一圈的,基本都是天齐国重要产稻区。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 难道不会震惊? 震惊之余,更是想要。 应天府的聂世鸣看着纪元的信件,眼底的神色带了些复杂。 果然,纪元这几年跟他交好,就是有原因的。 而原因,则在应天府某个官员身上。 其实不难猜测。 即使他在为官上不算灵光,但都四年过去了,傻子都能猜出来了。 那个官员,便是王长东,这人的名字并不特殊,可却记在很多人的心里。 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被那么多人惦记。 聂世鸣回想自己从科举再到做官,这一路上,其实已经比很多人顺利了。 毕竟他最开始去的任地,是正荣县,那地方被前任林县令打理得很好。 而前任林县令可没他那么好的运气。 林县令接手的正荣县,完完全全是个烂摊子。 那正荣县为何那样烂? 因为王长东。 聂世鸣深吸口气,想到正荣县的一切,也不由得觉得王长东讨厌。 毕竟是自己的任地,一想到好好的地方,被一个恶官给毁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这样生气了,深受其害的纪元呢? 聂世鸣不敢想。 所以,纪元早就知道王长东在应天府当差,当初外派的时候,为的就是到应天府报仇? 但内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纪元被调到了滇州府,距离应天府几千里地。 纪元并未因此放弃,反而继续跟自己交好。 不仅给他橡胶的好处,也在引导他查到王长东的罪证。 聂世鸣查到王长东暗地里卖官鬻爵的行径之后,十分愤怒。 可要他直接揭发,这又是不妥的。 毕竟能在应天府混下去的,还能在那桩大案里活下来的,王长东背后肯定有人。 他做的那些事情,也不像他一个户司主事可以完成的。 聂世鸣准备给家族写信,问问叔叔这事要怎么办。 本以为叔叔的性格,会让他不要管。 谁料叔叔竟然说:“继续收集证据,等待时机。” 啊? 等什么时机? 还有,叔叔怎么也在帮纪元吗? 很快,聂世鸣还知道,他帮纪元做事,是有好处的。 第602节 这好处不是私下的,而是正大光明的。 比如橡胶的制法,比如占城稻的最新消息。 凭借这些东西,聂世鸣在他任期的最后时刻,在应天府真正立足。 一个是江南一带普遍使用的橡胶,还给了制作方法。 另一个是可以大幅提高本地粮食的稻种。 随便哪一项,都会让聂世鸣被重用,而他呢,得到了两个。 既然如此,他也好,聂家也好,都会全力帮助纪元。 比如在年前十二月,聂世鸣开始朝应天府户司主事王长东发难。 这位户司主事王长东,原本是代主事,去年提为真正的户司主事,所以这一年也是他头一个任期。 户司情况本就复杂,他能“占据”这个位置多年,就可以看出王长东的滑头之处,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强。 毕竟王长东是个滑头的,却不见有多少真本事。 他更像酒桌上喜欢吹牛的中年油腻男人,大话是很多的,脾气也是很大的,本事却是没有的。 而年轻的聂世鸣聂大人,要朝这样的人发难? 是聂世鸣背后聂家的谋划吗? 还是聂世鸣依旧是个愣头青? 最让应天府官员不解的是。 聂世鸣今年离任,按理说应该直接去下一个任地,可他却迟迟没有接到调令,所以肯定要回京一趟。 他叔叔不是在吏部吗? 难道不知道,如今京城凶险,这些子弟们,能不回京就不回京? 这件事也让应天府内里有些动乱。 出乎大家的意料,聂世鸣死咬着王长东不放,还真拿出不少铁证出来。 总之,就是些征税不明,赈灾不力,以及私瞒户口之类的事。 大家这才意识到,聂世鸣是来真的。 从年前到如今的三月份,双方势力开始斗法。 可惜今年三十四岁的聂大人,还不是四十七岁王长东的对手。 这王长东头发没剩多少,语气倒是夸张,几个月的回合下来,双方都有了火气。 若非聂世鸣背后为吏部的聂大人,估计早就尸骨无存。 本以为应天府户司主事王长东胜局已定。 谁让他牵扯太多人的利益。 应天府的知府,也隐隐偏向他。 作为经济中心,那经济问题,可不是一点的小。 没有人敢让此事深查下去。 可在这个时候。 应天府接到一个消息。 占城稻,七十五天,五百七十斤。 而这个消息,还是聂世鸣先说的,甚至隐隐有人讲,他手里还有占城稻最优质的种子。 这下,大家的表情完全不同了。 即使不在乎百姓们能不能种上这种稻子。 可当地的官员,谁家没有千亩,乃至万亩良田。 若自家田地能种上这些占城稻,那他家的粮食?岂不是会翻倍? 为公暂时不考虑。 为私的话。 那一定要把稻子弄到手。 聂世鸣看着眼前不到十斤的稻种,可他却底气十足。 因为纪元信里说,顶多再等一季,便有十万多斤此种稻种。 聂世鸣有些疲惫,他身边老吏都看得心疼。 但老吏隐隐发现,或许经历这些残酷的争斗,少爷才能成长。 从年前到现在三月份,聂少爷已经大不一样,他对人心,对人情世故,似乎了解得更透彻了。 在这种情况下成长,或许会很残酷,但成长却会十分迅速。 有了这批种子在手,以及有着占城稻最新的消息,再加上成长了的聂大人,一切变得不同起来。 但凡想要占城稻种子的,都会帮着聂大人踩王长东一脚。 什么? 只有不到十斤的种子? 那也是种子啊。 只要渠道在,还怕什么。 那是一亩地五百七十斤的稻种,是只要种三个月就能收获的稻种。 普通百姓,或许还要考虑种下去划不划算,力气耗得太多,会不会累死人。 这些豪绅是不考虑的,又不是他们种田,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恨不得让手底下的佃户一年种四季稻子。 这群人对种子的渴望有多疯狂,王长东死的就有多快。 王长东被押到监牢里,要被聂世鸣带到京城审问时,甚至觉得荒谬。 自己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怎么会栽在这种人手里。 那稻种,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样,就像是专门用来克他的! 聂世鸣得到结果之后,不到三天,便让手下启程出发。 其实这次押送,原本不该是聂世鸣来管的。 但谁让他正好回京述职,“正好”顺路。 应天府错综复杂的势力,也愿意给这个顺水人情。 即使到现在。 他们也不明白,王长东这个老滑头,到底哪点惹到聂大人了? 还是说聂大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这个答案他们不得而知。 反正这会把那不到十斤的种子分了,才是要紧事。 聂世鸣那边许诺的更多稻种,会在七月份送过来。 到时候,他们也能种上占城稻了! 这些人的贪婪让聂世鸣有些不适。 四年了,他才知道这些人贪婪的时候,是什么鬼模样。 都是读圣贤书过来的,都是科举上来的。 为何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 那些圣贤书真的有用吗,真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再想到纪元。 聂世鸣的佩服更深。 甚至有一点点窃喜,自己对纪元是有用的,这可太难得了。 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入了纪元的眼? 一路上,聂世鸣在思绪里反复横跳,竟然还在路上写了几首不错的诗。 这些诗句一看便是真正的有感而发,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 聂世鸣再往京城方向走,估计一两个月可以到。 纪元此刻还在建孟府府城。 他从四月二十三住到殷博士家中,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之前的状态完全不同。 顶多跟殷博士讨论讨论礼记,其他时候则在等人。 四月二十七,纪元还送走大海。 虽说进了建孟府地界,到底不是大海的家,他的家人都在正荣县安纪村,自然回家心切。 剩下的路,也算分道扬镳。 大海很是不舍,却也知道总有分别的时候。 安大海十一岁认识纪元,刚开始纪元拉扯着他读书,后来给他寻兽医师父。 十九岁又跟着纪元去滇州府。 如今二十三,带着他赚回来的银钱跟满身的本事回乡。 可以说,如果没有纪元,他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他这,也算成就吧? 大海朝纪元挥手,忽然发现,纪元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村里的同窗们,渐渐跟不上他的进度,留在原地。 第603节 县学里的同窗也是。 这次来府城,发现府城的人同样如此。 但纪元却并未抛下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怀里,还带着纪元写给小河的信。 当然 了,还有赵夫子他们的信件。 大海忽然想到小时候学过的一句话,良师益友。 纪元就是这样吧。 要是聂世鸣在这,知道大海的想法,或许就不会再纠结圣贤书不圣贤书的事了。 一本书怎么解读,怎么背诵,怎么运用,在乎读书的人,不在乎书籍本身。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可这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天下的人,是天下的风气不正。 送走大海,纪元没事就跟李锦出去闲逛,还去了东市第一街,栖岩寺故地重游,又找了之前的夫子们叙旧。 唯独不好的是,本地府学学政多次找他去讲课。 现在的建孟府学政,知府,早就换人。 但对纪元的热情依旧。 纪元推脱不成,便去讲了几节课,竟也引来无数学子围观,课堂挤得都没地方站。 好在他等的人,终于在五月之前回来了。 数科,高夫子。 如今的建孟府府学,已经没有数科这门学科了。 都说这学科无用。 高夫子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纪元忍不住吐槽:“有眼无珠。” 高夫子点头:“说得好。” 府学掌印殷博士无奈:“没办法,如今科举又不考这个。” 这也是实话。 大家并未过多闲聊。 转而把目光放在高夫子手里的材料上。 “这是上好的钢材,让他们研究了两年多,这才研究出来。” 蒸汽机这东西,不是说造就能造的。 材料,工艺,设计,甚至维修,每一个都是难点。 现代一个小小的工艺品,看起来稀松平常,那也是很多经验技术集合而来。 普通国家根本造不出。 因为工艺也是要一点点进步的,直接吃口胖子,那绝对不可能。 蒸汽机,这种更复杂的工艺品,更不用说。 高夫子他们几乎是从头开始。 要不是凭借对蒸汽机的兴趣,甚至还有对纪元的信任,他们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没错,是他们。 高夫子的师兄弟们也在帮忙。 如今刚刚把适合做蒸汽机的钢材给做出来。 这些东西,是他们跑到附近一个大窑洞里,那里的炭火温度足够高,窑洞的主人技术又好,把里面温度控制得也稳定,这才有了这批钢材。 反正那烧窑的主人快烦死高夫子他们了。 好几年的时间,一炉子一炉子地烧,上好的炭用了不知道多少斤,看得他都心疼。 不过连带着,这家烧窑主人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了。 被高夫子的师兄弟们折磨出来的。 纪元等的,就是高夫子他们。 高夫子道:“这次的钢材还要再试试。” “蒸汽机的动力太足,如果钢材不够稳定,那很容易炸炉。” “除此之外,冷热不够均匀,也不够稳定。” “密封性也有问题,好在有橡胶在,可以适当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橡胶太容易损坏,不到一天时间,就要更换密封塞。” 这些问题纪元一一记下,他要是想到答案,立刻给他们送过来。 橡胶容易损坏这件事,纪元同样没有太多办法。 水冬瓜树的橡胶本就是替代品,质量确实很一般。 但一天换一个塞子,就说明蒸汽机要停工片刻。 而停工片刻便意味着,许多热能又被浪费了。 这么看起来,问题还真是多。 一群人在这边写写画画,殷博士看得无奈。 一般到这个时候,他看热闹就好了。 几天下来,纪元对蒸汽机的进度算是有些了解,不过他道:“要不然,大家想想,怎么改进橡胶?” 高夫子众人看向他,表情严肃无比。 纪元刚要摆手,众人就道:“好,改进橡胶!” “我们就不信了,弄不出来稳定的蒸汽机。” 纪元看的都要泪目了。 同时心里更是暗暗道,这数学,化学,物理,一定要捡起来才行。 上辈子那个世界吃的亏,这辈子绝对不能再犯。 纪元虽然想继续跟着研究,可他必须要上路了。 能在这停留快十天,已经是耽误事。 五月初三,纪元跟殷博士告别,同时也跟李锦,周家兄妹,还有来送行的高夫子他们挥手。 纪元骑着租来的马匹,一路往京城方向。 这次不再停歇,直奔目的地,京城。 京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呢。 比如聂世鸣押送过来的犯人王长东。 再比如让程大人惊恐万分的秘密。 此去凶险,却让纪元忍不住添了斗志。 是非曲直黑白,自有定论。 虽是一个人,纪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朝着目的地进发便是。 一路疾驰,五月二十二晚,纪元敲响自家的门。 京城的风光还是那般,善内街的风景也如他离开时一样。 善内街纪家宅子被人从里面打开。 蔡丰岚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叆叇,开口道:“谁啊。” 蔡丰岚话音都没落下,直接道:“纪元!” “真的是你?!” “天啊!四年没见了!” 蔡丰岚还跟之前差不多,只是叆叇换了一个,镜片更厚了。 纪元给他的叆叇他一直收着,不时还拿出来看看。 今日早上甚至还拿出来擦了擦。 而今天晚上,便看到纪元本人了! 兴奋过后,蔡丰岚左右看看变了脸色:“你怎么回来了。” “如今京中子弟,都想往外走,不该回来的。” 纪元笑:“所以我才要回来。” 什么意思? 蔡丰岚不解。 什么叫,所以他才要回来? 第153章 第153章 蔡丰岚在化远四十一年中了举人。 四十二年中进士, 为二甲二十三名。 当年八九月份,蔡丰岚考上庶吉士,一直在翰林院做事。 第604节 如今化远四十三年五月二十二, 还未被派官, 依旧留在翰林院。 为什么? 自然因为, 如今的外放机会更少了。 京城不少外放过的子弟, 都在想办法出去。 往年来说,外派出去七八年,各家子弟都会调回京城,开始走中央的仕途。 他们一回来,外面位置也逐渐空缺。 但现在呢? 这些子弟们,争先恐后的出去, 美其名曰历练。 实际上,是逃。 蔡丰岚来京城之后,从备考到现在,一直住在纪元御赐的宅子里, 这附近有不少官员居住, 所以了解得也更清楚一些。 蔡丰岚身边的七八个仆从, 也都是岳家周家带过来的,平日还能帮他打探消息。 而打探出来的消息,跟蔡丰岚在朝中听到的差不多。 “朝中权力纷争复杂,谁都可能遭殃,所以必须远离。” “否则动辄就要有杀身之祸。” 虽说纪元刚到,蔡丰岚还是把京城如今的情况说个清楚。 能走还是走吧。 京城这种是非之地, 都想离开的。 说白了。 就是四年前那些事的加剧版。 老皇帝六十五了, 身体衰弱,但要说离世, 却还有点距离。 太子今年三十四,做了十几年的太子。 皇上对他反复无常,父子亲情也被消磨得差不多。 五王爷今年三十一,比太子也就小三岁,前些年还好,这几年也被他爹屡次猜忌。 一会给他当太子的希望,一会又让他滚开,说自己还没死。 几次三番下来,除了加剧太子跟五王爷之间的矛盾,以及让朝中大臣站队争斗之外,也没有其他作用。 老皇帝地位倒是稳固了。 不用担心太子夺权,也不用更担心五王爷真的做出什么。 可他的稳,是建立在更多人不稳上面的。 纪元听着,开口道:“你知道,这里给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是什么?” 纪元继续道:“是没有变化。” 这些事,四年前在做,四年后还在做。 他们这边继续缠斗。 下面却因为他们的争斗不作为,变得复杂起来。 有折腾朝中势力的功夫,怎么就不能去管管下面的腐败贪图,奸邪横行? 蔡丰岚来京城也一年了,叹口气:“你说的没错。” 纪元拍拍他道:“不提这些了,先让我好好休息吧。” 蔡丰岚这才回神,赶紧让人给他准备吃食洗漱。 那边下人都备好物件了,蔡丰岚提前也让人把纪元的主院收拾出来,让他先休息休息再说。 纪元回京了。 这消息不大不小。 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毕竟他坐下没多久,就让人把他的文书递到吏部,意思是自己来报到了。 第二天一早,纪元换上官服,跟蔡丰岚一起去官署。 蔡丰岚看着纪元的绯色官服,啧啧道:“原来你穿官服是这个模样,怪不得我在这一年多,哪里都是你的传说。” 都是他的传说? 哪有那么夸张。 纪元只当他开玩笑,但人到吏部,还未踏进官署,就听身后有人道:“纪元?” 这句话说完,不少人下意识回头。 在京城吏部官署附近的,少说也是个举人,大多数人都是进士。 但听到纪元的名字之后,下意识回头。 毕竟这世上,叫纪元的人可不多。 最近回京城的,更是只有那一个。 纪元啊纪元,是他吗。 再去看那个绯红官服的年轻官员,不用说,就是他。 不管认不认识纪元的,几乎一眼认定。 这么年轻,便是从四品的官职,相貌还英俊,不是他是谁? 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个纪元? 吏部右侍郎笑呵呵出来:“纪元!回来了!” 众人再次肯定,看向纪元的眼神也变得不同。 真是他啊。 纪元的传奇,还有人不知道吗? 四五年前考中状元,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 接着便去当官。 虽说得罪了五王爷,被弄到偏远之地。 可人家弄出来什么东西? 弄出来橡胶! 现在各家各户,谁家不知道橡胶的好处? 而且橡胶的做法日渐成熟,需求量也日渐增多,他还把配方制法全都献给皇上。 天知道李首辅把橡胶制作方法递给皇上的时候,皇上有多开心。 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 那就是皇帝很久都没这样开心过了。 毕竟橡胶的税收堪称恐怖。 有人说,再过几年,只怕能比肩盐铁税。 谁让家家户户都用得着。 这东西,足够让纪元高升了。 便是皇上也对纪元十分满意。 前段时间还问呢,说纪元下个任期去哪,要不然留在京城算了。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就传过来另一件事。 西南小国景国等十几个国家请求拜见天齐国皇帝,想要学习天齐国的文化。 还说崇拜天齐国的君主,说什么,这样大的国家,却被君主治理得这样好,一看便是天命所归。 他们这种小国的国王实在敬佩,所以请求天齐国给个机会,让他们机会过来朝拜天下之主。 此事让老皇帝大喜,好像神采都恢复了些,那段时间对太子都和颜悦色了。 掌控权力的人,总会让自己显得很温和,可他们的真面目如何,那可不好说。 太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还是知道皇帝认为自己失权时的真正模样。 如果说这件事让皇帝大喜。 那得知他们前来拜见的原因时,神色倒是淡了些。 皇帝原本以为,这些小国的王室是崇拜他,所以要过来参拜,请求一个面圣的机会。 可再得知,他们想要面圣的目的,是因为一种新稻种。 占城稻。 原来是为了稻种,不是为了他。 老皇帝心里有些不悦。 等知道占城稻的情况,加之七九三号稻种创造的奇迹传过来,他的高兴才多了一些。 皇上的喜怒哀乐,都被这些事牵动。 而这些事,都出自一个人的手。 纪元。 老皇帝听楚大学士说:“这纪元实在不安分,有如此良种,不早早呈上,该让皇家培育才是。” 那样功劳就都是皇上您的。 这话楚大学士虽未说,但眼神表明一切。 第605节 下午李首辅又道:“天齐国万邦来朝,想来也不远了。” “纪元为了天齐国,真是煞费苦心。” 意思是,他是为了您的国家才这样做的,他是您的臣子,他的功绩就是您的功绩。 这话似乎也没错。 皇上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反正他第二日便又去行宫了,说是去行宫休养。 这种时候,朝中的一切事情都会暂停。 等到他皇上回来之后再处理。 皇上一去新修的行宫,少则四五日,多则半个月。 不管什么事,都只能压着。 前几年,太子还能帮忙处理,之后事情给了五王爷。 再之后,就谁也不给了,压着再说,脾气更是喜怒无常。 纪元,则是让喜怒无常老皇帝高兴两次的人。 除开皇上的心情,纪元身上的光环更是可怕。 而且他身上并未明显的倾向。 他似乎不属于李首辅那一派。 也不属于楚大学士那一派。 反正听说他在翰林院做事的时候,双方,乃至其他各个势力都拉拢过他。 纪元谁都没选,落得那样的下场。 都以为他完了。 现在又重新回来。 还是满身光环地回来。 同时,大家心里还有一份不同的想法。 这纪元到底没有势力。 京中年轻子弟都被弄出去了,可他偏偏要回来。 如果有人提点他,他也不会这般羊入虎口吧。 不管皇上看重他,还是厌恶他。 都是不长久的。 纪元跟吏部聂大人行礼。 吏部右侍郎聂大人,聂世鸣的亲叔叔。 聂大人是罕见知情人之一。 他深知纪元回来是做什么的,他的侄儿甚至也牵扯其中。 不过为了占城稻,聂家决定赌一把。 当然了,也是李首辅暗中嘱咐,要帮纪元成事。 反正不管怎么说。 纪元跟聂家,这次要通力合作。 一定要给纪元的爹娘报仇。 当然了,表面上看,纪元回来是为了述职,然后领新的职位。 纪元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各大官署,甚至传到后宅。 翰林院内。 就连蔡丰岚都被问了又问,蔡丰岚不知道内情,只装傻说不知道,随后继续编纂书籍,让人只觉得他是书呆子。 “纪元来了!” “他从吏部出来了?” “哇!快去看看!” 纪元确实来翰林院了。 翰林院还是熟悉的感觉,史官院跟阁臣处两两对望。 以前的纪元是史官院的管事,现在却要去阁臣处了,他虽然没有翰林官职,却也要进来拜会长官们。 阁臣处也依旧是两个阵营。 李首辅的文渊阁,楚大学士的集贤馆。 按照职位高低,纪元先去见了李首辅。 李首辅早就在等着了。 四年不见,李首辅的头发更白了,已经六十八了。 六十八在古代,绝对算得上高龄。 按理说他也该致仕,有着皇帝年轻时那句,要让李首辅干到七十五,这才可以留下。 李首辅眼神依旧带着神采,看向纪元的时候,又有着说不出的欣慰。 等其他人退下,只留心腹的时候,李首辅感慨:“见你不愿选任地,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纪元没有回答。 他根本不打算隐藏他的念头。 反正这事,在最重要的几个人眼里,基本都是明牌的。 李首辅想到纪元给他的那个惊喜。 把几个杀手打包给他,让他重创了楚大学士养的手下,到现在对方也没缓过来。 之后的事情,更不用说了。 不管是橡胶的惊喜,还是新稻种的惊喜。 都让他们再次意识到,纪状元不仅会读书,更会做官,还会做一个好官。 所以这会看着纪元,满怀欣慰。 凭借纪元做的这些事,他也会帮纪元达成心愿。 “聂世鸣已经在路上了,不到十天,便到京城。” 李首辅道:“这段时间你也可以歇歇,十日后,一切都会有定夺。” 这话的意思便是。 李首辅给做主。 那王长东已经必死无疑。 不用纪元多说什么。 其实这件事,从调查到定罪,纪元都没有参与。 想来那个王长东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可纪元依旧有方法让他伏诛。 不去应天府又如何,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但纪元想要的,只有这些吗? 包庇他的楚大学士呢。 还有另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呢。 换句话说,为了一个王长东,都不值得他往京城跑一趟。 纪元也只是笑笑,朝李首辅拱手致谢。 李首辅起身扶住他,低声道:“我知道,还有罪魁祸首楚大人,可他的势力,非一般人可动的。” 不是的。 不是他。 可那人的名字说出去,李首辅只会震惊,又或者不会赞同他。 因为纪元发现,从头到尾,没人去责怪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或者说,从滇州府到京城。 越靠近京城,越没有人敢责怪他。 滇州府各地,还敢私底下说皇帝不好。 往里面走,只敢发泄不满。 到了京城,乃至李首辅这里,丝毫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更不会去想,到底是谁造成了一切。 所以纪元在听到李首辅的言语,以及了解京城情况之后,便更加确信,那件事还是自己做吧。 纪元并不怪李首辅。 他从小学的便是忠君爱国,他也忠君爱国了六十多载。 这不是一个轻易可以改变的事情。 纪元朝李首辅拱手:“王长东的事,便拜托您了。” 李首辅叹口气:“一会去见楚大学士,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怕。” “对了,这次回京述职,还是考虑一下,接下来去哪任职,绝不能留京城。” 第606节 纪元再次谢过李首辅,从房间离开。 李首辅还是担心纪元会跟楚大学士起冲突。 可随后想,纪元已经不是四年前的他,他积累了更多人脉跟政绩。 楚大学士也不敢轻易动他。 说句不好听的。 若纪元在京城出了什么岔子。 宁安州,乃至滇州府那边,都会心存不满。 天底下所有用新稻种的,用橡胶的,皆会生气。 民意滔滔,还是让人畏惧的。 所以集贤馆内,楚大学士似笑非笑,看着纪元拜会,随口道:“纪元啊纪元,你读书厉害,做官厉害。” “有你这样的年轻才俊,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该致仕了吧。” “京城中多少好儿郎都比不上你。” 明知道楚大学士故意这么说。 但在场十几个官员,脸上依旧挂不住。 大家都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 被一个毛头小子比下去不说,家里精心教养的孩子,同样被比下去。 还有,纪元竟然把橡胶配方给了李首辅? 为什么不给他们? 当然,此事并未被大肆宣扬。 要是让更多人知道,是李首辅他们先拿到橡胶制法,局面肯定倒向另一边。 所以大家捏着鼻子也要告诉所有人,纪元并没有站队,他们很有可能把纪元拉拢过来。 说白了,外面的视角跟内里的视角不一样。 内里,大家都知道纪元更倾向李首辅。 这也不难猜测,集贤馆对他会是什么态度了。 楚大学士看着大家的目光,挥挥手。 等书房只剩纪元跟楚大学士,楚大学士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如果仔细看的话,楚大学士对纪元是带着恨的。 为何? 从纪元拔掉他杀手算起,从纪元帮着李老东西又坐了几年首辅位置开始。 他今年六十一了。 原本在四年前,说不定就是首辅。 谁能想到,会栽到这个小子手中。 一切的开始,竟然始于王长东那个废物。 “王长东会死。”楚大学士道,“放心。” 这位还没到京城。 便已经被判了死刑。 李首辅说他会伏诛。 楚大学士直接说他会死。 前者是替纪元报仇,后者是懒得再保一个废物,赶紧杀了算了。 同时,也是向纪元示好。 不是因为橡胶,也不是因为占城稻。 这两样东西已经要流传开了,便是纪元自己都阻止不了。 楚大学士这样讲,甚至有隐隐求和的意思。 纪元却看向他,只道:“王长东是谁。” 王长东是谁? 楚大学士被气笑了,随后又笑:“纪元,你这样伶俐,不如去伺候皇上吧,皇上身边还缺一个奉笔翰林。” 帮皇上起草文书的翰林。 以前还是个好差事,现在确实是个生死未卜的事情了。 楚大学士分明是在威胁他。 纪元随口道:“好啊,皇上知道您这样举荐,肯定会觉得您贴心。” 楚大学士向来刁难别人,鲜少有人会这样回击。 以老皇帝敏感的心态。 难道他会察觉不到京中年轻后生的离开? 难道他不会多想,楚大学士故意举荐人过来,是做什么? 不会多想也没关系。 做奉笔翰林久了,皇上自然会“知道”的。 纪元有这个能耐。 楚大学士眼神变得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可怕。 等纪元要告辞的时候,楚大学士才道:“你这个人,其实同我一般狡诈。” “可你为何会站在普通百姓那一边。” “你我这样的天才,就该与旁人不同。” 这些年来,纪元自然知道楚大学士的经历。 楚大学士为江南人士,幼时家贫,靠着村里族学才读出来。 一路到举人,进士,最后为官。 靠着乡党身份,再靠着娶了高门贵女,又颇有本事跟才干,一步步地走到今日。 这样的人,自认为比旁人聪明,便自以为要高人一等。 他认为,纪元也该是这样。 纪元从小便鹤立鸡群。 这样的人,为何会跟一群庸才和睦相处。 纪元倒是被这话惊讶片刻。 他不是这里的人。 他最开始接触的学问,也不是这里的尊卑有序。 他学数学,学物理,学化学,学辩证,学实践,也学古代文学。 所以他们不同。 纪元认真思考了会,还是抬脚出去。 如果他是天齐国的本土人士,或许真的如楚大学士那般,或许会是王长东也说不定。 可他不是。 他也不该是。 如果他有着现代的思想,依旧变成恶人,那他可比恶人要可恶万倍。 一圈下来。 纪元又回到住处。 京城的厨娘也过来了,还带了不少点心。 不过纪元看得出来,她是想问程亦珊的近况。 纪元挑能讲的讲了,厨娘叹口气:“那就好,她太苦了。” 太苦了。 从程大人出事,她家求告无门。 家里的银钱散了个干净,也无尽于是。 所以程亦珊学着点心方子,跟厨娘一起开了个点心铺子,还真的攒到不少钱。 只是程亦珊不能露面,算是个暗地里的股东。 钱的事情解决一部分。 可后来获罪,流放,便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纪元听着,目光又放在皇宫方向。 王长东是一定要死的。 那其他人呢? 翌日,纪元被邀请参加了一个茶社,不少人都让他讲讲边陲的事。 滇州府风土人情不同,是不是很有意思。 纪元道:“确实很有意思,那边的鬼怪传说极多。” “宁安州还好,毕竟是天齐国的地界,有上苍庇护。” “可宁安州以南的小国,有许多离奇的传说。” 第607节 离奇的传说?! 这是什么东西! 快说来听听。 纪元道:“传说一百多年前,古南国临近大海,有一个渔民在海上看到海外天山。” “可他再一看,只觉得里面鬼气森森,竟然是假的仙山。” 随后,这个渔民便被困在里面九天九夜。 意外的是,他这几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竟然生龙活虎。 直到一束金光打散鬼气,他这才从里面走出来,可身上沾满鬼气,没人敢靠近。 “然后呢?” “然后有人发现,渔民的背上印着一个丹方。” “当地王国知道后,遍寻珍贵良药,命人制成方子。” “那渔民先吃,炼丹的术士第二个吃,最后是国王吃。” “丹方有什么用?!” 纪元道:“有人说,可长生不老。” “不过是个当地的传言,那古南国早就不在了,就是个传说。” “但也有人说,这三人出海远游,去寻新土地了。” “甚至有人说,他们最近几年还出现过,估计都是拿来骗人的。” 众人点头。 说得没错。 哪里没有这样的传说啊。 可这样过程详细,还有理有据的传说,真的让人觉得身临其境? 这故事大家听过就过了。 因为纪元口中,还有无数个滇州府的传说,各个精彩至极。 殊不知这个“百年”前的流言,在宁安州,乃至宁安州以南的小国里疯传。 从年前到现在五月底。 五个月的时间,故事已经遍布各地。 大家都以为是隔壁国家的故事,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没办法,谁让这故事太细节了,当地人的习惯都说得很准确,甚至还说了某某河百年前的名字,还有大海的水流方向,甚至风向。 在京城民间,乃至滇州府民间,西南小国民间,都觉得这是个传说而已。 可长生不老。 丹方。 密佛。 完美戳中某些人的想法。 纪元把玩着手里的丹方。 相信同样的丹方已经在景国国君手里了吧。 他这份可以烧了。 他那个时代帝王的御制丹方,给这个时代的帝王吃,也没错吧? 丹砂,水银,铅丹,石灰,铜青,金屑。 随便一个,都能让现代人胆战心惊。 但在现在,那可是无毒的存在。 不仅无毒,配合其他丹方使用,甚至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仙丹。 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用。 此刻的景国国王疑惑:“这东西,真的是传说中的丹方?” “用这个,能换来占城稻的种子?” 景国国王身边的谋士道:“国君,这叫投其所好。” “那天齐国的货商都说了,他们皇帝就在找这种丹方。” “而且他也信佛,咱们这也有佛宗。” “万一对方高兴了,咱们就有稻种了!至于吃不吃,管他呢!” 是啊。 反正稻种换过来就好。 能不能长生不老的,谁知道呢。 景国国君又道:“去,寻一个最像法师的高人过来。” “务必要让天齐国皇帝相信,这丹方极好。” 最像法师的高人。 大家都忍不住捂脸。 知道了,一定搞个金光闪闪,看着很有活佛模样的。 也就是如今信息闭塞,消息不流通。 交通不便,信息获取有障碍,在此刻突然变成优势。 景国这边,还以为天齐国老皇帝信秘佛的事人人皆知。 殊不知,这是纪元仗着天齐国都城跟景国相隔万里,故意模糊消息。 天齐国京城这边更不知道,一份神秘的大礼,即将送上。 纪元则在京城等着第一个好消息。 聂世鸣押送着犯人王长东来了。 他要过去,让王长东死个明白。 第154章 第154章 化远四十三年, 六月初二。 聂世鸣看着京城,长长舒口气。 还好,回来了。 这路上可太折磨了。 赶路真不是人做的事。 他这还是应天府到京城。 纪元那种滇州府到京城的, 又该怎么走, 也不知道他来了没有。 哎, 如今天下年轻人, 都在逃离京城,也就他们两个要回来。 只是不知道,这回来,还能不能出去,出去之后又是什么职位。 听说外面合适的职位基本被抢光了。 聂世鸣心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心情格外复杂。 更复杂的, 大概是被他押送的犯人王长东。 王长东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聂家,要这样置他于死地。 难道说,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的争斗已经到这种地步? 可抓他又有什么用。 楚大学士手底下, 有无数个他这样的人。 他根本动摇不了楚大学士的根基啊。 为什么一定要抓他? 他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 最关键的是, 找到问题的原因, 他才能托人解决啊。 都到了京城了,肯定要抱紧楚大学士的大腿,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大不了判个流放。 最好流放到滇州府宁安州,那可是个让人垂涎三尺的好地方。 以前对别人说,流放滇州府宁安州, 大家面如土色。 现在? 面露狂喜! 谁不知道宁安州是升官发财的好地方。 那个宁安州知州纪状元, 可真厉害。 王长东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天里, 他不仅被关到刑部大牢,而且求告无门。 不管他下属家人送出去多少银两,全都被退了回来。 楚大学士那边,甚至李首辅那边。 五王爷,太子。 甚至皇宫的人,都不收他的银钱。 第608节 那皇宫的人倒是收了,没多久又给退了回来。 为什么?! 他惹到谁了? 聂家吗? 他跟聂家,真的没有深仇大恨啊。 一定要说的话,他跟聂家的交集,便是做过同一个县的县令。 但那又算什么事。 他当官二三十年,做过的官职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当时是有些危急,不过也让他顺利抱上楚大学士的大腿。 这次又是怎么了?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一个意 外的人出现了。 纪元最近在翰林院帮忙,正好被派来督查刑部一些案件。 聂世鸣站在纪元身边,开口道:“这就是王长东。” 这就是王长东。 纪元眼神都在这个形容猥琐的老头身上。 近五十的年纪,头发稀疏,眼神浑浊不清,带着油腻跟审视。 虽然是头一次见他,却总觉得,这个模样一直在他心里。 小纪元病死的时候。 再到知道小纪元爹娘去世真相。 以及看到正荣县的烂摊子。 这个人却拍拍屁股走了。 甚至一路高升,还专门坐到户司这种油水厚的位置上。 王长东也在看纪元。 这人是谁? 聂世鸣刚要说话,纪元制止,亲自道:“我是建孟府正荣县人士。” “姓纪,叫纪元。” “出生在正荣县安纪村。” 建孟府,正荣县,这些王长东都知道。 他这两天还在想呢,跟聂世鸣的交集只在这里。 这个纪元,也是正荣县的人? 这么巧? 等会,没记错的话,这个连中六元,名噪天下的纪状元,无父无母? 正荣县,无父无母。 “我爹娘在化远三十年前后去世。” “一个是死于运河修建。” “一个死于没有银钱看病。” 纪元说话的时候,刑部大牢几个狱卒瞪大眼睛。 都知道连中六元的纪状元自幼艰辛。 却不知道。 他是这种家境?! 化远三十年,也就是十三年前。 现在的纪状元好像才十九二十?! 可这些,跟眼前的犯人又有什么关系? 聂世鸣这才道:“王长东,你不会忘了,化远三十年时,你在哪里任职吧?” 他虽然觉得那段时间不值一提。 可怎么会忘了。 甚至前几天还在回忆。 “你,你是河工的儿子!?” 纪元强调:“是死了的河工的孩子。” 怪不得。 原来是这样。 王长东心里的疑惑终于解开。 他怎么会想到,当年他害死的一个河工,这个普通的河工,会有这样厉害的孩子。 连中六元考上状元就算了。 还弄出橡胶,弄出占城稻。 而他无意间,惹了这样的人。 聂家跟他是没有深仇大恨的。 但聂家肯定会为了纪元这样的人,努力促成此事。 楚大学士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后起之秀保他。 甚至眼前的纪元出现在这,便是告诉所有人。 他是为爹娘报仇。 为爹娘报仇。 天经地义。 人家根本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只是把他的罪行揭发而已。 刑部众人心里恍然。 纪状元回来,为的就是替爹娘报仇。 这让不少人心里暗自称叹,果然是个好男儿。 读书,做官。 一直到如今。 就是给爹娘报仇。 这种事情说破大天,都是能感动天地的事。 甚至有人道:“您当年想去应天府做事,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王长东在应天府。 原来是这样。 但纪元无意得罪了五王爷,被调走了。 这是一个迟到四年的复仇。 不少狱卒看向纪元的眼神都变了。 好忠义的男人。 本来觉得纪状元长得英俊,做官也厉害,就是一个厉害的文官。 没想到他心里还藏着这样有仇必报的忠义心肠。 王长东早就面如土色。 他现在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自己无意之间惹出这样大的麻烦。 他以为在正荣县的经历不值一提,其实更多过分的事他还做过。 可实际上,祸种早就埋下了。 谁也想不到,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孩子,能成长到这种地步! 纪元看着他,则心道。 那个小孩子是不能成长到这一步的。 因为小纪元早就死了。 他报仇,不仅是为这具身体的爹娘报仇,同样是为小纪元报仇。 眼前的人,死多少次都不为过。 离开刑部大牢,纪元也没回翰林院,他身上的事情很少,挂个名而已。 聂世鸣跟着身后,忍不住道:“其实你不出现会更好。” 也更安全,如今锋芒毕露了。 纪元却摇头:“如果不让他知道自己的死因,对我来说,这事相当于没做。” 他知道对方不一定会悔恨,但一定会怕。 怕自己,怕那些死他手底下的冤魂。 所以他要说。 第609节 天下人知道也要说。 这件事在京城掀起不小的波澜。 原本只是聂家检举一个恶贯满盈的犯官而已。 没想到背后藏着这样的事。 是一个孩子为爹娘报仇的事。 这样的快意恩仇,主角还是纪状元,自然更加不同。 当然了,他四年前一定要去应天府的原因也找到了。 就是为了去应天府找害死爹娘的仇人。 想到这,不少当爹的当娘的热泪盈眶。 若有这样的孩子,此生还有什么遗憾。 同时,也有人提起五王爷当年的决定。 好个五王爷,本以为他足够荒唐了,没想到竟然无意间做了恶人的帮凶。 京城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 关于王长东的处决,也并不难猜,最差也是流放。 流放到宁安州是不可能了。 西南去不成,大西北或许可以,送过去让他全家吃沙子! 聂世鸣在争取砍头。 对方不过是个秀才,砍头并不算太难。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 王长东确实要被砍头。 下这个命令的,却是从行宫回来的皇帝。 皇帝六月初三到京城,当天便询问了最近发生的事。 其他的就罢了。 为爹娘报仇这事,却让皇帝沉默许久,最后说一句:“若朕有事,也不知道哪个儿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倒不是咒自己死。 单纯是说给太子,五王爷听的。 就是在埋怨,自己的儿子不够好。 两个儿子欲言又止。 皇上直接道:“王长东,该杀。” “召纪元入宫。” 王长东必死。 纪元却要被召到宫中。 第二件事,明明是一件荣耀至极的事。 不少人却抖了抖。 如今看来,这事也有丧命的可能。 毕竟世人皆知,在皇上大病几场之后,性情大变。 最近这两年,是愈发严重了。 太子脸上浮现一丝担忧,很快隐去。 五王爷却是高兴的。 一个纪元而已,天天给他添堵。 每次纪元做出点什么成就,便有无数人提起当年的事。 说他多么多么有眼无珠,多么蠢,这才把纪元这种人才推得更远。 所以看到纪元被召见,五王爷很是高兴。 以前的父皇就罢了。 最近几年的父皇,说话稍微有些不对劲,不死都要脱层皮。 这几年里,五王爷别的没学到,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十成十了。 纪元听到消息的时候,却并不意外。 反而蔡丰岚跟聂世鸣先跳脚。 “这怎么行。” “进宫就完了!” “不行,绝对不能去。” 蔡丰岚在京城一年多,很了解情况。 聂世鸣背靠聂家,自然也清楚。 去年,户部有个官员,只是面对皇上时走神了,第二日便被流放。 还有个年轻人,殿试时,以为皇上喜欢青年才俊,便故作姿态,表现自己是神童一般。 虽说到了殿试,一般不会落榜。 而那个年轻人也是成了个别案例。 更有甚者,都不知道哪个人惹到皇上,之后就再也寻不到了,成为一桩悬案。 纪元听着,无奈道:“怎么越说越玄幻。” 话是这样,纪元却是信了七八分。 有程家的事情在前,很难不去多想。 特别是程大人口中的秘佛殿,又是什么地方。 行宫里面,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些问题暂时都没有答案。 纪元也是为了安慰两个人,让他们安心即可,自己则换了身衣服,便直接等着传旨太监过来。 不多时,宫里果然来人。 看到纪大人准备好了,太监笑眯眯道:“纪大人,请吧。” 这太监还在看纪元好友们的表情。 一个聂世鸣,一个蔡丰岚,见他们表情正常,满意点头。 当然了,就算表情正常,也要告诉皇上。 纪元被请到勤政殿,只觉得殿内有股异香,让人精神一振。 果然,所有寻求长生的皇帝,最终也是殊途同归。 什么丹药,什么异香,都是为了提神。 这些东西,可以让人暂时精神一振,但时间长了,身体只会更加亏空,需要更多丹药。 这也不是纪元聪明。 更不是古代人蠢笨。 这些玩意,是现代人总结的经验教训罢了。 纪元认真行礼,老皇帝却并未让他起,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道:“纪大人,你可知错?!” 错? 纪元答:“回陛下,微臣不知。” “暗中勾结,结党营私,只为报私仇,还说没错?”老皇帝的声音,有种强撑起来的沙哑,但过了阵,似乎又恢复平常。 纪元又答:“微臣虽有私仇,却并未暗中勾结。” “微臣有私仇,也并未行私刑,天齐国律法严明,会给臣子一个公平的答案。” “再说,为了爹娘,纪元甘愿如此。” 旁边的几个太监手心冒汗。 纪元的话太多,太密了。 如今的皇上不会喜欢的。 他怎么敢的。 可最后一句,两个太监直接松口气。 为了爹娘。 为了自己的父亲。 果然,老皇帝道:“起来吧。” “看在你至纯至孝的份上,也就算了。” 其实这解答了皇上另一个疑问。 以纪元做出橡胶,培育新稻种的功劳,皇帝早就该召见问话。 可他迟迟没有做。 因为皇帝发现,橡胶之事,纪元跟李首辅有勾结。 橡胶,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要重要。 甚至格外重要。 纪元把这东西给了李首辅。 第610节 皇帝自然会认为,纪元已经投靠了李首辅。 这才是让皇帝不喜的原因。 如今,他倒是有答案了。 王长东的案子里里外外的事,皇帝都已经了解。 当年王长东害死纪元爹娘,却能平安离开,全仰仗楚大学士。 楚大学士包庇王长东,此事被纪元意外知道,那他天然远离楚大学士的阵营。 说白了。 以皇上的视角来看。 纪元倒向李首辅,是无奈之举。 是为了让李首辅的手下聂家帮他报仇。 这一条线顺当合理。 如果是为了这样的事投靠。 那皇上可以接受。 为了爹娘报复王长东。 为了爹娘投靠李首辅。 这都无所谓。 皇帝接受不了的,是纪元自然而然地选边站队。 毕竟后者是不好动摇的。 而前者,则很不一样。 纪元再次行礼,真切道:“方才听到,王长东要在下个月问斩,还是皇上您亲自下的旨意。” “微臣无以为报。” 说着,纪元眼圈微红,颇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副表情,让皇上更加满意,语气也温和起来:“何必行礼。” “若你早些说了家人的冤屈,朕四年前便给你主持公道了。” “何必浪费这么长时间。” 可四年前的他什么也没有。 皇上为什么会帮他? 这个问题被大家默契忽略,纪元表情难过:“那时刚刚考上功名,对做官并不了解。” “只想着自己去了应天府,可以收集罪证,好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微臣的父亲,真的是很好的人。” “他聪明,勤奋,是十里八乡最勤劳的农户,初一十五还会带臣去拜佛烧香。” “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不该被那样对待。” “他这样的人,是该长寿的。” 是啊,聪明,勤奋,还有信佛。 什么都没有做错。 就不该被那样对待。 这样的人,确实该长寿。 一个帝王,年迈的帝王,竟然跟死去的农户共情上了。 他此时叹气,此时的哀伤,很容易被理解为同情一个可怜的河工。 可实际上,他是在为自己叹气,为自己哀伤。 农户死不死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借着这个事,物伤其类一下,为自己难过一下。 归根到底,该长寿的,是他啊! 纪元见此,便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说的好。”老皇帝似乎重新有了精神,竟然又问了句,“你这般聪明,可知道如何才能长寿。” 纪元带了些惊讶,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没想到老皇帝能疯魔至此。 他都有些低估皇帝对长生的渴求了。 纪元思考片刻,答道:“上天眷顾之人,必然能长寿吧。” 上天眷顾。 这世上,还有比皇帝更被上天眷顾吗。 他可是天子。 是天下之主。 纪元出了皇宫,还是带着无数赏赐出来。 不少暗中观察的人,都大跌眼镜。 这是在做什么啊。 纪元这都没事? 还有赏赐!? 他跟李首辅的手下串联,皇上都不生气? 他投靠李首辅,皇上也不生气? 凭什么啊。 没有凭什么,无非是说中对方想法而已。 如果说进皇宫之前,纪元对那件事,还只有三四分把握。 如今,竟然有了七八分。 随着老皇帝的日渐衰老,这份把握会越来越大。 所以他在做的事,才要尽快才是。 京城里还在观望纪元动向的时候。 滇州府以南的景国等无数小国,已经出发了。 他们年前请求朝拜。 年后五月得了回复,五月还没过完,迫不及待地前往天齐国京城。 这帮人走得着急,甚至想在八月十五,天齐国重要节日前到京城,以示诚意。 为什么这么着急? 因为看着隔壁滇州府的占城稻又丰收了。 人家二月份收获七九三占城稻,一亩地均产四百六十五斤,总共产了五十一万斤左右。 这些稻种分出去一部分,剩下给当地人继续种植,差不多两万亩地。 三月上旬种了一批,依旧是七十五天左右收获,也就是五月底已经收割了。 七九三占城稻,其实已经算第五代。 这次种植的两万亩地,均产四百五十七斤。 看着是比上次的四百六十五少了一些,但种植的人多了,数据有所下滑很正常。 可最让人震撼的是。 其中一户人家的最高亩产,已经到了六百三! 六百三十斤! 这块地已经被当地户司给围起来,专门用来培育新稻种。 如果说占城稻已经足够让人疯狂。 那试验田的另一种稻子,更让人痴迷。 宁安州试验田里,曾经把十二株格外饱满的普通稻子圈起来培育。 这些普通稻子的产量,似乎是普通稻子的三倍。 如今已经种了两亩地。 若普通稻子真的被培育起来,或许一亩地的产量,能到千斤? 就是大家最常种的普通稻子,一亩地千斤? 不怪景国也好,河辉国也好,一直偷窥天齐国的物产。 谁让这些产量,足够让任何人眼红嫉妒。 要是有一天。 占城稻跟普通稻子一起推广。 四月到九月种普通稻子,一亩地九百斤左右。 十二月到次年二月是占城稻,一亩地五百斤左右。 那是什么好日子? 景国的国君想要这些稻种想疯了。 可他们不能去抢吧。 得到天齐国朝廷的许可,肯定立刻上路。 第611节 周围十几个小国,几乎要把自己国家的金银都拉出来。 目的,便是求得天齐国国君的赏赐。 不少人还学着景国,准备自己的礼物。 见景国准备了很多佛礼,他们也开始准备。 见景国请了神秘莫测的得道高僧,他们也请。 要不是景国警告一番,估计大家还要更过分。 总之,为了拿到新稻种,他们拼了! 河辉国也在其中。 甚至是王子亲自出马,以示诚意。 他们甚至还禁止自己人喊占辉稻以示诚意。 至于佛礼? 他们也准备了。 还根据许多地方的传言,准备长生不老的丹方。 管他天齐国皇帝吃不吃,反正要把丹方送过去。 只是有一个意外,河辉国的国王经不住诱惑,让人留下一份同样的丹方。 不说长生不老了,能延年益寿就行啊。 这些丹方得来得不容易,他也想吃。 长生,长寿。 对每一个权力顶峰的人,都是做梦也想得到的。 一群西南小国的朝拜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进入天齐国的时候,被狠狠震撼了一把。 宁安州跟景国,不过一地之隔。 差别也太大了。 王室贵族们还好一些,普通人眼睛都要红了。 一路到京城,给他们的震撼只会更多。 他们这边出发。 纪元还在京城里。 他身上没有什么官职,按理说还等着派官。 但还是那句话,他自己没有说去哪,外面位置也空缺着。 大多数人认为,纪元应该是想等到王长东死了之后,再决定去哪做事。 这倒是很合理的。 所以现在的纪元,只要三五日去吏部报到即可。 而回吏部,跟回自己家又有什么区别。 吏部侍郎,吏部尚书,都是自己人。 纪元大多时候,都在宅子里待着。 他手边的东西,并非是平时常见的画作,也没有看书,而是一堆数字。 在建孟府见到高夫子之后,纪元就把如今蒸汽机的问题罗列出来。 平时没有时间,现在终于得空了。 在等待王长东处斩,以及西南小国朝拜的这段时间。 研究蒸汽机,是他最大的事情。 仇要报。 科技也要进步啊。 纪元换了窄袖衣服,准备投入知识海洋的时候。 更多人送帖子过来。 这些帖子的内容无一例外。 请纪元吃茶喝酒赏花诗会。 纪元挑着几个去了,基本都是讲外面的见闻。 见讲得差不多,剩下皆是婉拒。 他对这些聚会,兴趣真的不大。 众人见他不再应约,却直接傻眼了。 啊。 怎么不来了。 重头戏刚开始啊。 而这个重头戏便是。 “他们各家,都想跟你结亲。” 聂世鸣道:“我本家有个妹妹,她爹便是我叔叔,吏部侍郎,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人也有趣。” “要不然你去瞧瞧。” 聂世鸣认真道:“你虚岁二十,该说亲了。” 一个聂世鸣就罢了。 更多门户找过来,就连李首辅也在聊这件事。 四年前,纪元年纪还小不说,前途也未知。 可那会,他就是诸多门户心中的好女婿。 四年后满身功绩,还有胆有谋,甚至还忠孝两全。 这般本事,实在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纪元默默关上自家大门,同蔡丰岚道:“谁问起来,就说我不在。” 蔡丰岚颇有些不解,其实不必推辞,若有合心意的,定下也是可以的。 纪元吐槽道:“你跟周姑娘两情相悦,就不想让我也找个两情相悦的吗?” ??? 扯的是不是有点远? 蔡丰岚推了推叆叇,猛地抬头。 作为一个过来人。 纪元能说出这种话,代表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纪元拍拍肩膀:“如果很闲的话,不如帮我看看这些图纸。” “这东西研究出来,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前进,不停地前进。 就像高产稻种能解决很多问题,橡胶的进步也能解决很多问题。 同样的,蒸汽机也许会带来不少难题,可也会改变很多人的现状。 蔡丰岚虽然不解纪元的意思,可纪元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做呗。 蒸汽机。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让他来看看。 第155章 第155章 很多人会说, 做事要找对方法,才能省功省力。 但什么是功,什么是力。 这里是功是指功率, 力是力气。 力, 很好解释, 人力, 畜力,风力,水力。 每一种力的功率都不一样。 人力无疑是最低效的那个。 所以人力不够用的时候,人的大脑,便开发出其他力,也就是后面的三种力了。 这四种力, 人力畜力自然是最低的。 后两者作用非凡。 可问题在于。 风力,水力,在现代来看,这两种力依旧受到自然条件限制, 并不好完全发挥其作用, 更何况现在。 所以能用的, 都是人力跟畜力。 问题在于,用人也好,牲畜也好,都只能省力,却不能省功。 打个比方说。 一个人洗衣服,以前是纯手搓, 改为搓衣板去洗, 是省力,可该做的事还要做。 而把衣服扔到全自动洗衣机里, 既省功又省力,可以腾出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第612节 从这个有些极端的例子就能看出来。 省工省力,才是机械科学发展的方向。 纪元想研究出来蒸汽机,就是从省功省力的方向走。 宁安州的两户一头牛,只是帮他们省力气了。 却依旧要受困在田地上。 最好的方法,肯定是全面机械化种植。 问题在于,科技比科举难多了,不可能一口气吃个胖子。 所以,纪元即使知道最后的答案,解题步骤同样要写下去。 在农业方面,推广耕牛,培育良种,就是在写解题步骤。 跟农业方面的稳扎稳打不同。 蒸汽机方面。 纪元从一开始,就拿出了更为完善的蒸汽机图纸。 算下来,也有四年的时间了。 建孟府高夫子,殷博士,还有高夫子的师兄弟们,研究了四年的时间。 依旧要退回去,从问题的第一步开始解题。 等于说,纪元先给出了答案。 可给答案又有什么用,解不开里面的问题,依旧是无用的。 纪元从头梳理,就知道自己在蒸汽机上,还是心急了。 当时高夫子还安慰他:“也不算心急,你要是不给这个图纸,我们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努力。” 给个标准答案,才更能朝这个方向靠拢。 如果这东西弄出来,便是真的可以省功。 纪元解释一通。 听得蔡丰岚叆叇都要掉了,震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做出来之后,织布机可以自己织布?人不用动手?” “那不是神仙本事?” “还能驱使车辆,船只航行,不用马匹,也不用划桨?” 蔡丰岚之前知道殷博士跟高夫子他们,没事就往炼铁的铺子跑。 却不知道他们在研究这种古怪的东西。 那会他一心科举,完全没注意过。 可是这会想想,如果那会让他知道这些,肯定被勾得心痒痒,天天去看蒸汽机研究的进度。 没办法,这种设想实在太诱人了。 纪元再次道:“不是神仙本事,是从火中取力。” 火烧水,水产生蒸汽,蒸汽便是力。 所以是火中取力。 蔡丰岚明白归明白,但还是觉得神奇。 可再想想平时烧水时,喝茶时,那水汽厉害的,能把手上烫出泡,根本不亚于火的力量。 解释之后。 纪元把高夫子们研究出来的成果罗列出来。 他们的目标以及标准答案,那就是蒸汽机。 所以一切研究,都在研究如何造一个合理且完备的蒸汽机上。 首先是材料。 大部分材料已经解决了。 建造蒸汽机的钢材需要格外精细,也需要顶尖的手艺,以及极好的密封性。 单是这点,一共用了三年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热能了。 纪元从建孟府走的时候,蒸汽机可以勉强运作。 可大大小小的问题还是有不少。 小问题甚至可以暂且放到一边。 大问题有两个。 一,热量浪费。 高夫子计算,蒸汽的热能利用,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等于说,一百斤木炭产生的热能,实际发挥作用的,不到一斤。 这种浪费堪称可怕。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第二点也很离谱。 那就是蒸汽的使用不够连贯,温度控制是大问题。 过冷会停摆,过热直接炸炉。 后者是会出人命的。 纪元没记错的话,他那个时空的纽卡门蒸汽机到人们熟知的瓦特蒸汽机,似乎用了五十四年时间。 他这边四年时间,确实只踏入一个小小的门槛。 有时候就算知道答案,也抄不来啊。 科学到底是不同的。 蔡丰岚方才还在因为设想兴奋,这会也觉得离谱。 但事情都需要解决。 也都会解决。 他们无比相信纪元。 纪元闭上眼,细细思索蒸汽机的发展过程。 从蒸汽动力时代的开始,再到蒸汽动力的运用。 他们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片刻后。 纪元忽然坐起来。 是实践。 是关于蒸汽机的一切研究,都没有付出真正的实践。 他一直强调,蒸汽机可以改变纺织行业。 但是高夫子也好,殷博士也好。 他们了解纺织行业吗? 他们碰过纺织机吗? 没有,便是自己,也只知道原理,不知道具体的运行步骤。 所以,那要怎么办实践。 “原来是这样。” 而他那个时空的蒸汽机,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 比如纽卡门蒸汽机,是为了解决矿井抽水问题。 是先有问题,再去一步步地解决。 所以,即使那台蒸汽机笨重,效率不高,甚至是很多现有东西拼凑出来,但他依旧是蒸汽机。 后续,也跟着那台蒸汽机,研究出更完备的蒸汽设备。 反观他们这边。 只知道研究,却并不付诸实用。 纪元狠狠拍了自己脑袋:“怎么这样糊涂。” 若不是这次去建孟府,若不是腾出时间好好思考。 估计到现在,大家还是在闷头研究。 所以研究不落地,那又有什么用。 科学是要跟实践结合起来的。 提了纺织机又如何。 虽说研究数科的高夫子他们如今不受科举仕途的待见。 可他们依旧是士,依旧是贵族。 纺织机,以及操作纺织机的女工们,一个是匠,另一个是匠人,甚至是女匠人。 在士农工商里。 他们是不会有太多接触的。 自然也不会真的去研究其用途。 换句话说。 第613节 高夫子他们,只是觉得这东西有趣,并未觉得有什么实际用途。 这种心态无关对错。 只是一种当今时代的思维局限性。 纪元只觉得自己蠢笨。 他为什么会忽略这个问题。 在建孟府时,眼看着高夫子他们对蒸汽机极为热衷,却忘记看看院子里有没有纺织机器。 纪元把这些情况记录下来。 要研发蒸汽机,同样要用蒸汽机解决实际的问题。 因为研究蒸汽机这个答案太大了。 如今要做的是,是分步骤解题。 纪元跟蔡丰岚一边商量一边研究,蔡丰岚直接道:“你是不是要在下个任期做这些事?” 蔡丰岚跟纪元多年好友同窗,还都是正荣县出来的,自然了解。 见纪元点头,蔡丰岚不假思索道:“你带上我吧,我给你做助手。” 好是好。 但确定吗? 纪元道:“做这个东西,必不能去太繁华的地方,一定会被盯上,我准备去个地广人稀之地。” 滇州府就很好。 可滇州府橡胶产业一开发,有很多人盯着。 他要去一个,更加地广人稀,最好地势平坦的地方。 蔡丰岚根本不怕这个:“去啊,人少怎么了,人少也能发展。” “再说了,现在去哪都不容易。” 但纪元开口,绝对是可行的。 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去任地,也好做出一番事业。 其实以蔡丰岚的名次能力来说,不至于去那么远的地方。 可蔡丰岚无比信任纪元。 他也对这个蒸汽机确实感兴趣。 此事说定,两人已经在挑去哪了。 地广人稀,地势平坦,还很落后的那种地方,其实不少的。 挑其他地方,任派出去或许有难度。 可这种地方,还是比较简单的。 他们在这边整理蒸汽机的资料,以及准备出发去任地,很快就到了七月份。 七月十二。 王长东在郊外问斩。 纪元只在远远看着,心里对小纪元一家说声抱歉。 近十二年,他才把这件事做成。 不过他保证,这只是第二步而已。 第一步,是纪三叔一家。 第二步是王长东本人。 很快,会轮到更多人。 不少人都知道纪元去看处刑现场,倒是叹口气,没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同他说亲。 可一过七月,那就不同了。 纪元只觉得说亲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也在同李首辅讲事情。 “你们确定要去西北?”李首辅不敢置信道,“凭你的功绩,你去天齐国任意一处,都是可行的。” “应天府极为欢迎你。” 可李首辅再一想,纪元也不必去应天府了。 仇人已经归西了。 纪元道:“我想去西北研究麦种。” 啊? 这个答案是李首辅也没想到的。 西北那边,确实种麦子。 可你要过去吗? 说其他的东西,大家或许还会有所怀疑。 但纪元培育稻种在前,再去另一个地方培育麦种,也很正常吧? “豫州,鲁地,不够你培育的吗?” 李首辅直接道。 纪元早就有说辞:“那边地广人稀,更加合适,而且人情简单。” 这是真的。 传统种麦的区域,人情都很复杂,毕竟是自古以来的好地方。 李首辅是真的看不明白纪元了。 或者说,纪元好像有些,太明白了。 天底下,真的有这样一心为百姓的锐气年轻人。 便是李首辅,都有些自惭形秽。 李首辅沉默片刻,又笑:“这个消息一出,只怕满朝文武震惊。” 纪元五月底回来。 大家以为他不了解京城局势,羊入虎口。 没想到他明白,还是要回来,是为了给爹娘报仇。 仇报完了,还真的被皇上召见。 皇上不仅没说什么,还给了大量赏赐。 接着,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皇上重用留京,又或者精挑细选一个好任地,来作为自己的过渡。 什么? 外面的职位都满了, 腾不出好位置了? 拜托那是纪元。 他无论去哪,大家都是欢迎的。 可他现在说。 他要去地广人稀的大西北。 谁都震惊吧。 天知道他又会培育出什么麦种。 震惊之余,似乎又觉得理所当然。 果然,消息传递到吏部,吏部一众人等皆是不敢置信。 啊? 又要去偏远之地? 上次是五王爷把你调过去的,这次呢?自己上赶着? 为什么啊? 为了麦种?! 这理由,好像还可以。 是纪元可以做出来的事。 奏章递到皇上手中,老皇帝沉默片刻。 即便是他,都挑不出毛病。 他纵然恼怒那些把家里年轻人送出京城的门户,但对纪元这种事真的恼怒不出来。 特别是今年八月十五,西南十几个小国来朝,这种情形,近二十年里是头一回。 如果纪元真的在西北研究出极好的麦种。 那西北的小国会不会也过来? 单是想一想,老皇帝便觉得振奋,恨不得纪元立刻出发。 可他手头还有件事,想交给纪元来做。 自从纪元回京,他便在考虑这件事。 如今这个年轻人主动帮他培育麦种,他倒是更欣赏了。 “橡胶司。” 老皇帝缓缓道,看向谢国公。 这位谢国公,便是贵妃的哥哥,也是五王爷的亲舅舅,同样是当年的殿试第二谢志福他爹。 第614节 谢国公有些纠结,可他也知道,自己是决不能开口让儿子去管橡胶司的。 先不说他儿子能力不够。 再者,给如今的皇上做事,那是提着脑袋干活。 所以,不管橡胶司再吸引人,自己人都不能上,至少暂时不能上。 那,什么是橡胶司呢。 谢国公道:“臣以为,纪大人确实合适。” “橡胶制法出自他手,经营他也参与了。” “天下橡胶作坊,绝对听他的话。” “由他做橡胶司掌司,再合适不过。” 皇帝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皇帝有些疲惫,但为了橡胶司,还是强撑着做事。 什么是橡胶司? 按照天齐国如今京城的官署来看。 除了六部,诸寺,监等等之外。 还有专门负责宫廷内务的二十四衙门以及内务府。 天齐国二十四衙门分别是十二监、四司、八局。 这些都是内臣。 跟其他官署为外臣不同。 从知道橡胶的情形之后,皇帝便差人建第二十五衙门,第五司,橡胶司。 朝中不少人反对过。 便是建立一个专门的机构,也该设在外臣官署,在六部之下,又或者单独设科也行。 总之,不该设在内臣处。 说白了。 橡胶应该跟盐铁一样,是国家税收,不是皇帝的个人税收。 收到外臣的官署,证明是国家税收。 收到内臣的官署,以后便是皇家的银钱。 可谢国公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也有话说。 橡胶取于山林。 而天下山林渔业,都属于山泽税。 山泽税,向来都是皇家独有。 这能一样吗! 以前的山泽税可不包括橡胶! 橡胶完全是另一种产物了! 盐铁也是取之地面矿井,难道也能划分为山泽税? 这件事的争论一直都在。 皇帝年轻的时候,还会同大家辩论,还能说得通。 可现在的他老了。 人越老,越是固执。 皇帝也不能免俗。 橡胶的税收,橡胶的潜力堪称恐怖。 越是明白的人,越想要这份利益。 老皇帝明白得很,他就是想要。 这天下间,有什么东西,不是他的吗。 一直到现在,橡胶司要成为宫廷内部的第二十五衙门,第五司,已经板上钉钉了。 反对的人,已经在朝堂中看不到。 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罕见站在一起,也全都被骂了回来。 自然不是皇上骂,是谢国公带着皇亲国戚们骂。 这件事到现在,也争执许久了。 朝廷已经默认橡胶司会归皇帝私有。 不默认又有什么办法。 默认之后,这第二十五衙门的差事,可就成了香饽饽。 橡胶出现到如今,稍微有些远见的人,都知道其潜力之大。 否则皇上也不会如此心动。 纪元会愿意吗? 这么好的差事,应该是想做的吧。 如果不是第一任橡胶司掌司太扎眼,如今皇上又喜怒不定。 他真想推举自己上人来啊。 谢国公心里咋舌,心里又忍不住道:“也是纪元先提出来,他要去西北给皇帝培育麦种。” “否则等皇帝考察完,宣布他的命令,纪元再说自己想要外放,那可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这纪元到底是聪明,还是幸运。 说实话,真想跟他联姻啊。 若他能娶自己女儿,又或者侄女也行,自己一定会把他送出京城。 做这个掌司,便意味着金银无数,拥有滔天财富。 别说这辈子了,只怕子子孙孙都不用发愁银子的问题。 皇上道:“放出风声。” “朕要看看,这纪元是不是真正的忠心。” 又是考验。 谢国公都为小纪大人捏把汗。 八月初六,纪元便听到这个离谱的消息。 皇上不准备让他外派,要留他做宫廷内官,做第二十五衙门的掌司。 此消息一出,再次激起千层浪。 没办法,关于纪元的消息,总是那么跌宕起伏。 他刚跟吏部申请,想要去西北培育麦种。 宫里就放消息出来,说皇上有意让他做第二十五衙门的掌司。 要知道,这内廷二十五衙门的掌司,基本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无一例外。 官职有多高,那不好说,但油水绝对丰厚。 纪元要怎么选? 不对,纪元有选择的机会吗? 皇上若真有意如此,纪元肯定出不了京城。 甚至有更离谱的传言出来。 说皇上有意给纪元指婚公主郡主,以后便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那他来掌管内廷,做内廷衙门掌司,再合适不过。 蔡丰岚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气背过来。 或者说,稍微关心天下百姓的,都会气背过去。 李首辅都震惊了。 太子也觉得有些荒唐,但并未多说。 这么厉害的一个朝臣,一个为国为民的年轻臣子。 不去背负民生重任,不去造福一方百姓。 而要做自己的家臣?! 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 外臣管的是天下的事情。 内臣算是皇上的家臣。 可想而知,若纪元这样年轻锐进的臣子,做了皇上的家臣,那对天下百姓来说,是何等损失。 不过对这件事,大家也没什么争论。 都好奇,纪元要怎么选。 去外面辛辛苦苦培育麦种? 还是安安稳稳在这里做富贵红人。 给皇上敛财,其实还不错。 一般来说,谁都选后者吧? 第615节 都说当官便要当京官,当了京官,还要当天子近臣。 纪元若做了橡胶司的掌司,便是一步登天。 娶公主郡主也不错,以后子子孙孙都不用操心其他的。 而且以他的能力,公主郡主的,也不会左右他,只会成为他的助力。 至于纪元本人,此事则在安慰蔡丰岚:“别着急。”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纪元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封建王朝,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也有人来问他的想法。 他什么想法? 他请求去西北的文书还在吏部。 那就是他的想法。 吏部那边得到暗示,可他们递到皇上手边的文书,却迟迟没有批复。 这事看似是由纪元在选,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掌握决定权。 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 纪元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对蔡丰岚道:“再试一次吧?” 蔡丰岚点头。 他们在主院在做一个实验,这个实验并不大,却一定要背着人。 这个装置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一定要起个名字的话。 那就是蒸汽自动门。 利用水蒸气,可以自动开门。 看着似乎没什么。 但要披上一层玄学外衣呢? 纪元给蔡丰岚展示的便是如此。 他在主院大门的正面放置一个火盆,火盆就放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盒子上面。 只见纪元点燃火盆,眼看着随着火盆里的黄纸燃起,大门缓缓开启,好似神迹一般。 蔡丰岚大概知道原因,也忍不住惊讶:“做成了!” 蔡丰岚看着火盆下面的盒子,里面其实是一个密封的容器,里面灌满了水。 只要上方点燃黄纸,黄纸燃起炭火,便会通过热能烧开铁器里的水,里面的水被挤压,顺着管道往后方走。 而这个管道,正是控制大门的开关。 等于说,利用蒸汽跟绳索开门。 听着好像就那样,但糊弄人是够用了的。 蔡丰岚道:“你这是要给皇上看蒸汽机的作用?” 纪元摇头:“若他知道蒸汽机,那还不立刻成立蒸汽司?” 蔡丰岚沉默。 好像没办法反驳怎么办! 接下来几天里,纪元他们完善了这个小把戏,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展示出去。 至于展示给谁? 反正不是皇帝就对了。 八月初九,长途奔波的西南十几个小国终于到了京城。 他们路上跑得飞快,就是为了赶上中秋佳节,前来朝拜天齐国皇帝,以示尊敬。 以至于路上实在太赶,竟然病了几个。 这些人的狼狈,让天齐国皇帝看得开心。 看看,为了朝拜自己,他们多用心啊。 礼部一众人等也是忍不住高高在上。 这些边陲小国,实在是没意思,竟然穷酸到这种地步,就那些礼物,还好意思拿出手? 为了他们,今年皇宫的中秋宴还要大办特办,真是不值得。 以景国,河辉国为首的西南小国并不多言,只是潜心准备中秋宴会。 他们当中,最不同的,便是几位“活佛”。 河辉国请的一位,甚至是天竺来的高僧。 别的不说,这些僧人们,倒是与众不同,衣着华贵,面容温和,念经的时候,甚至颇像古画里的佛像。 这点特殊,自然被报给天齐国皇帝。 老皇帝脸色变了几变。 看了看最亲近的几个人,见他们表情也带了惊愕,索性不再问他们,而是问了站在最后面的纪元。 “纪大人,这西南的小国,到底是个什么风俗,为何都带了活佛过来?” 说起来,也就纪元的上个任地距离那边最近,问他确实合适。 纪元认真答:“这是那边的特殊,那边普遍信佛,佛教密宗极多。” “想来,是请了他们最重要的人同行,以示尊敬吧。” 这话,倒是也合适。 老皇帝眼底带了隐隐的期待,却又不好表现,直接道:“五日后的中秋宴必须好好办。” “让这些蛮夷小国,看看天齐国的威仪,好让他们心生敬畏。” “那些活佛也要好好招待,多备些素斋,不可怠慢。” 勤政殿大多数人不解其意。 太子跟李首辅带着隐隐的不赞同。 五王爷一无所察。 楚大学士则准备投其所好。 剩下的人,还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纪元重新站了回去,站在最后面。 很快,大家都会知道,皇上的真正意思了。 第156章 第156章 “当真?他们只是小宗, 不得其法?” 皇帝半闭着眼,极力掩饰自己的渴求。 眼前的僧人胡须花白,看着宝相庄严, 任谁看了, 都觉得是得道高僧。 高僧的态度, 竟然比皇上还要骄矜:“陛下, 我宗之法,您也是知道的。” “这几年冬日,是否未发病。” “佛法保佑,万事无忧。” “再者,法事将成,还请陛下耐心等待。” 老皇帝点头, 又闻了闻香,只觉得头脑清醒了。 确实是有用的。 此香甚好。 只要等到法事成了,他便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 高僧连夜前来,连夜离开。 他所去的地方, 便是老皇帝经常去的行宫。 以前就罢了。 高僧深居简出, 许多人只是捕风捉影听到什么。 这次还是头一次真正看到高僧面容。 倒是证实不少传言。 只在少数人当中流传的传言。 太子府中。 太子跟李首辅脸色极为不好。 他们想尽力隐藏的事情, 只怕要瞒不住了。 西南那边,一口气来了三四个活佛,听说个个精通佛法,还各有各的秘术。 这简直正中皇上的心思。 “那边的佛法真的盛行?不是圈套?”太子问道。 李首辅摇头。 第616节 他们从皇宫出来便调查过了。 西南周围小国,确实都信佛,虽说信的方向不一样, 可确实如此。 有的佛宗甚至直接从天竺过去, 又融合了本地的秘法,颇有些自成一派的感觉。 皇上年纪越大越信这个, 旁人根本拦不住。 就像皇上年轻的时候喜欢神童一样,当时徐大人劝了又劝,又有悲剧发生,算是遏制住人造神童的恶行。 如今信佛信到有些疯魔,已经没人可以劝得动了。 原本的御史中丞徐大人,早就被贬到其他地方做个清闲小官。 连他都被弄走了,其他人又怎么敢讲。 李首辅也是劝了很久,才让皇上不声张的。 否则如今的天齐国,只怕寺庙林立,僧侣横行。 但是,这也太巧了? 皇上秘密信佛,西南这些小国为了良种,就送来活佛? 到底是巧合? 还是知道皇上的喜好? 李首辅跟太子同时想到纪元。 又觉得不可能。 纪元回京城才多长时间,想要传消息也不可能。 至于他在京城的渠道? 似乎也没什么? 太子打消了这个念头,李首辅却暗暗想到一个人。 当年的被贬到宁安州的工部营缮主事程大人。 这位程大人,曾经负责修缮行宫,虽说秘佛殿并未让他踏足,可说不定,他知道什么? 也是知道什么,才会被皇上那样罚。 只是这些年被贬的人太多,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营缮主事罢了。 纪元若是通过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一切,那他又为何要把消息透露给这些西南小国? 就是为了让他们有借口有理由要良种? 不至于啊。 纪元想给他们良种,直接给便是,没人会说什么。 舍近求远。 是为何? 用活佛讨皇上欢心? 更不至于。 纪元用不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即便是李首辅,此刻都有些参不透自己这位便宜学生的心思。 要说李首辅跟纪元是师徒关系吗? 也是。 但又不是。 他们之间真正的师生情谊并不多。 更多的,是类似官场上的扶持关系,也是师徒的一种。 李首辅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纪元这样做的原因。 只能说一句,天命如此。 皇上极为迷信佛宗这件事,能不能藏得住,就看接下来的中秋宴了。 希望皇帝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 可这些年来的种种,让李首辅都不太确信了。 李首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总会想到从前,想到皇上锐意进取的时候。 那时候他年轻力壮,人也和善,甚至很宽容。 如今想来,他的和善跟宽容,来源于他对权力的掌握。 一旦失权,便完全不同了。 李首辅又想到早些年,他们规划天齐国的运河,清查天下土地,震慑周边无数小国。 如今想来,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 李首辅闭上眼。 只希望皇帝跟太子之间可以顺利交接。 否则等待天齐国的,一定是更糟糕的场景。 但不管那时候怎么样,他多半是看不到了。 李首辅看着又疲惫几分。 让皇帝跟太子顺利交接。 竟然已经是他最大的心愿。 其他的事,也管不了了。 化远四十三年,八月十五。 京城内张灯结彩。 大人物的喜怒哀乐跟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便是暴毙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可是八月十五啊。 赏菊赏月吃点心,才是正经事! 让纪元意外的是,京城多了不少冰皮月饼。 纪元走进其中一家点心铺,这点心铺的名字叫辛亦糕点。 前面的字是厨娘的名字,大家都喊她辛厨娘,后面是程亦珊的名字。 这也是冰皮月饼风靡京城的原因。 她们还写信问过纪元。 收到回复之前,只是低调售卖,收到纪元的同意之后,才开了这家店。 很快风靡整个京城。 也因为纪元又新写了几个方子在里面。 但纪元知道,开店的难度跟写方子的难度完全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同样的方子,放在不同人的手里,也是不同的味道。 何况开店? 纪元去打包些点心,虽说明天中秋要在宫里过,但今日提前把自己的节给过了。 点心铺忙得很,纪元也没打扰辛厨娘。 十四的月亮同样很圆。 但纪元身边的蔡丰岚跟聂世鸣,都在不同程度地叹气。 蔡丰岚官职低微,明天肯定是不能进宫的,所以他担心得很。 聂世鸣靠着叔叔的缘故,倒是混了个位置,不过想来也距离主宴有些远。 所以,明天也就纪元坐在最前头。 为何他要在前头? 自然因为,这些西南小国是冲着占城稻来的,礼部皇家都对此心知肚明,也会安排纪元坐前面。 到时候也好周旋。 两人都有些怕,怕纪元表现得太优秀。 那内廷的第二十五衙门橡胶司,必然是纪元当掌司。 到时候怎么办? 内廷的官员,怎么也做不到太高的位置,以后也就告别高升了。 但纪元故意出错? 皇上必然不满,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里面分寸的拿捏,真的太难了。 纪元道:“这又有什么了,我不过是个陪衬,他们万里迢迢过来,稻种是肯定要给的。” 就是给多少而已。 十几个小国来贺,便是表明他们的诚意。 天齐国不会吝啬这点东西。 就是给多给少的问题。 至于给多少,那就要看各个国家的努力,以及在宴会上的表现。 这些小国的国王,王子,大臣,这辈子头一次面见天齐国皇帝,也是他们唯一表现争取的机会。 第617节 如果这次谈不成,那就要公事公办,去跟礼部聊良种的事。 礼部那些老狐狸们,必然会给天齐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所以想要占便宜,这是小国的唯一途径跟办法。 纪元知道必然会有大热闹,忍不住道:“蔡丰岚,你要不要去看,翰林院那边,说不定有位置。” 啊? 看什么? 看十几个小国拍马屁吗? 不至于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聂世鸣也奇怪。 虽说十几个小国一起来,这些年是有些少了,但陆陆续续前来求援的小国也不是没有。 不至于看这个热闹吧。 第二日,八月十五晚。 聂世鸣跟蔡丰岚都在宴会比较边缘的位置,忍不住感叹道:“这也太热闹了吧。” 十几个小国,除了使团领队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高僧们了。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癖好,前来朝拜,怎么都带着僧人? 甚至还有三个活佛? 其中一个还是天竺来的? 看着他们身上的僧袍法器,跟天齐国大部分地方很不一样。 皇上随口问了几句,这几个人答得有理有据。 这话题竟然没停。 不少人都觉得枯燥,强撑着听下去。 坐在大学士身边的纪元,眼神并无特别,只有手指偶尔点点桌面,显得十分玩味。 很顺利。 看来这些小国,都知道天齐国皇帝喜爱佛法。 但理由呢? 他们总不能说,自己偷偷打听的吧。 那样就会有人问,他们远在西南边境之外,怎么打听的。 大家肯定都对好口供了。 所以,在楚大学士问道:“为何都带着僧人过来。” 果然,河辉国的特里活佛用别扭的西南方言道:“释迦牟尼佛在上,诸佛指引,前往天齐国普度众生。” “为何是天齐国。” “诸佛将音,此地为上天宝地,产奇珍异宝无数,供天下生灵之主。贫僧特来拜会。” 为什么来? 因为神佛指引来的,说这里可以普度众生。 为什么是他们这? 因为这里人杰地灵,还供了天下生灵之主。 那这个天下生灵之主又是什么? 特里活佛行佛家大礼:“天齐国帝王。” 另外两个活佛嘴角差点抽搐,但还是像模像样地跪拜,虽说舍不得身上华丽的僧袍,可还是老老实实行礼。 还好还好,天齐国的宴会铺了地毯。 其他僧众自然也是如此。 老皇帝想到秘佛殿法师的话,说这些都是弄虚作假的。 又想到楚大学士劝他,要不然借此机会,告诉大家皇上信佛,为天下苍生祝祷。 这不是不能告诉大家的事。 老皇帝并未多说,只让大家起身,但表情已经十分满意。 等到十几个小国送节礼的时候,还是特里活佛,送了一件金灿灿的法器。 “此法器为右旋法螺,是天竺上座法师之物,特赠予您。” “寓意为,长寿吉祥。” 纪元再看老皇帝的表情,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老皇帝能不心动? 那右旋法螺整体为金色,上面镶刻着各色宝石,里面似乎还有不同的香料。 单看表面,就知道其中分量。 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的密经,皆是梵语所刻。 按照特里法师的话来说,这就是祝福长寿的密经。 而这个密经的上任主人,活了一百九十九岁。 多少?! 一百九十九?! 其他活佛只能咬牙点头,说他们也听说过。 “真的吗?” 不等天齐国其他官员震惊,纪元突兀道:“只听说天竺那边法师们长寿,却并未听过一百九十九高龄的。” 众人都看过去。 天齐国的官员们,则是一脸惊愕。 纪元你这是做什么啊! 难道你跟皇上的关系,真的那样好? 这样的话都能打断? 没看到皇上非常惊喜,就要信了吗! 这种节骨眼上,不能扫兴啊。 老皇帝果然冷静下来,表情不佳。 太子刚要说话,就被身边幕僚们拉住,不是时候。 纪元继续道:“这里是天齐国的地界,面对是我们皇上,你们若敢有假话,小心自己的脑袋。” 十几个小国的人,则看着这个过于年轻的天齐国官员。 其实刚过来,大家就看到他了。 没办法,谁让这个天齐国官员不仅年轻,坐的位置还靠前,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感觉。 不过他的突然打断,让大家都很尴尬。 为了点种子,他们容易吗? 大家听听看就行了啊。 特里活佛心里也冒汗,但他毕竟是被河辉国王子培训过的,刚想回答,就听景国那边的特使道:“当然是真的!” 景国特使看了眼他们带来的活佛,这位活佛以景国的名字称呼,可见他的厉害。 景活佛客气道:“何止一百九十九。” 特使都瞪他了,明显让他压河辉国一头。 他们这十几个小国过来,路上也是明争暗斗。 最让景国人生气的是。 大家竟然隐隐以河辉国为首,明明他们景国人口跟规模都更大。 所以特使说了,一定要比过对方。 景活佛口若悬河,直接编了个故事。 大概就是有大德之人,就会被上天庇护,他们手里这个法器名为喇荣长寿宝瓶。 “瓶口刻着如意树,瓶子寓意包罗万象,下座莲花,五光环绕。” 虽说带了些西南口音,可景活佛的官话还是能让人听懂的。 对比起来,外来的和尚特里活佛相形见绌。 特别是对方最后一句:“上任法器的主人,活了三百整,西天神佛接引,肉身成佛了!” 啊?! 满场哗然。 三百岁。 还成佛?! 开什么玩笑! 谁料一众僧侣竟然点头,说确有其事。 “你们都是一起的,难道不是合伙诓骗?” 纪元再次道,不等兴头上的皇帝恼怒,纪元起身道:“回禀皇上,微臣在宁安州也有四年,虽说这些故事也听说过,但始终没见过证据。” 第618节 “不可轻信,或许只是民间传说而已。” “微臣回来的时候,也讲过一些传说,都做不得数。” 纪元的话,让不少人回忆起他讲的故事。 什么丹方,仙丹,什么长生不老,什么佛光普照。 宴会上仿若炸锅了一般,都在讨论这些东西。 一方面,皇帝只觉得心里痒痒,那两件法器已经在他手里了,就是纪元太过扫兴。 另一方面,或许是假的? 那就是这些小国想要蒙骗自己。 “活佛讲话,怎会虚言。” “上天庇佑天齐国帝王,您是万物生灵之主,我们这些人过来,就是请求您的庇护,请求天齐国的良种,又怎么会欺骗于您。” 见他们还要提稻种的事,老皇帝精力有些不济,显然懒得再讲。 是真是假,到时候再说吧。 西南十几个小国使臣看向纪元的目光,充满了愤怒跟生气。 特别是河辉国王子,恨不得杀了纪元的心都有。 他听旁边人聊天,已经知道这人是谁。 好啊。 原来你就是偷走占辉稻的那个天齐国官员,你就是带走我们几千百姓的宁安州知州。 到了这会,竟然还阻拦我们拿稻种,实在可恶。 河辉国王子咬牙。 纪元却朝他笑笑,颇有些挑衅的味道。 几个大学士简直看不下去了。 楚大学士无语。 这种性格的人,怎么就不是自己手下,多对胃口啊。 李首辅朝他摇头,知道你不信这些,但此时不是时候。 礼部众人却暗自点头,这纪元,就该来他们这才是,谈判的时候绝对是一把好手。 李首辅只觉得纪元的态度很奇怪,却又说不出什么,可他还是想维护纪元的。 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 河辉国王子忽然掩面哭泣。 怎么说也是一个小国的王子。 至于吗? 哭什么? 不就是说你们那些故事都是传说而已。 还有,皇上没有马上答应给你们稻种,又不代表不给你们。 顶多是晚点给,或者给得少一点。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河辉国王子心道。 你们是觉得拖一拖也无妨,但那是占城稻! 耽误两个月,几乎就要耽误一季稻子,这怎么能行。 而且此事押后再谈,他们就见不到天齐国皇帝了,只能跟礼部那些人谈。 礼部那些人口齿伶俐,饱读诗书,西南一众小国众人谁都不是对手。 想要用最低成本拿到占城稻,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他哭了。 但他哭的又是另一回事。 “关于丹方的传说,是真的。” 什么东西?! 纪元都惊讶了。 满朝文武都是诧异。 蔡丰岚跟聂世鸣差点站起来。 啊? 那个丹方,不是传说吗? 哪有那么离奇的故事。 什么古南国渔民目睹神魔大战,得到神佛庇佑,有了丹方。 炼丹的,渔民,国王,都吃了丹药,不仅长生不老,还远渡东海? 这听着就是个传说啊。 河辉国王子把自己早就编好的故事拿出来。 “河辉国便是古南国的后裔。” “那远渡海外的国王,便是我们的祖上。” 河辉国王子又说了许多事。 什么国王突然离开,国家大乱,他曾祖父也就是成佛国王的儿子继位,为了避免其他人找古南国的丹方,几经辗转改了国名。 但这个传说一直在他们中间流传。 “本王子原本以为就是一个传说。” “可十几年前,曾曾祖父回来了。” ??? 啊??? 纪元都听出乐趣了。 他倒是好奇,这位河辉国王子到底要怎么编下去。 纪元虽然知道,为了占城稻,他们绝对会自动帮忙编这个故事。 好好的漏洞在这,不钻真的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可也没想到,河辉国王子竟然直接认下说自己是古南国的后裔。 天知道,古南国是他随口编的一个名字啊。 河辉国王子把细节编得极好,讲了祖父是怎么回来的。 他那时候不到二十,下意识以为那个同龄人是骗子,还骂了人。 最后才知道,这位极为年轻的曾曾祖父是来找他儿子的,也就是他的曾祖父。 可没想到,原来时间都过了这样久,曾曾祖父的儿子早就去世,甚至孙子也去世了。 “真是个年轻人?看着二十出头?” “骗人的吧,反正你们都不认识他了。” 河辉国王子叹气:“这就要提到右旋法螺了。” 就是方才他们送的法器。 “国中曾叔父虽未能吃到丹药,却也得了这个法器,故而活到一百九十九,请他出山,确定了那个年轻人就是我的曾曾祖父。” “曾曾祖父返老还童了。” 啊? 这,这是真的? 老皇帝已经站起来了。 所有的传说相互印证,竟然串联起来。 只是得了个法器,便能活到一百九十九?! “不对,那你先辈回来,难道就没有给你曾叔父什么丹药?看着仙逝了?” 也有人提出疑问。 到了这会儿,别说皇上了,皇亲国戚们,甚至一些年纪大的老臣们,心里都泛起波澜。 若皇上可以长生。 那他们是不是能活个一百九十九?! 这也可以啊。 但是,为什么没让河辉王子他曾叔叔也长生啊。 河辉王子再次哭道:“先辈自然想到了,他走得匆忙,只留下一个丹方。” “可丹方上的东西太过离奇,我们河辉国根本凑不到。” 也就是说 ,有丹方,但是他们没有材料。 丹药还未炼制出来,人就没了?! 这也太惨了吧。 怪不得河辉王子会哭啊。 “那丹药,可是你家先辈吃的那种?” 第619节 “并非。” “那种成佛的丹药太过珍贵。” “而且炼制那成佛丹药的材料,在先辈那时候,就已经耗尽了。” “所以是另一种丹药,虽不能成佛,却也能增加寿命,益寿延年。” 纪元还真听进去了。 这位河辉王子确实有些本事。 看他保护占城稻的稻种就知道,不是个普通人。 而这些瞎话,不仅张口就来,还编得圆满。 在他的口中,先辈吃的丹方可以成佛,但材料已经耗尽。 先辈云游归来给的第二个丹方,只能益寿延年,是低配版。 即使如此,他们河辉国也没有材料,所以曾皇叔靠着右旋法螺仅仅活了一百九十九。 看着好像在降低大家的期待值。 可实际上。 活个一百九十九,很多人都会极为满意了。 中秋宫宴上,但凡上了年纪的臣子,眼里都带着渴望。 李首辅好一些,他还带着警惕,但不知为何,竟然没出口阻拦。 楚大学士若有所思,看不出神情。 可纪元却能隐约察觉,这位似乎也心动了? 也是,楚大学士今年已经六十一,身体也日渐衰老。 年轻人,永远不知道老年人对一副好身体的疯魔程度。 纪元吃了杯酒,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纪元闲散坐着,罕见的眼神轻笑,嘴角也微微扬起,像是在笑眼前荒唐的一幕,也像透过这些东西看其他地方。 对面坐着的公主郡主们,一会想听离奇的传说,一会又想看一眼纪元。 这般的人物,若能成为皇亲国戚,那该有多好。 满朝文武里面。 论年纪,论学识,论相貌,论品行,论能力。 这都是一等一的。 品级较低的县主们已经在叹气了。 自己老爹怎么不争争气,给自己也弄个郡主当当,如今连要人的资格都没有。 官员们半信半疑,可见皇上已经沉迷其中,谁都不敢多说。 若那些被贬的官员们还在,若那个仗义执言,不肯让皇上钦点神童的徐大人还在。 眼前的场面或许还能控制。 如今,是不成了。 蔡丰岚跟聂世鸣狠狠捏了下自己手臂,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震惊。 纪元说有热闹可瞧。 但这也太热闹了吧,聂世鸣之前也参加过宫宴,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啊。 他们两个也就是被提点过,心里有准备,否则估计也会信个四五分,这还是建立在他们尚且年轻的情况下。 “当真?!” 老皇帝这句话,宴会众人安静下来,全都看向他。 老皇帝的声音罕见浑厚,还带着激动。 河辉国王子哭着道:“没错,那占城稻,也是先祖所赐,他说此物可育万民,只有大德治下之人,方能种植。” “我们河辉国种十几年了,一直喊作占辉稻,可产量却极为低下。” “到了天齐国之后,不到两年时间,竟然高产至此。” “想来,这份天赐之物,本就该是您的。” “否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怎么会短短七十五天,便高产五六百斤呢!” “这不是天赐,又是什么?” “可叹先祖把丹方跟占城稻交给河辉国,河辉国竟然无福承受!” “今日,不如就把丹方也给您,想来,这天生就是天齐国的物件!” 只说丹方,大家还会有所怀疑。 但扯上占城稻,似乎就可信很多。 毕竟这占城稻真的太神奇了。 七十多天的时间,便能亩产五六百斤。 说一句天赐之物完全没问题。 而占城稻出自河辉国,这点大家心知肚明,更知道纪元是怎么弄回这个稻种的。 河辉国王子,便用这一点,来给自己的丹药背书。 似乎就在说。 看吧,你们都见证了占城稻的神奇。 那我们的丹方就是可信的! 怪不得他说自己的先祖是十几年前回到的河辉国。 那会,正是他们找到占辉稻的时候。 纪元都忍不住想给他鼓鼓掌了。 怪不得都喜欢神队友。 这位河辉王子,果然不一般。 金丝制成的丹方被双手捧着递上来。 极为古朴的盒子,但明显是用上好沉木做成,里面的丹方看起来金光闪闪,像是用宝石粉末制成,看着便与众不同。 老皇帝眼神激动。 丹方。 丹药。 能活五百岁。 他虽然也吃丹药。 但一般都是清神明目的。 法师们说丹药有定数不能多用。 可若是这种丹药,应该没事吧? 纪元又吃了杯酒,不顾其他人的疯狂,朝皇上身后的人看了一眼。 身后的那些人,显然想出去传递消息。 秘佛殿的人,该知道这件事吧。 有人要跟他们抢生意了,还不快点出来营业? 第157章 第157章 秘佛殿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 还很着急。 为何? 自然因为,都是大骗子大忽悠,他们能不知道丹药是什么? 丹药一般都会有丹毒, 疗效越厉害的丹毒越多。 可一般来讲, 同行都不会说出去。 而且不同丹方的丹毒也不同, 不能一概而论, 这就会让人钻空子。 秘佛殿的法师们能取得皇帝信任,便是用了一部分带了少量毒素的密香。 这种密香制法极为不易,可以让人神志清醒,一身轻松。 自从秘佛殿搬进行宫之后,看着是在做法事,其实就是秘密做密香。 当然了, 这么费尽心思自然有好处。 比如在行宫修秘佛殿,他们收揽大量金银,罪名还让一个小官给担了。 不仅如此,各种法事的操办, 都需要贡献珍贵法宝, 这些法宝无非就是金银器物, 既华美又值钱。 加之他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太子李首辅他们反对皇上迷信佛宗,说这样对百姓无益,不能公开。 老皇帝虽然对这些不屑一顾,但还是顾忌自己的名声, 同样不愿意声张。 第620节 若他们不再是秘佛殿, 而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那名声地位,就会大幅提升。 秘佛殿法师们有种感觉, 随着皇上越来越信赖他们,他们或许不会只局限在小小的行宫当中。 密香的存在,确实让皇上无比相信他们。 平日的佛经秘经,他们也能安抚住皇上。 秘佛殿心思稳,手也稳,给皇上配香配的都是最好的香,尽量保证皇上的身体健康。 毕竟只有皇上身体好起来,他们才会被重视。 这两年密香有些失效,秘佛殿才拿出加了剂量的密香,不过他们的密香就是补药而已。 说句不好听的。 他们比御医太医们,都关注皇帝的身体健康。 秘佛殿法师的荣辱全都系在皇上这边。 阴差阳错的,皇帝最近几年身体好一些,也是这个原因。 纪元知道这些事后,心道,这些所谓的法师们应该改个名字,叫养生大师。 可再一想。 若是太医们来医治皇上,皇上或许还不听,又或者觉得疗效太慢。 包裹一层玄学外衣,皇上便什么都愿意听,什么都愿意试试了。 反正秘佛殿的人很着急。 他们急着要看活佛们的丹方。 到底是同行,若能看到丹方,就知道那丹药会不会出问题了。 可活佛们会给吗? 自然不会。 双方开始暗地里较量。 行宫的秘佛殿法师跟着皇上日子久,还算有情分。 皇宫里住着的活佛们离得远,而且那丹药的名声实在太过离奇,丹药甚至直接命名为神佛丹。 听听这名字,都让老皇帝垂涎三尺。 丹药还没做出来,皇上就那么信任他们。 如果这丹药真的有点作用,那还有他们秘佛殿的立足之地吗? 所以秘佛殿着急啊。 最好的办法,还是拆穿所谓活佛们的阴谋。 可他们敢拆穿吗? 肯定不敢的。 他们不能直接说这丹药有毒,如果说的话,自家的丹药怎么办? 这件事颇像皇帝的新衣。 所以想来想去。 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拿出更厉害的本事,至少要比过活佛们。 一直到八月底,纪元终于看到秘佛殿出招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劝动的老皇帝,竟然要在九月初一大办一场法事。 这次的法事算是半公开,目的是给皇上祈福。 还要庆祝皇上得到天赐之物,他们要把这件天大的好事,正式告诉神佛,请求神佛祝福。 这样的态度让老皇帝很满意。 觉得秘佛殿的法师们很识大体,又觉得两边法师活佛一起合作,一定能让自己长生不老。 老皇帝如今手拿右旋法螺,片刻都不离手。 而且觉得右旋法螺有种奇怪的感觉,只要放在身边,便会让人精力充沛,他甚至重新宠幸了自己的妃子,还去勤政殿做事。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好像重回年轻一般。 老皇帝越是这样,秘佛殿便越着急,更要做些什么。 纪元听聂世鸣说这些的时候,忍不住问:“秘佛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自从中秋宴会后,他们便屡次进宫,彻底瞒不住了。” 中秋宴是八月十五。 今日八月二十五,不过十天的时间,已经彻底坐不住。 甚至还要大办法事。 由此也能看出来,住进皇宫的活佛们确实有些本事,把皇上哄得团团转。 聂世鸣也在等待外派,没事的时候就过来跟纪元,蔡丰岚闲聊。 朝中大半事情,都是从他这听说的。 这也不难猜,多半也是李首辅通过吏部侍郎放出的消息,吏部侍郎是聂世鸣的亲叔叔,传消息很是迅速。 “所以这次法事,皇上应该会让重要的官员到场,说是同享神佛恩泽。” 其实就是想让反对的人闭嘴。 让官员们都看看什么是神迹,看到之后,肯定不会再反对了。 估计这也是法师们的话术。 不管怎么样,秘佛殿的法师们,显然已经不想留在幕后,要跟活佛一样,享受世人称赞。 “总不会也有我吧?”纪元道。 谁料聂世鸣还真的点头:“对,有你。” 蔡丰岚也意识到什么:“皇上的意思,这是确定让纪元做橡胶司的掌司吗?” 若是外派出去,不至于让他参加这样秘密的祭祀仪式。 这次仪式,连聂世鸣的叔叔都没能参与。 聂世鸣替李首辅传话,话里面的意思也是如此。 让纪元做好心理准备。 纪元只笑,并未多讲,开口道:“我会做好准备的。” 蔡丰岚忍不住想,这段时间里,纪元确实在做准备,一方面在写如何培育麦种,另一方面在规划蒸汽机的建设,还说最好找一种新型材料,用来修路。 这才是纪元的准备,去西北的准备。 皇上一句话,为了给自己敛财,就要让纪元留在京城,这简直荒唐。 但皇上如今荒唐的,岂止这一件事。 九月初一秘佛殿的盛大祭祀仪式,还真的让纪元同去,更是送来专门用作祭祀的公服。 说是秘佛殿亲自祈福开光过的衣服,穿上之后,对身体极有好处。 纪元拿到衣服第一时间,便是在衣服里面翻看,如果仔细闻的话,会发现衣服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股香味比皇上勤政殿的燃香淡一点,但明显同源。 纪元只觉得晦气,让人晾在室外通风,一直到味道散去再说。 想也知道,哪有什么秘法,多半就是药物的作用。 看来秘佛殿确实着急了,想要拉拢更多人迷信他们。 这是秘佛殿对活佛们第一次正式反击。 九月初一。 纪元穿上晾晒过的公服,身上已经没有密香的味道。 等他到了皇宫,才知道聂世鸣说,这次只请了极少的官员是什么意思。 皇上头一次带着臣子去秘佛殿,必然格外隆重。 以皇上为首,下面是太子殿下,五王爷,以及谢国公,赵国公。 再有李首辅,楚大学士,以及另外两位大学士,分别是刑部尚书张大学士,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这些人纪元都不算陌生,毕竟中秋宴会上,自己就坐在他们旁边。 众人看到纪元过来,倒是不意外。 满朝年轻臣子里面,只有纪元最出挑。 皇上又有意让纪元掌管内库的钱袋子之一,自然重视。 纪元朝诸位大臣们行礼。 因为是小聚会,大家对纪元的态度很明显。 明显友好的是两位国公,他们都想把女儿嫁给纪元,从此纪元就是皇家的人。 态度还不错的便是太子李首辅,刑部尚书等人。 至于态度不好的,肯定是五王爷,楚大学士,以及礼部尚书刘大人。 当年纪元刚中状元,这位刘大人极力想把自己孙女嫁给纪元,可纪元宁愿跑到宁安州也不成亲,这事可是闹过笑话的。 即使只是刘大人单方面的意愿,但纪元不搭腔便是不给面子,加之他站队楚大学士,自然而然便恨上了。 场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第621节 纪元却发现另一个问题。 他公服上的密香是去掉了,但其他人的还在,他在这其中,那效果都是一样的。 怪不得一屋子年纪不小的官员,这会还有工夫吵架。 可是这种明显的问题,其他人没有发现? 不太可能吧。 最晚过来的皇长孙低声道:“他们都知道,但是不介意。” “甚至很喜欢密香。” 皇长孙一身劲装过来,看样子是刚刚从校场过来。 纪元一惊,赶紧行礼。 说起来,上次看到皇长孙,他才十一,如今都十五六了,明显稳重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纪元并不接这句话,只是道:“见过皇长孙。” “不用客气。”皇长孙道,“反正这东西实在是恶心,不要碰就是。” 可以提神醒脑增加体力的密香,年轻人自然不屑一顾。 特别是皇长孙这种酷爱武学的。 但其他人不一样。 甚至太子都不太排斥。 怪不得秘佛殿可以存在这样久。 若不是活佛们的出现,估计秘佛殿会以这些潜移默化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沉醉在密香当中。 这秘佛殿做事也确实稳妥,用药也很克制。 纪元笑了笑。 看来给秘佛殿找个“竞争对手”,还真找对了。 皇长孙说得没错。 这里面的人,甚至太子,李首辅,都对密香不算排斥。 一个是皇上用了许久,副作用不大。 二是这东西一向珍贵,轻易不拿出来。 这次在祭祀公服上熏了密香,让收到公服的人都觉得有些惊喜。 皇上用着都觉得好的香。 他们用着,自然没错。 原来这次秘佛殿祭祀,就是为了拉拢朝臣,以及重新夺得皇上的信任。 纪元站在队伍最后面,刚要坐上宫里准备的马车,就被前面的皇长孙喊住:“纪元,同本皇孙坐一辆车吧?” 皇长孙比纪元小个四五岁,又对京城以外的事情很感兴趣,多半是要问问滇州府宁安州是什么模样。 纪元自然应下,一路到行宫,皇长孙的脸上写满诧异。 “通过宁安州的河水,一路能到大海?” “到了大海,还有许多孤岛,更有很多土地?” “原来外面的天地如此宽广。” 皇长孙还在为纪元所说的海外震撼,马车便到行宫了。 这让他颇有些遗憾,若能去海外看看就好了。 不过现在,皇长孙要打起精神,他才不信什么法师,也不信什么活佛。 一定要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但到最后,皇长孙还是拉着纪元道:“有空我们再聊聊,海外真的那么有趣吗。” 纪元点头。 当然有趣。 土豆,玉米,橡胶树,红薯,哪个都很有趣。 这次谈话告一段落,纪元跟上队伍。 终于要进行宫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秘佛殿到底是什么地方。 此地行宫就在京城郊外,原本平平无奇,老皇帝也不大喜欢这里面的景致。 但五六年前重修行宫,老皇帝便经常过来了。 现在大家知道,因为里面修了秘佛殿,好让秘佛殿法师们居住。 老皇帝不时过来,就是来见法师们的。 听说每次出来,都会觉得浑身轻松,精神舒缓。 纪元心道,这就是心理治疗跟药物治疗? 再看这里面的环境,一进行宫,便能闻到阵阵幽香,是真正的花香,既清雅又让人神清气爽。 确实,这种环境下,着实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的。 没记错的话,这些错落有致的景致,都是出自程大人的手笔。 顺着长廊往里面走,道路便开始不一样,到处是秘佛的符号,不少地方镶刻着经文,让人觉得神秘又空灵。 直到踏入正殿前的广场,这地方极大,容纳上百人不成问题,白色的祭坛看着庄严肃穆。 正对着的正殿大门,更是巍峨,一众神佛怒目而视,让人不由得打起精神。 好一处行宫,好一处秘佛殿。 外面看着,不过是个皇帝的一处行宫而已。 实际上里面雕梁画栋,是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震撼。 深藏着的佛殿,着实让人震惊。 好在,这里的官员们都身居高位,也就纪元在这些佛像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的表情,让皇上跟秘佛殿众人很满意。 等纪元收回目光,还看到皇长孙不敢置信的眼神。 纪元? 纪元也要被蛊惑了? 自然不是。 纪元只是在算,修建这样宏伟的建筑,到底需要多少银钱。 程大人,又是在哪个步骤出了错,所以才会被罚成那样。 他看到香烛就会发疯,又是为什么。 因为这漫天神佛? 这还只是殿外。 如果进了殿内呢? 不过程大人,似乎没等秘佛殿修缮结束,便被贬到宁安州了。 所以后续的工程又是谁在做? 有没有像程家一样的情况? 纪元不得而知,只是朝皇长孙笑笑,随即收回目光。 老皇帝看着自己的臣子们,带了笑意,转而看向法师,开口道:“金法师,开始吧。” 秘佛殿这几年里,除了密香之外,只是每月做两次法事,老皇帝虽然觉得身体比之前好一些,却也没太大变化。 若非如此,也不会去寻求其他长生之法。 活佛的出现,倒是让他们拿出真本事了。 老皇帝乐见这样的斗法。 就像看到太子跟五王爷斗法一样。 看来他的平衡之术一直有用。 很快,秘佛殿的法事正式开始。 只见白色高耸的祭坛上,出现一众僧人,他们口中念着佛经,随着高台传到下面,让人仿若佛音环绕。 老皇帝率先行礼,后面的人自然跟上。 祭祀就要开始了。 穿着金红袍法衣的法师缓缓上前,手里的火把先是无火自燃,随即放到祭台正中间。 如果蔡丰岚在这的话。 他肯定会发现,这个动作,纪元之前做过。 火把点燃祭台,随即家里的大门就开了。 而此处,缓缓打开的,正是秘佛殿正殿的大门。 一阵比密香更为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纪元即使屏住呼吸,也能闻到一股香味,让他浑身一激灵,随后神情放松,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静谧的空气当中。 众人下意识看向殿内。 点燃祭台,佛门自开。 如果再往里面看,发现殿里仙气缭绕,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第622节 老皇帝下意识往里面走。 只见法师先一步惊喜,直接匍匐在地上,朝殿内高耸的佛像跪拜。 “我佛显灵了。” “我佛显灵了!” 此地的五位法师齐齐跪拜,随后围成一圈,嘴里念着密经,听说这个密经只有他们这一支能读懂。 为的就是跟神佛沟通。 这一切是那样离奇,那样震撼,仿若神迹降临。 这样巨大的殿门,是怎么自己开启的,那仙气又是如何来的? 随着法师们念完经文,佛像隐隐发出红光,随后又消失了。 旁边的小沙弥道:“佛来了,是佛来了。” 说罢,同样跪在佛像脚边,手里似乎还残留着神佛的温度。 一个小太监赶紧过去,同样趴在地上,去触碰佛像的边缘。 温热的。 是佛来了?! 这般堪称神迹的场景,让一众人等炸开锅。 这下便是年老成精的大臣们都有些坐不住,加上方才的香气,似乎让他们沉浸在这个世界里。 耳边的佛经声音越来越明显,让人不得不信,神佛降临了。 纪元冷眼看着。 看来他私底下给的蒸汽开门法,又被对方改进了。 从视觉,听觉,嗅觉,全方面改进。 放到现代,还能说是一场极好的现场互动表演。 放到这会,则是彻彻底底的封建迷信活动。 这秘佛殿的人,应该排练有段时间了。 开门是用蒸汽开的。 烟雾是给锅炉降温之后升起的。 温度? 那还用说? 那锅炉肯定是在佛像的下面啊。 还有那密香,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多危险,大概是没有的。 秘佛殿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直接给在场这几个人下毒。 这一番折腾,老皇帝已经确信了法师们的能力。 可法师们的脸色大变,一直在跪地求饶,嘴里还念念有词。 等到法师们呈上新丹药的时候,老皇帝忍不住道:“你们也会炼丹?” “不会。”法师们道,“只是告诉您,这丹药有毒。” “神佛不满,故而有了红光。” 话音刚落,这丹药碾碎,放到银器里面。 银器瞬间变黑。 果然是有毒的! 这些秘佛殿的法师们装神弄鬼,最后的结论便是,不要吃活佛们的丹药! 那有毒! 真的有毒! 还是用安全的密香吧! 老皇帝神色冷了片刻,心里将信将疑。 看着那黑色的银器,又想到方才的神迹。 纪元心里暗暗叹口气。 再看着周围人的反应。 看来那句话真的没错。 这世上最不想让老皇帝随便吃丹药的,竟然是这些作恶的法师们。 毕竟老皇帝真的没了,他们就没靠山了。 阴差阳错的,他们还真是忠君啊。 可惜有时候忠君,实在是忠错了。 皇上脸色难看,一方面他想相信神佛降临,一方面又觉得活佛们的丹药真的有用。 到底,该信哪个? “什么神佛降临。” “皇上!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戏法给骗了!” 众人安静当中,又是纪元站了出来,直接揭穿道:“哪有神佛的烟雾是热气。” “还有佛光是红光。” “方才那香气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想谋害皇上!” 这是纪元?! 他不是讨厌活佛们吗? 还在中秋宴会上表明态度。 所以他们才把纪元请过来啊! 纪元指着祭台道:“皇上,方才微臣趁着他人不备,去看了眼祭台,这祭台上似乎动了手脚。” “所以看起来才有神迹降临!” “还请皇上亲自查看。” 啊? 这,这是在做什么? 大家还沉浸在神迹当中时,纪元偷偷去了祭台?还看了情况?! 李首辅先反应过来:“你确定?” “这可是欺君之罪。” 太子也道:“若秘佛殿真做了此事,实在是可恶。” 他们这一派,一向厌恶秘佛殿,此刻也算抓到机会。 方才那阵香气,此刻也消散了些,让大家的理智渐渐回来。 秘佛殿众人脸色大变。 他们刚刚才做了场堪称完美的法事。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破绽? 甚至那神奇的装置,都是他们无意得来的。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可惜了,这种事就跟变魔术一样,只要发现一个破绽,后面的破绽都会被揭穿。 奉命去查看祭台情况的侍卫大喊道:“皇上!此地有个管道!” “管道里燃着炭火,下面好像还有水!” 点燃明面上的炭火,其实下面的炭火早就在燃烧。 温度把水烧热,热气推动正殿大门。 随即释放烟雾,正殿里看着像是仙气缭绕,随即冒出炭火的红光,以及佛像也带了温度。 老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切,咬牙道:“把祭台里的东西给朕挖出来!快!” 皇长孙却看着纪元。 我的天! 还以为他要入魔了! 他是怎么发现的啊! 不管纪元怎么发现的! 这秘佛殿刚刚要浮出水面,就要完蛋了! 第158章 第158章 化远四十三年中秋过后, 朝中关于秘佛殿的传闻便屡见不鲜。 在大家以为,这个备受皇上信赖的佛宗要正式出来的时候,它出事了。 “听说了吗, 他们为了跟活佛们竞争, 竟然弄虚作假。” “对啊, 弄出什么蒸汽, 什么自动开正殿的大门,好像还弄了红色的佛光。” 第623节 “被人当场拆穿了。” “这不是欺君吗?” “对,就是欺君。” 京城内外对此议论纷纷,朝野上下刚兴起的佛教热,此刻又冷了下去。 不怪大家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谁让这些事情太过离谱。 而且为了赢得皇上的信任,好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这个事没被拆穿,谁知道他们还要做什么。 不过说起来,秘佛殿这件事, 倒是让活佛们渔翁得利。 没办法, 谁让他们太心急了。 “要说他们事情做的也周全, 怎么被发现是骗局的啊。” “纪状元啊!当场拆穿的!” 啊? 纪状元也在? 纪元的名字,在京城无人不知。 如果是他发现的话,那也正常? 毕竟他太聪明了。 “反正皇上对纪状元更信任了,还放话说,天下橡胶买卖,都要归他管。” “江南那边, 一直在说纪元是财神爷, 如果真的管了天下的橡胶买卖,也确实是财神爷了。” “那这件事怎么处理的?” 茶馆里众人听得热闹, 忍不住问道。 “好像交给纪元了,说他正好在京城,把秘佛殿的事情调查清楚。” “有人说,这件事做得好,那他以后就是橡胶司的掌司。” 众人忍不住艳羡。 纪元才多大啊,就被如此重视? 哎,说句财神爷,真的不为过。 到纪元家中,大家则是不同的感觉。 此事在纪元这,似乎是两难的局面。 一方面,他肯定要把秘佛殿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另一方面,他要是办得特别好,那就真的要留在京城了。 如今这局势,留在京城? 开什么玩笑。 皇上之前多宠信秘佛殿啊,现在还不是说下狱就下狱。 那日秘佛殿一众僧侣磕头求饶,说自己这样做,就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是真的为皇上考虑。 甚至还拿出证据,说皇上要是吃了活佛们给的丹药,非但没用,反而会加速身体的衰老。 反正这些话说得情真意切,就算纪元来听,也知道都是实话。 但皇上要听的是实话吗? 在秘佛殿众人痛哭流涕口不择言,说什么皇上身体早就亏空,是他们这些年精心调养才有的结果,益寿延年也好,长生不老也好,真的不存在时。 老皇帝震怒。 这次是真的极为生气。 既像是被欺骗的恼怒,也是被拆穿梦境的恼怒。 也是好笑。 秘佛殿众人说谎话的时候,皇帝深信不疑。 现在好不容易说了真话,皇上却是不信了。 可见骗人这事,不在乎骗术高不高明,就在乎对方愿不愿意相信。 秘佛殿这次落败,也不过是老皇帝喜怒无常的另一个证据罢了。 所以聂世鸣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其实有些不甘心,甚至跟家里说过,要不然跟着纪元去做事。 去大西北也挺好的,虽说地广人稀,条件极差,那也好过混日子。 可如今是等不成了。 谁知道皇上又会做什么。 再说,纪元现在的情况,多半是出不去了。 不管能不能出去,对现在的纪元来说都不太重要。 他眼下要做的,便是办好秘佛殿的案子。 此事并入吏部,他被临时拨调过来,自然也跟着吏部一起做事。 说是纪元去办,实际上并不用他动手。 吏部尚书为文渊阁大学士,一直跟随李首辅。 太子,李首辅一向不喜皇上迷信这些东西,此事交到他们手中,办案速度堪称迅速。 纪元要做的,就是在卷宗里面,找出当年修建行宫的档案。 看了这些卷宗才知道,京郊的行宫从化远三十六年开始修建,一直是一位姓王的工部官员在做。 到了化远三十八年,事情有了变化,那位王姓官员调离,死在上任的路上。 一直到化远三十九年,行宫重新修建,由雪灾里背锅的程大人建设。 再到化远四十年前后,程大人也出事,之后又换了两任官员,这行宫才在化远四十年修好。 程大人之后的官员暂且不谈。 先他一步的王大人,倒是蹊跷。 调离,死在流放的路上。 若真有错,或者真的揪出错处,就该像程大人一样,直接下狱。 若只是小错,又不该死在路上。 这期间,一定出现什么事。 纪元面无表情,在思索什么。 纪元余光看到刑部的名牌,眼睛睁大。 化远三十八年,王大人出事那年,不就是 建孟府乃至各地寺庙出事的那一年? 白和尚因此还被留在京城,不能被派官。 三十八年时,各地的寺庙出现和尚强占民田,欺男霸女之事,刑部还调查了很久。 如果这样来看,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纪元心道。 民间那些寺庙的猖狂,多半跟秘佛殿有关。 这位王大人负责修建行宫,肯定知道内容,也知道皇上信佛。 许多年前,天下间知道皇帝喜爱神童,就有无数神童涌现,这些神童家里也备受瞩目和优待。 得知皇上喜佛之后,那些佛门清静地也不再清静。 化远三十六年开始,一直到三十八年猖狂到被人发现。 甚至白和尚所在的青云寺,也是在那几年期间,敛财愈演愈烈。 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纪元如今在刑部,翻以前的卷宗并不算难。 关于佛寺猖狂的案件果然就是那几年发生的。 所以王大人被秘密处死。 不直接说出来,是因为此事还是由皇上引起,而且皇上依旧要信佛。 估计也因为这个动荡,秘佛殿彻底被藏起来。 太子跟李首辅的不喜,多半是从这里开始。 纪元看完这些,非但没感觉到轻松,只觉得无奈。 这些事情抽丝剥茧,总算找到源头,找到根源。 神童之事,跟如今的佛宗之事,何其相似。 时间来到化远三十九年。 皇上意外发现极为好用的程大人,不顾程大人深陷雪灾死人之事,让他接替王大人,去修行宫。 此事刚开始还没什么。 后来出了程大人贪污之事,所以被贬谪流放。 可只是贪污,那是不至于的。 里面肯定还有内情。 纪元要调查的便是这些。 有了方向,接下来事情很好做。 第624节 毕竟秘佛殿的人都被关起来,想要审什么,问什么,都很艰难。 当然了,案件信息不能多说,否则皇上肯定不高兴,此事有损他的名誉。 在这期间,陪伴皇上的,自然就是西南来的活佛们了。 这些活佛们显然更加“专业”,毕竟是各个小国找过来,最像大师的人。 纪元从早忙到晚,这次还带上了蔡丰岚,蔡丰岚之前就学过律法,在刑部也算如鱼得水。 期间他们还送走聂世鸣,聂世鸣要赶赴第三个任地了。 让纪元意外的是,他这次去的地方,不再是有良好基础的正荣县,也不是经济中心应天府。 而是东北,被人称作苦寒之地的地方,那边以渔猎为生,他还带去许多工匠,应该是做一地的知州。 可以,只能说有志气了。 纪元想了想,把做土炕地龙的方法写下来给他。 别的都好说,给大家做一点结实好用,并且暖和的炕吧。 如果他的水泥做出来,可能更能造福那边的百姓。 此事让聂世鸣感动不已,简直要抱着纪元哭了。 哎,不说了,上路吧。 一直到十月中旬,关于程大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终于有了结论。 卷宗并不长,甚至轻飘飘的,就在纪元的手中。 写了程大人化远三十九到四十年的经历。 准确说,追溯到化远三十八年了。 三十八年的中秋,程大人接到修缮城外房屋的差事,但是三十八年的年底,房屋出事,他一直在被调查。 一直到纪元外派做官,也就是三十九年的春天之后,程大人被皇上亲自点名去修行宫。 都以为修行宫是个转机。 按照程大人的审美跟能力,也确实修的很好。 秘佛殿里的东西,别的不说,单按审美来讲,绝对没得说。 可这些事都要对家里,甚至对同僚保密,程大人知道上任王大人的事情,肯定闭口不谈。 一切都很好。 直到程大人在检查材料的时候,遇到一件事。 他遇到了秘佛殿大法师跟一个女子亲昵。 这个女子是行宫里的宫女,两人耳鬓厮磨好不热闹。 和尚跟宫女亲昵,还说是什么修行之法。 程大人这样的人只觉得恶心。 可他历经世事,不再年轻,只当不知道。 谁料,他却碰到另一件事让人无法言说的事。 那个宫女竟然被另一个妇人厮打,争执之间,程大人才知道,这妇人还给大法师生育一双儿女。 妇人发现大法师的苟且,这才找上门。 到这里,程大人已经想离开了。 即使这座园子是他精心设计的,是他用最小的成本,建起来最漂亮的园子。 看到这,很多人都会以为,程大人是因为撞破法师们的事,所以被污蔑。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程大人被污蔑的原因,正是他用最小的成本,却建最漂亮的园子。 不仅如此,账目清清楚楚,材料交接也是明明白白。 甚至连工匠们的伙食,他都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你清白了。 别人可就没有油水了。 程大人还在犹豫如何请辞的时候,有人提醒他,肯定不能走,你身上还有雪灾的罪名,此事必须干好。 可接下来的事情,便急转直下。 法师们嫌弃程大人太清白,不给他们捞油水,便设计让程大人说出对佛殿的看法。 等程大人说出,佛殿虽好,却也是民脂民膏,还是要小心用料,最好用较低的成本盖起来。 老皇帝听着,脸色难看。 民脂民膏,最低的成本。 之后又设计,让程大人打翻佛像,而皇上用的密香又正好出了问题。 这一切,都让皇上认为,是程大人办事不力,惹怒了神佛,这才降罪于他。 程大人被按在佛像前赎罪。 满屋子的香火熏得他眼睛疼,却也不准闭上。 直到,神佛原谅。 程大人被折磨了近十天,每日听佛经,点香火,跪地赎罪。 在皇上身体刚要好一些的时候,又病倒了。 程大人直接下狱,那时候他的眼睛已经不行了,接着便是私狱中的严刑拷打,最终眼睛彻底看不到。 神佛原谅他了吗? 原谅了。 可他的“错误”,让皇上生病。 所以他“贪污”,他“不敬”,他被流放。 这就是全过程。 至于说出大法师们有家眷,跟宫女私通这种事,则成了程大人诬告的罪名之一。 那不是诬告,都是实话。 因为化远四十三年十月份,这些事情都被证实了。 更证明,程大人从头到尾都是被污蔑的。 这群人拿捏着皇上的身体,好达成自己的目的。 后来的两个官员,头一个跟程大人一样,不愿意在这事上偷油水,主动请辞。 最后一个同流合污,吃得盆满钵满,已经被关押起来。 这桩大案,连刑部众人都面面相觑。 当初这个案子是谁审的? 再一看,那几个人讪讪笑,指了指上面。 快速了结,快速办案,还能谁给的指示? 毕竟在明面上看,证据确凿。 案子转给他们的时候,一切文书证据都准备的妥当,皇上都开口了,还能怎么办。 便是心里有疑虑,也只能压下去。 回到家中,纪元提起笔想给程亦珊写信。 事情查到这种地步,程家便可以平反了。 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写。 程大人受的罪太多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想做对的事而已,甚至只是想保全自己。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 再想到秘佛殿这些人,他们最终被皇上厌弃,竟然也是想做“对的事”,他们想告诉皇上丹药有毒,却不被信任。 这么看来,真是讽刺。 纪元本就对自己最终要做的事毫无愧疚,现在心里更是坦然。 可面对程亦珊,他有些写不出来。 斟酌许久,纪元才写了封信,将此事原委说明白,还告诉他们,程家的事很快会有个了结。 最后纪元问他们,还要不要回京城。 纪元猜测,他们多半是不回来的,留在宁安州会更好。 纪元的信件寄出去不到十日。 果然如他所料,秘佛殿案件牵扯的一众人等全都被重新调查。 这些法师们,在外面基本都有家室,他们还跟许多寺庙有联系,高价提供密香,甚至提供皇上给的法宝,用此来换银钱。 行宫里的宫女,基本都被他们骗着“修行”,其中甚至还有皇上的一个起居宫女。 那宫女也伺候过皇上。 以及里面被他们诬陷,威逼,乃至欺压至死的女子,小吏,官员,等等等等。 案件之大,老皇帝气得吐血。 这么多年,他都被这种人蒙骗?! 查到最后阶段,老皇帝甚至不想看了,只一句话:“全都杀了。” 至于那些被诬陷的官员? 老皇帝并不想理。 第625节 那个程大人知道和尚们有错,也不揭发,同样可恶。 可此事不小心走漏风声。 满京城都知道这桩惊天大案。 这还真不是纪元干的。 他也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毕竟都到这一步了,程家平反是必然的,没必要再做其他的事。 但这事太过离谱,调查此案的人有很多,怎么都不能瞒住的。 一旦有个口子,自然飞速传播出去。 如果说京城百姓,乃至天下百姓,对皇上的印象,还处在他年轻的时候。 现在却有些不同了。 再想想最近几年的事,不少人都在讨论:“皇上年纪越大,怎么越糊涂了。” 是啊,这是为什么。 还有人在说,太子今年已经三十四了,也是可怜,说不定要当半辈子太子。 这些事情确实有迹可循。 甚至解答了,老皇帝为什么在中秋宴会上,突然迷信活佛了。 如果古代有舆论榜单。 那老皇帝的风评,在这段时间绝对直线下降。 可这又怪得了谁。 纸包不住火,这是迟早的事。 十月下旬,京城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 纪元这几年里,冬日基本没穿过太厚的衣物,现在也要翻出来重新穿上。 甚至西南那些小国原本打算离开,也被十月份的大雪阻拦。 他们当中很多人头一次见到雪,开心得不行。 他们开心,自然也有其他原因。 活佛如今是天齐国皇帝的座上宾,他们想要的稻种,甚至金银赏赐,简直数不胜数。 具体的数字,还在跟礼部,户部核算。 但有河辉王子在,这个数字,绝对很惊人,会让所有西南小国满意。 纪元暂时没工夫搭理他们,还在处理秘佛殿的案件。 说实话,他都把活佛们最大的障碍给清除了,这些活佛们再不能成事,那也太废物了。 此桩大案,一度成为京城内外所有人的谈资,而其中官员的平反,也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其中的程大人的真的太惨了,他真的什么错事都没做,就被一群妖僧陷害。 听说离开的时候,眼睛都瞎了。 一个瞎眼,精神又不好的人,这辈子也无缘再做官,顶多给个当地的闲职,让他安度余生。 朝廷的处理方法也确实如此。 赦免文书发了出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老皇帝对此事并无评价。 他只是在愤怒,还有审视。 审视眼前的活佛们。 至于那丹药能不能吃,也是两说。 妖僧们哭诉的时候,说的太过夸张,还说这药有毒,刚开始吃还好,但只是透支身体。 老皇帝对此半信半疑。 这些疑惑,在活佛们亲自吃药,每日必服的监督下去,渐渐打消疑虑。 或许还不放心,老皇帝甚至从太监所里,找来十几个年老的太监,让他们率先试药,再让太医们检查身体。 纪元听到的时候,那些老太监们已经争抢着服下丹药,好在一时半刻没出什么事。 不仅如此,太医们的检查结果也说,吃过丹药的老太监们,身体似乎好一些了,走路都很轻便。 这是肯定的,他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丹方,肯定是有一定作用的,也不会让皇上立刻暴毙。 否则做丹药的道士和尚们,早就被拉出去砍头了。 可这些东西,就像秘佛殿法师们说的,只是饮鸩止渴。 其中原因,不再赘述。 纪元深吸口气。 他站在刑场上。 今日十一月初一。 秘佛殿一众人等,皆要处斩。 这是他回京之后,第二次站在刑场上。 但他这次回来,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第一次是王长东。 是害死小纪元全家的人。 第二次是秘佛殿众人。 是害了程亦珊一家的人。 可是心里痛快吗? 是痛快的。 却又有点不痛快。 纪元坐在刑场的高台上,认真看着下面每一个人。 上次,他也是这么审视王长东的。 王长东用惧怕的眼神看着他。 跟秘佛殿的这些人一模一样。 依旧是官吏宣读这些人的罪名,围观的百姓们听得目瞪口呆。 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匪夷所思。 这甚至是隐藏了一部分罪名,跟皇帝有关的,要么省略了,要么说的含糊。 但最后,依旧够这些人死个十次八次的了。 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事。 真该死啊。 京城的冬日让人忍不住缩着臂膀。 看到人头滚滚那一刻,百姓们却忍不住敞开胸怀,大声欢呼。 “好!” “死得好!” “这些祸害人的,就该死!” “天理昭昭!杀得好!” 人群中爆发欢呼。 这是他们最真诚的心愿。 纪元下意识看向欢呼的人群。 他心里的那点不痛快被百姓的兴奋抹平。 是啊,有些事情急不得。 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也该高兴,该痛快的。 纪元忍不住笑,跟旁边刑部同僚们笑:“一会吃个涮羊肉吧,好久没吃了。” 同僚众人:啊? 这个场面?你还能吃得下涮羊肉?! 你可真行! 蔡丰岚摸摸肚子,第一个点头。 其他人见此,赶紧道:“我也去。” “带我一个啊。” “纪状元,我请你,我知道有家涮羊肉特别好吃。” ??? 你们怎么回事? 好笑,这可是纪状元的饭局,谁不想去? 不出意外的话,等这件事过去,纪状元或许就是橡胶司的掌司了吧? 橡胶司是什么规模的买卖? 掌司又是什么职位? 你们心里还没数? 谢国公,张国公他们,可都等着纪元做女婿呢。 第626节 以后的纪元,要地位有地位,要银钱有银钱,还不好好巴结? 说到橡胶司掌司,纪元心道,也该催催他上任西北的文书了。 事情都办得差不多。 他也该走了。 他的蒸汽机,他的水泥,还有麦种,都等着他呢! 不过他走之前,还要看看西南小国的情况,他们到现在都不走,到底想要多少良种。 给多了,他可是不愿意的。 第159章 第159章 京城的十一月, 早就深冬了,纪元忙完刑部的案子,再次闲下来。 他跟蔡丰岚一样, 日日去翰林院走一趟, 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翰林院里还有不少同蔡丰岚一样的庶吉士, 都是还没外派的。 算下来还有七八个, 各个都愁眉苦脸的。 如今的外派越来越难了,他们都准备随便选一个官职,只要能上任即可。 谁让如今的外派才是好机会,位置自然少之又少。 加上进士越来越多,再不外派,明年更没机会。 为何? 蔡丰岚提醒道:“今年是乡试年, 明年可不就是会试年了。” 啊? 纪元这次是真的吃惊了。 这么快,又要乡试会试? 再仔细算算,他是化远三十七年中的举人,蔡丰岚是化远四十年的进士。 今年为化远四十三年。 果然, 又是一个乡试年, 翻过年, 那些乡试中举的举子们,就要来考会试了。 新一批的进士出来,也意味着新一批的庶吉士出来。 留在翰林院的这些庶吉士,确实处境尴尬。 想当年他在翰林院的时候,也就两人没选官职被选来。 如今竟然有七八人。 看来外派的形势确实越来越难。 纪元向蔡丰岚保证道:“我已经在同吏部商议了,争取年后正月就给定下, 出了正月咱们就离开。” 蔡丰岚的能力不用说, 有他做帮手,他那些事才更好开展。 蔡丰岚点头。 他肯定不担心啊, 跟着纪元混,这些事不用动脑子。 他早就把这事同岳家说了,妻子也同意,还做好准备同去西北。 只是,皇上有那么容易放人吗? 纪元心道,皇上只怕没工夫管他们。 因为皇上如今的精力可充沛了。 那活佛献上的神佛丹果然效果极好,皇上一月服用两次,看起来便容光焕发。 也因为材料珍贵,那些老太监们已经“无福享用”。 老太监们却把这丹药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都想再得一粒。 但这种神药,也轮不到他们了。 皇上甚至对李首辅,楚大学士说:“回头若有多的,朕一定赏给你们。” 此时的老皇帝声音洪亮,语气笑盈盈的,见太子来了,也是笑着道:“外面风雪大,我儿怎么不穿个披风。” 太子一顿,似乎有些不适应,拱手道:“谢父皇关怀,只是一小段路。” “那也要小心身体。” 勤政殿里其乐融融,似乎一切回到了五年前。 不,十年前。 那时候皇上的身体尚好,对一切都很“宽容”,也很“和善”。 太子也曾为父皇的和善感动过。 父皇身体时好时坏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是时好时坏。 这几年便不提了。 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大家的面容都有些不自在,随后又笑着说话,语气似乎都带着轻松。 旁边的小宫女只觉得可怕。 好像所有人都在表演,演得极好。 这种怪异的气氛里,皇上还站起来走了几圈,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他身体好起来了。 出了勤政殿,太子长舒口气。 五王爷的表情也不轻松,看了看皇兄,忍不住嘲笑。 似乎在说,看你努力那么久,父皇身体又好些了,你翻过年都要三十五了。 三十五岁的太子,真是好笑。 至于他自己,五王爷自己都迷茫了。 他到底在争什么啊。 年迈老皇帝身体好起来了。 谁会为此事开怀呢? 怕是没几个。 真心想让他长命百岁的,估计早就死了。 但是没关系,至少在表面上,大家还会和和气气的。 面上越和气,心里越焦躁这种事就不用提了。 在皇上脾气很好的时候,纪元的外派文书再次递上来。 目的地,依旧是西北的肃州,虽说不是西北最远的地方,但也差不多了。 每年风沙之大,很多将军都不愿意去那边驻守。 可他一定要去。 皇上看着吏部侍郎,缓缓道:“纪元那边,还没说清楚吗?” 说着,谢国公也过来了,在知道纪元还要外派时,脸上写了惊愕。 吏部侍郎答道:“纪大人说,他实在想培育麦种,此事也算他的心结,而且他说,西北那地方,或许有植物也能做橡胶。” 皇上跟谢国公立刻看过去。 吏部侍郎硬着头皮继续答:“微臣原本也不信,但户部那边说,确实有人上报,西北有种草可以提炼橡胶,但不得其法,炼制的不多。” ??? 皇上站起来,开口道:“宣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来的时候,把文书也带来了。 果然,说西北有种叫蒲公英的草,同样可以提炼橡胶,可这草不好收集,而且提炼起来不得其法。 文书里是想邀功,却也把问题写明白了。 大概意思是,请朝廷放心,他们会研究出橡胶提炼法的。 但看到文书的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别研究了! 让纪元去! 纪元肯定可以的! 原本让纪元做橡胶司司长,是板上钉钉的事。 现在纪元既想去研究新橡胶的制法,又想研究高产麦种。 怎么看,都是让他外放出去更合适。 皇上思索片刻,感叹道:“若天下臣子,都如纪元一般,那该有多好。” 这是真正为朝廷考虑的人才。 虽说纪元不做橡胶司掌司有些可惜。 但这掌司谁都能做,去研究新的橡胶,却只有纪元一个了。 去吧。 等他回来,朕一定给你高官厚爵。 以前的老皇帝,或许还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等不到纪元回来。 如今却不好说了。 他肯定可以等纪元这个能臣回来的。 第627节 所以他不着急。 等纪元把新的橡胶品种弄到手,他的橡胶司,一定会更加壮大。 谢国公同样震惊,他眼睛一转,立刻道:“纪大人年纪也满二十了,议亲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 “这孩子无父无母,也是可怜,估计没人帮他考虑。” 老皇帝被提醒之后,也笑着道:“没错,这个年纪是该成亲了。” “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人选。” 最近一段时间,无论纪元去哪,都有人前去相看。 公主郡主县主各家未婚贵女,几乎都去看过了。 但凡见过纪元的,没有一个会说句不满意。 即使知道他要去西北肃州,同样愿意嫁。 无论是先定亲等着他回来,还是直接跟着去肃州,许多人都是愿意的。 纪元的名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有冲着他相貌的,也有冲着他前途无量的,还有冲着他的品格。 还有人觉得他对女子客气有礼,未来一定是个好夫君。 只是每次遇到,他总是避开。 蔡丰岚还吐槽:“你越是避开,大家越想跟你说话,你信不信?” 纪元哪有工夫管这些,他都在收拾打包行李了。 要不是冬日不好出发,他说不定已经启程去肃州。 不过留下也有留下的好处。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此事纪元之前就放在心上,如今皇上松口让他去肃州,他必然要在离开之前办妥。 那就是西南十几个小国,他们到底要了多少良种。 这些人从八月份过来,如今马上十二月份。 谁知道他们私下都谈了什么。 有活佛的存在,估计想从天齐国捞不少好处。 此事一直是户部跟礼部在处理。 而且随着秘佛殿的覆灭,皇上愈发信赖活佛一众人等,连带着这些西南小国也被优待。 甚至不少小国王室成员都不想走了。 纪元和蔡丰岚从吏部出来,转头“顺便”去了户部。 户部跟礼部的官员们正在吵架。 如果刚来的话,大家或许还会觉得吃惊。 在外面极为体面的官员,怎么还吵起来了。 吵得还很凶? 可若是待久了,那也就习惯了。 大家就差撸起袖子直接打架。 纪元来的时候,大家还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正好纪元来了!稻种是他培育的!让他来说!” 此话一听,就是户部官员喊的。 礼部官员无语:“我也是这么回河辉王子的,但他说,良种不是宁安州培育,是神佛相赠,所以跟纪大人无关。” 纪元听明白了,还是在争论良种的事。 户部官员不想多给良种。 这点很好理解。 占城稻良种刚刚培育出来,宁安州,乃至滇州府都不够用,更不要说整个天齐国了。 但凡天齐国种稻子的地方,哪个不是排队等着。 户部统领天下农司,估计早就收到不少请求良种的文书。 这种情况下,不给自己人,先给西南小国? 他们如何也做不出来。 礼部那边说实在的,也不想给。 但谁让他们负责外交,他们还要直接跟河辉王子打交道。 按照正常来说,那河辉王子有些聪明,但也不足为意,他们的两个侍郎,几句话就能把河辉王子打回去。 问题在于,河辉王子有活佛们做靠山。 活佛们又得皇上信赖。 河辉王子送去的特里活佛,许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已经是皇上最宠信的人了。 当然了,也跟上好的神佛丹,以及有着特殊功效的右旋法螺有关。 所以礼部众人,不得不偏向河辉王子,帮着他们向户部讨要更多良种。 其他各色回礼已经定下。 在良种上,双方都不愿意让步。 大家的理由自然也充分。 户部说,这是纪大人在宁安州培育出来的,是他们的。 河辉王子说,这是天赐之物,天生如此,甚至还是河辉国先一步得到。 意思就是,送你们已经不错了,应该先供应河辉国。 其他西南小国也在帮腔,估计也得了河辉王子的许诺。 纪元捋顺这里面的情况,开口问道:“所以,他们要多少稻种?” 纪元一问。 户部跟礼部官员们,同时表现出愤怒。 “五千万斤!” “还要最好的七九三占城稻!” ??? 蔡丰岚震惊道:“多少?!” 五千万斤! 纪元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 宁安州的百姓们辛辛苦苦种植。 好家伙,狮子大开口啊! 纪元皱眉道:“整个西南十几国加起来,人口也不到四百万,要五千万斤稻种?他们是打算家家户户都种上占城稻吗。” 宁安州或许这两年可以种上,但滇州府,闽地,江浙,两广等等等,全都排着队等。 不给自己人? 先紧着外人?还要让外人家家户户都种上最好的占城稻? 户部官员见纪元的表情,知道自己拉到了帮手,赶紧道:“正好,你要等年后才能外放出去,最近几日就来户部帮忙,如何?” 户部尚书虽是楚大学士。 但党争归党争,做事归做事。 上面的争斗,也不影响他们互相帮忙。 再说,纪元过来,为的就这个。 纪元直接答:“宁安州的良种,绝对不能白白给出去,” “滇州府自己都没用上,全国各地都没用上,这样绝对不成。” 纪元说得斩钉截铁,让户部众人一个劲点头,当下就要把他和蔡丰岚全都临时拨调过来。 礼部官员们一头雾水。 你们? 这是做什么? 直接拉来这样强有力的帮手?! 也挺好。 礼部几个人眼睛一转,直接道:“纪大人,这事你去说,确实合适。” “但皇上信任活佛,多半会答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是五千万斤稻种。 可以种两千五百万亩稻田。 整个滇州府的标准农田,也不过一千五百多万亩。 好家伙,一口气要了他们整个滇州府的稻种。 这还能答应? 不过在皇上眼中。 这些稻种换他的长寿,应该是值得的。 纪元笑道:“好,总之这稻种是咱们天齐国的,绝对不能轻易给出去。” 第628节 “我记得宋大人您祖籍赣州,那地方也产水稻,咱们的占城稻还未到您那,怎么可以给到其他地方。” 礼部负责外交的宋大人,他确实祖籍赣州,他家耕读传家,当年读书用的束脩,都是稻子换来的。 此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户部那边也不用说,他们也不愿意的啊。 既然目标相同,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蔡丰岚一头雾水地跟着纪元做事,还被户部临时拨调进来。 两个年后就要外放的官员,又在十一月份进了户部。 算起来,纪元回来之后,基本没歇过。 五月底回京城,处理王长东的事。 王长东的事解决了,也就到了八月中秋。 中秋之后,则去了刑部,调查秘佛殿的案件。 秘佛殿的案子,终于在十一月结束。 他这马不停蹄地,又被调到户部? 蔡丰岚一拍脑袋。 纪元读书的时候就是卷王,如今还是卷王,那可太正常了。 不过他这卷的,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都卷到官场上了。 官场的同僚们倒是欢迎的。 纪元既不抢功,做事还细致。 礼部那边,甚至想让纪元去帮忙操持今年的会试。 不过今年皇上身体好,看样子,打算亲自操办。 随着皇上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原本许多力不从心的事,竟然也上手了。 听很多人说,皇上大有回到四十岁时的模样。 纪元听到这些话,也只是说一句皇上身体康健就好。 可心里已经在算,皇上到底吃了多少丹药。 说白了,这些丹药有用吗? 确实有点用。 但都是以透支身体为代价的,让人看起来面色红润而已,实际上,或许身体里都已经中毒了。 那脸色的红润,很有可能就是中毒的迹象。 从九月份秘佛殿事发,十月份皇上开始吃丹药,一直到如今,两个月过去了。 一定要说的话,秘佛殿的密香肯定也有毒素,虽然比较轻微,可算起来,至少用了三四年。 三四年的密香,再加上两个月的猛药。 纪元都不敢想,这老皇帝要是去现代医院来个全身检查,那化验单会不会让医生头昏眼花。 六十五的人了,还乱吃奇奇怪怪的保健品。 肝脏估计都受不了。 纪元转头便加入户部舌战群儒小分队。 这个小分队专门用来跟礼部以及西南小国做“沟通”。 差不多等于,礼部作为中间方。 户部跟西南小国来“讨论”到底应该分多少良种。 蔡丰岚一听,眼睛亮起来,这就是跟其他国家打交道吗?好有意思啊! 纪元拍拍他:“准备 好,一会有的说。” 十二月十五,京城的冬天冷得惊人。 户部专门选在暖阁里面谈事。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 以河辉王子为首的西南小国一众人等走进来,下意识舒口气。 他们所在的地方,从未这样寒冷过。 刚开始,大家还为看到冰雪开心,甚至出去打雪仗。 过一段时间,可就都老实了。 从住处走到礼部的暖阁,不少人冻得直哆嗦。 原本都不想回家了,现在却盼着赶紧谈完事情,他们可以回国。 其他事情都好说。 但有关良种方面,实在太难谈了。 河辉王子寸步不让,他就是想要五千万斤良种,虽说是漫天要价,但确实是他的心理预期。 他甚至算过了,五千万斤良种,宁安州是绝对出得起的。 此稻一年能种三季,从他们出发到现在,估计已经成倍地增加。 可西南其他小国有些忐忑,这样狮子大开口怎么能行,细水长流一些也没事。 只要他们恭恭敬敬对天齐国,天齐国不会亏待他们。 河辉王子心道。 这良种本来就是我家的。 天齐国不过培育出来而已。 再说了,若不是他带来的活佛好用,天齐国肯定给个几千斤,几万斤打发了。 哪能像现在这般? 最重要的是。 天齐国的皇帝都不在意这些良种。 天齐国的大臣们倒是事多,都是皇帝的臣子,都是家臣,还真当自己为百姓请命了吗? 说白了,河辉王子认为自家有功,加上还有特里活佛在,可以任意拿捏天齐国的大臣们。 还有一点隐晦的意思,那便是,皇室,王室,那才是土地的主人。 这些大臣不过是臣子,甚至是家奴。 家奴有什么资格帮主人调配财物。 纪元看着他们,眼神带了审视。 纪元外派的时候,是从四品的官职,再次调任为四品外放官。 可此刻在京城,倒是没有实际的职务。 即便如此,户部官员还是让他坐在前列,所以纪元此刻的目光,被河辉王子看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礼部暖阁的场面有些尴尬。 最上方是礼部的人,坐得稍微偏了些,主位空着。 左边是户部众人,首位是户部官员,纪元在第二位。 左边是西南小国,首位是河辉王子,第二位是景国的人。 纪元看了看河辉王子,又看了看景国官员,朝对方笑笑。 这景国官员受宠若惊,他原本还憋着一肚子火呢。 原本以为天齐国之行,必然是景国领头,如今大家却以河辉王子为首,实在是可气。 等他回国,估计会被王上大骂。 河辉王子脸一黑。 双方对稻种的讨论还未开始,他这边的人就要离心,还要如何谈? 河辉王子直接道:“想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安州知州,纪大人?” 纪元笑眯眯道:“正是在下。” 纪元这一笑,让不少人看向他。 真是纪元啊。 西南一众小国,无人不知他的名字。 不夸张地说,纪元在西南小国一带的名号,比他在天齐国内里还要出名。 毕竟天齐国内里只知道他做橡胶,培育稻种。 其他事情知道得却不是那么清楚。 宁安州的地貌跟西南一众小国非常相似。 大家都以为,那地方自古贫瘠,在山上种稻子,全看天命。 但纪元去了之后,想了许多办法改善当地的种植环境。 对这些小国来说,特别是比较务实的小国来说,都是他们可以偷偷借鉴的经验。 还有不少小国,其实已经在跟着做蓄水池,跟着修水渠了。 说实话,能千里迢迢过来,为自己国家求良种的,基本都不是什么好逸恶劳的。 所以这十六个小国里,也各有不同。 但相同的,都听说过纪元的名字,甚至期盼过,纪元要是他们那的人就好了。 第629节 修整田地,修整水渠。 还有耕牛。 耕牛也是让人震惊的地方。 其实他们很奇怪,来到天齐国之后,人人都在说纪元制橡胶厉害,都说他培育的良种如何。 可距离宁安州最近的人,一羡慕水渠,二羡慕耕牛,三羡慕道路。 水渠方才说过了。 耕牛呢? 那地方,谁不想要耕牛。 人家宁安州里,人人都能用耕牛。 道路桥梁更是极为迫切的需求,那边的地形,懂得都懂。 因为这些事,大家下意识都盯着纪元看。 天齐国的官员,长的还这么好? 虽说私下里也听说过,可真见了,还是觉得与众不同。 河辉王子一句话,竟然让其他小国众人眼睛亮起来,直勾勾盯着纪元,嘴里还在不停地夸赞。 这些事情,京城许多官员都不知道。 礼部户部等人听得啧啧称奇,户部甚至觉得,纪元就是天生干户部的料啊。 就在大家情绪到顶峰的时候。 河辉王子又道:“宁安州的新宁人,可还好?” 河辉王子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咬牙切齿。 方才对纪元和气的景国官员也变了脸色。 其他十四个小国,更是收了表情,看纪元的眼神变成惊恐。 看到纪大人第一眼,大家都敬佩不已。 此刻被河辉王子提醒,众人才想起来,这人会招揽新宁人! 会招揽新宁人啊! 户部礼部窃窃私语,什么是新宁人? 好在这里面,也有消息灵通的,低声道:“宁安州的生活不是越来越好了,就有周边小国的百姓前去投奔。” “投奔的这些难民,在宁安州定居下来之后,就被称为新宁人。” 人口肯定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你家人多了,我家人就少了。 所以,这些新宁人,原本是哪的百姓? “单是景国,便去了两万三。” “总的算下来,各国跑到宁安州的,估计有个五万多人。” 户部一些官员掌管户籍资料,宁安州又交得齐全,对这些数字并不陌生。 其他官员震惊了。 ??? 多少?! 你说多少? 凭空多了五万多新宁人? 纪元啊纪元,你做得好啊! 第160章 第160章 天齐国户部, 礼部众人,一脸开怀。 纪元啊纪元,你做得真好! 这些官员们都经历过外放, 也做过一地长官, 很明白这么多人口, 对本地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且这些百姓愿意主动去宁安州, 就说明宁安州的情况极好,否则不会吸引那么多人。 但他们高兴,对方西南众国脸都黑了。 五万多人,都是他们这边出去的。 大头是景国的两万多,然后是河辉国的五六千。 剩下的零零散散,各家都有出走。 各地也想过阻拦, 但大山延绵,谁能阻拦得了? 就跟天要下雨一样,谁也拦不住啊。 大家又没什么家当,带着老婆孩子直接离开。 这些人到宁安州或许不算什么。 可小国人口本来就少, 走一户, 就少交一户的粮。 也怪不得大家看向纪元的表情变得奇怪。 这个官员再好, 那又有什么用,也不是他们的人啊。 河辉王子几句话,让西南众国又回到他身边,重新跟户部对峙。 纪元听对方说完,轻飘飘道:“宁安州当地开了几家养殖场,你们若是想买牛, 回头可以看看。” “那边养殖场多, 价格不算贵。” !!! 买牛?! 不算贵吗? “还能用木头来换,我们当地很需要木材。” “织布也行, 我记得你们有几家的布料很好,是特殊的技艺吧?正是宁安州需要的。” 河辉王子都能听到大家咽口水的声音。 “还有修水渠的方法,我们这边整理出一本《梯田水渠修建手册》,回头你们可以拿去看看。” 这书是纪元让当地工司跟工匠一起写的,把宁安州当地梯田的情况写得清清楚楚。 只要有这书,各地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找到相对应的案例。 可以说有这本书,那就什么水渠都能修。 纪元很早就把这书送到朝廷。 成书自然送到翰林院,蔡丰岚在翰林院的工作之一,就是修撰这些书籍。 此刻也被拿过来了。 至于这些事,天齐国官吏会介意吗? 不会的。 无非是自家的先进经验传授四方,这又有什么了,他们天齐国是中央大国,教化万民是应该的。 这种想法是有些自大。 可也看的出来,天齐国这边,向来不排斥周围小国学习农耕技术,甚至没想过用这件事做要挟。 毕竟翰林院把书籍整理出来,各地书商都能卖。 这些西南众国想要买,那还是很简单的。 包括河辉王子等人的官话,以及从小学习的四书五经,都是从天齐国得来的,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纪元讲完,西南众国有些迷茫。 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在占天齐国的便宜? 但要说《梯田水渠修建手册》他们想要吗? 肯定想啊。 河辉王子嘴唇微动。 他看着纪元这个年轻人。 知道纪元难缠,却不知道难缠到这种地步。 正式洽谈之前的交锋已经让很多围观的人大呼过瘾。 等到真正开始谈的时候。 才更让河辉王子吐血。 “五千万斤?” “不可能。” “十六个国家,一共五十万斤。” “这是稻种,不是援助你们粮食。” 多少? 五千万斤。 变成五十万斤?! 在开什么玩笑。 第630节 他们这边一共十六个小国! 纪元继续道:“按照每个国家的人口多少来分。” “不可能由某个国家主导。” 纪元每一句话,都让河辉王子冷笑。 直接砍掉那么多良种不说。 还要把西南众国抱团的势力给分开了。 真是打的好算盘。 “不行,你们国家有一句话叫,不为大国侮小国。”河辉王子咬牙,“你们天齐国是大国,为何要欺负我们这些小国呢。” 不为大国侮小国,这是墨子里的一句话。 看来河辉国王子私底下读了不少天齐国的著作。 可这话用在这,好像他们受委屈了一样。 户部有人道:“是你们求着天齐国要良种,给多给少,自然是我们说了算,怎么是欺负你们?” “若你们说想要做金山,我们不给,难道也是欺负你们?” 户部一众人等,原本说话也是很文雅的。 但接触下来之后,发现还是大白话沟通最方便,就怕对方听不懂啊。 河辉王子确实是偷换逻辑。 就跟问别人借钱一样,张口要借五千万,对方不给,你就说人家小气,说别人欺负你,这合理吗? 河辉王子再道:“明知道我们国小力微,还要把我们分散开,这难道不是欺负?” 纪元听此,轻笑道:“十六个小国加起来,人口是否有滇州府人多?” 众人沉默。 这怎么可能有啊! 十六个小国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万人口。 滇州府有多大,您心里没数吗? “对天齐国来说,你们是十六个,还是二十六个,还是一个,似乎没有区别。” “分开计算赠送的良种数量,是保证各方拿到的良种数量比较公平。” “否则你们中间的大国欺负小国,又该怎么办。” 是啊,对天齐国来说,你们到底是多少个小国,有区别吗? 其实是有区别的,不为大国侮小国这句话也是对的。 但此刻是谈判,是谈利弊,是谈赠送稻种的多少,纪元这句话直接镇住对方。 而他后面说的,也确实是其他小国的担忧。 如果让景国,河辉国来分配。 那他们这些小小国肯定会吃亏,这都不用想。 不管是景国,还是河辉国,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若让天齐国作保,似乎可行? 又是分而划之。 河辉王子只觉得,纪元似乎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谈好分配方式,接下来就是数量。 一整天的洽谈根本没有效果。 户部也咬死了一共给五十万,只讨论分配问题。 对方自然不肯。 五千万到五十万,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等西南众国以河辉王子为首的人气冲冲离开,户部众人才道:“真的给那么少吗?也不至于吧。” “他们漫天要价,我们就坐地还钱呗。”纪元笑。 蔡丰岚却察觉出不同。 纪元谈事情,一般都不会这样极端,他只会给出比较合理的数字。 五十万这个数字,着实是有点少。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再谈下去? 这不是纪元的风格啊。 纪元看着河辉王子背影,慢慢喝口茶。 在户部这里吃瘪了,该去求援了吧。 纪元朝蔡丰岚笑笑。 不是他要刻意隐瞒,而是这件事真的不能说,对谁都不好。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查到他这,那也是诛九族的罪。 好在,他这个人没有九族可诛,那就随便吧。 河辉王子从礼部出来之后,便对手下道:“特里活佛呢,让他来见本王子。” “天齐国皇帝召见他了,说是要讲经,估计要明日了。”手下立刻回道。 河辉王子皱眉,那手下连忙道:“特里活佛对您还是忠心的。” 肯定忠心,丹方也好,这个人的行头也好,都是自己给准备了。 再说,特里活佛想要脱身,也要依靠自己。 “明日不成,今日晚上就来见我。” 十二月深冬,夜晚更加寒冷。 特里活佛的家乡天竺,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天气,他佝偻着身子过来,身上的厚绒法衣无不显得精良。 不过几个月时间,特里活佛身上的配饰都换了个遍,可见天齐国皇帝的大方跟重视。 河辉王子越看越不对,那特里活佛却主动解释道:“都是为了取得信任。” “而且那丹药有问题,你我都知道。” 至于到底有什么问题,不管是特里活佛,还是河辉王子不太清楚。 但他们明白一点,自己根本没有跟神佛沟通的能力。 特里活佛也不过是天竺来的游僧罢了,甚至算不上正式的僧侣。 他们表现出的所有能力,不过是那张临时被寻来的丹方,以及花重金弄过来的右旋法螺。 丹方的效果他们不得而知。 右旋法螺的效果,却源于法螺内里的香料,此香味是天竺国的特产,名为妖蓝砂。 是天竺当地一种可以作为香料的石头,天然散发着香味,能让人精神振作。 但是不能多用。 用得太多,人的精神就会出问题。 特里活佛不知丹药的具体威力,却知道妖蓝砂的情况,所以他也着急。 “为何良种数量还未确定?” 只要确定了良种数量,河辉国先一步弄到良种,他就能找机会开溜了。 所以时间越快越好。 一定要赶在妖蓝砂出事之前,把良种弄到手。 特里活佛继续道:“我的那一份,不会少吧?” 也就是纪元不在这,否则他就能知道其中的联系。 特里活佛是天竺人士,天竺那边也种稻子,他同样想要占城稻的良种。 只要带回天竺,以后还做什么和尚,单靠这些良种,他就能成为一方富豪。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总之一句话,弄到良种。 河辉王子把他这边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特里活佛立刻表示:“明日我就跟皇帝说,让他尽快同意。” “皇帝会答应你吗?”河辉王子问道。 特里活佛其实也疑惑,不过他道:“你找来那丹方好像确实有用,不知道为什么,天齐国皇帝吃了之后,身体真的好多了。” 也可能是妖蓝砂叠加的效果。 反正他只要给皇帝吃丹药,皇帝身体就会好起来,那老皇帝就会更信赖他。 只要特里活佛说的话,对方一定会听。 要不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还有潜在的危险,特里都觉得,他要是留在这也不错。 不过想想秘佛殿那些人的下场,他还是卷笔钱就跑吧。 想要快点跑路,就要让皇上快点答应良种的数量。 纪元虽然不知道内情,却大致能推断出里面的循环。 户部这边卡良种卡得越紧,河辉王子就要催促特里,那边特里活佛则会愈发谄媚皇上,给更多丹药。 这几乎是一个永动机。 说白了,就算皇上同意给五千万斤良种,但具体如何给,怎么给,还是要户部来做。 领导定个大致范围,剩下的具体方案还是要户部给出。 第631节 而且,皇上也不可能因为纪元死守宁安州的良种生气。 所以,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在户部跟河辉王子吵架即可。 什么良种? 不要五千万斤良种了?只要四千万斤? 想什么呢,再说下去,五十万斤都不给。 啊? 之前许诺的金银,做什么梦呢,我也不打算给了。 这条件越谈越不对劲。 甚至给的东西越来越少。 每次都能把河辉王子气的够呛。 其他小国的良种倒是定下来,他们年后就能回去,凭借文书去宁安州领良种。 直到放冬假,皇上都要问一句:“纪大人是不是太吝啬了,不过是一些小国的赏赐,不必太在意。” “五千万良种,也只是宁安州一年的收成而已。” “而且人家已经退让到四千万斤了。” 要说皇上确实松口了。 但松口归松口,具体怎么给,还是要下面再聊。 良种的事一拖再拖。 特别是河辉国的良种,简直毫无进度。 这根本不是纪元平时的办事效率啊。 户部众人面上不显,心里也在嘀咕。 户部尚书楚大学士却私下讲,这样的行事做派,就该跟着他做事才对。 按照他的想法,也不愿意把良种给西南众国啊。 纪元做事,对他胃口。 不过这件事到底要搁置了。 朝廷要放冬假,一切等到明年初六之后再说。 事情传遍朝野。 对纪元的看法褒贬不一。 大致分为两派。 一方觉得纪元太抠搜了,不就是一些良种,不至于这样啊。 另一方觉得,纪元做得对,自家的东西,不能便宜外人。 这两派甚至也在民间吵得有来有回。 至于,谁胜谁负? 毫无夸张地讲,后者把前者按着打。 但凡吃稻谷的,但凡家里有田地的。 都要狠狠唾骂前者。 “你大方?你把你家的种子让出来啊。” “啊?纪元给宁安州的人争取利益,有什么不对的。” “纪大人就是心疼自家百姓,所以才舌战群儒!你们还在这扯后腿!” “天齐国的人都没种上占城稻呢,先给其他人?凭什么?凭他们治好皇上的身体吗?” 说这句话的人,被众人齐齐捂住嘴。 甚至前者都紧张道:“吵架归吵架,你不要命了?!” 虽说大家心知肚明。 那些西南众国敢狮子大张口,就是因为活佛的原因,活佛给皇上进贡丹药,故而要白白给出稻种。 纪元那么做,就是为了止损而已。 但知道归知道,这话不能说话啊。 若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还有命吗。 这么想着,大家也为纪元叹口气。 多好的官员啊,真的是为百姓们考虑。 京城今年的年节过得热闹。 既因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因皇上有精力起身,所以各种欢庆的舞蹈也准备上了。 京城大街小巷都扎着彩楼。 以前还怕犯忌讳,今年不用啦,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个新年。 纪元在京城也过过年。 但今年这次却是头一次觉得热闹。 过年的时候,纪元不仅跟蔡丰岚他们一起,把自家打扫干净,还去隔壁程家做了简单的扫洗。 程家平反,他家宅子自然也还了回去。 只是如今不见欢声笑语,只有一副破败模样。 纪元花了两三天时间,才带着人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连春联都准备好了,都是一些吉祥如意的话。 程家历经此事,一定可以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蔡丰岚跟着忙碌的时候,见纪元对程家院子收拾得仔细,开口道:“程教谕的本家确实艰难。” 这户程家人就是他们程教谕的亲戚,蔡丰岚也是知道的。 所以看到程大人卷宗的时候,只觉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把秘佛殿众人挫骨扬灰。 当然他们现在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不过即使那会他再怎么生气,也没想到帮程家打理院子。 还是纪元心细啊。 程教谕知道的话,肯定会宽慰的。 纪元欲言又止,只拍拍蔡丰岚肩膀:“回头再跟你讲。” 啊? 讲什么? 还有什么内情吗? 现在不能说吗。 纪元道:“再等等。” 至少等宁安州那边的回信。 过年这几天,外面日子还算平静。 但皇宫却不同。 因为老皇帝又有了新主意。 时隔多年,老皇帝准备亲自祭天地,就定在今年的大年初一。 在京郊外的天地坛内祭祀天地,一直都是天子才有的特权。 这是最能彰显身份的场面了。 内务府众人开始忙碌。 虽说皇上心血来潮,可他们还是要把事情办的漂亮。 想想也是,前些年皇上身体不好,一直都没有去祭天地,最开始还让太子代劳,之后也就算了。 今年身体终于好一点,肯定要亲自去的。 听说皇上又特意多要了些丹药,估计要亲自举行仪式。 这也是告诉天下百姓,皇上身体康健了,大家不用担心了! 担不担心的,大家不知道。 纪元只知道,久病的老皇帝,突然感觉身体好一点,就这么折腾,是真不怕出事啊。 这像是久病痊愈的人,迫不及待出去旅游一样,估计也是憋坏了。 化远四十四年大年初一,祭天地。 纪元自然也在其中。 不管是他在任地的出色表现,还是皇上,太子,首辅的看重。 又或者他因据理力争良种之事,在民间的名声,此次出行,必然是有他的。 好在筹备工作跟纪元关系不大。 他只要准备好公服,大年初一准时参加即可。 说起来,这还是纪元头一次参加皇家祭天地的活动。 化远四十四年,正月初一。 清早寅时正刻,也就是冬日的早上四点钟。 天未亮,鹅毛大雪飘下。 第632节 纪元在公服里穿了厚衣裳,又看了看皇宫方向,提着灯笼自己走了过去。 好在自家离得近,否则还要备车。 纪元一脚深一脚浅地过去,只觉得皇宫方向雾蒙蒙的,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纪元到的时候,只见年轻的臣子,年纪稍微大些的官员,此刻都未出现。 不是他们惫懒,实在是天太冷了。 众人见纪元过来,纷纷打招呼。 特别是户部众人,不时还讨论年后如何跟西南众国谈判,主要还是想看看纪元的意思,到底给对方多少良种。 不过没说几句,就忍不住道:“这天也太冷了,雪还一直在下,咱们走到京郊,都要冻病了吧。” 众人袖子里还揣着暖炉,见纪元两手空空,又看看他的身板。 纪元这人! 还要不要同龄人活了! 身体似乎都比其他人康健! 纪元也是多年锻炼出来的结果,即便如此,他也点头道:“是挺冷的。” 众人说这话,老臣子们坐着马车前来。 领头的自然是李首辅跟楚大学士。 他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在这种寒风天气里,需要人搀扶着走路。 李首辅今年六十九,楚大学士都六十二了。 折腾这一圈,也是够辛苦的。 两人下车之后,有人赶紧在附近再生一些火盆。 便是楚大学士都不再多说,闭目养神。 人的衰老不可避免,也根本躲不开。 正想着,只见皇宫里走出两个僧人,身后还跟着一众太监宫女。 “皇上赐神佛丹给二位,务必保重身体。” 这说的,肯定是给李首辅跟楚大学士。 他们两个下意识领旨谢恩,丹药在手里,却迟迟没吃。 过了一会,才背着人服下。 没过多久,楚大学士面色红润起来,竟然觉得手心有汗。 李首辅见此,又摸了摸袖子里的丹药匣子,似乎有些意动。 纪元刚要上前,李首辅又闭上眼,显然不打算服用。 如果说楚大学士面色红润,那终于从皇宫出行的老皇帝,堪称健步如飞。 雾蒙蒙的天气里,天上飘着大雪。 年轻的官员都忍不住蜷缩身体,唯独皇上身上穿着祭服,脸色红润得不像话,如果仔细看的话,太阳穴似乎还在冒汗? 化远四十二年。 今年六十六的老皇帝,似乎真的重回年轻了。 不少臣子揉着眼睛。 啊? 这是垂垂老矣的皇帝? 这,这怎么脸色这样好? 看他的模样,似乎还胖了一些?! 活佛炼制的丹药真的有用吗? 不少官员已经意动。 若真的有用,回头他们也求人炼制一些吧。 纪元在人群当中,几乎看着皇帝的瞳孔,按理说这样的注视,很容易被人发现。 可皇上没有发现,他还在跟太子,五王爷交谈。 甚至还对皇长孙和颜悦色,神采里透着不一样的兴奋。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皇上为了能去祭天地,到底吃了多少丹药? 纪元忽然发现。 他好像低估了眼前之人的贪婪无度。 他更低估了这位想要返老还童的决心。 祭天地,真的会顺利吗。 这样反常的“康健”,又会持续多久。 第161章 第161章 化远四十四年, 正月初一。 天还未亮,祭天地的队伍便从皇城出发。 从承天门出发,一路去往南郊天地坛。 时隔七八年, 老皇帝再次祭祀天地。 消息已经提前放出去, 不少百姓也在道路两旁等候, 想要沾得皇上恩德。 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看看活佛。 皇帝的身体之前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突然变好了,自然让人侧目。 活佛的事情又不算秘密,不少民众已经跪在两侧,祈祷活佛降福。 短短几个月时间, 京城内外,俨然已经兴起各种佛宗,不仅是大乘佛教小乘佛教,还有一些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秘佛宗。 以前顺天府还会管管, 如今是不管了。 皇上都信, 还如何管? 看着跪拜的百姓们, 皇上更是出了轿辇,在十六驾的马车上朝众人挥手。 这一幕,更是让京城百姓震惊。 原来是真的。 皇上吃了神佛丹,身体真的好起来了。 看他面色红润,似乎都长胖了一些。 皇上再吃下去,一定能成佛吧?一定能长生不老吧? 不少人原地跪拜, 乞求分到一点恩泽。 特别是身有病痛, 又或者家里有病人的,全都跪地磕头。 真是神迹啊。 皇上手中还拿着一个法器, 他们一定也要请一个回来,说不定也能益寿延年。 纪元站在队伍里,脸色不算太好看。 好在所有官员顶着风雪前行,大家脸色都不算好,也无人在意他。 纪元看着兴高采烈的皇上,又看了眼身后被供起来的三个活佛,眼皮微垂。 一路走到南郊,皇上面上的红光越来越多,不仅是丹药的作用,还有百姓们的跪拜。 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感觉。 越是如此,皇上看向活佛们的目光越是热切。 好啊。 他的身体,好久没有这样好过了。 天地坛前,皇上穿着极为厚重的祭服,缓缓抬头。 天地坛依旧伫立。 就像他一样,依旧是天齐国的皇帝。 老皇帝嘴角带笑,脚步却忽然不稳,好在身边人扶得及时。 今日早早起来,天寒地冻,他又出了马车,身体还燥热得厉害,腿脚忽然有些软。 特里活佛连忙递上丹药。 众目睽睽之下,老皇帝吞服下神佛丹,又朝手中的右旋法螺闻了闻,表情露出惬意。 太子,五王爷看着。 皇长孙想阻止,却还是收回手。 老皇帝一向不喜欢皇长孙,皇长孙对这位皇爷爷的感情也很一般。 皇长孙再看一圈人的目光,狠狠扯了下父亲的袖子。 太子收回眼神,感叹道:“果然是活佛的丹药。” 他今年三十五,虽然用不着丹药,却也还是感慨。 可他的心里真的舒服吗? 第633节 其实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父皇不再猜忌,让他好受很多。 可另一方面,他似乎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了。 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地等待,太子竟然快习惯了。 其他大臣们,特别是老臣子们的目光,则带了艳羡。 看来这神佛丹真有用。 老皇帝笑着道:“好,天地坛祭祀结束后,对你们重重有赏。” 说罢,老皇帝甚至看了眼纪元。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活佛们帮着老皇帝祭祀天地。 而老皇帝会给出相应的回报。 给这些人五千万斤的良种。 不管礼部,户部,纪元如何努力。 为了这场祭祀,一切回到原点。 皇上这次,是下定决心要给活佛们赏赐了。 代价便是宁安州所有百姓的辛苦付出。 纪元笑了下,看样子是妥协了。 朝中不少人在算代价。 这合适吗? 好像是合适的。 不过几十万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而已。 不过是把本国百姓的良种转手给了其他人而已。 换来世上最尊贵之人可以来祭祀天地。 真是值得啊。 但真的值得吗? 他不当皇帝,这天下就要完蛋了吗? 他不当皇帝,这世上就没有人可以当皇帝了吗。 今日的雪越来越大。 祭祀仪式依旧隆重。 轰 鸣的礼乐声,燃起的香烛,内务府的唱赞,一切都是那样庄严。 老皇帝缓缓站到祭台之上,他要亲自主持这次的仪式,他要亲手祭告天地神明! 他果然是上天之子,所以才会被活佛眷顾。 老皇帝手捧香烛,袖子里还放着右旋法螺。 这一套流程他再娴熟不过。 虽说八年未来,却在他脑子里过了许多遍。 老皇帝深吸口气,他浑身充满燥热,冷风一吹,心口的躁动越来越强烈。 好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灼烧。 好热。 老皇帝再看其他人在风雪里裹的严严实实。 好像只有他很热。 神佛丹果然好。 老皇帝站在原地,周围人都看向他。 该往前走了。 皇上怎么了? 太子也疑惑地看过去。 太子曾经主持过三次祭祀,对流程也算熟悉。 此刻该上前一步叩首。 父皇怎么了。 三个活佛也在旁边,低声道:“皇上,该叩首了。” 老皇帝一动不动,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可他只在感受胸口的灼热。 这股灼热让他喘不过气,甚至动弹不得。 “皇上?” 又一阵冷风吹过。 皇上刚上前一步叩首,此刻忽然身体前倾,倒在天地坛前。 “皇上!” “父皇!” “来人!快来御医!” “神佛丹呢!再吃一粒神佛丹!” 纪元听到最后这句话,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身边人惊慌失措。 “快!活佛呢!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 “快来人啊!” 所有人都看向高高的祭台。 一身厚重祭服的皇上,已经淹没在人群当中,他被无数人围在中间,他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 纪元心里只有一句话。 人群密集,不符合急救规范。 可他也只是站在台下看着而已。 规不规范的,这里的人又不知道。 就像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丹药的作用一样。 “快!抬皇上去宫殿!” 天地坛自然有皇上歇脚的宫殿。 原本只是草草收拾一番,没想到皇上真的会住下,所以里面空空荡荡的,虽说不至于破败,但也没好到哪去。 太子跟得最紧,五王爷被楚大学士推了一把,也往前走。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 可有一种表情是一致的。 窃喜。 极为隐秘的窃喜。 整个天地坛乱作一团。 “已经给皇上施针了!或许能救回来!” 这句话说完,满朝挨冻的文武们先是松口气,随后又迷茫了。 皇上,能救回来? 这是好事吗。 突发此事时,众人肯定会下意识点头,肯定是好事啊。 皇上都救回来了。 可此刻冷静下来,却是个人有个人的心思。 纪元跟着户部众人进了宫殿里面,此刻内外慌张,没人张罗炭火的事,官员们都挤成一团,让自己暖和起来。 往日在民间不可一世的朝臣们,此刻却跟平常人无异,更多人想的也是,哎,皇帝病归病,他们的冷暖也要在意啊。 随着这个想法,更多的事情涌入心中。 不知道谁说了句:“皇上此刻如何了。” 说罢,众人像是想到什么,表情立刻变得紧张担忧起来,嘴里都念叨着:“皇上有天地庇佑,肯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皇上是天子,肯定没事的。” “有活佛在,没事的。” 皇帝病倒在天地坛上不到两刻钟,朝臣们刚开始惊惶失措,随即冷静下来,此刻再次戴上面具。 不管大家心里如何想的,此刻全然一副担忧的模样。 纪元想笑不敢笑,表情也是带了严肃,可他的一句话,又勾起大家的想法。 “皇上不是吃了神佛丹,身体已经好了吗。” “怎么突然这样!” “是不是活佛有问题!?” 第634节 纪元说这话,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从中秋宴开始,他就是在质疑活佛的人。 之后的秘佛殿,也是他头一个揭发。 众人似乎恍然大悟,可还是遮遮掩掩道:“怎么会,那丹药吃完,皇上的身体明明好起来了。” “对啊,人人都看得出来,皇上的身体被活佛调养好了。” “那丹药确实有点用吧。” 这些人的话,看似在帮活佛们开脱。 实际却把皇上的身体,跟活佛,丹药,紧紧联系在一起。 户部是楚大学士的部门,在听到纪元质疑丹药的时候,已经快速去找楚大学士了。 楚大学士出发前也吃了一粒! 可急匆匆找过来的,并非楚大学士,而是一个意外的人。 皇长孙。 皇长孙直接找到纪元,开口道:“你认为是活佛们的问题?” 纪元并不躲闪,直接道:“是,他们背后是西南众国,特别是河辉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长孙瞪大眼睛。 对啊。 那都是一些蛮夷小国,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来人!张将军立刻回京城,先把西南蛮夷扣下!” “还有活佛们,全都看好了,不能让他们逃走!” 十六岁的皇长孙,对这些活佛一向不喜,如今也算找到机会。 纪元又问出另一个问题,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皇上身体如何了?” 皇长孙沉默皱眉,过了片刻道:“太医还在医治。” “若今晚醒不来,就要准备了。” 此话一出。 漫长哗然。 真的吗?! 皇上!? 真的到这种地步了?! 怪不得皇长孙出来发号施令! 可怎么会这样! 明明今天早上的时候,皇上看起来还康健得很啊! 他甚至站在马车上,跟所有人打招呼。 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雪,他还是面色红润,看着都比平常胖一些。 不应该啊! 而且什么时候病倒不好。 偏偏在天地坛上倒下。 皇长孙匆匆过来,匆匆离开。 留下一众臣子面色僵硬,无数种想法在他们脑子里炸开。 去年的时候,都以为皇上垂垂老矣,身体不太行了,大家其实心里有准备,毕竟皇上也病了好几年了。 到九月之后,皇上吃了活佛给的丹药,看着又好起来了。 满朝文武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接受这个事实。 如今,突遭巨变。 早上还好的人,现在呢? 现在直接躺下了! 还说可能活不过今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臣们聚在一起,话也是很多的。 反正也没人管他们,聊的话题越来越偏。 从活佛们出现,再到西南的秘术,再到异族的狮子大张口。 还有人道:“那河辉国急着要稻种,急着离开,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在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能从简单的线索里面串联起一切。 是啊,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或许此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西南众国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皇上想要延年益寿,所以弄来活佛,弄来临时补充精力的丹药。 为的是什么?! 肯定是占城稻的种子! 五千万斤的种子! 可是没想到玩脱了,良药吃多了都会生病,何况是这些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丹药? 还有一点,大家没有说出来。 或许按照活佛们的想法,丹药不至于吃得这样猛。 可皇上急着祭祀天地,急着在大年初一证明自己的身体很好,所以才有了这一幕。 不过这都是猜测,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 外面的朝臣们都能想到,内里跟着的大学士们,已经猜出前因后果。 同样的,也都是猜测,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按照皇上的年纪跟身体情况,突然病倒,那也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纪元要把这件事往丹药上引。 楚大学士被人扶着走出来,他身体还是燥热的,但心里哇凉哇凉的。 他不该啊! 不该吃那丹药的! 看着皇上吃得不错,都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皇上病倒,是否跟丹药有关? 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反正他这会心神不安。 楚大学士这样精明的人,都能被假象迷惑,更何况其他人。 要怪,只能怪丹药看起来不错! 又或者是,年纪大的人,太想让自己年轻起来了。 就跟现代老年人买保健品一样。 任你是农民也好,还是大学教授,又或者是什么知识分子,都免不了被保健品诱惑。 内殿里像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太医们忙碌的声音,他们擦着头上的汗,只觉得皇上的身体一时间急转直下,五经六脉都变得混乱起来。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参汤,施针,全都无济于事。 只有太医院院首,眼神垂着。 说了多少遍,丹药无用,还是不信。 这不是完蛋了。 药石无医。 如今真出事了,还要太医院陪着。 当然了,面上还是急切的,但手里的针还算稳,努力让皇上呼吸平缓,尽量催吐,再灌些解毒的汤药。 太医们看向院首,只见院首微微摇头。 “太,太子。”床榻上的皇上忽然道,他气息微弱,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切。 他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在灼烧,又像是在腐烂。 不知道是此处宫殿的味道,还是他身体里的问题,让人能闻到腐朽的气息。 老皇帝的灵魂像是被剥离了一般,看着自己在天地坛倒下,看着众人围上来,还有他儿子的急切的眼神。 一直到他被抬进宫殿,再到身边流水般的太医。 当然了,也有皇长孙跟太子之间的争论。 他那个一直不被待见的皇长孙肯定道:“是丹药的问题,应该把活佛们抓起来,把西南蛮夷抓起来!” 太子却道:“先照顾好你皇爷爷的身体,其他的以后再说。” “再说,不一定是丹药的问题。” 皇长孙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第635节 老皇帝内里疼得说不出话,脑子却知道这段对话是什么意思。 抓活佛简单,他们就在此地,随便禁锢起来就好。 西南蛮夷住在京城,十六个小国,几百人。 想要抓他们,就要有兵。 他这个皇长孙,是想要兵将,控制住京城。 好计谋,好手段。 他都有些欣赏了。 他的儿子,他的太子却还相信,自己能好起来,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太子糊涂啊! 可再想想,年轻时的太子不是这样。 是被自己磋磨了十几年,才变成一个极好的儿子。 所以他努力开口,喊了句太子。 其实这声音真的太低了,要不是有人伺候,根本没人听得到。 太子等人急匆匆进来。 皇上醒了! 还是在晚上之前醒的! 外殿的纪元听到这个消息,微微挑眉。 命这么大吗。 也不错。 纪元寻了一圈,找到太子跟皇长孙的人,主动道:“不知活佛们招供了没有,他们可说丹药的配方,说了解毒之法没有。” 换作其他官员来问,他们肯定是不答的。 而且纪元这些话,直接表明是丹药的问题。 现在皇上的病是否跟丹药有关,还是两说。 其实不好回答。 但纪元是不同的。 不管太子,皇长孙,还是李首辅,甚至皇上,都对他赞不绝口。 所以他们斟酌片刻,讲了一些能说的。 “还未说,他们只讲丹方是河辉王子他们给的。” “他们已经把配方材料写下来,却不知作用。” “而且他们讲,丹药绝对没有问题,他们自己也吃丹药,都没事的。” 纪元这段询问,很快也传到内殿,不多时,有个大太监恭敬来请人:“纪大人,太子,李首辅有请。” 纪元在众人注视下,面不改色走进内殿。 内殿的热气扑面而来。 刚开始那会,内殿也没有炭火,被人说了一句之后,这会燃的炭火却旺得过头了。 此刻内殿当中,五王爷,皇长孙,李首辅,楚大学士,以及另外两位大学士。 太子在寝殿里面,被皇上单独召见。 纪元一来,众人立刻看过来。 皇长孙先一步道:“纪元!你也认为是丹药有问题?!” 众人看过来。 内殿里有些怪异。 年轻的皇长孙,纪元似乎是一体的。 他们同样相信是丹药有问题,是不可信的。 年老的官员们,却隐隐期盼,丹药有用,不是丹药的错。 即便皇上病倒也是自己身体的缘故。 为何?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吃了丹药。 除了李首辅。 可见骗子真的不需要多高明的手段,无非是骗术有没有骗到你心坎上而已。 纪元答道:“微臣认为,确实是丹药的问题。” 皇长孙点头,像是被肯定了一般。 但无人附和。 内殿也好,寝殿也好,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层皇帝的新衣,还没有人敢揭开。 可纪元就是要揭开。 他要让老皇帝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死因。 更要让他知道,他的贪得无厌,到底带来了什么。 纪元直接道:“要想知道那些丹药有没有毒性,让活佛们吃下即可。” “把丹药的材料配方拿出来,每人选择一样,吃个半斤下去,就能看到效果了。” 啊? 你在说什么啊?! 第162章 第162章 朱砂, 水银,铅丹。 纪元看着这些字,都有种头疼的感觉。 古代人虽然不懂这些东西的危害, 但一次性吃半斤? 谁心里都发怵啊。 可纪元的提议, 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反正让他们试试, 试试就知道丹药有没有毒性了。 皇长孙跃跃欲试, 他爹太子在寝殿陪皇帝说话,眼下众人都要听他的。 “来人,把活佛们带上来!” 太子走了出来,竟然也道:“把活佛们带过来。” 但两人的语气完全不同。 太子表情悲切,但语气却不带严厉,对自己儿子道:“你皇爷爷要见他们, 请求活佛帮忙,既然太医无用,要看活佛们有没有办法。” 啊? 还让活佛们来救? 皇长孙震惊,明显是拒绝的。 但太子却朝他摇头, 让他听话。 这算怎么回事啊?! 怎么到这个时候了, 还要相信丹药有用? 纪元却明白过来。 一, 为了赌,万一丹药有用呢。 反正现在太医们束手无策,死马当活马医。 二,甚至是最重要的一点。 老皇帝要面子。 他可以死。 但这个死,是要为国家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的死,是要死得其所, 是要死的光荣。 无论哪一个原因, 都不能因为迷信密宗而死。 用前面那些理由盖棺定论,那老皇帝死后的名誉就会很好。 若因为后者? 天晓得后世史书会怎么记载? 纪元都有点佩服老皇帝了。 都到这一步。 他竟然头脑又清醒一回。 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 脑子也回光返照了吧。 可这也说明一个问题。 老皇帝,必死无疑了。 就连他这样不想死的人,都意识到,他此刻回天乏术。 可见他的身体衰败到什么地步。 第636节 也有人说,那他不会报复吗? 会的。 他听话的儿子会帮他报复的。 但至少现在,要把自己的生前名声给保全了。 纪元反应过来,李首辅,楚大学士等人也反应过来。 李首辅眼神中闪过悲切。 真的到这一步了吗? 内殿依旧安静。 可炭火的温暖,让每个人心里都冒汗,似乎又驱散了皇上要死的寒意。 此刻内殿众人,浑身是舒适的温暖,耳边是老皇帝将死的信息。 两者结合起来,让他们有些不好思考。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 大家会是什么心情? 不好说,谁也不好说。 李首辅让人开了一扇窗子,外面的寒气吹了进来,才让大家身上的暖意驱散了些,回归到这个悲痛的消息。 说白了。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老皇帝交代后事的时间。 至于给活佛们喂丹药的配方? 那还是不行的。 维持住活佛们的体面,就是维持住老皇帝最后的体面。 这三人战战兢兢过来,嘴里都念着大家听不懂的话。 纪元倒是能听懂一点,多是他们那的本地方言。 至于为首的特里活佛他口中的语言,那就真的听不懂了。 纪元直接道:“你是在做什么诅咒吗?” 特里:??? 他就是喊救命而已。 但纪元一句话把他治改了,赶紧说天齐国的官话。 太子看了眼纪元,询问他们有没有合适的丹药。 还吃丹药? 三个活佛战战兢兢,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看到天齐国皇帝晕倒的时候,他们就有逃跑的想法。 这丹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根本不懂啊,就知道吃了确实有用。 甚至他们自己都吃过几次。 不过他们到底年轻,没吃几次。 可皇上不同,皇上几乎每天要吃,为了这次的祭祀,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已经吃了十几颗。 也怪河辉王子,若不是他催得紧,他们也不至于这样做。 现在告诉他们。 天齐国的人,没有怀疑是丹药的问题,而是让他们再想办法? 这,这能想什么? 再喂一点丹药吗,要是皇上身体更差了,那就坐实了的啊。 太子看向他们的时候,眼神带着审视。 他如今也是不信的。 但还是那句话,维持住活佛们的体面,就是维护父皇的体面。 父皇一世英名,不能毁在现在。 皇长孙看着,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头一次发现,他的父亲也会掩耳盗铃。 今日之事,还有谁看不出端倪吗?! 皇长孙看了一圈,目光放在李首辅跟纪元身上。 李首辅的表情也很复杂,可他显然也想给皇上留有体面。 纪元呢? 纪元是想要体面,还是想要真相。 那边活佛们不敢再喂丹药,决定去做法事。 眼看又一场法事要开始,皇长孙已经站在纪元身边,低声道:“纪大人,你不想拆穿这些骗子们吗?” 十六岁的皇长孙,满脑子都是拆穿这些骗子们! 不能被蒙骗! 纪元回道:“为了皇上的体面,不能拆穿。” 纪元说得坦荡,皇长孙反而没话说了。 可这份体面,真的重要吗? 纪元却又道:“只怕太子殿下也信,那就不好了。” 纪元说这话是非常合适的。 在所有人看来,他从头到尾,都对这些秘佛,对这些丹药是不信的。 还有河辉国那个传说,他也一直在质疑。 皇长孙不疑有他,却被纪元最后一句话点醒。 他原本还在犹豫。 皇上的面子确实有些重要。 所以他只是在私下问纪元。 但要是问他,皇上丢面子重要,还是父亲也被蒙骗重要,他肯定选择他爹。 而且皇爷爷丢面子而已,又有什么了。 皇长孙似乎下定决心。 一定要拆穿活佛们的“阴谋”。 皇长孙目光一转,把玩着腰间的刀剑玉饰。 纪元却已经闭口不谈。 纪元再回外殿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他,纪元稍稍摇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那个一定会来的结果。 所有人都有点茫然,又觉得这一刻似乎早就该来了。 再听着里面做法事的声音,大家都知道,过了今日,天齐国的天就要变了。 甚至可以说,长久笼罩在京城的阴霾都要散去。 有些人甚至在心里想。 这一日,似乎终于来了。 不过丹药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揭发? 还是说,不想在老皇帝临死前,把事情闹得那么难堪? 这是有可能的。 算了吧,人都要死了。 不提那些过往了。 真的不提了吗。 纪元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外殿也点了炭火,此刻也不冷了。 等着看戏吧。 纪元闭上眼,似乎在休息,也似乎在等消息。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其实在想,消息在九月十月送出京城,滇州府程教谕他们,收到快马加鞭送去的急报了吗。 老皇帝都要死了。 他们知不知道程家已经平反了。 路途远竟然也有这个好处。 上个好消息还没消化完,下一个好消息就在路上。 化远四十四年,大年初一。 滇州府,宁安州,程家。 程家大老爷跟程二老爷又在一起过年。 这是程教谕一家在宁安州过的第二个年。 第637节 今年程家房子比之去年大了些。 程亦珊是州学主事,加上开的书坊开始盈利,便把自家扩建了一圈。 程大人如今精神反复,眼睛却是好了,所以家里的扩建交给他,既不用出门,也能做事。 所以两家人住在这,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两家人显然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甚至有定居在此的打算。 不管外面风风雨雨的,他们程家,也算有落脚的地方。 过年期间,各家的事情都少,皆是在院子里闲聊。 宁安州的气候温暖,冬日上午的阳光格外温暖。 “急报,急报!” 程亦珊看了过去。 今年大年初一,什么急报,要在这会送过来? 程教谕也觉得奇怪。 程大人脸色变得异样,整个程家的精神都紧绷起来。 这些年里,他们听过太多坏消息。 这次又会是什么? 程亦珊倒是笑:“如今不管是什么,倒是都能习惯了。” 习惯。 多无奈的话。 不过她倒是乐观。 送信的信使看到程亦珊,连忙行礼。 这位可是州学的主事,厉害着呢。 随后看到程教谕,这才意识到还有其他官员在这。 信使得了上头的银钱,上头说务必加急送到。 所以一路上,大家都不停歇,无论哪里的信使,都是全力送出去的。 “是给程大人的急报。” “你们快看看。” 程大人。 程亦珊的父亲抬头,眼神写满惊恐。 又是他。 这次又要做什么。 因为过年带来的平和气息,让程大人又处在崩溃的边缘。 程亦珊代劳拆开文书。 不管是什么,她都能接受,她都能接受的。 程亦珊咬牙,她的双手不说粗糙,却也没有之前那样细腻光滑,但仔细看的话,带着一种不一样的光泽。 这是一双漂亮的,做事的手,连手指上因为写字带来的薄茧都是那样让人目不转睛。 文书很长,里面带着的信件也很长。 程亦珊却一目十行,直到抬起头,见所有人都看向她。 程亦珊俨然是程家的主心骨,她是大房的主心骨,是跟二房二老爷程教谕一样,支撑起这个程家。 程亦珊眼角罕见带了泪,闷声道:“翻案了。” “我爹的案子,翻了。” “是秘佛殿的人对我爹屈打成招。” “他们诬陷我爹,诬陷我们全家。” 程亦珊尽量用简短的语言来描述这件事,手指攥得很紧。 “那些人,已经处斩了。” “全都死了。” 程家人全都站起来,眼神都带着不敢置信。 真的? 那案子不是已经确认无误。 怎么会翻案了,罪魁祸首甚至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快?! 是啊,怎么会这样快。 可处理此事的人是纪元,那就没问题了。 程亦珊又看了遍纪元的书信,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 讲了她父亲的委屈,讲了她家的委屈,又讲了其中经过。 可纪元自己做了什么,却是一笔带过,只在官府的文书里能看到。 他在信里还说,不要着急,继续等待。 还等什么? 他还要做什么? 大年初一,夜晚,京城。 夜幕降临,天气越来越冷。 天地坛的宫殿里,却吵得火热。 皇长孙让人压着一个活佛,直接道:“快说!你们还有什么阴谋!” 其他人根本拉不住。 皇帝病着,太子侍疾。 谁还能拦着皇长孙做事。 “报!张将军来信!西南蛮夷跑了!下午便出了京城!” “是河辉国!河辉国的人全都跑了!” “他们知道皇上出事后,便立刻启程离开!张将军过去的时候,扑了个空!” 此话一出,原本还想拉住皇长孙的众人,这下傻眼了。 跑了? 怎么会跑了? 难道真的如纪元所说,一切都是阴谋。 真的如皇长孙讲的,都是西南蛮夷故意的? 乱了。 彻底乱了。 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听到此事,突然睁大眼睛,气若游丝般吩咐:“不,不,不要查。” 不能查。 查下去,他的一世英名就完了。 查下去,他的晚节不保。 可他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纪元已经站在皇长孙身边。 查案嘛,他在行。 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给查出来。 还要在皇上临死之前,大白于天下。 他纪元保证。 第163章 第163章 老皇帝眼睁睁看着皇长孙开始查案。 真是他的好孙儿。 还说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一定要让犯人伏诛。 这是伏诛的事吗? 若真的查出什么,那他的名誉怎么办。 老皇帝沙哑的嗓音,根本拦不住任何人。 老皇帝又看看他的大儿子。 太子欲言又止, 一边是他父亲的名誉, 一边是儿子要帮忙讨回公道。 皇长孙见此, 就更要查了。 此刻的皇长孙, 心里竟然有种隐秘的快感。 就算刚开始不知道,他查下去会让皇爷爷名誉受损。 第638节 可现在知道了,就更想查了。 想到他爹这些年受到的磋磨,想到他一个皇长孙,十一岁才敢正式启蒙。 想到皇帝的喜怒无常。 皇帝不让他查,他偏要查。 在皇长孙还在犹豫的时候, 纪元那边已经动身了。 纪元的办事效率自然不用说,他立刻跟张将军联系,先弄清楚西南众国的事,再让人去审三个活佛。 活佛们的法事直接被打断, 全都被拖了下去。 之前还没有理由捉他们。 但西南众国里的河辉国都跑路了, 自然有理由了。 大年初一的夜似乎格外漫长。 京城内外都慌乱起来。 但随着纪元的查案。 事情逐渐变得清晰。 西南共来了十六个小国。 以景国跟河辉国为首, 他们还带来三个活佛,以及十五个僧侣。 原本都好好的。 可今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河辉王子接到一个消息,听过之后脸色大变。 再接着,人就不见了。 直到接近傍晚时,皇长孙派来的张将军来找他们, 才知道河辉国所有人已经跑了, 行李全部打包,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 西南众国其他人才知道,天齐国皇帝病倒在祭坛上! 祭祀! 对任何国家都很重要! 那皇帝竟然倒在这上面。 等再听说,皇长孙怀疑是活佛跟僧侣的丹药有问题,他们更慌了。 那丹药有没有用,有没有毒,他们真的不知道啊。 一切都是景国跟河辉国主导的! 可河辉国的人跑了! 谁知道,景国的人竟然也想趁乱逃跑,好在西南其他小国的人发现,否则景国的人还真就能出京城。 这两件事的发生,算是比较直接的证据。 这些西南众国,特别是景国的使臣,全都被关起来审讯。 在异国他乡被审讯,还关乎一个国家的皇帝,这些人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各种消息全都送了过来。 纪元也原原本本地送到皇上面前。 再加上对活佛众人的审讯。 更多更齐全的消息送到皇帝,以及臣子,甚至百姓耳朵里。 “那特里根本不是活佛,他就是天竺一个普通游僧,被河辉国找到,说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两个法器都是从小寺庙里买过来的,前任主人,一个活了四十,一个活了二十。” “西南众国的人隐约都知道这些事,但为了稻种,一直隐瞒。” “皇上,他们没事就在背后说您,而且那丹方也是他们临时找来的。” “不知道啊,他们也是来之前才实验了疗效。” “毒性?他们也不知道毒性。” “目的就是为了骗稻种。” “想要一劳永逸,差一点就让他们得逞了。” 这么想的话。 要不是纪元一直阻拦。 估计这些人早就离开京城了? 现在甚至抓不到任何一个人? “对了,他们还在背后说,堂堂天齐国的皇帝,怎么这种事都信。” “所有活佛都是假的。” “丹药也是假的。” “法器同样是假的。” “长生更是假的。” “是针对您的骗局。” 这些话自然说得没那么直白。 可字字句句都像插在老皇帝的心口上。 不能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求求了。 “他们觉得,用这些东西,换五千万斤稻种,太值得了。” 五千万斤稻种。 无数金银。 换来他死吗? 老皇帝不想听,可这些话钻到他耳朵里。 纪元站在一边,看着皇长孙兴致勃勃汇报。 五王爷上前一把推开他:“你在干什么!是在故意气你皇爷爷吗?” 说罢,五王爷指着纪元:“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搞出什么稻种,会有这么一出吗?” 纪元面不改色,看向这位五王爷,缓缓道:“好吧,那把占城稻毁了?” “生长周期七十五天,如今亩产近五百斤的占城稻,全都毁了吧。” 纪元早就知道有这个指责 。 可这事能怪他? 能怪高产的稻种? “应该怪西南众国,特别是河辉国跟景国,贪心不足。” 贪心不足。 老皇帝恶狠狠盯着纪元。 虽然不是在说他,可这句话要是传出去,那也一定会安在他身上。 他的一世英名。 他的名声。 五王爷那个蠢货还在吵:“别拿这种东西威胁我。” “毁就毁!不就是一个稻种!” “没有占城稻,天下人不还好好的吗?” 五王爷的话说完,楚大学士都不忍多看了。 这样的稻种,说是神稻也不为过。 甚至河辉国能骗成功,也是沾了占城稻的光。 五王爷说,不就是一个稻种。 不就是一个稻种? 天下百姓听到,估计会给他两刀。 果然,纪元听到这话,直接不理他了。 五王爷气恼上前,直接被张将军的人拦下。 张将军可不只带来审讯结果,还带来了不少士兵。 不管京城,还是天地坛,都已经在李首辅的掌握之中。 是的。 李首辅。 单一个皇长孙,还叫不动那么多人。 可有李首辅,这位太子太傅开口,一切便简单很多。 这一句句杀人诛心的话,可不止皇上听到。 臣子听到了。 百姓听到了。 还会传遍整个天齐国。 所有人都会知道。 第639节 皇上为了长生不老,要用五千万斤最好的良种来换。 还被人骗了。 被一群蛮夷骗了。 那些所谓的活佛,都是大骗子。 皇上糊涂啊! 皇上为什么那么糊涂? 别忘了,在这些活佛之前,他还有秘佛殿。 秘佛殿那些人,贪赃枉法,陷害忠良。 所以,他才在祭祀天地的时候病倒吗? 是不是天地都看不下去了? 一旦表面的平和被撕开,那这个口子就堵不上了。 纪元看着眼前的混乱,看着老皇帝再次昏迷,再次醒来。 他真的很努力地想活下去。 纪元都看出他的挣扎,他的扭曲,他的不甘。 老皇帝他不想死。 即使到了现在,他依旧不想死。 “回宫。” “回宫。” 至少不能死在天地坛里。 那样他成什么了? 祭祀天地的时候死了, 外面又会怎么说。 他至少要给自己留最后一丝体面。 太子道:“父皇,已经是深夜了,外面太冷,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父皇从去年九月份,身体好一些,一直对他和颜悦色。 太子还以为他的父皇会留有一丝温情。 谁料老皇帝用最后的力气咒骂:“谁说朕承受不住,难道你盼着朕赶紧死,然后自己继位吗!” 说罢,老皇帝再次昏迷。 太子缓缓起身,闭上眼,开口道:“起驾回宫。” 太子此刻的语气,已经不像太子。 像是这个国家的掌控者。 毕竟他连皇帝的事情都能左右了。 外殿的大臣们,几乎是饥寒交迫,听说又要回京,心里觉得荒唐的同时,又觉得很正常。 回吧。 回去之后,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有人低声道:“估计不行。” “要守丧。” 要守丧。 没错。 要守丧。 纪元看着皇上被抬起来,他的面色依旧红润,嘴唇的颜色却乌青得厉害。 腹部微微隆起,这不是胖了,是腹中有积水。 重金属中毒,基本都是这种模样。 皇帝的内里的器官在慢慢灼烧,腐烂,偏偏还会有一点意识。 不过这点意识也要没了。 因为满朝文武,要守丧了。 老皇帝不甘,他真的不想死。 所以他死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 大年初一的亥时末,也就是十一点多,被抬上车驾,着急回宫的老皇帝,死了。 死在回皇宫的路上,死在南郊。 既不在天地坛,也不在皇宫,甚至不在京城。 睁着眼睛。 死了。 黑夜里,所有人都不用隐藏自己的表情。 可在昏黄的灯笼下,不少人如释重负。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甚至让人觉得轻松。 一整天荒唐的闹剧。 不对,好几年荒唐的闹剧,终于要停了。 一切的审讯,一切的追查,一切的明争暗斗,似乎都要暂停。 纪元走在冬夜里,目光在楚大学士身上一扫而过。 而楚大学士,正好也看了过来。 一向面容轻松的楚大学士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他之前很少有这种感觉。 可此刻,却真的觉得危险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容不得任何人思考。 所有人都被带着往前走。 除了纪元? 楚大学士根本想不通里面的联系,就像李首辅也从未怀疑过纪元一样。 只是这两个人,有着超出旁人的敏锐。 但仅仅有敏锐,又有什么用。 纪元是谁? 他是一心为了皇上,最早不信神佛,甚至还帮皇上铲出秘佛殿,后来又调查出活佛真相的人。 如果不是他,所有人都要被“蒙”在鼓里。 他只想为百姓们守护良种,他只想让宁安州百姓少付出一些。 这有错吗? 没有错。 他甚至有功。 还是大功劳。 不仅朝廷夸赞,民间的名声,同样首屈一指。 直到现在,楚大学士才深吸口气。 当年把纪元弄到滇州府是他错了,就该早早杀了王长东让纪元消气。 可是一切都晚了。 楚大学士回头,只见李首辅朝他笑笑。 张将军的人立刻过来。 “楚大学士,你跟西南众国勾结!谋害皇上这件事,你是不是也有份!” 纪元已经收回目光。 争斗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结束。 只会以另一种方式开始。 楚大学士,就是被清算的第一人。 这次的清算,跟纪元并无关系。 那是人家首辅之争的余波。 而他,只要跟着队伍往回走即可。 皇帝死了。 楚大学士被押送回去。 他这次,是真的要收拾东西准备外派了。 时间应该刚刚好吧? 自己过去之后,当地正好是种麦子的时间。 第640节 第164章 第164章 化远四十四年, 正月初二。 天气暖洋洋的,太阳照在昨日的积雪上,让脚边的积雪迅速融化。 这场风雪的余波还未消散, 显而易见的, 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直到春日降临, 万物复苏。 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国丧了的蔡丰岚是真的傻眼了。 昨日祭祀,他并未能参加,自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即使审问活佛们,以及西南蛮夷的事京城百姓都知道,可皇上驾崩, 还是刚刚才听说。 纪元回来换衣服,顺便说了天地坛上发生的事,算是让他详细了解了。 蔡丰岚叆叇都要掉地上了,忍不住道:“这么精彩?” 说罢赶紧捂住嘴:“这么可怕?” 再听丧钟声响。 国丧了。 老皇帝真的死了。 准确说, 是在大年初一晚上十一点多死在荒郊野外。 可这事不能乱说。 大半夜的, 还死在郊外, 这跟暴尸荒野有什么区别。 但随行的人那样多,不到半日,京城内外都知道这件事了。 谁让昨天种种事情,都让人目瞪口呆。 老皇帝的昏庸,活佛们的骗局,以及西南蛮夷的狡猾。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大大小小的事, 都让人无比震惊。 今天听到老皇帝去世, 不少人竟然偷偷松口气。 还好还好,昏庸的老皇帝死了。 这其实是好事吧? 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 而且看老皇帝那样子, 若他还好好的,说不定又要迷信其他活佛了。 要是真的送给活佛们五千万斤稻种,他们都能心痛死。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上天降罪,是老皇帝罪有应得。 否则怎么会死在天地祭坛上? 这些说法众说纷纭外,还有一点不同。 那就是各家密宗迅速被驱赶。 以前百姓们还学着老皇帝信佛信各种宗教,现在躲避都来不及。 在天齐国内,近一年内两次的密宗兴起,都因为不同的事情打断。 再看看老皇帝的结局,估计没人再起这种念头了。 民间闹哄哄的,说不上悲伤,也说不上肃静。 毕竟赶上年节,再加之此事谈资太多,谁都要多说几句。 宫里暂时也管不了这些。 老皇帝已死,谁是下一任皇帝,自然要提上日程。 其实这并不用多说,太子依旧是太子,即使皇帝临死前,也是拉着太子说话,并未多看五王爷一眼。 谁都知道,事情已经成为定局。 可对五王爷那边的清算却不能少。 谢贵妃还好说,她一向不管这些事,安安心心当自己的贵妃。 但谢国公,楚大学士一众人等,就要一点点清算。 特别是楚大学士,他算是左右横跳,准备随时跳反,可老皇帝的死太突然了,让他的准备一点也不充分,直接被李首辅拿住。 皇亲国戚中,除了谢国公之外,其他各位国公对太子登基毫无意见。 毕竟谁当不是当,反正都是一家人。 即便事情已经如此顺利,可该忙还是忙。 谁让这件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明明老皇帝的身体已经好起来了。 明明他还能出门祭祀。 难道一切都只是回光返照? 说来说去,都怪那些丹药! 一直到初二下午,礼部,内务府众人才准备好皇上丧事的初步礼仪。 说起来,这速度已经够快了。 其实就是把老皇帝三年前的丧仪拿出来。 毕竟在三年前,已经能看到老皇帝的颓势。 总之一圈事情下来,老皇帝确定死了。 纪元还是头一次参加皇帝的丧事。 他这次的位置并不靠前,一个是官职不够,二是皇家也有人埋怨,觉得他让老皇帝丢了面子。 明明案子可以私底下查,可纪元一统查问,闹得满城皆知。 也就是现在大家都太忙了,否则皇家那边,肯定会要个说法。 纪元听到这些话,也并不着急,甚至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 他一个四品小官,哪懂这些。 再说,他马上要去外面做官了啊。 直到出了正月,老皇帝正式下葬。 二月初九,太子三辞三让,最终登基。 三十五岁的太子,终于坐上那个位置。 纪元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太子早就换上龙袍,皇长孙则穿着新做的太子服饰。 一切都变了。 好像又没有变。 朝中没有因为老皇帝的死而改变什么。 无非是六部的人换了些。 之前的楚大学士还在被调查,请了一个文大人出山。 这位文大人今年五十二,政绩斐然,曾经做过应天府的知府,由他来顶替楚大学士户部尚书的位置,再合适不过。 而且他也是太子府里的幕僚,之前在家赋闲,现在直接走马上任。 文大学士十分儒雅,看起来丝毫不像管账目的。 但经过他手的政绩,绝对首屈一指。 文大学士见纪元去办离京文书的时候,还笑眯眯道:“以后可以多联系。” 这也是示好的意思。 其他各部也差不多。 但来来回回的。 皇帝依旧是皇帝,太子依旧是太子。 文渊阁也好,集贤馆也好,依旧存在。 很多东西到底变没变,还是要再看的。 纪元离京之前,只去见了李首辅。 历经此事,李首辅像是苍老很多。 但他并不会去吃丹药,他只是看向纪元的时候,带了一丝审视。 李首辅看着自己的便宜学生。 要说纪元承认过的老师中。 自己跟他的“师徒”之情是最淡的。 可李首辅确信,自己却是了解他最深的。 纪元绝对不止一腔热血。 他也不仅仅只是个“能臣”。 之前楚大人说,纪元像他,李首辅还不屑。 纪元这样一心为民的人,怎么会像他。 可如今看,是一点像的。 可他们的像,只在手段,却不在内里。 所以不管纪元怎么想的,在治世这方面,自己绝对可以信任他。 有了这点做保证,很多事可以不用管。 第641节 李首辅道:“确定不换个地方?” “外面许多位置,都要空下来了。” 之前京城的青年才俊们,都一窝蜂地往外跑。 现在换了新皇帝,估计都要回来。 而且凭借纪元现在的名声,他去哪都是可以的。 “最好可以留下,如今跟之前不同了。”李首辅又给了个提议,“橡胶司。” “你一手做起来的橡胶司,交给你最为合适。” 说到橡胶司,纪元倒是提出一个疑问:“如今的橡胶司,作为内务府的第二十五衙门,还是并到户部?” 如果还在内务府里,那就是皇家,或者说皇上的私人产业。 其中收益,是皇家内部分配。 如果归还到户部,便是朝廷,是天下的产业。 那就是作为天下各项支出来用。 李首辅看向纪元。 他就知道,纪元是不一样。 “暂时归到内务府。” 这是先皇走之前,完成的最后一件政务。 而且如今已经定在内务府,各项事情已经办妥,皇室不会放手的。 就算新皇同意,皇家其他人也不会愿意。 新皇刚登基,绝对不会在这会跟皇家人起冲突。 纪元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开口道:“微臣还是想去肃州。” 他去肃州,一为麦种,二为蒸汽机。 还是那句话,地广人稀的地方,才适合这些东西的研发。 良种的出现还不够。 还需要更强有力的机器才行。 李首辅沉默片刻,开口道:“好吧。” 说罢,两人沉默片刻。 李首辅在纪元离开之前道:“我还有六年致仕,致仕之前,橡胶司的归属,一定还给天下。” 李首辅今年六十九了。 按照正常来说,六十五就该退下。 可先皇身体还康健的时候,夸口让他留在七十五再走。 这么说下来。 确实还有六年时间。 但橡胶司的利润堪称恐怖。 真的能从皇家虎口夺食吗? 纪元只道:“此事宜早不宜晚。” 越早动手,利润越少,才更有可能。 李首辅岂会不知。 皇家赵国公他们岂会不知。 纪元从李首辅家中出来,并未去见楚大学士。 见他是没有必要的。 而且楚大学士那种人,多见一面,说不定就会想明白什么,他才懒得自找麻烦。 就像他当年,不用出面,便把自己弄走一样。 如今地位转换,他又何必出现。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皇长孙竟然主动过来。 皇长孙看到纪元的时候,也主动挽留:“你留在京城多好,本殿下的太子府刚刚建起,你若来太子府任职,那是极好的。” 对了,现在不是皇长孙,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少年太子。 纪元还在太子身边看到四五年前的两个庶吉士。 当年他们一起做太子伴读,也是一场缘分。 如今他们都是太子府的官员。 而做太子府官员,那可是前途无量的。 现在朝中很多职位,都是新皇做太子时,太子府里的职官们。 比如文大学士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太子邀请他去太子府任职,并且还能在朝中做官,摆明了把他当自己人。 太子甚至低声道:“放心,本殿下跟父皇关系可好了,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 太子甚至眨眨眼,笑得格外轻松。 纪元也跟着笑,只道:“天下如此之大,若局限在京城,那也太没趣了。” “微臣今年才二十一,还想出去看看呢。” 说到这,太子想起纪元说的海外。 远渡重洋,便有海外大陆。 当真是神奇。 他在书中也看过,纪元要去的地方,有着戈壁河谷沙漠,一眼看过去,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洁白莹润的雪山。 都说哪里苦得很,可纪元想去。 其实他也想去。 说起来,他连京城都没出过几次。 太子原本是来劝纪元留下的,此刻却满脸羡慕。 自己要是能跟纪元一样,那该有多好。 纪元拱手:“听说那边还有极为珍贵的汗血宝马,若能得到,必然送到京城。” 太子眼睛更亮了,恨不得让纪元立刻出发。 所以纪元要走的时候,太子甚至亲自相送。 这等举动虽说有些出格,可朝中大臣都不会阻拦。 以纪元的名声,太子相送,只会传出君臣相得的佳话。 不过等纪元离开之后。 许多人反应过来。 又忘记跟纪元说亲事了。 也怪纪元,他从来不搭理这茬,再加上最近国丧,各家都给疏忽了啊! 上次他在京城,各家的大家小姐要嫁,这次是郡主公主。 下次呢? 下次他能挑个天仙吗?! 纪元离开之前,又去了一趟辛亦点心铺。 这次找辛厨娘说了会话,告诉她程亦珊情况还可以,让她不要担心,更告诉她,程家翻案了,事情都了结了。 辛厨娘差点哭出声,没看到纪元让人买了不少点心,他们赶路做干粮用。 除了这件事外,纪元托蔡丰岚问了西南小国的事。 听说一部分小国帮忙捉住要逃跑的景国众人,而且经过调查,他们是真心想来换良种的。 如果不出意外,会着重处罚景国,以及跟河辉国追责。 其他不参与活佛之事的小国,倒是会放过,也会按照他们朝贡的多少来分发良种。 不少人都说,新皇处理事情的方法还算温和。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纪元,蔡丰岚他们一路上,遇到不少回程的官员。 每次在驿馆住下,总会有人前来拜见。 这可是纪元啊。 如今这天下间,还有人不知道纪元的名字吗? 普通人可能不清楚。 但官员们是知道的。 纪元并不拒绝,笑着跟大家打了招呼。 他跟蔡丰岚一路往西,这次不在建孟府停留,而是直奔肃州。 为何? 因为蔡丰岚的家人,以及纪元组建的蒸汽机小队,先他们一步,已经出发了。 不出意外的话。 他们一行人在肃州刚好集合。 肃州,天高地阔,雄浑壮丽。 第642节 绝对是他们实现抱负的好地方。 纪元作为肃州的知州,正四品的职位。 蔡丰岚是纪元的助手,为正五品的同知。 说起来,这是蔡丰岚头一次外放,能有这么高的官职,也是纪元的缘故。 当然了,也因为肃州太远,当地商路虽然畅通,但距离京城太远,没什么人愿意过去。 而当地商路畅通的一大弊病便是,盗匪也多。 纪元,蔡丰岚,以及蔡丰岚带的家仆。 他们一行十二个人,就被直接拦住。 跟上次纪元被刺杀不同。 那是正儿八经的刺客。 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劫匪。 纪元看着他们戴着的官帽,又看了看脚下的官靴。 这也抢啊? 蔡丰岚一着急,叆叇掉到地上,风沙一吹,竟然看不到了! “我的叆叇!” 劫匪们满脸络腮胡,骑着高头大马,呵斥道:“闭嘴!若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纪元依旧在马背上,短剑已经抽了出来,挑开自己的包裹,拿出官印出来。 “还要抢吗?” 官帽官靴不认识。 官印总认识吧??? 第165章 第165章 “在哪呢。” “这可是叆叇啊。” 虽说蔡丰岚已经不缺一个叆叇的钱, 但这是他娘子送他的,真的不能丢。 那劫匪没给他们造成麻烦,反而找叆叇费了会工夫。 说来也好笑。 劫匪们看到纪元拿出官印之后, 竟然来了句, 谁家官印这样小, 说罢带着人跑了。 看来是确实没见过当官的。 纪元他们自然不可能追出去。 这地广人稀的, 能躲避危险已经可以了。 接下来,就是找蔡丰岚掉下来的叆叇。 看着满地的沙子,纪元忍不住捧起一把。 在这地方建水泥厂,说不定还能顺便烧出玻璃? 他们在五天前,正式进入河西府。 河西府相当于一个省,整体狭长, 由东往西北,地貌特殊。 越往西北走,气候越热,春天的时候少雨, 夏季还好一些。 进入河西府之后, 纪元跟蔡丰岚先拜见了河西府的知府。 这位知府今年五六十了, 早早知道纪元要过来,已经让人在城门等候。 用河西府知府的话来说:“早早盼着你来,若真能培育出麦子良种出来,那可太好了。” “对了,都说你过来,也要看看当地的橡胶。河西府种不成水冬瓜树, 只有一种蒲公英可以制橡胶, 还是一个指挥营弄出来的,还请你一定指点。” 从这也看得出来, 大家先让纪元过来,无非是两件事。 一,培育麦子的良种。 二,制作橡胶。 麦子良种不用说,纪元早就有规划,在京城的时候,跟蔡丰岚已经商议过。 不过,虽说有培育水稻的经验,但麦子到底不同,而且这是个需要耐心的事情。 即使有占城稻这种东西在,他也研究了一两年,甚至还花了很长时间去找稻种。 所以此事要慢慢来。 橡胶这东西,从发现到如今,已经近五年时间了,天齐国各地都用上橡胶,所以橡胶的制作并非是什么大秘密。 很多地方同样开始种水冬瓜树。 可这树的特点,便是喜湿。 就河西府的缺水程度,那是不要想了。 纪元所在的滇州府多雨多湖泊。 而河西府,完全是两个极端。 此地水冬瓜树是不行了,蒲公英,或者说橡胶草,却是可行的。 河西府知府口中说的某个指挥营研究出来的,但不会大规模生产。 那个指挥营的人,纪元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他们可是多年好友,即使这些年没见,但一直都有通信。 所以纪元回知府的是:“让那个指挥营去肃州吧,我们一定会把橡胶草给研究出来。” 知府自然满意,点头:“这有何难,你们先去肃州上任,本官去跟本地将军商议,相信他会同意的。” 只要研究出橡胶,对整个河西府来说都有好处。 现在谁还不知道橡胶的作用? 不知道橡胶能赚多少钱? 那个指挥营的人,自然就是武营,刘军。 京城一别,算起来,已经有六年时间了。 六年。 也就是纪元考上状元那会。 这会想想,真的过去很久很久了。 当年武营刘军,在京城屡屡受挫,这才出了京城,回到边卫。 在京城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也不知道在边卫的日子如何。 估计他们也想不到,跟纪元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不过纪元当时大散橡胶制法的时候,武营他们是第一个拿到手的。 而且据纪元知道的,其实橡胶草的种植并不难,提前方法也还算简单,所以他们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管哪里出了问题,到时候见面了再说! 反正从河西城出来,纪元他们继续往更西北的肃州走。 肃州还算不得边卫,但也紧紧隔着几座城池而已,所以还有些距离。 不过对比滇州府来说,这里已经够近的了。 是的,够近了。 从京城去往宁安州,至少要走六千里地。 现在京城到肃州,也不过四千五百里而已嘛。 蔡丰岚听着,都忍不住摆手:“什么叫只不过,什么叫只不过啊!” 他除了上京赶考之外,真的没有走过这样远的路! 再想想纪元的行程。 确实够远的! 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说起来,这里还能跑马,去往滇州府甚至不能这样畅快地骑马,也算好事? 眼看临近肃州,一行人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虽说有劫匪的小插曲,总体来说还算可以。 越靠近肃州,越能看到骆驼队伍。 这些队伍行进得并不快,皆是戴着帽子,抵挡夏日的阳光,腰间缠着羊皮做的衣裳,此地早晚冷,需要保暖。 一路的驼铃声让纪元他们看得新奇。 当地人的皮肤多黝黑,脸上还有风沙的痕迹,当地语言倒是还算好懂。 不过他们看着纪元等人队伍接近的时候,弯刀都要抽出来了。 眼看这种情况,再想想拦路的劫匪。 估计这些商队,经常被劫匪骚扰。 好在纪元他们并不停歇,走近来看,他们衣着不说华丽,但也不差,这才让大家放下戒心。 还有眼尖地道:“领头的两人穿着官靴。” 这话一说,不少人探头看过去,领队人道:“李老汉,是你们肃州的官不?” 第643节 肃州的官? 肃州的官是纪大人纪元啊。 那被喊李老汉的,赶紧也看过去:“真的来了,他真的来了啊。” 纪元纪大人。 那个带着宁安州发财的大人。 在知道他要来肃州的时候,整个肃州百姓都是开心的。 橡胶跟良种,是大家都需要的。 天齐国各地都在用橡胶,但宁安州的橡胶运到肃州,那价格都不敢想。 纪大人来了,是不是把橡胶也带来了? 他们肃州肯定要发达了! 李老汉开心地喝口水,美滋滋地开始做梦了! 其他各地的人都羡慕不已。 这是真羡慕啊。 他们肃州的运气也太好了,来了这样一个长官。 三日后,肃州城外,当地官员以及提前半个月到了的蔡丰岚家眷,还有高夫子师兄弟们,都在城外等候。 已经接到消息,纪大人来了! 纪状元来了! 领头的两位官员脸色不算好看,但周围人欢欣雀跃的,他们只能强行打起精神。 人还没来呢,都这样高兴。 纪元真有那么好? 不高兴的,是肃州现在的知州跟同知。 自从去年纪元要来肃州的消息传出,当地官员跟百姓,天天盼着纪大人过来,还一口一个纪大人如何如何。 纪元? 二十一岁,一路扶摇直上的人? 他真的懂治理地方吗? 是,橡胶跟良种他确实厉害。 但真正管理一方他行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行。 然后呢? 这位年少成名,除了小时候吃了点苦头之后,其他时候,那都是顺风顺水的。 别怪如今的知州为何知道得那样清楚。 谁让纪元的名字在官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要说他小时候过得确实惨。 爹娘甚至死于河工惨案。 可他自从读书之后,哪还不顺利? 那么有天赋的学生,哪吃过苦头啊。 至于纪元读书的时候到底苦不苦,又付出了什么努力,他们是不看得,他们已经认定,纪元这种天赋选手,肯定不食人间烟火。 十五六考上状元。 十六七当了从四品的知州。 现在二十一,在朝廷有首辅,太子作为自己的人脉关系。 想做橡胶司掌司就做掌司,想来肃州做正四品的知州就来做。 谁能有他厉害啊。 人人都知道。 肃州不过也是纪大人的跳板。 等他培育出麦子良种,帮当地发展好橡胶产业,人家转头就调回京城。 至于他们呢? 他们这次调任,也不过去河西府继续熬资历。 其他人只觉得纪元来得好。 他们刚开始也这么想。 可谁让这些人不加掩饰,一心盼着纪元,那他们呢?他们在这的公务算什么? 这件事,甚至不能说谁对谁错。 蔡丰岚的娘子周小芷其实意识到了,她不好直接送礼,但也请这两家的娘子出来吃茶,还送了不少她家书坊的藏书。 可事情并未好转,反而觉得新来的同知家境也不错,娘子甚至提前买了处不算小的宅院。 周小芷沉默。 她买宅院怎么了! 这是她经营书坊得来的! 她趁机把自己生意带到这里,好像也没错啊? 她甚至发现,此地的气候非常适合保存纸张,在这开书坊极好的。 算了,不提了。 反正这两个人要调走了。 周小芷已经两三年没见蔡丰岚,此刻只想着见到夫君再说。 高夫子他们也在等。 高夫子带着自己五六个师兄弟一起过来。 因为纪元写信说,他知道为什么蒸汽机总是设计得不好了,还说准备在西北专门划一片地,用来专门建造蒸汽机,还问他们愿不愿意过来。 说白了就是。 官府批钱,官府出地盘, 由个人的兴趣爱好,转为官府投资研究。 不管是规模,还是研究方向,都会有所改变。 还是由纪元主导。 他们压根不用考虑,直接找到周家,跟着周家车队就过来了。 从年后正月就出发,到这有十几天了。 也是纪元他们因为新皇登基的事耽搁,不然到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这么一群人,都在肃州城外等着。 纪元要来了。 纪大人要来了。 他一定会让肃州变得更好吧? 四月二十一,几匹马从远方而来。 日夜兼程,终于到地方了。 纪元看着辽阔的肃州,看着戈壁中的绿洲城池,深吸口气。 就是这里,他要在这里,把蒸汽机真正的给建起来。 不惜一切代价,把蒸汽机建起来。 “纪大人来了!” “纪大人真的好年轻啊。” “纪大人!您终于来了!” “快快快,礼乐呢?!别愣着啊!” 欢迎纪大人来到肃州! 第166章 第166章 化远四十四年, 四月底。 新皇已经登基,按理说应该改年号的,但新皇并未立刻更改, 说是明年再讲。 新皇登基, 意味着老皇帝死了。 滇州府宁安州里, 此事并未有太大影响。 对他们来说, 知道本地知州是谁,已经很好了,哪管皇帝是谁。 可对宁 安州的程家来说,却十分不同。 先是程大人恢复官身,虽说因为生病,没有具体的职位, 但该有待遇不会少。 宁安州又是富裕地方,这些东西送来得也很及时。 可程家人的心里,总还是缺了些什么。 特别是程亦珊,她知道, 如今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对方若想让他们不好过, 还有其他办法。 第644节 现在又告诉他们,老皇帝死了,让他们程家几落几起的老皇帝彻底没了。 她心里那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再次出现。 死得好。 死的太好了。 程亦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她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还是在设计她家的房屋,表情却明显轻松很多。 除此之外,还有纪元单独写给她的信, 问她是否婚配。 这是纪元头一次这么直白地问。 算起来, 纪元离开宁安州一年多了。 竟然感觉,似乎过了很久, 他更是做了许多事。 信里还说,他如今在肃州做事,还问她最近如何。 肃州,距离宁安州极远。 但两个人并未因距离而生疏,反而可以趁着现在,做好自己的事。 程教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连夜来了宁安州。 程家人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笼罩在他们程家头上的乌云终于散去了。 他们再也不用面对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了。 程亦珊叹口气,她似乎明白些什么,此刻也不好多说。 而且总的来看,确实好多了,程家以后的日子,绝对会很轻松的。 至于婚事。 程亦珊还未开口,叔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父亲跟母亲。 程教谕道:“纪元给我写信,还有一件事想说。” “他想提亲。” 别说程大夫人了,就算是程大人,都忍不住抬头。 虽说程大人的精神时好时坏,可他大多数时候是能听懂的。 啊? 纪元? 提亲? 向他家提亲? 纪元有多受欢迎,大家心里没数吗? 当年的尚书孙女,他都不娶的。 程亦珊也没想到,纪元会直接跟叔父讲。 程家沉默下来。 好像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那珊珊是什么想法? 这段时间的纪元,已经在肃州安顿下来。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赴任,一切轻车熟路。 而且没过几日,武营,刘军已经过来了。 六年未见,大家看起来都成熟不少,刘军甚至也留了络腮胡,武营的一双儿女,一个四岁,一个两岁。 说起来,也就纪元还未成家了。 所以他还是住到知州府里,甚至只用收拾出主院即可。 前任知州跟同知已经离开。 虽说他们看着阴阳怪气的,但并不敢对纪元做什么。 纪元的名声,纪元的本事,谁不知道? 可知府竟然优待至此,连指挥营的人都能给调过来。 要知道此事也不光知府一人决定,还要找河西府将军商议。 商议的结果便是,纪元想要谁,谁就能调来。 武营跟刘军,以及武营的上司李指挥使,都被调过来了。 看样子,是要全面配合纪元他们制作橡胶。 他们面上还好,私底下的表情却颇为不屑,恨不得纪元他们翻个大跟头才好。 纪元知道他们的想法,却也不怎么在意,若天天在意这些,那日子都不用过了。 不过这些人被调到了河西府,算是他的上级,以后还要打交道,希望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 纪元送走他们,肃州上下也变得不同。 作为肃州知州,副手同知是蔡丰岚。 剩下的各部,既有朝廷任命的,也有当地的官员。 可他们看向纪元的眼神,却都是一样的。 纪元都忍不住问:“你们对我,是不是期望过大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一声令下。 户司主事道:“回纪大人,官田已经准备好了,是要培育良种吗?” 工司的人则道:“还腾出几个作坊,要做橡胶吗?” 自从纪元来到肃州。 不对,来到河西府之后,一直有人不停地提这两件事。 上到官员,下到百姓,甚至做好全力配合的准备。 纪元着实无奈。 便是要做,也不至于那样快。 纪元看向蔡丰岚,蔡丰岚主动道:“放心,麦种的事已经做好规划了。” “官田的事,交给我即可。” 蔡丰岚虽然是第一次上任,可先不说他家里就是种田地的。 再者,这份计划书也是他跟纪元同时做的,不会出太多问题。 至于橡胶? 纪元看看武营跟刘军,他们两个,绝对能完成好自己的命令。 蒲公英能提炼橡胶,这点是没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如何种植大片的蒲公英,这可不是宁安州那里,有着遍地的水冬瓜树,想要大面积地采集,首先要大面积种植。 这点交给武营他们绝对没问题。 所以,您呢? 肃州其他官员傻眼了。 他们都以为,这些事情纪大人会亲力亲为。 之前听到的传言就是这样啊。 纪大人一向如此的。 听说他在宁安州的稻田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连着好几个月都在稻田里。 这,这到了肃州,怎么不同了? 纪元大概知道他们的想法,可他确实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只是可不能满口应下,说自己肯定能行,只好道:“大家放心,蔡同知能力不亚于我。” “武队长等人对橡胶草的研究也远早于我。” 是这样吗? 他们怎么就不信呢! 等会,看纪大人的安排,他从来之前,就没打算亲自做这两项事吗? 肃州众人忍不住抱有怀疑,甚至有些失望。 天知道他们在听说纪大人来肃州的时候有多高兴。 只能说,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望。 这个消息也不胫而走,肃州城的各家商贾也傻眼了,城外的农户们同样失望。 怎么来了肃州,反而不一样了? 纪大人的手下也能办成事吗? 是不是纪大人不重视我们这里啊。 一个共同的问题出现了,纪大人把事情都吩咐下去了,他做什么? 就连河西府知府都写信来问。 信里大概意思是,纪老弟,我们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良种跟橡胶都很重要啊,你确定你不管吗? 纪元也是无奈。 不过他当初过来,确实用这两件事做借口。 第645节 纪元认真回信,说他刚到肃州,等一切捋顺了再讲。 最后又承诺,他对良种跟橡胶同样期待,不会真的不管。 一直到五月份,大家的心才放到肚子里。 这段时间里,纪元也算了解了肃州的情况。 肃州,也算西北偏远的城池了。 但肃州的情况,较之其他西北城池,算是得天独厚。 西面是沙漠,北面是草原,加之还有河流经过,算是西北的一片绿洲。 也因此,这里也是通往中亚的必经之路。 这些情况,在京城的时候,纪元也有了解。 肃州在西北来说,本就不算穷,靠着来往的商队,便能保持本地的繁荣。 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天黑之后,绝对不能出家门。 肃州城内还好说。 城外一定要紧闭门户。 这附近沙匪极多,虽说多是冲着沿路商贾们的,可若有心怀歹意杀了百姓的,那也没办法。 肃州共计六十万人口,下面共计二十六个县。 大部分都是种地为生,农闲的时候就去帮着跑商队,算是他们的收入来源。 而且本地缺雨水,吃水也是个大问题,大部分县城,都是围绕着水源地建设。 同时,各地各村抢水问题也很严重。 总结下来便是。 一,治安问题。 频繁出现的沙匪,让当地百姓日子并不好过。 二,水源问题。 吃水是个难题。 三,民风彪悍。 因为水源打起来都有可能。 这些当地百姓,很有可能也是平时拦路的劫匪。 拿起锄头是农民,拿起弯刀是劫匪。 这个民风彪悍并不是什么坏事。 每个地方的生存环境不同,肃州到底距离边境没多远,加之来往的商贾太多,久而久之,这种习惯就养成了,完全出于自保。 这甚至可以解释。 为什么拦路的劫匪不认识官靴官帽。 完全因为,他们不是“正规军”。 这种情况,其实比真正的劫匪更难处理。 到底是匪还是民,需要着重区分。 武营如今跟在纪元左右,那橡胶的事主要交给李指挥使跟刘军。 武营道:“那要怎么处理?总不好全都抓了?” 武营知道,纪元眼里容不得沙子,肯定见不得当地是这种情况。 纪元摇头:“先不管。” “与其抓他们,不如弄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去抢商贾,是为了银钱? 不是说肃州其实并不穷吗。 每年过往的商税都不少的。 想要让当地百姓不再半匪半民,不能简单粗暴地解决他们,而是要知道事情的原因。 武营听到纪元的解释,头一次从这方面想。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纪元,你说解决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比橡胶还重要?” 纪元笑:“嗯,是的。” 否则橡胶做出来,也只是解决一部分问题而已。 不过他现在人手充足,还有之前的经验,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事。 五月份的肃州,早晚还算凉快,中午就热得不行。 但这里的瓜果不少,纪元吃着本地西瓜,还认真看了看,乐了,虽说远不如现代的品种,可吃起来也是清甜可口。 纪元终于找到需要的东西了。 煤矿。 肃州也是有煤矿的,他甚至就是冲着这个过来。 肃州建城时间悠久,煤炭的开采少说也有百年,所以越往下挖越困难,已经有几十处大大小小废弃的矿井。 并非说下面没有煤了,而是因为挖到下面,一定会碰到地下水。 如果想要继续开采,只能先排水。 这是古往今来,各类矿井遇到的最大问题之一。 古代的煤矿称之为石炭。 发现石炭的时候,大多都在地表,也就是露天煤矿。 这个时候的石炭随便捡,就跟石头一样。 捡着捡着,地表的石炭没有了,就要往下挖。 这大家都知道,只要往下挖,就一定会有地下水渗透,以及缺少氧气等等问题。 矿井内部的建设,以及氧气的输送,古代尚且能解决。 但如何把矿井的水排出,一直到蒸汽机的出现,才算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的天齐国是没有蒸汽机的。 所以肃州附近,这个石兴县的石炭产业渐渐荒废。 当地知县也讲:“早个几十年,这里还能挖出石炭,但如今不行了,那地下水有人那样高,真的不能采了。” 水多,氧气就少。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确实不适宜继续采集。 石兴县的知县战战兢兢,反正有问必答。 纪大人既不去官田,也不去看橡胶,怎么来到他们这了。 要说石兴县,以前肯定算不错的。 当地的矿工虽然辛苦,却有额外的收入,石炭产业又格外赚钱,所以他们石兴县县城的规模还不小。 当年大大小小的私塾书院都有二十多个。 但自从石炭不能挖了,这地方日渐荒凉。 也有人强行下过矿井,运气好的还能救起来,运气不好的,那就直接死在矿井的水里。 在连死四个人之后,石兴县众人也知道,想要再靠石炭赚钱,是不可能的了。 也有些矿工一家搬到其他地方,在其他地方继续挖石炭。 但大多数本地人自然是不会走的,依旧留守在这。 用石兴县知县的话来说,石兴县死气沉沉的,就像石炭一样,石炭不能继续挖了,本地也就渐渐失去生机。 这种情况下,纪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他想重启矿洞? 这也不可能啊。 纪元一连走了几十个矿洞,大大小小的,都在石兴县附近,这一圈下来,也用了两三天时间。 跟着的高夫子他们一起在记录。 终于回到石兴县县城,知县终于能问了:“纪大人,您是想继续挖石炭吗?” 纪元点头:“对,看起来下面还有石炭,但是因为积水的缘故,这才不能挖。” “对啊!那水一多,人就不能呼吸,在水底挖石炭又不现实。” 知县说着,看向纪大人:“大人,您可是有什么方法,能在水底挖煤?” 纪元好笑摇头。 水底下挖煤,也想得出。 “那是把水弄出来?也不好弄的,人力一点点往上提,既费力,也提不干净。” 毕竟地下水源源不断地渗透,挖得越深,渗透的越多,靠着人力提水,那是不可能的。 纪元点头:“是,是不行。” 别说石兴县知县疑惑,高夫子也是疑惑的。 不过纪元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的。 纪元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高夫子,这个永兴煤矿,是本地最大的煤矿,深度近二十二丈,进水也有半丈高,有没有办法把水排出去呢?” “利用蒸汽机。” 第646节 一丈差不多是三点三米。 这个永兴煤矿,一共有七十多米深,下面的水有一米五高,妥妥的废弃矿洞。 纪元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高夫子是想拒绝的。 但第二句话,让高夫子眼睛一亮。 如果蒸汽机动力足的话,是可以的。 利用蒸汽机的动力,可以把水直接抽出来。 这就是纪元的想法。 只让高夫子他们造蒸汽机,那是无用的。 只知道造,却不知道造出来有什么用,那便会漫无目的。 当初讲的用蒸汽机改进纺织业,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个想法而已,并不是实际的目标,所以发展起来更是不知道方向。 纪元千里迢迢带他们过来。 就是给蒸汽机的发展,设定一个小目标。 帮助矿井排水。 说句毫不夸张的。 若这种机器真的造出来,整个天齐国成千上万废弃的矿井,都能重新焕发生机。 一个小小的石兴县就有几十处因为积水废弃的矿井,还只是石炭矿井。 那全国各地,又会有多少? 没有目标的话,设计出来的东西,都是空中楼阁。 现在纪元就是给高夫子他们一个目的。 造一座矿井排废水的机器。 一座蒸汽排水机。 也许这样的蒸汽机过于简陋。 但没关系,有一才有二。 等到大家发现蒸汽机的作用之后,这样东西,才会推广到全国。 由全国的能工巧匠一起设计完善。 橡胶不就是这样。 当年宁安州做出橡胶的时候,先是做胶鞋,后来是做马车上的零件。 直到东西传到全国,各地的工匠,都用橡胶发展出其他东西。 有的发明匪夷所思,有的发明却能进入千家万户。 只靠宁安州一处,绝对没有天齐国橡胶产业的发达。 在一些地方,设计橡胶用品,甚至是一个产业链。 无非因为,这是一项全民智力劳动成果。 纪元要做的,只是一个推手。 让天下所有人看到蒸汽机的好处,随后才能集思广益。 这样的发展,发明,一旦开始,那就再也停不下来。 纪元不止相信,甚至确信这一点。 橡胶的起步从胶鞋开始。 那蒸汽机的起步,就先从蒸汽排水机开始吧。 这是一项,只要完成了,便会带动大部分人促进蒸汽发展的行业。 纪元跟高夫子的讨论,在石兴县知县听起来,完全是天方夜谭。 抽水? 怎么抽水? 蒸汽机又是什么东西? 纪元笑着道:“永兴煤矿从此归州衙门管,把这里废弃的房屋收拾出来,本官工司众人要住进来。” 纪元口中的工司众人,自然就是以高夫子为首,以及高夫子的五个师兄弟们。 他们跟随纪元而来,已经是肃州工司的官员。 之前肃州工司其他人,还以为高夫子会取代他们,没想到往下面县城走了一趟,纪大人的亲信,直接留在那边了? 更诧异的,则是石兴县的百姓们。 石兴县的百姓大多都是矿工后人,还有一些老者,更是当年的矿工。 眼看着纪大人安排一批工司官员直接住到矿井附近,是真的傻眼了。 这些矿井都废弃了。 还过来干什么。 什么? 想要矿井继续工作,还要排水? 做梦哦。 怎么可能嘛。 话是这样,可高夫子他们招人的时候,不少年轻人还是踊跃参加。 万一呢。 万一这些矿井恢复生机。 他们石兴县也能重新兴盛起来吧? 以前总听父辈祖辈们说,矿洞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的日子如何如何好,可惜现在矿洞死了,大家日子就难了。 哎,希望他们纪大人有能力,让矿洞起死回生吧? 来永兴煤矿做事的人排着长队,纪元,武营,高夫子虽不用亲自负责招人,可还是要来看看的。 想要修建蒸汽机,肯定需要不少人手,毕竟初代蒸汽机,规模不会小的。 不看就算了。 一眼看过去,纪元在这队伍里,看到几个见过的面孔? 纪元表情一言难尽,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惊恐。 武营道:“怎么了?” “快跑!” “啊?!” “快!快!” “武营,去追。”纪元直接道。 武营作为武队长,手下有几十个兵将,他亲自带头,很快把逃跑的四五个年轻人给捉了回来。 这个动作,立刻引起骚乱。 石兴县前来应招做事的年轻人们一脸疑惑。 这是怎么了? 也就是纪元的名声好,要是换作其他新来的官员这么做,当地人肯定是不服的。 那四五个年轻人朝着认识的人拼命摇头。 别来救我们! 千万别来! 来一个死一个! 为什么? 因为他们趁着农闲的时候去劫道,劫谁不好,劫到新任知州了! 没错,这四五个年轻人,就是当初劫道的人之一。 今日也是巧了,纪元一眼看过去,就认出这几个人。 纪元见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写着惊恐之余,还略微有些不服,心里的疑惑更多。 要说他们不是恶人吧,他们劫道。 要说他们是恶人吧,农忙的时候好好做事,如今本地招工,跑在最前头。 真是无法评价。 被抓的这四五个人,刚开始还有点不服气,现在完全放弃了,咬牙道:“纪大人,你是个好官,那是我们不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放过我们的家人。” “对,我们家人都不知道,还请放过他们。” “就是一刀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我们劫道是我们不对,对不起!” 最后一句对不起喊的真情实意。 但把急匆匆赶来的石兴县知县气得要心梗了。 啊? 你们劫道? 你们还劫了纪知州纪大人? 你们不要命了吗! 第647节 第167章 第167章 肃州, 石兴县衙门。 五个被绑起来的本地年轻人丧如考妣。 面前的知县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谁能想到,这几个胆大的,竟然去劫道! 可要说, 本地百姓发展副业的事情知县不知道?那也是假话。 这几乎是公认的秘密。 石兴县特殊就特殊在这。 当年因为矿场, 所以发展得很好。 但也因为矿场的衰落, 从而各地百姓变得很穷, 而周围不少田地又因为矿洞被污染,根本种不了粮食。 所以比其他地方要穷。 人穷就要想办法活下去,但是他们这里活下去的办法有点不太守法。 他们的方法是,没事跟着马老三去劫道! 石兴县知县知道一些,但一没证据,二那些商队只会找到州衙门, 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做的。 最重要的是,抢了过往的商队,又不抢自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还能想到。 他们抢到纪知州头上! 一般官员出行, 至少都会穿个官靴, 也是他们身份证明。 谁敢去抢啊! 也就是愣头青们了。 也不对啊, 那马老三是个老手,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些东西。 纪元抬抬下巴,手下立刻上前去问。 被抓住的五个人赶紧道:“那次不是马老三带着的,是他小儿子说,最近没钱,所以。” “所以拦到我了?”纪元好笑道, “那日抢了多少?” “就你们, 还没抢到。” 纪元见他不像说谎,继续问:“跟着马老三他们, 抢了几次?” 仔细盘问,竟然跟着去了五六次,不过分到他们手里的银子,一个人加起来不到二十两。 他们跟着马老三,只为钱财,不伤人性命。 倒也不是他们人好,只是抢东西归抢东西,如果真的伤人了,官府肯定会来追查。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他们分得清楚。 石兴县知县听得冷汗直冒。 自己的任下出了这等事,要怎么说啊。 纪元却发现对方还有隐瞒,冷不丁道:“石兴县是不是还有同谋?” 那五个人浑身一震。 都不用回答,确实如此。 放在之前,武营肯定要把他们捉拿归案,但上次纪元说的话,让他倒是思索片刻。 一切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这些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既愿意做农活,也愿意做工,可见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所以,为什么去当沙匪?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没钱。 因为石兴县的现状。 田地被污染,能种地的地方很少。 矿产枯竭,也没有办法继续挖矿。 除非远离石兴县,但天齐国的人都有故土难离的想法,谁也不愿意轻易离开家乡。 所以,当地的年轻人,一边当着沙匪,一边做着百姓。 这种情况,在石兴县甚至是很常见的事。 石兴县知县跟年轻人们还在汗如雨下。 纪元,武营,已经看清楚原委。 如今的武营,不是当初在建孟府府学的愣头青了,他历经世事,都当爹的人了,稍加点拨,便能想通原委。 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未直接宣判,而是对视一眼。 纪元缓缓开口:“石伟忠,石伟阳。” 念完五个人的名字,纪元继续道:“做了沙匪,证据确凿。” “送到永兴矿场充公,直到还清二十两银子。” 也就是去矿场做工,以工抵债,也算是惩罚。 “至于还清欠款之后要怎么处罚,暂且等候发落。” 纪元也不会直接饶恕他们,而是先看看他们这些人品行到底如何。 如果老老实实做事,那还好说,要是有逃跑的心思,就别怪他花大力气整顿了。 二十两银子,按照本地矿工的价格,差不多要一年多的工。 这个处罚让五个人直接松口气。 还好,只要不是入狱就好。 甚至不是直接砍头就好。 他们可是劫了本地知州! 就算砍头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这五个人被押往矿场,头垂得快要到地上了。 其实他们五个还好,石兴县知县则直接跪下了,一个劲地朝纪大人求饶。 纪元直接吩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查清楚石兴县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平时都做什么,以什么为生。” “还有,各家的土地又有多少,不能种田的土地又有多少。” 总之一句话,他要石兴县的实际情况。 既然要把蒸汽机设在这,就必须要了解此地的情况。 石兴县知县一个劲地点头。 他在这做一年的知县了,也算是得过且过,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谁知道本地情况的复杂情况超过大家的预料,更没想到纪大人头一个关注的,就是他们县啊。 本以为像纪大人的履历,他会去其他产粮大县才是啊。 纪元这一圈下来,也算收获颇丰。 虽说他主要目的是给蒸汽机安家,没想到还有个意外发现。 但想想也是,他本就怀疑这些沙匪半民半匪,如今倒是给证实了。 这种能源枯竭的县城,确实容易滋生这种情况。 只是,他们口中的马老三又是谁? 纪元对武营道:“要去查一下马老三感觉他跟当地很多年轻人有联络。” 武营点头称是,回肃州城后,他立刻着手调查。 忙完这些,纪元他们又去永兴矿场走了一趟。 高夫子他们已经安顿下来,开始测量周围的环境,以及水的深度。 由此,来建造一台蒸汽抽水机。 其实经过这几年的研究,建造一座这样的抽水机并不算难。 否则高夫子他们之前的研究不就白费了。 可问题在于,一切都处在理论当中,还未真正实践建造。 以前既没有地方,也没有条件,更没有困难等着他们克服,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实践。 纪元还看了高夫子的规划图。 如不出意外的话,这座蒸汽抽水机至少有四米高,还需要无数石炭做燃料。 其中很多环节,一点错也不能出。 高夫子看着自己的设计图,激动得手都有点抖,知道纪元他们要回肃州,还特意赶来送纪元。 纪元都带了疑惑。 高夫子? 送他? 他何德何能啊。 高夫子却摇头,看向纪元的眼神充满感激:“纪元,纪大人,你虽是我的学生,我如今却是真的要喊你一声纪大人的。” 不等纪元说话,高夫子就道:“多谢你给我们机会。” 第648节 其实高夫子也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模样。 如果有人告诉他,他会跟着一个年轻人去千里之遥的地方建造一个巨型机器,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但如今,这件事是真的,非常真切。 高夫子一家,甚至他的老师,他的师门,都是研究数学的。 那些不同其他的数字,在其他人看来枯燥无比,在很多学子心中都是无用的东西。 可高夫子喜欢,他的师门都喜欢。 所以他这个师门,一直被人称作怪咖。 像他这样,便是努力考上了进士,也一心想研究这些神奇的数字。 被派到建孟府府学教数科,高夫子其实不算高兴。 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学,就算有人过来,也会因为数科的艰难劝退。 所以当时童试第一的纪元去学数科时,他甚至觉得有点荣幸? 之后也确实给他争光了,还说出,世间万物都跟数学相关这样的话。 原本以为,纪元考上状元,外派做官,跟数学的缘分也就结束了。 谁知道,他通过殷掌印送过来几张图纸,还说了这些图纸的前景。 高夫子一眼就能看出来,纪元在图纸上写的东西,并非天方夜谭。 所以从化远三十九年开始,他便跟师兄弟们一起研究。 可惜想法是好的,真正实现起来非常艰难。 材料也好,工艺也好,真的达不到标准。 即使做出来了,也持续不了太多时间。 他们从三十九年开始,一直到四十三年期间,几乎每天都在研究,甚至还提高了本地铁匠的技术,可还是差了一点。 这种时候,又是纪元的信件。 纪元说,研究不出来,很有可能是没有找对方向。 什么方向? 没有实际的作用。 就像钉子钉到墙上一样。 你先知道这个钉子有什么作用,才知道要钉到哪。 如果不知道作用,就会瞎钉一通。 这话没错。 随后纪元又道,他年后要去西北,准备单独开辟一块地,专门用来研究蒸汽机。 以前是家庭作坊式的研究。 现在? 现在官府赞助! 需要的铁器也好,工具也好,地方也好。 纪元全部都给提供。 高夫子甚至觉得,纪元千里迢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就是为了亲手开辟出一块地方,为了让蒸汽机快点建好? 那他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以他的成就,留在京城,必然平步青云。 或者去个近点的地方,依旧有机会建成。 但纪元不,纪元一定要跑到最远的地方。 最远的地方,也更能放开手脚。 若是在京城附近,必然会被各方追问。 高夫子也是做过官的,自然知道其中问题。 但跑得远了,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高夫子甚至觉得,纪元就是有意在找废弃矿井,所以选择了肃州。 可这样说的话。 那纪元算得也太准了? 每一步,似乎都在他的考虑当中? 他今年才多大啊。 但不管怎么样。 今年才二十一的纪元,尽力为他们撑起一片可供研究的天。 如果不是纪元,他们的研究进度肯定会跟之前一样慢。 这么大的场地,这么多人手,还有现成需要解决的问题。 都是纪元提供的。 甚至跟着纪元做事,不管做多怪异的人,外人都没有异样的眼光。 比如他吧。 他在建孟府府学还是夫子,每月享受着那里的供奉。 即使如今数科已经取消了,但他依旧是夫子。 如果辞去府学夫子的职位,肯定会被很多人诟病。 但他只要说一句,他要随纪元去任地。 只这句话,所有人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 即使高夫子他们没那么在意这些,也会觉得轻松很多。 没办法,谁让跟着的是纪元。 千里迢迢过来,别人不仅没有异样的眼光,反而在等着他们出成绩,这种感觉,虽然有种压力,可同样是动力。 再说来到肃州。 人人都以为纪知州会先做自己最擅长的育种跟橡胶。 可他却力排众议,先安置蒸汽机的研究。 所以高夫子认认真真地说一句感谢,也十分认真地喊一句纪知州。 纪元岂会不知高夫子的想法,笑着道:“把 你们拐到这样偏远的地方,若还不为你们创造研究条件,那我算什么。” “再说,若能研究出蒸汽抽水机,这石兴县几十口矿井都能活过来。” “那时候,才是咱们庆祝的时刻。” 几十口矿井都活过来? 路过的石伟忠听到这话,忽然一愣。 石伟忠并未戴手链脚链,原因也简单,他家就是石兴县的,若他逃了,家人怎么办? 当时看到纪知州的第一反应是逃跑,那也是没过脑子,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他们跑不掉的。 这会听到纪大人说,想让矿井活过来。 这话他听了不止一次,但大多时候,都是他爷爷跟父亲讲的。 爷爷跟父亲说,只要矿井活过来,他们的日子就好好过。 虽然挖石炭很辛苦,但能吃饱饭,能养活一家人。 若他爷爷听到这位年轻知州的话,只怕会兴奋的跳起来。 不过,也就是纪知州说了。 换了其他这样年轻的官员说此话,大家肯定不信。 石伟忠埋头做事。 他有点好奇,这矿井怎么才能活过来。 那么深的水,如果靠人一桶桶往外倒,根本不可能。 纪元也看到石伟忠了,并未说什么只是跟高夫子告别,还道:“夫子,等我把肃州城的事情处理好,马上就回来,您也别送我,以后咱们还要经常见呢。” 高夫子无语。 不过这话也对? 纪元着急回肃州城,确实是要安顿手头的事情。 他来肃州,人人都盼着他赶紧培育良种,赶紧研究出橡胶草的用法。 可谁也没想到,纪元竟然跑去废弃的矿井县城了,而且有不回来的趋势。 不管是上级河西府,还是本地商会以及农户,甚至隔壁府的知府,都不知知晓原因。 不是不信纪元。 而是良种跟橡胶真的很重要。 特别是良种。 那些种稻子的地方,都在争相询问占城稻的情况。 而宁安州的占城稻到底有多好,甚至已经从天齐国的最南边,直接传到最北边。 谁听都要心动。 他们这地方种不成水稻,只能眼馋了。 第649节 要不是纪元过来了,估计连眼馋的份都没有。 什么? 不至于那么夸张? 那随便说一下占城稻,以及纪元培育出来的优质稻种数据,大家就明白了。 先说占城稻。 能让西南小国设了骗局也要来的占城稻。 最新的数据,周期为七十五天,均产在四百八十一斤。 这个重量好像没有太大变化。 问题在于,这次一共种了六十多万亩田地。 田地多了,均产还那样稳定,就说明无论土地如何,都适宜种植占城稻。 这么好的稻种,差点分给外族五千万斤。 先皇走了之后,自然不会再给稻种,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那么这样多的稻种,就分给滇州府各地的衙门了。 再由衙门分给当地的百姓,种子自然是购买,不过那购买价格也不高,跟普通稻种差不多。 而宁安州的普通稻种,其实也不普通了。 种植周期同样是半年,但亩产已经在七百斤左右。 有些地方气候不适宜种多季稻的,就很适合去买这种普通宁安稻。 没错,这种亩产七八百斤的半年生稻子,已经被称为宁安稻了,这名字也好听,宁安宁安,多吉利的名字。 天齐国只要能种稻子的地方,都在翘首期盼。 气候适宜的,都多种两季占城稻,又或者占城稻跟宁安稻配合着种植。 不适合的,那就只种宁安稻,毕竟产量在那的。 等到各地衙门前去宁安“取经”。 这才发现,宁安州的官田简直是宝藏。 耐旱的稻子,耐涝的稻子,防虫的,防病害的。 反正各种稻子都在培育,总能找到合适你们当地的。 宁安州的官田简直了,就是大宝库啊。 听说新皇已经派户部的人前去查看了,不出意外的话,这种模式会大范围地推广。 虽说后续的事情,发生在纪元离开宁安州之后。 可这些变化,人人都知道跟纪元有关。 偏偏他还不邀功。 他是不邀功。 但事情传到河西府,当地知府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快。 然后呢? 然后纪元不去培育麦种! 去废弃的矿洞! 这合适吗?! 纪元啊纪元,你是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吗。 继续培育种子,以后就是你活着的神农啊。 现在河西府麦子均产都在三四百斤左右,你能给提高到五百斤,那神农的名声就坐实了! 纪元跟武营回肃州城的时候,算是知道大家急着找他回去的原因的。 至于那橡胶? 橡胶根本不用提了,京城那边的橡胶司正式成立,整合了天下橡胶产业。 怎么说呢。 这橡胶产业所带来的税收,远超所有人的想象,甚至能达到盐税的三分之一。 而且明显有节节攀升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你也不去研究橡胶?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他们河西府距离滇州府那样远,既吃不到稻种的好处,也很难吃到橡胶收益。 您倒是努努力啊! 纪元很想对大家说,知道大家着急,但真的先别急啊。 他手头的东西要是能研究出来。 不说比良种香。 但绝对远超橡胶产业。 武营都悟出来了:“怪不得你要跑这样远研究蒸汽机,若留在京城,只怕永无宁日。” 谁说不是呢! 纪元回去的路上,已经准备好蒸汽机的草案。 别说了。 他到了肃州城,就给大家看他的ppt,啊不对,看他的计划书! 不管大家看不看得懂,他绝对写得天花乱坠!绝对说服大家! 第168章 第168章 化远四十四年, 五月三十,肃州城。 距离纪元到肃州,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里, 他先是接手肃州本地事务, 随后又去下面县城逛了一圈。 可以说一刻都未停歇过。 最终, 他在落魄的石兴县停下, 说是对当地废弃的矿井很有兴趣,甚至把自己带来的大部分人手都安排到石兴县的废弃矿井处。 那处矿井在几十年前很有名气。 名为永兴矿井,是石兴县最大石炭矿井,即使放到整个肃州,也是不小的矿洞。 当年产出的石炭,可是让整个肃州都受益。 但问题是, 几十年过去,那矿井下面都是水,根本不能开采了。 纪大人为什么去这种地方? 麦种呢? 橡胶呢? 您不管了吗? 仔细看的话,是管的。 纪元的手下蔡同知在带着农人整理官田, 说最近农时不对, 要等到时间到了再培育麦种。 蔡同知手里倒是有各地的麦种, 看着像模像样。 但橡胶呢? 橡胶直接交给当地的武夫? 被调过来的李指挥使,还有那个叫刘军刘队长的,天天在肃州城外瞎转,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么大的事,纪大人为什么不上心? 如果说麦种的事,是当地农户们着急。 那橡胶的事, 便是当地商户着急了。 橡胶买卖, 如今大多集中在天齐国的南部,距离滇州府近的, 又或者本地就可以种水冬瓜树的。 他们西北,北边,对橡胶的需求极多,但能运过来的橡胶极少。 这种情况下。 商户们着急啊。 原本还能等一等,见纪大人只对废弃矿井有兴趣,这下是真的着急了。 所以,河西府通判亲自过来,明显是要问问怎么回事。 大家都盼着肃州橡胶买卖发展起来,然后让大家都受益呢。 纪元跟武营回的时候,还笑着道:“倒是稀奇,为了橡胶买卖,河西府的通判都过来了。” 河西府通判是正四品的官职,跟纪元平级。 但到底是上头来的,纪元肯定也是要行礼的。 武营在边卫多年,这里虽不是边卫,但情况是类似的,而且面对纪元,也不需要隐瞒。 “此条商路发达,商户多有受益,跟官府的来往也密切。” “上面下来人,多半也是商会施压。” 商会。 第650节 又是商会。 纪元在建孟府的时候,就跟商会的人打过交道。 小到正荣县,大到建孟府城。 之后去了滇州府,更是有五大商会的名号。 如今的河西府也不例外。 可那些商会,基本都在官府之下。 直接跟官府之人商议,还让通判下来找他谈话。 这能量已经不是一般的大了。 甚至还能施压? 武营点头:“是,这些地方没有别的产业,几乎是一家商会独大,当地想要税收,只能如此。” “而且他们手里有人,不好动他们。” 能有如今的局面,自然是有原因的。 纪元回肃州城的路上,仔仔细细了解了全过程。 肃州城作为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经济在西北各地来说,算不得差。 但认真看的话,就会发现,本地的经济,几乎全靠来往的商贸。 肃州下共计二十六个县,商队会经过其中九个县。 这九个县的经济就不错,剩下的十七个县,距离商路近的,说不定能分点汤,距离比较远的,那就是著名的穷县。 这也说明,肃州本地的经济发展,全靠来来往往的商队。 放眼河西府,其中大半地方,都是如此。 这条商路带来的不止繁荣,也有依赖。 更有一个商会的崛起。 货运商会。 他们手里有马有车,还有随行的壮力汉子。 负责来来往往的商贸运输,也带来大部分银钱跟货物。 这种商会,如何不让人侧目。 既然本地大部分经济税收都是他们带来的,甚至手里有马有人,自然而然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乃至官员都要低头。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多数官员过来,只是为了攒够政绩,四年后就走。 只要税收过得去,地方也算安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些商会在本地盘踞多年,没必要惹他们。 调当地驻军来管? 这更是开玩笑。 能在西域这种凶险之地驻军的,都是皇上的亲信,调几个人过来还行,若要派兵,当地士兵不仅不会听他们的,还会把消息送到京城。 从西北边卫送信到京城,可不像滇州府那边,还要经过崇山峻岭。 这一路既有笔直的道路,还有早就修缮的官道,四五千里的地方,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月就能送信过去。 若真正着急了,飞鸽传书也有可能。 这种情况下,何必去招惹本地的势力。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合作。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本地的生存法则,外人看起来或许怪异,但总会有自己的原因。 了解这些情况之后,纪元更知道让他回来的原因了。 麦种是幌子。 重点还是橡胶。 货运商会,对橡胶的需求,必然不是一般的大。 不仅自家的马车需要橡胶,还能做买卖。 自己无意之间,竟然让本地最大的势力之一不满了? 知道事情的原因,纪元做起事来更加游刃有余。 他回到肃州城,第一时间去了官田,然后又处理了其他文书。 不过此地有蔡丰岚坐镇,他是不担心的。 肃州城大事小情,蔡丰岚处理得都很好。 官田那边也事先做好划分,几百个试验田已经分割好,只等着农时到了,随后就可以种植。 除了此事之外,各种化肥也准备好。 再者,蔡丰岚道:“本地太缺水了,虽说麦子不需要太多水,可也不能那样缺。” 缺水,要么挖水井,吃地下水。 要么修水渠,引水灌溉。 那样都需要人力物力。 纪元点头,此事他记下了。 缺钱缺东西。 随后刘军也来了,刘军知道纪元回来肃州城之后,第一时间过来。 刘军脸上写着兴奋,常年喝酒的他,脸上带着红晕,看着其实不怎么健康。 但这段时间的忙碌,都是让他少喝了不少酒。 “找到合适的位置了,是一大片无人的沙地,很适合大面积种植蒲公英,接下来就可以去收蒲公英种子了。” 蒲公英,也可以喊橡胶草。 这橡胶草的花可以采摘下来泡茶以及制成药材。 根部则用来做橡胶用。 纪元两年前写信给他们的时候,大家就知道这一点。 但问题在于,边卫那地方危险,根本不适合大面积种植这些东西。 说句不好听的,今日种了,明日西域小国就敢过来抢。 这甚至也是大家一直没有种植的原因。 纪元听此也很高兴。 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了。 肃州的沙地不少,但要距离百姓居住的地方很近,又要有大部分空地,确实需要费工夫。 可问题也来了。 要收蒲公英的种子了。 收种子是要钱的啊。 以及雇附近的百姓过来种植,也是需要钱的。 好家伙,自己刚回肃州城。 蔡丰岚跟刘军就给他出了两个大难题。 要钱。 肃州虽说没那样穷,但一时间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银子啊。 面对两人的目光,纪元叹口气:“等着吧。” 蔡丰岚跟刘军同时笑。 他们就知道! 跟纪元说了,肯定没问题。 纪元多靠谱啊。 跟着纪元的武营也抬抬下巴,等着吧! 四个人忍不住笑。 一直到现在,四个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当年在府学的同窗们,好像就差白和尚跟李锦?” 纪元,蔡丰岚,武营,刘军。 他们当初可都是建孟府府学的同窗。 蔡丰岚因为眼睛近视,一直都没去踢蹴鞠,但每场比赛他跟李锦都去加油了。 至于白和尚? 他也是第二个任期了,听说最近去了川地绵州,继续在刑司做事。 白和尚信件写得很勤,大家都知道他的动向,他好像是当地有名的光头刑司,也很有意思。 纪元算了算道:“或许我们能在京城见面。” 这个任期结束,估计就会在京城见了。 当然,前提是这个任期做得好。 武营跟刘军也有点恍惚。 第651节 京城? 现在的京城如何了? 不过再回去,应该跟之前不同了吧。 很快,大家就不再想那些事了,而是专注眼下。 纪元从石兴县回来的事,刘军都知道,衙门其他人自然也知道。 肃州通判跟河西府通判已经在衙门等候了。 在知道纪元先去了官田,又见了负责橡胶的刘军之后,大家才松口气,甚至不觉得纪元不来见他们,有什么不对劲。 哎,只要纪元能做成事,怎么都行的啊。 所以纪元去衙门的时候,便是上面来的河西府王通判都是笑脸相迎,甚至道:“纪大人刚回来,是该休息休息的。” 纪元同样笑着应道:“知道大人您过来,自然是要回的。” “只是不知,知府大人有何指示,竟然差您过来。” 通判,算是一个监督职能的官职。 虽说品级比当地长官要低一些,却能直达天听,还能插手本地事务。 所以河西府的通判过来,跟知府过来区别不大。 纪元也跟肃州的通判打了招呼。 这两位通判看向纪元,对视一眼道:“要不然,明日再说?” 不等纪元回答,肃州通判道:“明日商会的人前来拜见,正好一起见了。” 又是商会。 纪元看了两人一眼,两人倒也不躲闪。 这两位通判,其实拿纪元当自己的人。 他们并非对立的关系,而是正儿八经的同气连枝。 纪元装作不知,挥退手下。 两个通判见纪元如此识趣,同样如此。 此地也就剩下两个通判,以及纪元纪知州。 河西府王通判道:“咱们本地最大的商户,货运商会,他们着急想要橡胶,所以托到知府那边。” “纪大人你也知道,咱们整个河西府绝大部分收益,都是来自货运,都是来自来往的商贸。” “他们也是本地的支柱,既然有所求,知府大人与我商议,所以来这一趟。” 意思就是,货运商会想让纪元赶紧做橡胶,求到纪元上司头上,于是过来施压。 说施压不对,应该讲请求。 “那他们明日过来,是做什么?”纪元问道。 “大概是要提前给下半年的税收,先给交上,多不退少会补。”肃州通判道。 纪元挑眉。 好大的口气。 多不退少会补。 这货运商会,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明显是想要银钱来买橡胶进度。 纪元的表情,让大家一愣,纪元直接问:“这是贿赂?” “自然不是。”肃州通判赶紧道,“是算到本地的税收,又不是给咱们的。” 自古收税都是个难题。 本地的支柱产业这样热心交税,是好事啊。 纪元并不接话。 因为这税收也关乎到衙门俸禄的发放。 确实不是贿赂,但也直接关乎上下小吏补助的发放。 毕竟穷的地方税收少,大家奖金也就少。 富的地方税收多,奖金就多。 自己明日要是拒绝,那衙门上下都要恨自己了。 这也不能怪本地的小吏们。 大家都要过日子。 谁家不要吃喝。 说句不好听的,他这种随手卖画就能赚钱的官员,又或者家族有依靠的官员,不在乎这些补助,那很正常。 但一般的小吏,其实跟普通百姓无异,那些多出来的补助就是为了生活。 纪元明白衙门上下的难处,更明白了这个货运商会的能耐。 旁的暂时不提。 他想给当地百姓挖水井,想要收蒲公英种子,再雇当地百姓做事。 哪个不需要银钱。 不过既然有人想给,那他就会照单全收。 “好,那就明日再说。” 王通判跟肃州通判两个人见纪大人沉默许久,现在终于松口气,全都齐齐松口气。 就知道纪大人够聪明,就知道纪大人明白事理! 跟聪明人共事就是好啊! 等他们一走,纪元对武营道:“把本地地图找出来。” “还有肃州的税收,若有河西府的地图更好。” 纪元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商路。 再算了这些地方税收的占比。 前两天听武营讲,只知道在商路沿途的县城税收高,却不知道高到这种程度。 肃州六十万人口,二十六个县,九个县城在商路附近。 而这九个县有着三十多万的人口,以及百分之八十五的税收占比。 高到离谱的程度。 肃州是这样,河西府大部分地方都是这种情况。 也难怪人家货运商会硬气。 此地衙门百分之八十多的税收都是人家提供的,这要是不硬气,那就怪了。 就等于说,人家商会是肃州衙门,乃至河西府衙门的大金主。 大金主开口,事情哪有不能办的。 纪元自己都笑了下。 想当金主是吧。 那就当。 纪元又道:“把刘军请过来。” “咱们好好盘算盘算,把橡胶产业发展起来,到底需要多少银钱。” 不是想给钱吗。 那就给。 给到他满意为止。 第169章 第169章 六月初三, 肃州城的天气有些热。 衙门的人提前冰了瓜果,先给纪知州送过来,又给各地分发之后, 再冰了一部分。 纪元又吃到西瓜了, 这次还有极为新鲜的葡萄。 纪元看了一会, 问道:“咱们衙门的新鲜水果都是哪里的?” 小吏欢快答道:“商会啊。” 这商会, 肯定是货运商会。 纪元点头,也不算意外。 到了定好的时间,其他人早就在等候,纪元带着蔡丰岚,武营,刘军, 以及通判等人,几人直接去了会客的厅堂。 纪元在门口碰到河西府王通判,两人一番退让,一起进了厅堂内里。 两人是平级, 纪元又是东道主, 故而坐了主位。 肃州货运商会众人, 已经在旁边等候多时,见到官员们进来,便立刻起身,直到纪元说坐,众人才落座。 纪元往下面看过去。 商会共来了六人,领头的四个人衣着光鲜低调, 面容白皙, 后面的两个衣着还好,但皮肤粗糙, 一看就是经常在外面跑的。 其他人也在打量纪元。 众人第一反应是,这是戏文里的官员吧? 第652节 哪有官员这样年轻,这样俊朗的? 可想到纪元的名声,谁都不敢怠慢,虽说方才已经行过礼了,但此刻还是一一见过长官。 纪元手握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偏偏不给他们。 谁心里都恼火。 大家以为,纪元一来,就会着手制作橡胶,谁能想到,他对那些废弃井矿感兴趣。 众人寒暄时,自然问到纪大人最近如何。 纪元道:“一直知道肃州的矿井出名,没想到竟然枯竭了。” 啊? 这? 您不知道的吗? 蔡丰岚推了推叆叇。 纪元好演技。 你会不知道肃州的矿井情况? 你来之前早就摸清楚了啊! 但纪元这么一说,让其他人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合着您不知道这些矿井已经不能再挖了,就冲着矿井来的? 那您找矿井是做什么? “把生橡胶,做成熟橡胶。” 这又是什么? 原来去找矿井,是跟橡胶有关? 不管是两个通判,还是货运商会的六个人,脸色都变得惊喜。 不过,还是那句话。 生橡胶是什么,熟橡胶又是什么? 作为最了解橡胶的纪知州,他说的东西,大家都认真去听。 纪元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橡胶制品如今有很多,但多是胶鞋,雨鞋,雨衣,以及车上的零件。” 说到马车上的零件时,货运商会的人更是点头。 “可这些东西,都不耐用。” 这是真的! 每次换一个,都要好多钱! 而且经常会有磨损,很不耐用! “所以要用其他方法,变成熟橡胶。” “我们把直接拿来用的橡胶称为生橡胶,加工过的,叫做熟橡胶。” “但研究发现,想要炼制熟橡胶,需要一种材料。” “石炭做焦炭时产生的一种油。” “这种油可以溶于生橡胶,从而改变生橡胶的形态。” 然后再用硫黄熏,那样做出来的橡胶,就有些类似于现代的橡胶制品了。 这样的熟橡胶做出来,才能真正地改变橡胶行业。 从轮胎到日常用品,一切都能做出来。 纪元并未把如何制作熟橡胶说完整,但其中的前景,他已经说明白了。 在场众人激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如今的橡胶已经这样厉害了。 若他说的熟橡胶做出来,既耐用,又好用? 还有,石炭做焦炭时,确实会产生一种油,那种油全都作废无用,以前直接倒在地上的。 现在告诉他们,这玩意儿可以跟橡胶混合?不早说啊! 怪不得纪大人第一时间去找石炭矿井,原来为的是这个! 纪大人不是不想发展本地的橡胶行业。 是想升级橡胶行业。 美中不足的是,纪大人根本不知道,肃州的石炭挖完了! 可惜! 在大家七嘴八舌解释时,纪元突然道:“这四位,怎么会知道石炭做焦炭的情况?” 被点名的四个人对视一眼,赶紧答道:“小的之前就是经营矿井的,如今矿井废弃不用,也就改行做了货运行业。” 准备说,他们从官府买来了矿井的经营权,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如今不能挖了,经营权却还未到期,在手里都是累赘,官府又不可能给他们退钱。 其他两人一扭头,脸色明显难看。 这四个人仗着从井矿里获得的银钱,强势进入货运行业,把他们两个都要挤出去了。 矿井枯竭了,就来做货运,实在是恶心。 他们四个还在滔滔不绝跟纪知州解释矿井的问题,以及如今的矿井真的不能用了。 若想要这种废弃的油,只能从其他地方弄。 可惜啊,之前这种油,都被他们随便倒到附近的地里了。 肃州内还有两处石炭矿能挖出东西。 以及河西府还有六大矿区等等。 反正一句话。 虽然咱们肃州石炭不多了,但可以从其他地方运! 他们有渠道! 纪元直接道:“成本呢。” 成本。 那就多了。 “而且技术会被其他地方学去吧,到时候肃州怎么办。” 如果说前者,大家还能说不计成本也行。 技术要是被肃州以外的人学了,那真的不好啊。 蔡丰岚又笑。 纪元才不介意技术的事,他恨不得全天下都学会技术。 不过用来拿捏这些人,还是简简单单。 蔡丰岚也道:“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用咱们本地自己的矿井。” “没错,那些矿井其实不算是枯竭,只是地下水太多,只要把水弄上来即可。”纪元点头。 话是这么说。 但那地下水可多了,怎么可能全都弄上来,若是可行,他们四个人都不会转行! 四个人急得抓耳挠腮。 反而是面容粗糙的两个汉子道:“熟橡胶的事也可以放放,要不然,咱们先把生橡胶做出来。”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现在运货的马车上,都需要橡胶,而且西域不少货商都想要这玩意儿,咱们真的要自己生产。” “宁安州距离这里太远了,运过来的价格,直接翻了一百倍。” 其实这也不算夸张。 宁安州可以说在天齐国最南边,肃州又是最北边。 好一点的是,两个地方都靠西,所以距离差不多六千里地。 那问题也来了,从宁安州到京城也是六千里地,为何那里的橡胶价格,不至于翻一百倍? 自然因为京城那边商贸更为发达,水路也畅通,价格就下来了。 到肃州这边,都是陆路不说,相比京城的繁华,这边顶多跟西域做买卖,往内地的商队太少了。 他们跟西域的交流,都比内里的多。 物以稀为贵。 橡胶价格翻一百倍,并不稀奇。 这甚至还是滇州府开了许多橡胶作坊之后的价格。 不管是马车上的配件,还是想做这个买卖,他们真的想让本地建起橡胶作坊。 纪元见他们两个说得真诚,点头道:“放心,已经找好地方了。” 这两人自然兴奋。 前面手舞足蹈的四个人则开口道:“若这生意有什么难处,我们也能帮忙的。” 帮忙? 纪元看着他们,又看看那两个通判。 他们四个直接说出目的。 第653节 他们也想参与橡胶生产。 意思就是。 他们想做橡胶作坊。 这次过来,就是这个目的,希望纪大人可以提携。 纪元了然笑笑。 倒是不意外。 他就说,橡胶不是不做,只是晚一些做,怎么就他们那样着急,甚至河西府的通判也过来。 一个是催促他快点办。 另一个,那就是很多人都想分杯羹。 谁还不知道,橡胶作坊挣钱啊? 纪元听到这话,笑着道:“好啊,以后肃州的橡胶产业也靠诸位了。” 这么简单? 大家以为纪知州肯定要提很多条件啊? 那河西府的王通判道:“橡胶买卖事关重大,想来一个肃州也是不够的,其他地方,能不能也开些橡胶作坊?” “自然可以。”纪元继续答应,“放心吧,大家都会有份的。” 这,这也太爽快了! 在场的人晕晕乎乎的,心情格外的好啊。 可纪元的话题,又回到原点:“可我还是想重启本地石兴县的井矿。” 纪元对井矿念念不忘,好像那些废弃井矿是宝贝一样。 也是,有石炭矿,就能升级橡胶。 可本地的井矿,真的已经榨干净了。 否则他们手握经营权,为何不去开采? 要知道那都是钱啊。 武营适时道:“大人,回头咱们多走几处,万一有能用的呢。” “许多废弃井矿都是私人的,也不好多去。”纪元说着,看了看那四个人。 啊? 在这等着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废弃的井矿在他们手里,其实是没用的。 但若给了纪大人,这心里也疼啊,到底是自己的物件,经营权到底没到期。 纪元淡定喝茶,似乎已经算准他们会给。 四个人脑子飞快运转。 他们手头一共有四五十处废弃的井矿,确认过无数遍,真的挖不出东西了。 要不然把经营权还给官府? 纪元又跟两个通判提起麦种的事,蔡丰岚负责这一块,算是做了个简短的汇报。 得知需要挖许多水井,还要挖许多水渠,以及购置种子等等开销,实在让人咋舌。 原来培育良种这样贵啊。 纪元还提了在宁安州培育良种时的花销。 “几万两银子扔下去,跟打水漂没区别,实在是太难了。” 话说到这,已经很明显了。 要么帮肃州培育良种,甚至还要挖水井? 要么给出纪大人念念不忘的矿井经营权。 否则人家根本不往下聊。 什么橡胶作坊,等着吧。 四个人脸色变了变,拱手道:“此事还要跟家族商谈,请纪大人给些时间。” 纪元笑:“好说,不过三日后,我就要回石兴县了,尽快吧。” 尽快。 是把矿井的经营权还给官府,换来纪大人带着他们做橡胶。 还是帮着肃州培育麦种? 好个纪知州,他确实不一般啊! 想到橡胶产业,想到纪大人所说的熟橡胶还能做车轮? 若真的如此,那这个产业只会更加庞大。 至于帮着培育良种? 开什么玩笑,他们又不用种地。 而且培育出来,肯定是让天下人都用,那跟做慈善有区别吗? 还有,培育良种需要的银钱,可不止万两。 如何选择,似乎已经明朗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说服家族众人,把他们手里的矿井经营权拿出来。 可再一想。 纪大人拿这些废弃的矿井,到底要做什么? 真的要雇人把废水一桶桶抬上去吗? 如果是纪大人的话,好像也做得到? 毕竟他要升级橡胶产业,必然要下血本的。 货运商会的人走了,河西府王通判的信件也送了出去。 很快,整个河西府想要做橡胶买卖的人,都会过来的。 他们也会带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来换这份产业。 纪元对此,非常确信。 第170章 第170章 用废弃矿井的经营权来换橡胶草的经营? 这买卖划算吗? 众所周知, 想要从朝廷拿来这些矿产经营权,当年各家的花销都不少。 可问题在于,如今许多矿场, 不止石炭矿, 从盐矿甚至铁矿, 以及各类矿洞, 许多都已经废弃无用了。 那么深的积水,怎么可能继续开采。 也就是说,用这些无用的经营权,来换纪知州带着他们一起种橡胶草。 答案不言而喻。 当然,也有人说。 纪元会吃亏? 谁能从他那占得便宜啊。 那问题又来了。 即使知道,纪元可能有后手, 人家拿着废弃矿井说不定有用,那你交换吗? 换啊。 这矿井在自己手里是废物。 还会一直是废物。 不如闭着眼给出去。 当然了,也会自己留一两个,万一纪大人能把这些东西变废为宝呢。 整个肃州的矿井经营权, 在三天之内, 收回了三百多个。 此事归户司来管。 户司下的矿司主事虽然不知道收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但还是老老实实按照纪元的要求,把所有矿井的情况统计清楚。 不怪他们这么听话。 谁让上司是纪元。 纪元那边也不藏私,所有归还矿井经营权的门户,都纳入肃州橡胶种植计划当中。 橡胶草适宜生活的环境,适宜生活的地点,以及各地庄稼跟橡胶之间的平衡, 全都发到下面。 不少人这才意识到。 纪知州早有准备, 他似乎早就想到,以后橡胶草的种植问题。 在各家沾沾自喜的时候。 忽然发现, 纪大人确实带着他们玩,但带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特别是货运商会的几个人,他们从矿业转到货运,都是极为赚钱的买卖。 以为自家再转到橡胶,又能大赚一笔,所以急匆匆把纪元要的矿井经营权还回去。 第654节 然后呢? 然后发现,这份《橡胶草种植手册》,好像人手一本? 这就跟你费尽千辛万苦弄来的武林秘籍,其实江湖上人手一本一样。 甚至肃州以外的人,也能轻易换一本。 用各地的良种也好,用捐赠打井的匠人也好,反正并不算难。 发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的经营权早就给出去了。 毕竟纪大人说过了,只有三天考虑时间,他们自然急哄哄点头啊。 谁知道点头之后是这种结果? 啊? 我花大价钱买的。 什么! 你也有! 凭什么?! 可他们敢去找纪知州对峙吗? 纪知州又答应过他们什么吗? 没有! 完全没有! 此事一出,要说对纪元没有怨气,那绝不可能。 但众人思前想后,有怨气又能怎么样。 他们还能反了不成? 还是去找纪知州的麻烦? 谁不知道,人家跟朝廷的关系,人家跟皇上,太子,首辅的关系? 至于货运商会提前给的税金,衙门照单全收,毕竟送上门的银钱,能不要吗。 别说肃州的货运商会了,就连肃州衙门,都感觉出一丝不同。 肃州的通判也道:“这商会,欺软怕硬啊。” 纪元就是那个硬气的。 他更是深知自己的硬气,才能让大家看着是坑也往下踩。 这件事办完之后,纪元又把事情交给蔡丰岚跟李指挥使,还有刘军等人。 而他准备返回石兴县。 这次,再也没有第二个人阻拦。 为何? 你是想跟纪知州打交道,还是跟他下面的人打交道? 跟下面的人打交道,或许占不了什么便宜,但不会吃亏。 跟纪元打交道,像是吃亏了,也像是没吃亏。 反正心里不爽得很。 蔡丰岚道:“纪元要是想让大家心里舒服,也简单得很。” “可凭什么让大家都舒服。” “那些人逼着他回来,还让上面的人施压,他就那么和和气气地应下?” 这话也是故意传出去的。 不少人脸色一变。 回到河西府的王通判也沉默了。 他们可以施压,纪元也不在意,只会简简单单地抽回去而已。 这次收回的三百多废弃矿井经营权,以及河西府各地上赶着送好处,那都是对于这次的补偿。 如今看来,算是小惩大戒? 王通判再想到纪元的表情,向来都是笑眯眯的,但话题总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也是托大了。 竟然真的跑下去要分橡胶的经营权。 真以为人家年纪轻轻就好欺负? 这次短暂的交锋,让肃州,乃至河西府,都没人再提纪元不在乎橡胶的事了。 他要是回来亲自处理。 下次要的,可不止废弃矿井的经营权吧? 就连本地官员也没想到,纪知州是用这种方法让大家闭嘴。 可问题又回到原点。 他要废弃矿井到底干什么! 他真的有办法把里面的水抽出来吗? 真的有办法让矿井活过来吗? 纪元要这些“废弃”矿井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以后铺路。 等到蒸汽抽水机做出来,这些所谓的废弃井矿,就再也不是废弃的了。 同时,也是让货运商会的人冷静点。 不是你们施压,我就要让利的。 若到了如此偏远的地方,还是要被这种关系拿捏,他何必千里迢迢过来。 一圈下来,外面终于风平浪静。 而他心心念念的蒸汽机,也终于开始正式建设。 之前一直说,他认为蒸汽机的建造,是因为没有靶子,所以瞎射箭,练习起来自然没有准备。 如今,靶子就在眼前。 那这一箭,也该射准了吧? 一定要类比的话,以前是让大家自行研究。 如今却不同。 纪元就直接给这些数学家,物理学家,甚至化学家们出了一道题。 我这里有一口蓄满水的矿井。 而我又想开采里面的矿石。 请问如何用蒸汽机来解决这里面的问题。 “题目”布置下去,接下来便是一点点的答题。 给了研究方向之后,肉眼可见的,进度加快很快。 纪元五月底离开石兴县,六月十一回来,图纸已经画出来,高夫子他们正在征调人手,按照图纸开始建设。 纪元一来,高夫子立刻把图纸先给他看。 别的官员可能不懂,纪元肯定能看懂的。 高夫子还道:“我们找了当地下过矿井的矿工,自己也下去看过了。” “地下水渗水厉害,普通人把水抬上去肯定不行,就连马匹拉水,成本也格外高,所以这些矿井废弃无用。” “如果咱们的蒸汽机能建造起来,不仅动力足,而且成本也能节省很多。” 人力跟马力都有限,蒸汽却是不会累的,不仅如此,这里本就是石炭矿,所以燃料更是跟不要钱一样。 高夫子甚至已经看到蒸汽抽水机的前景,只要能建造出来,那石兴县的所有矿井,全都能焕发新生。 “现在已经找到角度,只要蒸汽机建起来,就可以试着抽水了。” 前几年对蒸汽机本身的研究可不是白费的。 蒸汽机的运作原理,大家再清楚不过。 问题就在于,怎么因地制宜地制作出可行的工具。 这甚至也可以检验他们多年来的研究成果是否可行。 纪元还在看图纸,只见眼前的蒸汽抽水机加了不少模块。 最主体的部分,自然还是蒸汽机的锅炉以及蒸汽机的管道。 这些东西,都是高夫子他们研究的重点,甚至一些工具都是特制的,直接从建孟府运过来的。 整体来看,这个蒸汽抽水机的设计并不难,甚至堪称简陋。 而且很类似纪元记忆里另一个时空的蒸汽机动力机。 果然无数设计的结果就是殊途同归。 出自高夫子手中的蒸汽抽水机是由三个部分组成。 后方的锅炉,活塞气缸,再加上一根巨型的杠杆。 锅炉不用过多解释,就是用来烧水产生蒸汽的,蒸汽进入活塞气缸,活塞气缸的设计让杠杆上下活动。 利用杠杆的活动,便形成水泵的动力。 有了类似水泵的压力,再随着杠杆的上下活动,井水就能被抽上来。 第655节 抽上来的废水,甚至可以进入锅炉产生蒸汽。 理论上来说,只要燃料一直够用,那这台蒸汽机就可以不停地运转。 在这些效率下,地下水就算再多,也是能被抽干净的。 只有矿井下面没有废水,那这个矿井就算活过来,可以继续开采,开采出来的石炭,就是这台蒸汽机的燃料。 高夫子越说越兴奋:“不用人力,也不用马力,就能解决矿井废水的大难题!” 不过随后,高夫子也道:“但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现有的,并未有什么创新。” 这也是高夫子惭愧的地方。 因为他们在解决这个难题的时候发现,他们现有的技术,其实完全可以解决这个巨大的困难。 可在这之前,大家却从未考虑将自己手头的东西,进行实际的应用。 甚至研究蒸汽机,也只是觉得好玩,有趣。 殊不知,他们觉得好玩有趣的东西。 竟然能发挥这样大的作用。 这倒是不稀奇的。 甚至纪元也差点进入这样的误区。 理论跟实践一直是两回事。 研究理论知识,跟实际地应用到民间,更是两回事。 前者的理论研究虽然必不可少,但不用到实处,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学问,跟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关系。 而民间其实也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研究,却没有理论知识的支撑,发展也会被局限。 唯有两者结合。 将高高在上的高深学问,跟踏踏实实却简陋的工匠技艺结合起来,才能做出实用的东西,甚至是改变所有人生活的东西。 放到现代,或许会叫知识壁垒。 放到如今,也是读书人跟匠人不交流的结果。 不过,也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现有的,图纸才能出来得这样快。 甚至接下来的建造也会十分顺利。 纪元也住到矿井旁边,每天跟大家一起看着蒸汽抽水机的建设。 他也不算外行,还能给出自己的建议。 这边热热闹闹建设,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主要是武营先发现的。 “自从蒸汽抽水机开始建设,附近不少百姓有意无意地路过,都想往里面看两眼。” 矿井附近,其实建设不少房屋,都是当年矿工们住的。 不过并未有什么围墙,只有两条通往外面好路,再有许多条小道。 所以附近百姓想来围观,那可太简单明了,甚至随便躲到一间房屋里都有可能。 要不是武营手底下几十个人警觉,估计还发现不了。 当然了,也因为“无意路过”的百姓太多了。 纪元听到这话没什么,倒是石兴县知县尴尬了,他主动道:“应该是当年的矿工吧,他们一辈子都在矿井上,所以对此很关注。” 作为本地知县,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 石兴县靠着石炭发家,石炭矿没了,连带着焦炭作坊也没了。 再加上当年挖矿的废水以及各种作坊弄出来的残渣废料,基本都是倒在农田上。 如今石炭挖不成,农田也种不出什么庄稼。 故而本地人日子过得苦。 也有人说,那他们当年也挣不少银钱吧? 这些都是应该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 石兴县的百姓,说到底都只是矿工,挣的是辛苦钱,卖命钱。 这种情况下,他们又能有多少家底? 无非是矿井主人吃肉的时候,他们喝一口涮锅的汤罢了。 但是大家无不怀念矿井还在的时候。 毕竟那时候还有刷锅水可以喝,现在闻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有意无意过来看,自然也是期盼着矿井可以好起来,他们可以有机会继续卖命。 纪元听得沉默。 武营他们也无奈。 他们两个还好一些,他们到底是吃过苦,心里有准备的。 高夫子听了却是彻夜难眠,此事告诉师兄弟们,这下整个师门的人都睡不着了。 他们读书那样久,孔子也读,孟子也读。 为国的书读了,为民的书也读了。 原来只是读了,却并未实践。 那些放在他们手里,被他们觉得还不够完美的设计,却能改变很多人的生活。 高夫子其中一个师弟,忍不住道:“纪大人当初说,让我们设计蒸汽织布机,就是为了真正改变人们的生活吧?” 可他们谁都没有听。 一心要研究出高效,小巧,完美的蒸汽机。 从化远三十九年,到如今的四十四年,全都是这个目标。 这会想想,他们想做的事,跟纪元要做的,完全背道而驰啊。 “怪不得纪元要把我们弄到这里。” “他是要解决实际的问题。” 纪元其实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在找蒸汽机的出路,以及蒸汽机的正确使用方法而已。 在实践当中,才能更好地完善蒸汽机。 路要一步步地走。 即使现在的东西不够完美,但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 可第二天一早,纪元发现,高夫子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了。 眼神就算了。 怎么都卷起来了? 原本只是等着蒸汽抽水机的建造。 一时间,他们竟然开始琢磨,怎么改进挖矿的工具,用什么样的车轮可以更省力。 以及运送矿物的时候,如何才能高效。 纪元听着他们讨论,默默画了一个现代的轨道:“这样是不是可以。” 说着,在旁边又画了个适应轨道的小车:“在轨道上运行,运送矿石就省力了。” 众人沉默。 纪状元! 不愧是纪状元! 你怎么在每个方面都在行啊! 如果说高夫子师门的人,还在讨论轨道车能应用到多少地方,可以如何改进更省力,以及如何急停,如何保证稳妥的话。 那石兴县本地人石伟忠,石伟阳则愣在原地。 若有这种东西,那他爷爷的腰在冷天就不会那样疼吧,还有他爹的手跟胳膊,都是当年背矿石,抬矿石落下的病根。 他们两个本就对纪大人心怀愧疚。 他们差点抢了纪知州,纪知州也只是罚他们在这里做苦力而已。 现在心里更不同了。 而且他们知道纪大人的手腕。 那肃州的货运商会想要拿捏纪大人,直接纪大人抽耳光抽回去的事,大家可都听说了。 对几个货运商户毫不留情,对他们却手下留情,甚至还想帮他们“救回”矿井。 这让他们如何不卖力做事。 此事传到石兴县,不少当年的矿工再次悄咪咪来看。 出自高夫子之手的轨道车自然好得很。 当年要是有这东西,大家做事的时候,肯定很轻松啊。 一时间还有人主动来问,他们可不可以来帮忙,不要工钱就行,只要能把这个大家伙赶紧建好。 他们口中的大家伙,便是蒸汽抽水机。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可轨道车都那么好用,这东西,肯定也很厉害吧? 至于为什么叫大家伙。 自然因为,单一个锅炉的高度,就比一个人还要高,再加上活塞汽缸,以及烟囱。 差不多是成年人的七倍还要高。 第656节 若在远处看过来,一眼就能看到这个巨大的烟囱,以及巨大的气缸。 那杠杆更是夸张,长度约有三丈。 就是十二米左右。 这样的巨型建筑,怎么就不是大家伙了。 这名字喊起来也有趣,竟然成了蒸汽抽水机的昵称。 不过纪元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永兴矿场的诸位,是不是太努力了! 从高夫子到做事的工人,每天起得比他还早,这合理吗? 纪元跟武营起来锻炼身体的时候,就见高夫子他们黑着眼圈,说是想到如何改进方案,如何提高效率。 找来的工人,甚至因为惩罚而来的石伟忠等人,则在偷偷摸摸继续修建烟囱。 啊? 你们不累的吗? 大家是不是有点辛苦了? 话是这样说,纪元空闲时的画作上,出现的便是他们的身影。 纪元既画山水,也画他们。 若能在画作上留下大家的影子,那也是好的。 石兴县外的永兴矿场如火如荼。 肃州城内的橡胶草种子收购也正式开始。 这橡胶草,也就是蒲公英在当地都是杂草一般的存在,便是做药材,泡茶那也不稀罕,毕竟遍地都是。 但问题在于,这东西跟其他植物混杂在一起,所以需要收集种子,然后开辟真正的橡胶草田。 消息传出之后,肃州大人小孩都出去采集种子,到时候会有种橡胶草的人家来收购。 官府也鼓励他们自己留一些种植,到时候也有人前去收橡胶草,算是个额外的收入。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现在收集种子,等到八月份就可以种植了。 问题是,有些居心不良的,竟然想恶意炒高橡胶草种子的价格,好从中大赚一笔。 再说了,纪元又不在肃州城,等他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吧。 然后蔡丰岚站了出来。 蔡丰岚,蔡同知。 大家都知道,他是纪元的同乡,同窗,也是好友。 甚至这次来肃州,都是跟着纪大人来的,故而没人多看他。 一个戴着叆叇的近视眼,妻子还是大户人家,怎么看都是像抱大腿的人。 纪元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只是微微摇头,丝毫都不担心。 蔡丰岚的水平,还用得着别人担心? 纪元继续忙矿场的事。 而蔡丰岚稍微出手,就把那些恶意抬高价格的人给收拾了,顺便塞到矿场里面充公。 想要恶意抬价? 那手里就要有充足的橡胶草种子。 在这些人大肆用高于市场价收购的时候,蔡丰岚只当作不知道。 直到过了六月,蔡丰岚算着,他们收购得差不多了,便放出消息,说官府需要的种子极多,算上他们囤货的数量,那也是不够的。 这些人一听这话,咬牙去外地收购,囤了几十个仓库,几乎要把肃州散户的种子都给收干净了。 想着他们手握这么多种子,那接下来的定价,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可是橡胶草的种子。 以前是杂草,现在可是宝贝! 便是官府,都要上门说好话吧? 这些人左等右等,肃州衙门就是不吭声。 眼看八月就要种植了,难道肃州衙门不着急? 他们就是靠橡胶生意吊着货运商户,吊着那些大户人家。 若不能按时种植,大家肯定不满的。 然后,这些人就看到大批便宜的橡胶种子从河西府运过来。 原来蔡同知早就跟河西府知府,通判提过这事。 许多地方都在帮忙收购种子,而这事又是托谁具体去做? 托货运商会资历最久的两家商户,那两家态度诚恳,对矿业转行的四家货运商户不满,官府找过来,他们自然乐意帮忙。 一来二去。 货运商会内部,有三分之一的力量倒向纪知州,蔡同知。 那些想要恶意抬价的人,则看着自己手里的种子傻眼了。 囤了那么多橡胶种子,现在全都卖不出去了! 蔡同知在这会,又施施然地出来,推了推叆叇:“官府可以收购。” 至于价格吗。 你们成本的一成。 多少?! 一成!? 你们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还有! 既然知道我们在囤货,为什么不阻止? 为什么不阻止? 肯定是想空手套白狼啊,这还用说? 蔡丰岚也就是叆叇太厚,大家根本看不到他翻的白眼。 如果说一成收购还不够狠,那这些人因为税务问题,直接被关押起来,就是让肃州上下不寒而栗。 如果说纪元的手段,让肃州的大户们不敢招惹。 那蔡同知的补足也让不少有心思的人更老实了。 同时,不少人意识到,纪元敢离开肃州城一两个月,就是因为信任自己手下,信任自己的同窗好友? 都以为纪元不在肃州城,他们就可以兴风作浪。 现在都明白了。 人家在不在,你们都要老老实实的。 不老实的话,他们有本事让大家血本无归。 纪元看着新送来的犯人,挑眉道:“来了?炒作本官任地的种子,好玩吗?” 好玩吗? 不好玩! 纪元,纪知州,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态! 第171章 第171章 纪元四月到肃州, 如今刚过六月。 人都不在肃州城府衙,上下却都服服帖帖。 一个是货运商会,一个是前来炒作橡胶草种子的货商, 哪个不是哭着离开。 碰到纪元这种“硬茬子”, 大家只能收了心思。 关键是, 谁都看得出来, 纪知州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不过是腾出手收拾他们一圈而已。 纪元心道,我都从京城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还怕这些? 当然了,这只是随口说说。 纪元的重点,确实在其他地方。 谁都能回答出来。 他天天在石兴县城外的永兴矿场, 对所有的废弃矿井感兴趣。 但,这真的是废弃矿井吗? 在众人全力配合下,高五丈的烟囱拔地而起。 旁边的锅炉,活塞汽缸, 都在按部就班地建成。 真正建设的时候, 自然有技术问题, 不过有问题就能解决,只要这个蒸汽抽水机能用即可。 七月二十五。 耗时一个多月建成的巨型蒸汽抽水机,终于完工。 这还得力于石兴县的百姓们,虽说在矿井下工作很辛苦,但没有矿井,他们的日子更难。 第657节 所以大家都在全力建设, 希望这东西有用。 蔡丰岚也是早一日赶过来, 共同见证这一时刻。 要说最激动的,肯定还是纪元。 或许在场很多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他明白。 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蒸汽机建成,到底会带来多少东西,他都不敢想。 如果蒸汽机可以全面使用,天下间废弃矿井启动,都不是大事了。 而是对全方面,全行业的席卷。 若蒸汽时代降临,若一直研发到蒸汽船,蒸汽火车,以及全方位的提升。 越是明白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他越激动。 蔡丰岚看着纪元,忍不住道:“这东西,是不是还有其他作用。” 太有了。 纪元笑着道:“等着看吧。” “希望这个东西能成功。” 蒸汽机的第一步,应该可以吧? 石兴县,永兴矿场。 以纪元为首,蔡同知,当地通判,以及各部主事,几乎都来凑这个热闹。 若不是还不知道,河西府那边都会派人过来。 没办法,谁让纪元对这个怪东西的关注度如此之高。 高夫子他们更是兴奋至极。 蒸汽机。 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时间,他就被蒸汽机深深吸引。 如今,总算做出来一个有用的了。 这么想着,高夫子看向纪元,纪元朝他点头,高夫子才道:“烧锅炉吧。” 负责点燃锅炉的人,正是曾经抢过纪元的石伟忠。 石伟忠这人其实还在服刑,可他是最踏实肯干的那个,时间一长,高夫子也信任他。 点燃锅炉,里面的炭火烧起,源源不断的石炭铲到锅炉里面,让里面的水开始沸腾。 七八月的天气,肃州已经有些冷了。 可纪元他们在锅炉旁,还是感觉到热气。 直到蒸汽出发,顺着活塞气缸往上走。 纪元跟高夫子他们建的这个活塞气缸,有独立的冷凝器,所以许多热量不会被浪费。 也就意味着可以快速开始工作。 只见烟囱里浓烟滚滚,另一边的蒸汽终于开始工作。 刚开始,蒸汽缓慢推动杠杆连接的初级水泵,若压力足够,蒸汽足够,废弃矿井里的水,就会被压力抽上来。 所有人屏住呼吸,只等着看奇迹的出现。 一锅锅的石炭燃料,锅炉越来越热。 只听几声奇怪的响动,连接活塞汽缸的阀门因为蒸汽的涌动开始抖动。 这抖动让众人吓得后退一步。 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而不到十个呼吸,这座已经荒废二十六年的废弃矿井,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呼吸。 黑漆漆的废水被抽了上来,这水的颜色就是石炭的颜色,在这地下,已经蓄积了二十六年。 如今重见天日,看得所有人揉揉眼睛。 这个古怪的大家伙。 真的把矿井的废水抽上来了?! 不用人下矿井,不用人提,甚至不用马。 只要一直给这个东西添石炭就好。 所有人看着高高的烟囱,里面的黑烟滚滚,却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很多老矿工想到当年下矿的时候。 若有这种机器,他们里面很多同伴,或许还能活下去,或者还能继续挖矿,继续让一家子吃饱喝足。 这一切,近乎神迹。 “这水,多久能抽完啊!”忽然有人问道。 那边高夫子已经算好了:“三天,只要三天,这些废水都能抽干净。” 多久?! 三天?! 横在他们这里,二十六年没有解决的难题,三天就能成?! 所有人不敢置信。 但是不信也不行。 那么多废水抽上来,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啊,就这么抽上来了,谁会不信呢! 石兴县的知县,此刻激动到手有些抖。 他被调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本地的矿产枯竭了,还知道本地能耕种田地不算多。 其实也跟当地的习惯有关,几十年上百年不怎么种地,当地人甚至没有种田的习惯,更不用说开荒了。 所以这地方乱得很,好在这些年大家习惯了,也去开荒新地,这才有个生路。 现在告诉他,石兴县不仅有生路,还有财路,他如何能不激动。 纪知州凭借一己之力,又把这些矿井起死回生了! 直接起死回生! 还是凭借那个古怪的机器! 这知县稍微一算就知道,石兴县要重新兴盛起来。 本地的所有矿井,几乎都是同样的问题。 只要把废水抽出来,就能继续往下挖。 这挖的是石炭吗? 分明是银子! 全都是银子! 石兴县知县激动地看向纪知州,怪不得都想在纪知州手底下做事,他只是听话而已,就能得到这样的好处。 知县更不敢想,若此事传出去,本地又会变成什么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得过头了,这知县脑子格外清楚,下意识道:“既然本地的石炭可以挖出来了,那本地的焦炭作坊是不是可以重启。” “重启之后提炼出来的焦油,能不能用来升级橡胶?” 纪元颇为欣赏地看知县一眼,稍稍点头,轻飘飘道:“可以。” 可以?! 真的可以?! 知县后退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着:“我发达了,下官发达了。” 不怪他激动。 而是这个产业链太大了。 大到不止改变整个石兴县,甚至改变整个肃州,整个河西府。 石炭矿挖出来的是石炭,也就是原煤,原煤经过烧制成为煤炭,中间会产生一种焦油。 这个焦油就是让生橡胶变为熟橡胶的产物。 这些东西纪元之前提过一嘴,但也只是提过而已。 很多人记在心里了,却觉得,本地连橡胶产业都没发展出来呢,怎么就搞熟橡胶? 而且本地的石炭也不多,总不能把这东西让给其他地方吧。 所以,本地人是默契不提的。 外面有石炭矿的地方倒是想做熟橡胶的生意,可也要等肃州的橡胶产业发展起来再说。 所有人都以为,此事要从长计议。 所有人都以为,这些事不会很快的。 可这个大家伙的出现。 好像改变了一切。 改变了所有人的思维模式,也改变了游戏的规则。 这就是纪知州在做的事。 纪元却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 纪元指着初步的蒸汽机道:“这东西,你觉得可以大面积推广吗?” 石兴县知县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好像不可以。 第658节 是的,不可以。 其中的钢材,是高夫子他们专门托人炼制的,工艺跟硬度都是上乘。 汽缸的密封性,还有管道的制作。 都不是随便得来的东西。 想要复制这样巨大的蒸汽机,太难了。 所以要怎么推广? 怎么让大家都来建蒸汽机? 纪元抬头看着烟囱。 怎么推广。 当然是利益。 他真正的鱼饵已经放出去了。 就看大家敢不 敢咬钩了。 这件事做得一定要快。 他要尽快让更多人看到其中的利润,从而自发地开始研究蒸汽机。 只有高夫子那边的人,实在是太慢了。 就跟橡胶的应用一样,放出去之后,有无数能工巧匠加以改制,用在更多地方。 在那会,纪元也意识到,把蒸汽机推广出去,让更多人,更多想要用此谋取利润的人去改造。 肯定比他们现在快得多。 大众的智慧才是无穷的。 他需要更多人,来参与蒸汽机的改进。 至于为什么要快? 因为要防着京城的人得知此事。 防止他们把这件事做成自家的垄断生意。 如同橡胶司一般。 直接成为皇室的私产。 他认真做事,可不是为了这些人利润添砖加瓦的。 连这个知县都明白,其中利益链有多大,朝廷的人不会想不明白。 其实把这些当私产也就算了。 可他们绝对会把蒸汽机的秘密严防死守,到时候别说集思广益了,就怕成为小众人的玩具。 那哭都没地方哭。 一连三天,石兴县的百姓全都过来围观了。 看着废水抽出来,所有人都在欢呼。 太好了! 矿井活过来了! 这次真的活过来了! 他们是不是可以下井矿做事了?! 自然可以。 如今的经营权也在石兴县自己手中。 可下去之后,先要成立一个工会。 矿工协会。 协是协商的协。 意思是,矿工们自己的协会,有什么事可以聚在一起商量。 看到商会了吗。 就是那种形式。 听说过滇州府那边遍地存在的伐木会吗? 就像他们那样。 成立矿工的工会,制定自己的规章制度,以及定好矿工的工时价格,以及受伤了,生病了,因故去世的赔偿价格。 这方面可以有专门的人帮忙列出来,但也需要矿工们提出自己的要求。 纪元已经不是头一次组织这样的工会,做起来简直得心应手。 让他意外的是,本来以为还需要他再讲解什么是工会。 可当地人却道:“我们知道伐木会!” “对!我们听说过的。” “都说加入伐木会的话,就不会被欺负了。” “对!滇州府有一户人家,卖木头的钱被骗走了,还是他们伐木会帮忙追回的。” “不止呢,不仅追回了银钱,整个滇州府的伐木会都拒绝供应木材给他们,他们的生意直接黄了。” “还有一户人家,男的砍树的时候被野兽叼走,放在之前,尸体肯定就没了,也是伐木会的兄弟们尽力找回尸首,还从当地伐木会凑钱给这家人。” “是啊,伐木会真的很厉害,还会送孩子们去读书。” “都说那边伐木会的人很有骨气,跟其他人不一样。” “也有人说他们是刁民,不好管。” 最后这句话是肃州一个富户说的。 同样的富户同样皱眉:“是啊,太难管了,他们还敢跟当地官府较劲,你们敢信?” “若让这样的工会发展起来?那不是倒反天罡?” “本地不能有这种协会。” 这些话也传到纪元跟矿工的耳朵里。 纪元只是笑着道:“讨厌你的人,自然反对你的一切行为。” 他们越生气,就说明做对了。 就跟滇州府那些富商们,阻拦不了伐木会的兴起一样。 矿工协会的兴起也是他们不能阻拦的。 往日给他们辛苦做事的伐木工,矿工,此刻就是要一起做事,一起当兄弟。 就像货运商会一样。 要说里面的人,其实也就是一群运货的汉子们。 可他们同样能左右官府的决定。 再拿个不恰当的比喻。 沙匪头子马老三,也是仗着人多势众,这才让周围人忌惮。 他们都可以,矿工为何不行? 成立伐木会的时候,纪元还需要多费口舌,还要跟大家说明其中好处,更要从小范围试点开始。 让他惊喜的是,即使滇州府距离肃州六千里地,可那里发生的事情,依旧传到他们耳朵里。 因为这是他们最想听的,也是跟他们切身利益最相关的。 很多人都喜欢说有钱人有权的人多聪明多体面多优雅,还总能做出正确聪明的决定。 其实都是假的。 每个人都会选择有利于自己的。 不识字的人不一定比识字的人笨。 你懂得怎么吃喝玩乐,我懂得挖矿的特殊技巧。 那谁又是笨的,谁又是聪明的。 肃州的矿工们,便在闲暇之余,了解了自己最想知道的讯息,这就是他们聪明的选择。 石兴县的矿工协会第一时间成立。 本地矿工很多,也更了解工作内容,所以制定起规范的时候也很迅速。 在纪元的提议下,安全守则也写了下来,比如不戴皮子做的头盔不能下去,每次要检查灯罩的密封情况,以及井矿的通风乃至卫生都有要求。 这些是以往的血泪教训,每一条都能写出无数让人伤心欲绝的故事。 按照纪元的话说:“宁愿动作稍微慢一点,也不能出事。” 有个心直口快的,直接道:“那主家肯定不同意啊。” 说完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纪大人帮着他们矿工,自己竟然还敢反驳,实在该打。 其他人刚想骂他,纪元制止了,他道:“你说得对,所以把这条也加上,主家不能强行提高产量,否则就罢工。” 罢工? 就是不干活? 纪元指了指那台不停歇的蒸汽抽水机。 “那东西是不能停的,所以一直会耗费原料,会耗费银钱。” “你们只要一停手,一罢工,他们的银子就要白白浪费。” “这样一来,看他们着急不着急。” 第659节 有些聪明的矿工已经听出其中意思,可纪大人直白讲出来,还是让他们心动。 往日都是这些主家拿捏他们,如今他们也能反过来拿捏主家。 好事啊。 “如果有不同意罢工的,那就是工贼,是叛徒。” 蔡丰岚在旁边听着,心道,也就是在肃州这种偏远之地了。 放到京城,乃至建孟府,又或者苏浙等地,这种话刚出口,就会被上报给朝廷。 即使皇上不介意,那些世家估计要恨死纪元。 因为,这是能动摇他们根基的话。 也就是这地方偏远,既不服管,也不好管,当地人对皇室的敬畏也没有那么深。 蔡丰岚启程回肃州,他要帮着刘军一起铺开橡胶草种植的事,所以不能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 如果有人关注这里的话,似乎已经明白纪元选肃州的原因。 交通相对来说便利。 本地又有废弃的井矿,还能种植橡胶草,甚至还因为太远,朝廷的命令不好传达。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这也算纪元千挑万选的地方? 还有一点,或许别人也想不到。 矿工协会的事固然重要。 纪元带着人做出拯救废弃矿井的机器,更为重要。 此刻的整个肃州,一直扩散到河西府,疯传着两个消息。 一个是纪元带着当地矿工,组织了一个像伐木会那样的东西,以后这些矿工肯定也会成为刁民。 不等大家有什么反应,另一个消息让他们直接闭嘴了。 纪元自从来了肃州,不管其他的事情,一心扑在废弃井矿处的原因找到了。 他有办法,把那些井矿全部救活。 是全部。 全部都救活。 不管里面积水有多深,他都有办法给弄出去,而且只需要物力,不需要人力。 永兴矿场知道吧? 当年整个肃州数得着的井矿,里面的废水能把人给淹没了,那矿洞还格外的深,格外的大。 纪元带着一群人,只用了三天时间,把里面的水全都排干净。 听说他已经带着矿工协会的人准备复工了。 那“死掉”的矿井都被“复活”了。 这件事让整个肃州的大户人家都坐不住,特别是手里有井矿经营权的,谁家还没几个废矿? 若能救活,那又是多少银钱? 消息一层层传播,而那个蒸汽抽水机的存在,也被更多人知道。 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天齐国的人都会坐不住。 蒸汽抽水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纪元?你的脑子又是怎么长的? 能不能分他们一点啊! 第172章 第172章 都说坏事传千里。 其实好事也一样。 像蒸汽抽水机这种东西, 像插了翅膀一样,传到无数人耳朵里。 也就是现在信息不够发达,放到现代, 肯定直接冲上热搜。 对大家来说, 几个问题就出现了。 蒸汽抽水机。 蒸汽是什么。 抽水机倒是可以明白。 肃州各地的知县先一步过来, 他们任地多有废弃的矿井。 跟着过来的, 自然还有各地的大户。 重启矿井,绝对可以改变很多人的生活。 石兴县知县得了纪知州的吩咐,谁都可以过来参观,但是必须听从此地的规矩。 比如让货物先行,不能挡着矿工的路,不能阻碍本地工人做事。 说白了, 到了矿场,那此地最大的便是矿工,其他的人和事都要避让。 有个县令刚要摆架子,就直接被请了出去。 还参观蒸汽抽水机呢, 做梦吧, 远远看一眼烟囱就行了。 看着烟囱的浓浓黑烟, 再听着矿工们哈哈大笑,这个县令从未感觉到如此屈辱。 他是读书人! 他是当官的! 凭什么被这群野蛮人奚落! 可他很快愤怒不出来。 因为他所在县的所有人都被赶出来了。 连坐。 这个词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面对本县众人的目光,这个知县也害怕了。 “为什么不道歉!” “你碰到那矿工了,道歉会怎么样?” “我们手里十几口废弃的矿井,就想借着这次机会重启啊。” “现在好了,看都不能看, 你说怎么办?” 借机责怪知县的, 其实还有商户。 这些商户敏锐察觉到一个问题。 他们的纪知州对农夫和矿工,以及对商贾, 对读书人的态度是一样的。 纪知州不会因为大家的身份而另眼相看。 让他另眼相看的,似乎是品行。 品行之余,还对弱势的人更优待。 这样的人,他们只在话本戏文里面听说,却从未真正地见过。 如今见了,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已经有人把货运商会拉出来对比了。 那次去见纪大人的,一共六个货运商户,前四个掠夺完矿产,又去货运商户作妖,还想染指橡胶买卖,就被纪大人收拾了。 现在矿场重启,最吃亏的就是他们,毕竟把手头的经营权基本都交出来了。 后面两个货运商会,对他们倒是和气,还给他们事情做。 毕竟后面两个,是正儿八经地在做买卖,虽然也着急橡胶作坊的开设,但他们提的都是合理的诉求。 肃州许多人的脑子是乱的。 被纪知州搅乱的。 也是看到那个大家伙搅乱的。 蒸汽抽水机。 真的那样神奇。 前来参观的大户们赞不绝口,似乎已经看到自家井矿也能重启了。 井矿,这玩意都赚钱,都不用多说。 甚至有人已经照葫芦画瓢,想要建个一模一样的。 只是这东西那么容易建成,也不需要高夫子他们潜心研究好几年了。 那么问题来了,想要这样的好东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谁都知道,纪元绝对不可能吃亏。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们有这样的东西,肯定会卖出天价,靠着蒸汽抽水机就能发财。 说不定比开发矿井更赚钱! 在大家等着纪知州开条件的时候,他只道:“谁都可以过来学。” “免费。” 高夫子那边也答应了,毕竟蒸汽机的想法,乃至后续的改进,基本都是纪元给的点子。 第660节 所以纪元可以直接说出来:“免费。” 真的假的? 这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纪元笑着看向他们,直接道:“唯一的条件,就是要遵守矿工公约。” 矿工协会,可不是白白设立的。 里面规定了很多主家不能接受的条条框框。 比如,必须安排合理的饮食,规定了最低多少天要吃多少肉,还规定了住所的安静,睡眠的保障,工作时间的保障。 甚至说好了,多做工要给多少银子,以及矿工生病,乃至死亡,以及病假丧假所有的安排。 那一条条的,让主家忍不住道:“这是来做矿工,还是来做老爷的?” 所以这《矿工公约》在其他大户人家看来,就跟笑话一样。 你们自己规定的好好的,那是你们内部的事啊,我们又没答应。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纪知州主导下的自娱自乐而已。 现在呢? 现在大家终于知道,纪知州在哪里等着他们了。 想要自家的矿井重启,想要蒸汽抽水机的设计图,就必须加入并同意《矿工公约》。 否则? 否则矿工们有权直接砸了你们的蒸汽抽水机。 肃州的所有矿场主都震惊了。 许多衙门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这怎么能行。 以前那些矿工的酬劳就不算少。 当然了,生病死了,也会给一点银子。 那已经够可以了。 现在要把他们把至少一半利益拿出来,分给最底层的矿工? 凭什么? 对这些拥有矿场经营权的人来说。 以前挖一万斤石炭,可以拿到其中七成,甚至八成的利润。 毕竟矿工的工资是最不值钱的。 最大的成本,大概就是购买井矿的经营权。 如果按照《矿工公约》的条例。 他们的利润就会降到四成,甚至三成。 毕竟要保障那么多人的吃喝住宿,还要保障他们的安全,甚至要保障他们家里的安稳。 否则? 否则那就是违背公约! 好好好,这就是为民请命的纪知州吗? 那他们就不是百姓吗? 此话一出,纪元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淡淡道:“诸位都是读过书的。” “可知道,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此话出自孟子,士整天没有事情可以做,白白吃饭,那是不可以的。 “世间尊卑有度。”其中一人刚要反驳。 想说天下间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纪元懒得辩经,抬头继续道:“要跟我辩经文吗。” 众人脸色一变。 跟纪六元辩经文? 他们疯了? 纪元的状元,那可是实至名归。 如今天下间的学子,谁还不读纪元的文章? 他便是科举之后,随意写出的文章都能在学子之间传颂。 跟他比学识。 就是自取其辱。 若纪状元心血来潮,一篇文章出来,他们的脸还要不要。 众人看着纪元,方知他有多难缠。 可大家又要依靠他。 毕竟蒸汽抽水机,甚至后面的熟橡胶制作,他都可以大大方方拿出来。 唯一要做的。 就是让利。 不是让利给他。 是给百姓,给那群他们最看不上的底层人。 如果不是纪元提什么矿工公约,他们根本不会想起这些人。 纪大人为什么要助长这些刁民们的风气? 可不答应吗? 这也不可能。 想要蒸汽抽水机,就要加入《矿工公约》。 否则不要提了。 这会想想,他们参观永兴矿场时,当地知县对他们的要求,什么对矿工尊重,让货物先行等等。 都在矿工公约之内。 看来纪知州打定主意要这样做了。 为什么啊。 纪知州自己都是读书人,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的知州。 以后拜相入阁,基本是肯定。 为何要这么做。 纪元并不着急,甚至不着急大家的态度。 这些人迟早会想明白的,他着急什么啊。 如今的石兴县已经重新动起来。 虽说只开了一个永兴矿场,但这个矿场足够大,也足够让本地带来活力。 石炭开采出来,那边的焦炭作坊也启动了。 焦炭作坊同样有个问题,他们的作坊建在地势较高的风口,利用天然的风力助燃。 当地作坊的人道:“要是有蒸汽机,是不是能增加动力?” 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已经在大家口中了。 答案是肯定的。 有蒸汽机在,动力会更加稳定。 不过给烧炭的作坊送风,跟抽水又不同,需要改变一点动力结构。 高夫子他们很快接下这件事,他们也发现,如果遇到具体的事情,确实更方便找到改进方向。 放在之前,颇有些像无头苍蝇了。 虽说为焦炭作坊设计的特殊蒸汽机还在研究当中。 但他们还是先一步开工。 开工之前,还在附近挖了一个巨大的储油池。 这个池子底部铺了很多稻草,以后专门用来储存焦油。 等到橡胶草种植出来,就可以跟焦油混合,炼制出熟橡胶。 石兴县的发展速度堪称迅速。 各方都在努力做事。 他们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却很明白,这是他们石兴县的机会,他们的机会真的来了。 最让众人惊讶的是。 肃州头一批橡胶草开始种植。 而这批橡胶草所处的位置,就在石兴县隔壁县。 那个县城同样是个穷地方,侧边有许多沙地,一直都是空着。 放在之前,那就是块纯粹的荒地,一点用处也没有。 可现在石兴县的焦油,让这里的橡胶草得了便宜。 都不用多想,两地距离这样近,这边的橡胶做出来,便能去买附近的焦油,从而做橡胶的深加工。 第661节 谁让他们紧邻着石兴县,运焦油最是方便。 而且他们县距离肃州城也不算远,以后运货肯定很方便。 直到八月份。 肃州各方才拼凑出这条完整的链条。 蒸汽抽水机建好,重启石兴县的矿洞,矿洞产生的石炭,一部分卖出,一部分做焦炭。 焦炭产生的焦油,运到隔壁县城,就在隔壁县城加工本地产出的橡胶。 熟橡胶做好,一路运到肃州城。 肃州城去哪都是方便的,这货物,也就彻底走出去了。 纪元选的地方,还都是肃州的穷县,他们不邻商路,日子过得一贯贫苦。 如今简直是天大的馅饼砸到头上。 在各方还在犹豫,要不要加入《矿工公约》的时候。 一群浙商杀了过来。 他们直接道:“我们加入此公约,我们立刻加入!” “那蒸汽机的图纸,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七月传出去的消息,八月下旬,这些嗅觉敏锐的浙商便来了。 他们也就罢了,一群晋城商人,更是快马加鞭赶来。 晋地的矿洞更是多得厉害。 这蒸汽抽水机,简直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别说什么矿工公约了,他们本地的矿工本就有自己的组织,虽说不怎么严密,但已经有雏形。 所以他们本地对纪元提出的《矿工公约》,简直接受良好。 晋商们看到蒸汽抽水机的时候,简直喜极而泣。 天啊。 他们那里多少不能继续挖的矿井,好像都有救了! 这群人的到来,让肃州的商户们,似乎都显得迟钝了。 他们不是不会算账,是不舍得银钱啊。 晋商们甚至带来一个纪元熟悉的人。 纪元科举时候的同年,宋留群。 也不是纪元随随便便都能碰到熟悉的人。 而是晋州府的知府得知宋留群跟纪元是同年,特意派他过来走一趟。 这东西不止晋商们喜欢,晋州府的知府,更是想要。 蒸汽抽水机,真的是为矿洞量身打造的吧! 他们甚至好奇,纪元既然想重启矿洞,怎么不来他们这呢。 反正思前想后,特意派宋留群来一趟,就是为了说服纪元,能不能给他们蒸汽机的图纸。 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宋留群。 化远三十八年的探花郎。 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算惊才绝艳的。 他爹之前还是工部侍郎,不过因为站队楚大学士,如今只做了个闲职。 三十三岁的他看到纪元,只觉得恍如隔世。 几年不见,再看到纪元,难免想到刚考上进士那会。 他一个二十六七的人,还跟小小年纪的纪元计较,实在不应当。 好在之后,他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所以上司让他过来说情,他也立刻来了。 宋留群明显稳重很多,还蓄了须,他父亲站错队做了闲职,他如今算是家里的顶梁柱。 所以谈妥蒸汽抽水机的事,对他来说很重要。 纪元看到故人,自然也是开心的。 不过要说要求,那倒是一视同仁。 矿工以及矿场的主家加入《矿工条约》,这蒸汽抽水机的图纸立刻送上,还能提供一定的技术指导。 这条件甚至堪称简单。 可宋留群已经不是当年容易生闷气的探花郎了,而是做了五六年官的宋大人。 他看完矿工条约,再看四下都是自己人,宋留群直接道:“你可知,你一手成立的伐木会,已经是滇州府官府的一大难题。” 伐木会的声势越来越大。 他们不仅识字,还懂道理,甚至学天齐国律法。 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有一把子力气。 滇州府各地官府,都要给他们几分颜面。 以前松散的百姓,变成团结起来的“刁民”。 各地都要防范着,不让他们闹事。 偶尔也有仗着势力欺负人的,还要伐木会内部,以及官府出面处罚。 等于说,伐木会就是一把双刃剑。 对官府是,对当地百姓也是。 要不是彼此制衡,伐木会内部又懂道理,早就不知道出多少次事了。 外面人只知道伐木会讲义气,能帮兄弟们讨公道,却不知道官府里是不喜的。 若不是跟纪元关系还可以,又有同年的情谊。 再加上在纪元这,说什么都没事,宋大人才不会这样直白。 “你这要求看似简单,实则很难答应。” 晋州府那边,肯定怕晋州的矿工,变得跟滇州府的伐木工一样。 说句夸张的,这是动摇根基的事。 若纪元在晋州府提起此事,早就被按下去了。 等会? 这就是纪元不去晋州府当差的原因? 明明晋州府的废弃井矿,不论数量还是规模,都远超肃州。 “你都知道!还要这样做?!”宋大人起身,焦急道,“若有人诚心搬弄是非,在皇上面前,告你一个动摇朝纲的罪名,你怎么办?” 纪元笑。 是啊,宋大人宋留群都能看出来。 他身边的蔡丰岚也能看出来。 古代的读书人只是时代不同,又不是真的傻。 建立伐木会的时候,他们还懵懵懂懂,如今肯定看清楚了。 这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若对他们不好,他们是可以直接揭竿起义的势力。 毕竟一群壮劳力,还团结到一起,还学习,还学天齐国律法。 这谁不怕? 纪元面上疑惑:“矿工公约,难道不合理?” “只是给矿工们一个合理的薪酬。” “他们不是野蛮人,只要矿场那边不过分,大家都会好好过日子。” 是的。 只要那边不过分,给矿工,伐木工一条活路,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一点。 谁会愿意揭竿起义? 就算偶然有一个天生反骨仔,那其他人也不会愿意的。 他们不是随随便便闹事的人。 只要矿场的经营者,以及当地官府不欺压他们,何必担心他们闹事? 若他们真的闹事了,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压榨他们? 宋留群深吸口气。 纪元看着淡定,其实就是在走钢丝。 怪不得他要跑这样远! 可真有他的! 宋留群刚想问,就不怕被人打击报复? 那些王公贵族,那些豪门大户,肯定不愿意分出利益给矿工们。 纪元好像真的不怕。 他手握太多东西。 第662节 一面让那些人忌惮,一面让他们口水直流。 纪元早就布置好一切。 想要维持原状,他并不反对。 但想要更好的蒸汽抽水机,就要按照他说的来。 你自己选。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便是有朝一日,蒸汽机真的遍地铺开,想来矿工公约也会铺开。 而且会像伐木会那边一样,给更多人鼓舞。 更多人? 那更多人是谁? 想到这,宋留群已经想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到未来的发展会如何。 但他知道。 纪元的想法会实现的。 只要见过蒸汽抽水机的人,肯定会答应下来。 一边是让井矿白白浪费,一边是捏着鼻子给底层人一些好处。 但凡有理智的,都会生气地选择后者。 宋留群心叹纪元的大胆,又觉得有纪元这样的人在,好像读的圣贤书,又是有意义的。 他做官也许多年了。 到了肃州,就发现肃州是不同的。 也不是。 当年的纪元领着的翰林院史官院也是不同的。 大家都读圣贤书。 似乎只有纪元读了进去,真正读懂了,读通了。 像宋留群这样的官员不在少数。 像肃州当地大户震怒的也不在少数。 各地官府或许还在计算矿工协会带来的危险。 可天齐国其他地方的商人,那是不在意的。 权衡利弊,他们肯定要选择蒸汽抽水机。 甚至连极远的粤地商人都来了。 他们不用多思考,直接签下契约,带走蒸汽抽水机的图纸。 有人问道:“粤地那样远,您就不怕,他们不履行公约吗?” “不怕。”纪元笑,“当地的百姓会知道这回事的,他们会为自己争取利益。” 这点毋庸置疑。 也许进度有快有慢。 但石兴县的标杆在这,大家就知道要往哪看齐。 可不要低估他们的智慧,他们总会找到生存之道。 有了粤地的开头,剩下无数人抢着交换。 等到肃州开始下雪,整个矿工协会,已经有几万人了,具体的数字没人统计过,反正分散在各地,没人知道具体的数字。 同样的,许多蒸汽机陆陆续续开始建设。 无数的工匠在全国各地开始研究。 如今的蒸汽抽水机自然不够完美。 热能利用得不充分,需要的燃料太多,太笨重,体积太大。 只有大矿井适合,小矿井建设抽水装置有些亏。 别说用现代眼光来看了,就算用古代的目光看,同样哪哪都是缺点。 既然有缺点,就要改进。 工匠们开始发动自己的智慧,成千上万的人开始蒸汽抽水机的改进。 更有聪明的,开始思考这么大的动能,要是用在别的方面,会不会也很好用? 高夫子他们师门简直成了香饽饽,人人都要跟他们打好交道,这样建设的时候,才能方便纠正错误。 高夫子师门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是可以预见的。 可建孟府一户铁匠作坊家里,一直有人来拜访,就让他家摸不着头脑了。 好在他们很快明白怎么回事。 因为来找他们的人,问题都大同小异。 “你们是不是帮高夫子做过一批铁器。” “那工艺是不是只有你们会?” “能不能帮我们也做一批,价格都好说!” “太难做?不做?这怎么能行啊!” 他们帮高夫子做那种奇怪的铁器,竟然被大家争相购买? 好像天齐国里,只有他家会做? 便是再不聪明的人,此刻都意识到,他们家好像要发达了。 多年前被高夫子他们日日折磨,精进自己的工艺。 如今好像要有回报了? 化远四十四年。 一个注定会被所有人记住的年份,正式拉开一个新的序幕。 第173章 第173章 肃州城内, 天齐国各地的人来来往往。 有了粤地开头之后,各地也纷纷签了《矿工公约》,用那些人的话来说, 那就是, 你们纪知州, 可给你们谋了个好差事。 具体到下面如何执行? 暂且不知道。 但大家既然签了, 就说明认了。 若做得过分,若还像以前那样对待矿工们,你们新建的蒸汽抽水机,一定会被推倒。 这玩意儿建起来困难,但要是想给毁了,可太简单了。 但是想要蒸汽机的, 基本都是家里有废矿的,基本不会在意这些。 那些家里矿井没问题的,多也是观望。 不过他们知道,这件事迟早会找到他们, 先不说矿井都有枯竭的时候, 只讲这些矿工们, 在哪不是做事,肯定会先去找福利更好的地方。 纪元也真是。 他怎么就不要钱呢。 他如果要钱的话,这事反而好办了。 可惜人家根本不要钱,还在捣鼓新东西。 如今的肃州。 矿区正在逐步恢复建设。 第一个蒸汽抽水机建好了。 第二个,第三个,自然慢慢建成。 整个矿区的发展, 纪元是不担心了。 他已经在看接下来的产业。 以前的官田里, 正在培育麦种,这已经是例常的公务, 都不用多说。 新开辟的官田则在种橡胶草。 这种东西,原本是杂草一样,现在不仅种子赚钱,还能产橡胶,实在是令人振奋。 不过橡胶草虽然也是蒲公英属,但跟普通的蒲公英还是不同的。 如今种下去,才知道还要再进行甄别。 但这都是小问题。 肃州衙门正在逐步改进方法。 本地的橡胶草种植时间在九月或者来年的四月。 只要养护得好,半年时间就能产胶。 也就是说,九月份种下去的,明年三月就能看到成果。 来年四月种的,十月,十一月可以再次收获。 这两个月份,便是以后橡胶的收获季了。 如今已经是八月,本地第一批橡胶地,正在进行翻耕。 第663节 这玩意还有个好处,不用什么良田, 就喜欢沙土地,甚至盐碱地。 等于说,普通农户种田之余,自己开辟一块没人要的沙土地,就能种一片橡胶草。 收获季节的时候卖出去,便是额外的收入。 肃州官府也鼓励他们种植。 当然了,跟滇州府那边一样,不能因为这种副业耽误种主粮。 在滇州府的戏剧也被搬了过来。 同样是不种主粮产生的恶果,全家没有粮食吃,抱着橡胶活活饿死这种民间小调。 不是纪元想吓唬人啊。 而是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纪元刚来肃州的时候,都说他不关心橡胶。 等他真关心橡胶了,大家才知道,你还不如不来啊! 连橡胶产业都能制定规范。 压价的怎么处理,抬价的怎么处理,囤货的又要怎么处理。 这些搞完。 他拿着一批橡胶草的根部,以及一批焦油,开始了新的实验。 让生橡胶。 变为熟橡胶。 这不是个简单的事。 纪元要不是有现代的知识,估计至少摸索个五十年。 好在他有个大概方向,制作的时候心里是有数的。 “纪元这人,就不会累的吗?” “他那么着急干什么?” 纪元则看向京城的方向。 五六月份,事情传出去,京城那边,应该会在七月下旬收到消息。 他们商议一番,差不多九月份会传旨意过来? 他必须在圣旨到来之前,把熟橡胶做出来。 之前的伐木会也就算了。 如今的矿工公约,实在触动太多的人利益。 而且是最上层的利益。 能取得矿产经营权的,除了像肃州这边,纯粹靠银钱买来的。 还有一种情况。 靠关系靠权力。 而这部分人,手里的矿产资源才是大头。 甚至天下十分之八的矿产资源都在人家手中。 皇室。 以及最顶尖的世族。 眼看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的矿产主人不少。 可跟这群人比,那还是九牛一毛。 眼看着浙商来了,晋商也来了。 为什么粤地的商人们先交换? 因为粤地甚远,还直通大海,他们跟海外的贸易也不少,对皇权没有那样敬畏。 粤地商人自己竞争得厉害,更像是如今的新贵,皇室的手暂时没有伸过去,也没有太深远的世家。 浙地就不同了。 人都知道是鱼米之乡,更是那些世家大族扎根的地方。 当地绝大多数矿产就在他们手中。 更为腹地的晋地齐鲁豫州,这些地方的矿场则在皇室怀里。 甚至巴蜀的一部分矿场,同样在皇室各家名下。 一层层下来。 那些对纪元不满的肃州矿场主,其实是最不足为惧的。 纪元触动的,是后两者的利益。 纪元感觉,自己应该早就被骂翻天了。 如果人在京城,估计已经被扣个罪名,随时准备流放。 所以要他加快进度。 蒸汽机刚刚做出来,还没有凸显出作用。 只有现有的利益,才能堵住这些目光短浅之人的嘴。 毕竟,蒸汽机在哪里都可以研发。 废弃的矿井更是到处都是。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来这样偏远之地? 是为了躲避朝廷的监管? 不不不。 他分明是为了提炼熟橡胶。 所以才来的肃州。 谁让只有肃州这里有橡胶草呢。 纪元做事,可不会蒙着头往前冲。 喜欢走钢丝,不代表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毕竟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他是为了熟橡胶才做这样的事,借口反正是成立的。 不信? 那熟橡胶就别用了。 纪元找到退路,更找好方向。 外人看起来,他可能在作死。 可实际上? 实际上,熟橡胶的研究,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 这既得益于水冬瓜树的橡胶,也得益于现代发现,橡胶草产出更为便捷。 只看名字就知道,这东西其实能跟橡胶树齐名。 其根部能产出百分之十到二十的橡胶。 重要的是生长周期还短。 到现代的时候,甚至可以跟橡胶树齐名,作为三大重要橡胶来源之一。 纪元在滇州府的时候,就想到这种好东西。 写信给武营他们,他们也确实在边疆找到了这种好东西。 橡胶草的根部提炼出胶乳之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加工。 武营刘军也在这里,给纪元打下手。 看到胶乳的时候,众人忍不住欢呼。 这玩意真的能弄出橡胶啊。 纪元也是松口气。 因为提炼出来的胶乳根本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晾干就能凝固。 跟当初做水冬瓜树的橡胶来比,简直完全不同。 当然,水冬瓜树的橡胶虽然比不上橡胶草,但其中的胶质用来染布,做防水布,效果则更好。 再者,如今的橡胶也不是全都是好处,也有很多问题。 他们要做的,就是解决这些问题。 等到胶乳晾干之后,拿出来的东西,便是生橡胶了。 可这东西也有一定的问题。 既怕冷,也怕热。 这也是如今橡胶制品的最大问题。 太热的话,生橡胶就会软趴趴的,再遇到冷天,直接变硬。 而大家喜欢用橡胶,一方面是因为它的防水性,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橡胶的弹软。 这既怕冷又怕热,甚至还会开裂,就让这东西变得鸡肋起来。 若不是实在没有替代品,而且滇州府的橡胶又确实便宜,其实不会有那样大的产业规模。 可随着橡胶的使用越来越多。 第664节 现在的问题也自然出现。 甚至废掉的橡胶已经堆积了不少,似乎早就成了无用的垃圾。 纪元要做的熟橡胶,就是改变这一特性。 以及,让之前的废弃橡胶起死回生。 还能让乳胶改变形状,更方便运输。 货运商会里,一个张家,一个刘家的,两个货运商户带着一大包废弃橡胶过来。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橡胶多是马车上的零件。 买来的时候价值不菲,可用了一段时间,随着天气温度变化,基本都开裂变硬,成了一堆废品。 也因为这个,他们两家才想让本地生产橡胶。 毕竟东西本身价格若不贵的话,勤换零件也没什么。 问题在于。 这东西贵啊。 运到肃州,价格要翻一百倍。 有些货物结实,马车颠簸点也没事。 可许多东西太重了,他们想让自家马儿省点力气。 还有些东西易碎,也需要橡胶制品来防颠簸。 这价格,可就太昂贵了。 上次见了纪大人之后,他们从纪大人那听说熟橡胶的存在,一直记在心里。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纪大人竟然传消息,让他们带着废弃的橡胶零件过来。 这是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 去就对了。 难道纪大人还能害他们不成? 这天下间那么多官员,他们最相信的,就是纪大人了。 特别是经历过货运商会,以及矿工协会的事。 纪大人是真的为他们考虑。 他们当中也有认识石兴县的矿工,那些矿工们复工之后,日子不仅比以前好,就连安全也得了保证。 每日干的活少了,但工钱却多了。 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们干活的习惯不行,总是做危险的事,比如不戴头盔就下矿井,以及下矿井时身上的用具太危险等等。 全都被严令禁止。 目的? 自然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 所以他们信纪大人,越是贫苦的人,越信纪大人。 来到肃州的橡胶作坊,张货运跟刘货运两个人还有些紧张。 要知道,他们上次可是跟那四家一起,去给纪大人“施压”,现在想想,脸都是红的。 纪元早就把那事抛到脑后了,见他们带来许多废弃的橡胶,笑道:“来吧,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能行。” 如今生橡胶做出来。 废弃的橡胶也拿过来。 就要下一步实验。 那就是把废弃的焦油跟这些橡胶分别融合。 利用焦油里面的物质,让已经固定形状的生橡胶变软溶解,然后重新塑形。 同时,这些焦油同样能让之前的废弃变硬开裂的橡胶焕发新生。 如果这两点都能做到。 那这些容易挥发的废弃焦油,以后就是宝贝了。 听说这些废弃无用的零件或许还能用时,两个货运商户是真的高兴了。 他们花了大价钱来买这些零件,原本以为是一次性的,现在告诉他们,还能重复利用? 这焦油买起来便宜得厉害。 若真的能行,那他们又少了一大笔支出啊。 纪元也是偶然想到这件事的。 焦油既然可以改变生橡胶的形状,说不定也能让其他废弃的橡胶制品恢复弹性。 算起来,天齐国的橡胶制品已经出现四五年了。 特别是最近两年,说是橡胶制品大爆发也不为过。 制作了多少橡胶,就有多少废弃的橡胶。 能把这些橡胶重新利用起来,也能缓解各地橡胶使用的压力。 反正对他来说,就是顺手的事。 两个橡胶坑同时开始工作。 纪元做事的时候,惯爱穿窄袖衣裳,腰带扎得也紧,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年轻人身材挺拔,格外俊朗。 跟其他官员,真是完全不同。 宋留群过来的时候,还在小声嘀咕:“怪不得人人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宋家也想过啊。 可惜如今的宋家,已经完全够不上了。 宋留群过来,就是趁着大雪刚开始下,他要回任地了,专门过来告辞。 晋州府的公约并未签署,还要等官员们商议了再说。 不止晋州府的人没签,豫州,洛州这种地方都没有签订。 连苏浙两地,他们后面的士族同样在犹豫。 跟纪元单独说话的时候,宋留群又嘱咐道:“你也知道那两个地方背后的人是谁。” “你一定要让利给百姓,可是要把他们得罪了。” 传统矿区的背后都是皇室。 经济更发达的地方,背后都是士族。 “而且他们可能会从其他地方拿到蒸汽机的图纸,直接绕开你。” 粤地,以及河西府许多地方已经有蒸汽机的图纸了。 皇室跟士族,完全可以问这几个地方要。 纪元不图钱,这些人肯定图的。 只要开一个口子,图纸会散到全天下各大家族手中。 这样看的话,那就不是绕开纪元一定要签公约这个必要条件吗? 纪元看向宋留群,见他竟然是真心提醒,不由得多看他两眼。 宋留群跟纪元虽然是同年,却也并未得到优待,他也不着急,只是纪元这样看过来,他认真道:“你可是咱们同年中的翘楚,自然有些渊源,以后若有消息,咱们也可以互通有无。” “晋州府跟皇室那边来往多,若有什么消息,下官或许还要请教纪大人。” 宋留群说完,自己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他这话的意思,纪元肯定能听懂。 是投诚。 或者说投靠。 作为宋家如今最有潜力的官。 他是要为自家谋求靠山的。 楚大学士出事,听说案子都要判下来了。 一直投靠楚家的他们,现在肯定要另找靠山。 转而投向李首辅? 先不说李首辅如今如日中天,不缺他们。 就算投靠了,按照之前的旧怨,大家日子也过得不好。 不过没有楚大学士,李首辅,朝中还有很多世族可以投靠。 比如如今的户部尚书文大学士等等。 可宋留群却有个大胆的想法。 宋留群在肃州这段时间,算是下定决心。 不如投靠纪元。 这行为有些过于大胆了。 纪元本身是厉害。 可他除了自己之外,无权无势。 自家不用说了。 纪元无父无母,爹娘生前都是普通的农户,母族那边也还是农户,而且明显不怎么来往。 第665节 那靠岳家? 他哪里有岳家,给他一个郡主都不娶,天天不是在作坊就是在田地,要么去官署。 宋留群觉得,这人可能都不会成亲。 这样的人,如何是靠山? 靠他自己即可。 其他人只知道纪元厉害,却并未跟他做过同僚。 但自己不同,自己见过纪元的厉害之处。 纪元可以把一切事情变得理所应当。 比如史官院的事情,比如宁安州,比如如今的肃州。 跟着他做事,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宋留群发现,现在投靠纪元是最好的时候。 他即将面对皇室跟世族的压力。 不这个时候投诚,还有什么好机会吗。 纪元也没想到,宋留群会这么做。 不过多个信息渠道,自然是好的。 纪元微微点头,算是应下,随后算是给他一颗定心丸:“放心,即使绕开我去建蒸汽机也无事的。” 蒸汽机的发展。 以及工会的推动,原本就是两条线。 虽然自己在刚开始捆绑销售了,但不代表,矿工协会就会被忽略。 这个协会的重点本就在矿工本身。 他的捆绑销售,只是开个头而已。 但凡有矿工的地方。 或者直白地说,但凡有压迫的地方,他们自己都会组织起来。 自己的矿工协会,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组织的模板而已。 这种趋势,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国家可以阻拦的。 但凡想阻拦这种趋势的国家,便是再庞大的帝国,都会走向灭亡。 他们拒绝不了的。 没有人可以拒绝。 宋留群愣住。 他完全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是啊。 这完全就是两件事。 各自的发展,虽然有重叠,但不会互相影响的。 甚至那些偷偷弄走图纸的人,也在纪元的计划一部分? 这倒并没有。 但在纪元这,越来越多人参与蒸汽机的研究,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为了更大的利润,也为了更高的效率,那些人肯定会努力研究的。 他现在的注意力,基本都在做熟橡胶上。 不过宋留群回去,纪元还是亲自送了送。 好歹也是同年,到底有些情分。 宋留群知道,这是在给他撑场面,等他回到晋州府,关于蒸汽机图纸,以及矿工协会的事,他会更有发言权。 谁让他跟纪元认识,关系好像还不错。 与此同时。 天齐国,京城。 这是新皇登基的头一年,甚至年号还未更换。 新皇眼神复杂。 原来当皇帝跟当太子,完全是两回事。 他看到的东西好像更多,也更远了。 甚至,更理解他的父皇。 怪不得明知道楚大学士问题很多,却依旧要用他。 甚至还会重用。 橡胶司的事一直悬而不决。 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归到内务府最好。 这样方便他来掌控。 而且橡胶司确实是山林之物,也该属于内务府跟皇室。 但朝中意见很大,李首辅的意思,也是这东西要交给户部。 若非户部尚书文大学士是他的亲信,此事只怕就要成了。 父皇在的时候,这件事明明已经敲定,到了他这,反而还要再说? 这自然让新皇很是不满。 既认为下面的人对他,跟对他父皇不同。 同样的,也舍不得橡胶司的巨大利润。 若他把这些利润拱手让出,皇室的人如何看他。 那些坚定支持他的皇亲国戚,还会继续支持吗? 诚然可以不用管。 但他自己,真的舍得吗? 许多人都会觉得,皇帝坐拥天下,看不上这些利润,甚至不爱钱财。 那可太错了。 钱,权,色。 只要他是个普通男人,他就绕不开。 归根到底,他跟旁人又有什么不同,他甚至不如一路考上来的诸位大臣。 毕竟人家是一路学霸上来的,而他只靠投胎,再靠标榜自己的正义性。 所以这些金银器物,这些足以让人着迷的财富,他也想要。 当然了,还有一点,那就是对权力的掌握。 如此财富权势。 他必须掌握。 新皇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但面上不显。 他比之先皇更厉害的,大约就是看起来还算温和。 既有他父皇栽培的功劳,也有他多年当太子隐忍的特性。 “楚大学士又递来文书?”新皇缓缓道。 太监连忙送上。 文书里写了橡胶司的处境,以及他愿意为皇上据理力争。 甚至还用他超出旁人的文采,帮皇上解释了,这橡胶司为何是皇上的,为何是皇家的。 只见里面写。 皇恩浩荡,天下山泽皆归天子。 还有什么,遏制商贾,营谋私利。 再有担民之忧,不为己用。 反正总结下来便是。 天下的山泽本就是天子的,天子要征用又有什么不对。 而且皇上征用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遏制商贾,也禁止百姓们无节制地砍伐开发,否则我们的子孙后代怎么办。 皇上这样做,又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们这些人怎么可以阻止,难道就不怕愧对百姓吗。 若强行推动橡胶司到户部的李首辅,又或者纪元等一众官员看到这文书,只怕要被气笑了。 明摆着颠倒黑白。 看着好像很蠢。 但真的蠢吗。 还是正好写到某些人的心坎上。 楚大学士被拘禁在自己府中,气定神闲地喝茶。 直到家门口被踹开。 “姓楚的!你建议什么?建议让边军去种橡胶草,用来自给自足?!” “好好好!” 第666节 “你可真有主意!” 十七岁的太子刚从兵部出来,简直气到了极致。 边军屯田自古有之,但让边军种橡胶草,一半分给朝廷,一半供给自己? 这要是真推行开了。 那还是边军吗? 还能打仗吗?! 怪不得纪元说,如今边军需要多注意。 原来是有这种人,在背后撺掇! 难道楚大学士不知道,宁安州那边的景国一向不服气。 还有绥许城跟河辉国的大战在即吗? 人家绥许城是为了先皇报仇,要去跟河辉国打一仗。 你非但建议不要给军饷,还让绥许城自己卖橡胶赚军费。 好好好。 真是太好了! 楚大学士年纪已经大了,看着十六七岁的小太子,竟然莫名觉得恐慌。 对年长的人,他可以利诱,他还有很多手段。 但对这种年少不知事还冲撞的少年,却不好多讲。 因为他们年纪还小,并不会被利益动摇。 不是他们不爱利益跟权力,是他们还不懂这些东西的美妙。 说白了就是。 年轻人身上的冲劲不好控制。 确实不好控制。 因为太子的剑已经落到他身上。 再多的计谋,再多的算计,再多的心眼。 都敌不过冷冰冰的武器。 或者说,权。 太子也是气疯了。 这是他做太子之后的第一件差事,是他自己主动揽的差事。 还是他喜欢的事。 绥许城跟河辉国的战争一触即发。 竟然被这样的人阻挠? 这人还说,双方打仗毫无益处。 因为打仗就会死人,死人对谁都不好。 天齐国的士兵也是士兵。 更说什么,天齐国的实力对河辉国是碾压,不如让景国替天齐国去打。 他们只要用占城稻做诱饵即可。 扬我国威! 怎么就不是益处了! 太子很想打这一仗。 但他有些不敢同纪元讲。 因为他好像知道,纪元隐约间也是这个想法。 可以打,但不能随随便便地打。 更不能动辄就杀人全家。 捉到贼首就好了。 太子收起剑,手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但忍不住道:“这下,没人阻拦了吧。” 便是纪元,也应该会怕,不会出来多说什么? 以前他父皇当太子的时候,这个楚大学士就一个劲地使绊子。 如今他都当皇上了,他也当太子了,怎么还是这样?! 他该死。 楚大学士死了。 他估计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死了。 他手里的权力,足够让他漠视很多人的生命。 如今他的生命,同样被权力轻易抹杀。 谁都知道,太子杀了也就杀了。 顶多被皇上训斥两句,被大臣弹劾几次。 然后无事发生。 楚大学士最后咽气的时候,忽然想到多年前他心中的那句话。 这就是纪元家的命吧。 如今看来,他家跟纪元家又有什么不同。 都能被人随意处决。 也不对。 纪元家安安稳稳,并未作恶。 他家,却正好相反。 可结局似乎都是一样的。 也不一样。 纪家有个纪元。 算了,他都要死了。 再有手段颠倒黑白,搅动乾坤。 也会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孩随手杀了。 杀他的是剑吗,是权。 这就是他的命吧。 第174章 第174章 楚大学士死了。 满朝文武哗然。 大家都在等他的结果。 原本以为, 他被李首辅清算,肯定活不成了,最体面的结局就是自尽。 但他偏不。 他还要给皇上上书, 一天一封文书, 雷打不动。 刚开始新皇还懒得看, 后来翻看瞧瞧, 字字都写在他心坎上。 都是那种,他想做,但不好意思做,又拉不下脸皮的事。 当然了,还有写建议是真的不错。 比如给兵部的。 天齐国确实需要练兵,但随意发起对河辉国的进攻, 却不太好。 打仗费时费力,还要命。 这些就算了。 一个小小的河辉国,打了又能怎么样,是个绝对吃力不讨好, 甚至还会把自己卷进去的战争。 最好的办法, 就是逼着景国去打河辉国, 天齐国练兵顺便看戏。 此事是最优解。 既可以消耗双方,又能保证自家的发展。 只有太子不愿意。 因为太子还想着亲自指挥。 他小时候学武多于文,也是为了让先皇打消疑虑。 可如今,他是真的喜欢武,也喜欢带兵打仗。 所以这个极好的建议,看得太子十分不满。 不过他能冲去砍了楚大学士。 第667节 也是积怨过深, 既报当年的仇, 也报父皇,李首辅, 乃至他的仇。 但现在人死了,太子看着自己的手。 他做的,真的对吗? 雪花般的奏章飞过来,跟楚大学士有仇的没仇的,都在斥责这种事。 为什么要直接杀了楚大学士。 他要是有错,自然有朝廷审判。 他好歹是本朝的大学士,怎么可以这样对待? 兔死狐悲。 他们是在为楚大学士愤怒吗? 不是的。 是在为自己。 楚大学士的夫人,王老夫人也走了出来,穿着诰命的衣服,手拿父亲当年的丹书铁券。 王老夫人今年五十九,眉宇间透着一股坚定,哭诉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悲凉。 “我父为国效力五十余载。” “我夫,为天齐国效力四十余载。” “为何如此?” “太子为何如此?!” 王老夫人字字句句,泪如血泣。 这位当年,也是有名的贵女,王家男子不成器,指望女儿嫁得一个好郎君。 楚大学士,就是当年选的好郎君。 事实上,楚大学士也做到了。 王氏家族,百年来的传承,在江南一带,一直很有威名。 楚大学士没了。 王老夫人难过吗? 还好吧。 她擦干眼泪,扫视一圈,开口道:“此次危机也算解除了,以后都老实一点。” 说罢,王老夫人看了看族中几个学习不错的子弟,见他们颇为紧张,声音温和了些:“安心读书即可,不要理会旁的。” “明年新皇改年号,肯定会开恩科,也是你们的机会。” 明年肯定再开一次会试,要抓紧了。 王老夫人说完,又朝族中匠人们招手,他们平日就爱学算术,族中一直养着,没想到如今有了作用。 “蒸汽机的研究,如何了?” 匠人们赶紧拱手:“那东西不难,就是对铁器要求极高,咱们名下的铁器作坊正在炼制。” “预计还要半年时间。” 半年。 王老夫人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建孟府的铁器作坊找了吗?” “找了,他们的订单极多。” “而且只做签了矿工公约的买家。” 王老夫人轻轻一笑,这也不是嘲笑,反而像是看到有趣后辈的表情一般。 可惜了。 她家的蠢材跟纪元彻底结仇。 否则纪元才是真正带着王家走到“正道”的人。 王老夫人眼神微闭:“我见蒸汽机并非完美,若能改进,也算你们功劳一件。” 这些王氏匠人们立刻感谢。 其实他们心里,也在感谢纪元。 匠人们如今的地位,似乎全靠他一手拉高了。 他们这些人,以前在家里,都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人。 如今都要捧着,说他们才是未来,还说蒸汽机要是能建成,他们就是王氏一族的贵人。 听说有不少族人,都改学了算术,好像是王老夫人重视起这一块。 纪元啊纪元。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不过现在的话,那还是敬佩他的。 毕竟这玩意都能想出来,确实有点厉害。 王氏一族的矿产极多,若蒸汽机能成,对他们一族的增益极大。 而且他们看着,这蒸汽的力气那样大,是不是可以代替牛,代替马? 无数奇思妙想在他们脑海里产生。 王氏一族给了他们很大空间,让他们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 还有匠人利用这次的便利条件,甚至在偷偷捣鼓自己之前弄出来的玩意。 哎,不管成不成,试试呗。 天齐国各大世族家里,基本都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同时忍不住心想。 王氏运气倒是不错。 死了个楚大学士,保留了大部分人脉。 若楚大学士因罪获刑,虽然他本人因为年纪大,在朝廷贡献也不少,不会有太大惩罚。 可他的那些党羽,王家的人脉则会被清理干净。 到时候,那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太子一冲动,让王家跟楚家凭借这件事,还能喘口气,至少皇上不会继续追究。 双方算是扯平了。 以前那些对楚大学士群而攻之的世族们,此刻也会收手。 因为他们也怕。 怕什么? 怕太子再冲动一次,那死的又是谁? 所以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一时间,朝堂上的人人喊打的楚大学士,好像突然变好了,变成天齐国的股肱之臣。 不过谁当大学士这么久,都能扒拉几件令人称赞的功绩。 楚大学士也不例外,论真本事,他还是有的。 太子傻眼了。 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 他以为楚大学士人人喊打,杀了就杀了。 他可是太子! 但李首辅不高兴,父皇也不高兴,说他太肆意妄为了,怎么能对朝中大臣随意打杀。 即使要判刑,也要有证据,而不是随意把人杀了。 太子被关在家中,只能听手下的人汇报。 可这些人什么都不懂,一个有用的建议都没有。 要是纪元在就好了。 一定可以帮他渡过这次难关。 纪元爹娘的死,就跟楚大学士有直接关系,他肯定会帮自己的。 但纪元现在却不在京城,去弄什么蒸汽机。 太子垂头丧气。 外面的人却在为他奔走。 安抚世族,安抚大臣,安抚天下读书人。 再给太子一个激动失察的罪名。 说他年少轻狂,是看到楚大学士的罪证,这才一时冲动。 而且,楚家,王家,已经原谅了,他们都不计较了。 死者家属都不计较,这事自然也轻轻揭过。 至于楚家跟王家私底下拿的好处,大家基本也能猜到。 不会对他们剩下的人进行清算,算是给彼此都留了体面。 皇上倒是没什么,李首辅却坐在书房里,看着一沓罪证,只能让人封存起来。 “等会儿。” 李首辅道:“不要放起来。” 第668节 或许有个人,可以帮他完成这些事情。 纪元。 远在肃州的纪元。 可他跑得实在太远了,跑得也太快。 不过他那些事,也只有在肃州才能完成。 李首辅沉默片刻,又道:“尽量拖延他回京的时间,他在外面时间越久,羽翼越丰满。” 跟李首辅猜测得差不多。 楚大学士的事情了结,朝中恢复往日的平静,一切都在照常进行。 所以,纪元就被提了出来。 八月中旬,京城陆陆续续知道纪元在肃州的事情。 一个蒸汽机抽水机,可以救活废弃的井矿,这是大好事。 一个熟橡胶,可以让橡胶的应用更加广泛,更是好事。 无论是士族还是皇室,都对纪元赞不绝口。 毕竟其中的利润,都是他们拿了。 就在大家又要对纪元大夸特夸的时候。 矿工协会。 矿工公约。 同时被提了出来。 还说肃州大部分矿工,以及当地的矿场经营者,已经签下了。 那公约被拿过来一看,不少人脸色难看。 好好好。 这是公约? 这是让矿工们当老爷。 如果真的按照这种方法执行,天知道他们要损失多少银钱。 还规定上班时间,规定加班工资。 干的少了,却要比之前拿更多的钱,凭什么。 更有人觉得心里发慌。 这也是楚大学士一定要回朝堂的原因之一。 楚家,王氏家族,可是有不少矿产的。 他们一定要打击这个所谓的公约。 只是如何打击? 直接对纪元下手? 可他太聪明了,他做的东西,都是大家需要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回京。 只要回京了,他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施展不开。 让他在翰林院,或者去工部,天天研究这些东西即可。 至于研究出来给谁,那就不是纪元说了算的。 但楚大学士这事,让朝中无暇分心。 如今十月份了,终于提上日程。 可如今 天寒地冻,消息难以传递。 西北肃州更是寒冷。 想来等到开春二月,那边才能收到消息。 而这些时间。 足以让矿工们,都知道这个公约。 听说粤地已经在实行了。 或许不会严格遵守,但那些人的生活条件确实有改善。 这个事可不能让更多矿工知道。 否则。 否则他们还不要闹翻天。 不过让纪元回京,肯定要有个好名头,不能直白地说,你触动我们利益了,所以让你回京,那样可以好好看管。 自然是说,纪元功劳极大,让他升职回京。 朝中热热闹闹讨论着,糊涂地在为纪元高兴。 聪明的却知道,纪元这次回来,估计再也出不去了。 他一直推脱的婚事,这次也不会顺着他的意。 京城中想让人妥协的话,有的是办法。 纪元再聪明,他也是一个人。 斗不过满朝文武的。 让大家意外的是。 李首辅竟然站出来,开口道:“纪元的任期还未到,等任期满了再回来,也是合情合理。” 今年才是纪元在肃州的第一个任期。 至少还有三年时间。 三年。 他又会做出什么东西? 若真给纪元三年时间,他们还能困住纪元吗? 李首辅是不是老糊涂了。 让不让纪元回来这件事,朝中再次争论起来。 皇上也有不解。 不过文大学士站出来道:“如今户部缺人,纪元要是能回来,那是再好不过的。” 这位自从走到台前,便一直和气,还跟在李首辅身后的大学士,终于站了出来。 文大学士的意思很明显了。 他支持皇上,也支持世家。 让纪元回来吧。 回来之后,他的前程依旧光明。 而且文大学士点名要他,明摆着要让纪元做他的接班人。 户部尚书钦点。 自己又有政绩在身。 纪元入阁之日,指日可待。 他们又不是要坑纪元,只是让他回到正轨而已。 李首辅头发花白,看向五十多岁的文大学士,笑道:“可巧,吏部也是缺人的。” 啊? 户部尚书要人。 吏部尚书也要人?! 等会,李首辅你不让纪元回来,是不是因为谈好条件,让他跟着你做事? 旁边反省回来的太子动了动嘴唇。 他最近要将功补过,去绥许城,参与跟河辉国的战事。 打赢一场胜仗,对他来说是极好的,能挽回一些声誉。 所以,他也想让纪元跟着。 纪元本身也会些枪法剑法,他要是跟自己一起去绥许城,一定能立些战功,还能帮自己想主意。 太子不好开口,他身边的党羽便提议了。 “绥许城跟河辉国的战事很快就要开打,纪元十分了解滇州府,也跟河辉国打过多次交道,若他能去督战,做太子殿下的副手,似乎是最合适的。” 说罢又来了句:“等大胜归来,一起班师回京。” 这似乎也不错? 皇上跟李首辅微微点头。 皇室跟世家却不同意了。 他们本就想趁着纪元羽翼未满,让他回京,也更好控制。 要是拿了战功,岂不是又多了反抗之力? 所以朝中分为好几派。 害怕纪元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又想用他的人,比如皇室跟世家,想让他快点回京。 给他高官厚禄,给他娇妻美妾,最好多生几个孩子,用血脉,家族,荣誉,地位,金钱,来绑住他。 第669节 欣赏纪元,并且想用他能力的人,比如太子,只让纪元到他身边,为他所用。 更欣赏纪元的人,如李首辅他们,愿意给纪元拖延时间,好让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让人意外的是。 最后一派的人,竟然不少。 李首辅自己都惊讶了。 他原本以为,同自己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多。 可仔细一看,却是不少的。 这些人大多年轻,又或者跟纪元真正接触过。 跟纪元认识的人,更加相信他的能力。 相信他能带来更多不同的东西。 三方争吵不断。 始终出不来结果。 至于皇上什么想法? 皇上稳坐在高位上,忽然觉得,吵架也挺好的。 原来父皇当年,是这种感觉。 天下间皆在自己手中。 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在一念之间。 他们决定了太多人的生死。 怪不得父皇不肯让权,怪不得父皇想要长生不老。 别人看起来,朝堂上闹哄哄的。 实则不然。 这样,未尝不可。 新任礼部尚书徐大学士徐大人开口道:“明年要启用新年号,还要开恩科。” “还请皇上早日决断。” 如今都十月份了。 开年就要用新年号,还要送到各地,让天齐国各地都开始用。 如今来定,都有些晚了。 不过皇上为表哀思,此事一直未定,肯定要让礼部再三请求的。 “若再不定下,学子们上京科考,还有天下百姓,都会不知年号。” 徐大人,向来快人快语。 在朝中几经沉浮。 做过翰林院的御史中丞,也做过礼部侍郎。 之后得罪先皇,被贬为清闲小官,今年六十六岁,更是已经致仕。 新皇登基,并不意外地把他请回来,以六十六岁的年纪,成为翰林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 而且新皇开恩,以后四位大学士,都到七十岁之后再致仕。 故而六十六岁被贬的徐大人,此刻重回朝堂。 他方才一直沉默,此刻开口提的年号,提的恩科,倒是说到皇上心里。 如今用的还是化远的年号,是先皇定下的。 新皇登基也有大半年时间,是该改了。 李首辅看了眼徐大人,见他表情严肃,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徐大人跟纪元也有接触? 不管怎么样,皇上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年号。 可是大事。 以后天下间几十年,都要用这个年号的。 哎,可惜这世上没有长生之法。 否则用个一两百年,也是可行的吧? 所以这年号,必然慎之又慎。 化远四十四年十月初六,纪元收到几封信件。 京城的信件先放一边,纪元拆开的是滇州府宁安州的信件。 信是程教谕写的。 作为程亦珊的叔叔,他再次郑重询问,纪元可想清楚了,他真的要提亲?他真的要娶珊珊? 虽然程家的事情已经翻案,新皇对程家印象也不错,若不是程大人身体原因,还能回京做官。 但是,程大人到底是不成了,这辈子只能当个闲职养着。 这种情况下,他真的要跟程家结亲? 说出去,估计是没人信的。 不过这信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若纪元真的确定了,那他们那边自然没什么说的。 珊珊本人也是点头了的。 纪元的回复自然是肯定。 他这次写得郑重,同时又写了三封信。 分别给建孟府安纪村的赵夫子,以及正荣县的罗博士,还有府学的殷博士。 请他们三人给自己做保。 赵夫子是自己的启蒙夫子。 两位博士更不用说,是带着他读的恩师。 他的信件,再加上备上的礼物,以及三位老师作保。 这婚事,他早就想好了。 如今万事俱备。 终于有了着落。 这些信件寄出去,纪元才拆开京城那边的文书。 给他写信的人,除了李首辅之外,还多了个徐大人。 纪元跟徐大人有些渊源,但真正通信,这还是头一回。 徐大人只说,他已经回京了,做了大学士,若纪元有事,尽快去信。 这信也很有徐大人的风格。 李首辅的信便细致很多了,讲了他如今的处境,还说会尽量帮他拖延时间。 还有一封文书,则写了楚大学士被太子处死的消息。 楚大学士,死在太子的剑下? 这个结果让纪元也有点意外。 不过太子自幼习武。 小时候虽然也启蒙了,但为了让先皇放心,一直没有正式读书,多是在演武场。 这么想来,倒又不意外的。 当年他当皇长孙的时候,跟他爹被软禁,被斥责,里面也有楚大学士的原因。 楚大学士伙同五王爷,背后做了不少事。 如今皇长孙变成太子,难免会其他动作。 就这么死了。 纪元收起文书。 他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楚大学士迟早有这么一天。 先皇死了,他又是李首辅的死对头,肯定要脱层皮。 但如今死的,却有些轻松了。 他背后的楚家,王家,反而能从他的死里面获利。 最后的信件,竟然是太子的。 这封信应该是太子被软禁时写的。 他写自己是因为楚大学士一直进献谗言才杀的人。 还说楚大学士对河辉国的态度,以及夸大了楚大学士想让边疆自给自足的想法。 最后则道,说年后他会去绥许城亲自督战,询问纪元愿不愿意一起,在边卫建功立业。 其实这信件写得有些颠倒,文采也不出众,其中的意图掩饰得并不好。 所以纪元很轻易地能看出来这个年轻人的想法。 太子还是想让自己做他的幕僚。 这次的河辉国之战就是如此。 第670节 其他的别的也还好。 但让景国出兵去打河辉国,自然是最好的。 天齐国的士兵最后压阵即可。 至于边卫士兵种橡胶这种事就不要提了。 想要钱想疯了。 纪元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寄过去。 至于去不去督战,还要两说。 他们年后真的能出征吗? 那还是两回事。 朝廷换了个皇帝,一切变了吗? 好像又没有变。 这些信件回复之后,纪元心里倒是有底了。 京城有人帮他拖着时间就好。 实在拖不下去了,他就跟太子去滇州府一趟。 话是这么说,可他手头的事情,还是要抓紧的。 不管是推动矿工们的协会,还是继续发展橡胶产业,以及蒸汽机的研究,都要继续进行。 纪元看着西北的大雪,忍不住感叹一句:“要是没有雪就好了,说不定第二个蒸汽抽水机都建好了。” 武营,蔡丰岚等人一头问号。 别卷了! 天气也能让路吗! 你安心等着开春不好吗! 纪元摸摸鼻子,他就是那么一说。 再说了,天气冷又不是不能做事。 橡胶作坊还是温暖的啊。 他们的橡胶升级实验,已经接近尾声了! 至于那些想让回京,又想让他跟着去打仗的。 你们有橡胶重要吗?有吗? 第175章 第175章 生橡胶变成熟橡胶。 废弃橡胶重新利用。 这两个极为重要的实验, 都在橡胶作坊里。 其他地方陆陆续续停工,橡胶作坊依旧火热。 这关乎整个橡胶行业的命运。 橡胶是否能更广泛地应用,是否能升级成功, 就看此地作坊的努力了。 生橡胶的特性就是防水, 以及弹软。 防水不用说, 做雨具再合适不过。 弹软则是更重要的属性, 甚至没有什么可以代替的。 但生橡胶的坏处便是,怕冷怕热,像如今这么冷的天,一定会僵硬开裂。 纪元如今的熟橡胶,就是改变这些特性。 这样的话,橡胶的使用范围更广, 也更耐用,甚至能拯救之前的废弃橡胶。 至于原理。 就是用焦油,或者醚类化合物,以及植物精油溶解已经定型了的生橡胶。 现在的人都知道。 水冬瓜树的橡胶提取出来之后, 还要添加醋酸之类的东西, 让原本很稀的橡胶变得黏稠, 从而变成可以定型的橡胶。 在定型的期间,做成各种各样的用具。 问题在于,定型之后,就一直是那样了,再也改变不了。 而橡胶草提取出来的橡胶,在提取出来之后, 本身就是黏稠的, 风干过后,直接定型。 这两种形态, 都是生橡胶。 如今在这些步骤基础上,再增加一个环节。 溶解的环节。 用石炭烧制焦炭产生的焦油溶解这些定型了的生橡胶,从而改变橡胶的形状。 这样,无论什么样的橡胶都可以重复使用,重复利用。 而且还很方便运输,运到其他地方进行再加工。 到这里,其实还只是增加了橡胶的实用性。 直到最后一步,用硫磺熏烤橡胶,才完成熟橡胶的制作。 硫黄跟橡胶混合加热。 这样做出来的橡胶便会一直保持弹软,不受冷热的影响。 等于说。 外面只知道纪元在做熟橡胶。 却不知道内里如此复杂。 这确实是纪元故意的。 他不是一个抱着秘方不肯松口的人。 只是这些秘方,还不到公布的时候。 这两个步骤。 一个是溶解,一个算是重塑。 只有这两个步骤成功。 才是橡胶生命的真正开始。 特别是不受天气冷热的影响,增加使用寿命,简直是开挂一般的东西。 很多人说,橡胶简直重塑了车轮的生命。 想象一下,车轮换上一圈轮胎,会给如今的马车行业带来怎么样的改变。 几个小小的零件,就让整个天齐国的货运商会,以及所有人户趋之若鹜。 以后熟橡胶应用到轮胎上,那天下间的橡胶行业,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橡胶作坊的人,其实还不知道这些前景,他们只知道跟着纪大人做事就好。 纪元想做的,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也走得更快。 他不认为这是揠苗助长。 因为从现代的历史来看。 整个工业文明发展起来,是非常迅速的。 也不用担心百姓们跟不上,他们不仅跟得上,他们还能为这个国家出一份力。 不要低估他们的适应能力,更不要低估他们的创造力。 往前走,永远是对的,永远是好的。 十月下旬的肃州,天冷得惊人,纪元还穿了羊毛做的衣裳,穿在官服里面。 不过今年肃州的石炭价格下来,不少百姓家里都买了石炭,日子没有那么难过。 纪元还是头一次在西北过年,早晚的风冷到刺骨,也是他年轻,这才能在风雪里自如行走。 进到十一月,西北各地的事情基本都停了。 本地人也早早备好年货,准备今年的藏冬,大雪纷飞,早上起来,推门便是积雪。 今年本地人口中,又多了一件事。 那就是石炭价格降低,多买了几斤炭火,以及明年四月种点橡胶草,肯定会有人来收的。 也有人提起官田里的麦种试验田,不知道麦种有没有培育出来。 说得最多的,可能还是那个大家伙。 蒸汽抽水机。 现在的肃州已经不是独一份了。 听说粤地那边冬天也很暖和,还能继续干活,而且那边的矿场经营者早就拿到蒸汽抽水机的图纸。 人家九月份就开始建造,如今十一月份,如果动作快点,都能投入使用了。 不少人也琢磨出来。 这东西不就是牛力马力的增强版。 区别就在于,这东西稳定,可以不停工。 如果水抽完了,还能利用那么大的力气,把井底的矿石给拉出来。 第671节 虽然要改变一下用力的方法,可这点又不难,办法总比困难多。 有些小技巧,看着好像平平无奇,但做出来,就是好用啊。 土办法怎么了,好用就行! 纪元自然是鼓励大家这样做的。 许多机器,不就是在这种反复尝试里得来的。 反正肃州人已经知道蒸汽机是什么,也不会惧怕它。 牛马都用了,用个蒸汽机怎么了? 不少人甚至能讲明白其中原理。 大家又不是傻子,接受能力没那样弱。 随着蒸汽机在天齐国越来越多,更多人会接受这个东西。 牛车,马车,水车,不都是借力嘛。 这也引起很多工匠们的好奇。 蒸汽动力,像是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窗。 或许这蒸汽,还能用在其他地方? 或许,真的还有其他作用? 松江府一位姓黄的阿婆开口道:“我听建孟府一位姓高的娘子说,纪大人讲过,蒸汽机可以用在纺织车上。” 那位高姓娘子,自然是一位高家人,她跟家族一样,就爱捣鼓这些东西,嫁到松江府之后也一样。 高娘子因为对机器的爱好,认识了改进纺织工具的黄阿婆,透露出纪元曾经说过的话。 “要不然,咱们也弄一个蒸汽机,用在纺织机上?” 说做就做。 松江府的冬天虽说没有雪,但也是很冷的。 即使如此,黄阿婆还是给高娘子写信,请她一起设计蒸汽织布机。 还想请高娘子跟纪大人联系,她们织工也能建起工会,可不可以换取蒸汽机的设计图。 高娘子知道一些内部的结构,所以她们并未直接等消息,而是根据原理来推断应该怎么用在织布机上。 而且关于织工的公约,她们也在起草。 黄阿婆很了解织工们的生活,这些女子们没日没夜地织布,家里跟商家还有很多事。 若她们成立起这样的织布协会,是不是也能跟对方提要求? 原本应该安静沉默的冬天,在今年好像不一样了。 各地都在发生着不一样的变化。 滇州府宁安州官学。 本地第三次童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依旧是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 在宁安州本地的,便是县试了。 如今宁安州大小私塾,官学已经有十几处,学生也有三千多。 报名参加县试的,则有四百多人。 这四百多人,也是各地私塾官学选拔出来的。 跟当年第一次童试的学生,完全不同。 程亦珊看着学生名单,重点勾出十几个人。 这些学生的文章她看过了,多半能过县试,等他们过了县试,便能送去武新府参加府试。 今年十个名额,应该能过三到四人。 宁安州第一年童试就不说了,本就潦草得很,算是给大家积累经验。 第二年依旧没有人中秀才,程亦珊也不着急,办学还不到两年,学生学了也不到两年,这情况很正常。 但今年是第三年了,此次童试,一定要有个结果。 因为她知道,这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主持本地的县试。 或者说,如果拿不出成绩,就是她最后一次主持县试。 如果做到了。 她或许能做宁安州第一位女官。 这机会自然不是凭空来的。 她的父亲是探花郎,还是被诬陷的探花郎。 加之她跟武新府闺秀们的关系,大家力保她做女官。 有了她这个开头,后面的事情才好办。 程亦珊深吸口气。 宁安州有女学生做小吏,已经让不少人不满。 若多个女子做官,就要她自己拿出成绩。 否则那些私底下的活动也白费了。 程亦珊亲自定下这次县试的题目,尽量往府试考题上靠拢。 为了避嫌,叔叔作为府学的训导,今年都没有来宁安州过年。 她一定要把握好这次的机会。 十一月十二,河西府肃州城。 橡胶作坊里,纪元等人戴着纱布做的面罩进来,焦油很容易挥发,味道也很重,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两个深坑里,一个是橡胶草做的橡胶,另一个是废弃橡胶坑。 经过焦油的融合之后,两个坑里的橡胶果然都变软了。 不管是橡胶草做出来的橡胶,还是废弃的橡胶,都重新变得黏软起来,利用此刻的黏软,可以立刻塑性等待风干。 纪元看着工匠们小心翼翼取出橡胶,干脆亲自动手。 之前准备好的模具也可以拿过来了。 先是做传统的雨具,从雨衣再到雨鞋。 接着便是马车上的零件。 最后一个模具,众人都认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能出现在这。 车轮。 马车的木轮。 纪元在轮子一圈涂上橡胶,再用固定的模具压好,只等着风干成型。 这是做什么? 给轮子也做雨具吗? 但是这也太容易损坏了吧。 等会。 还有下一个步骤。 蔡丰岚跟武营已经跃跃欲试。 但是再着急,也要等待风干结束。 他们俩还想等下一步。 负责橡胶田的刘军已经兴奋地蹦起来:“成了!橡胶草果然跟水冬瓜树一样,可以做橡胶!” 这话其实说的有点怪, 橡胶草能做橡胶,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那自然因为,这种普通的杂草,以前根本不叫橡胶草,直接叫杂草,或者蒲公英啊! 虽说大家因为信任纪元,早就开始收集种子并且种植。 可真的看到这种土生土长的植物,能造出人人需要的橡胶时,还是忍不住激动。 刘军觉得,每次跟着纪元做事,都能干出一番成就。 这会看到橡胶草的成果,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该激动还是激动的。 李指挥使也松口气。 这东西做成了,那他的指挥营也算大功一件。 接下来几年的军用物资,大概是不用发愁了? 他好好一个武将,跟着过来做橡胶,为的不就是这个! 橡胶草的成功,也传到整个肃州城。 真的种成功了! 来年! 来年他们又多一份收入! 那滇州府靠着橡胶,很多人都赚了银钱,他们也可以吧? 以后肃州的日子,一定也会越来越好吧? 在这种激动的心情下。 生橡胶变熟橡胶的最重要的一步来了。 第672节 十一月十五,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 一般情况下,橡胶制品放在外面一夜绝对会变硬开裂。 也就是作坊保持了一定的温度,这才让手里的橡胶软乎乎的。 可作坊能一直保持温暖,那作坊之外呢? 马车可是要在寒冷的室外行走的。 一旦变得僵硬,买橡胶的钱就白花了。 针对这个问题。 最后一步至关重要。 硫黄早就准备好了。 硫黄在下,橡胶在上,用硫磺熏橡胶,直到橡胶的形态固定。 这一步并不算难。 但要找到合适的合成物,一般来说,肯定要慢慢实验的。 就像水冬瓜树的橡胶一样,实验了很久才知道,需要的合成物是醋,还是一种特定的醋。 这就是知道答案跟不知道答案的区别。 纪元也不会因为自己“作弊”了感到骄傲。 他只想做出好用的橡胶,间接推动蒸汽机的发展。 同时,他也要向大家证明。 行行都能出状元。 就算他要回京,也要带着这件事回去。 好让天底下的匠人们,都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为改进橡胶,蒸汽机,出一份力。 不过就算知道答案,可真正实验的时候,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纪元,蔡丰岚,武营等人,在作坊里一直待到大年三十,做出十几批橡胶制品。 这些橡胶制品,被他们拿到寒冷的室外,又或者放到炙热的火炉旁,那橡胶依旧弹软,丝毫不会因为天气原因改变形态。 做成了! 历时几个月的时间。 真的做成了! “这橡胶真的不会变硬开裂。” “也不会因为太热而融化。” “看!放到冰块里也没事。” “放雪堆里也没事!” “太好了!” “成了!” “这就是熟橡胶!” 整个橡胶作坊的人欣喜若狂。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他们改变了橡胶。 改变了橡胶行业! 不对,应该说纪元改变了橡胶行业才是。 纪元看着手里的东西,终于松口气。 橡胶,真正的橡胶。 终于做出来了。 改进蒸汽机的密封性,改进马车,以及各类用具的滚轴。 还有马车的轮胎。 “轮胎呢?”纪元问道,“我之前不是做了马车的模具,这会拿过来吧。” 让其他人意外的是。 其他橡胶制品,基本都是乳白,或者乳黄色的。 只有手里的轮胎不一样。 这东西,竟然是黑的? 说到底,这个才是大杀器。 加了碳粉的轮胎,会更加耐磨。 至少提高十倍以上的质量。 纪元心道。 等到开春,矿工协会肯定会影响更多的人。 而这个东西,就是他的保命符。 谁能想到,橡胶里面加碳粉,能让橡胶本身耐用十倍呢。 新的一年马上要来了。 还好,他紧赶慢赶的,把该做的都给做了。 “车轮毁了。”纪元道,“这个东西,不要告诉任何人。” 蔡丰岚。 武营,刘军,都是他们一起从府学出来的。 纪元对他们十分信任。 这么好的东西,要用到什么上面? 自然是一鸣惊人的地方。 纪元原本心里就隐隐有想法,看到太子的信之后,算是更加确定。 不仅是轮胎,还有更多东西需要他做。 这个冬天,注定不能闲下来。 只是接下来的东西,必须秘密进行才是。 只剩武营跟纪元的时候,纪元才提到一件往事。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还记得,咱们当初在府学射科时,我不仅学了骑马,还学了射箭吗。” 纪元跟好友之间,都是直来直往,并不带什么弯弯绕绕。 武营自然记得。 当初蔡丰岚,白和尚他们的箭术,还是他们教的。 这怎么了? 纪元把桌子上的弓箭拿过来:“当时我就在想,弓箭能不能改进,用最小的力,射最远的距离。” “这怎么可能!” 武营刚说完,又道:“也是有可能的。” 不是他随便改口。 而是这些年来,天齐国发生太多改变。 连蒸汽机抽水机那样神奇的东西都能制造出来,改进弓箭,似乎也非天方夜谭。 “北狄那边,倒是有不少厉害的弓箭,不过咱们天齐国一直没学到精髓。”武营开口道。 北方的游牧民族,十分擅长骑射,他们有更先进的弓箭,这不奇怪。 北边大大小小也有摩擦,在边卫的武营十分了解。 纪元点头:“我想让你做的,是强于他们的弓箭。” 有了加了碳粉的橡胶也不是万能的。 需要不停地调试比例。 碳粉多的,更坚固,也更脆。 碳粉少的,柔软,没那么耐磨。 总之要找到合适的比例。 就算做轮胎,也要找到适合石子路的轮胎,适合泥土路的轮胎。 到了弓箭用的橡胶也是一样。 只要调到合适的比例,才能做好一把完美的复合弓。 是的。 现代的复合弓。 相比传统弓箭,有着更高的精准度,还有极高的弹力。 缺点当然也有,传统弓箭直接搭弓射箭即可,复合弓还在慢悠悠地调试装备。 但复合弓利用偏心轮跟杠杆原理,可以轻松拉开更大力的弓。 加上超高的精准度,可以让普通人,轻松拥有大力气的拉弓力 前者,需要专门培养弓箭手,还需要找到力气足的人来完成。 第673节 后者,只要稍加培训就能上手,射出超过大力气的射程跟精准度。 普通弓箭若是能射十几米远。 那复合弓会直接翻倍,至少五十米开外。 复合弓甚至不需要大量准备。 只要有一支队伍,完成特定的任务即可。 如果做出来,那就像狙击枪在战场中的定位。 纪元挑着能说的讲了,武营目瞪口呆之际,又忍不住道:“在府学那会,你才多大?就在想如何改进兵器了?!” 大家都是练习射箭,怎么就你不一样! 你怎么能一边当状元,一边改进弓箭啊! “从府学到如今也有七八年时间,以你七八年时间完善出来的复合弓,绝对好用!” 武营这句话才是重点。 他以为纪元从七八年前就开始设计复合弓,否则为何能如此精细? 武营拿着图纸赞不绝口。 纪元汗颜。 他当时只是有这个想法,但那会别说做复合弓了,做个普通弓箭的材料都不好找。 如今不管是钢材还是橡胶都已经相对完备,这才是做复合弓做好的时候。 “这也不是我设计的,是偶得一本书中所写。”纪元随口道。 反正他看的书多,从正荣县到建孟府,再到京城,滇州府,河西府。 跑了那么多地方,也看了许多书,这样的借口并不会被拆穿。 不管是怎么得来的。 反正这图纸给到武营。 让武营秘密做出十把出来。 这十把复合弓还可以随时拆卸,看着是一堆零件,组装起来,便是杀人利器。 一手轮胎,一手复合弓。 会在以后的日子,给他做保命符。 不是纪元太胆小。 而是矿工工会的风已经吹了半年。 如今天气寒冷,道路不同,很多消息还传不过来。 只怕一开年。 各方消息传递得更快,他的危险也会增加。 比如,工会这股风潮。 会吹到什么地步,吹到什么境地。 纪元都拿不准。 其实吹不起来反而是好事。 吹得越快,说明大家的积怨也深,各地的工会成立得也快。 若吹得慢了,说明一些地方的日子还能过。 外面的消息暂时传不过来。 但肃州内部,已经知道橡胶作坊大获成功的事了。 蒲公英草顺利提炼出橡胶! 他们西北地方,也有橡胶可以用了!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听说这件事,还是忍不住激动。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纪元口中的熟橡胶也做出来了。 无论天气冷热,都不受影响,甚至比之前更耐用。 也就是说。 纪元从四月份过来,到今年的正月中旬。 给肃州建了第一座蒸汽机。 捣鼓出橡胶。 还把橡胶升级了。 无数人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纪元哪来那么多时间! 而且不知不觉中,他之前的承诺都一一兑现了。 等会。 还有麦种。 就差麦种了。 可培育良种又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 听说人家几百块试验田,就等着开春一一检查呢。 “纪元到底长了多少个脑子。” “分我一个不行吗?” “半个都行!” 今 年正月,朝廷的年号还未下来。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未定年号的春天,肃州会迎来怎样的改变! 第176章 第176章 永康元年, 二月十一。 化远的年号用到四十四年,彻底结束。 新的年号是礼部,翰林院, 以及各位宗亲一起决议的。 吵了整整两个多月, 最后才在十二月底定下。 朝中忙忙碌碌, 许多东西都要更改。 永康元年。 新皇还是很满意的。 不管从典籍还是字义上, 都很好。 可惜就是定得晚了点,一直到二月,各地才陆陆续续用上。 河西府肃州便是如此。 而且年号传过来,对大家的生活并未有太多影响。 没办法。 肃州现在太忙了。 这都二月份了。 头一批橡胶草都要收获。 四月的橡胶草又要种下,谁管那些。 不知道是不是纪知州的缘故。 肃州二十几个县的百姓们好像活跃起来。 主要原因,大概就在各地的矿工们, 他们全都加入矿工协会,在这个冬天里还学了几个字。 当初伐木会怎么做的,他们就怎么做。 学得有模有样的。 各地衙门也不敢太惫懒,否则会被这些学了知识的矿工们找到漏洞。 到那时候, 可就太丢脸了。 特别是石兴县的矿工, 他们最是积极。 而且石兴县的矿场基本都收回来, 在当地衙门手中,他们的矿工工会也是最标准的。 一个是按照规定的时间干活,给的工钱也很及时。 除了这些之前,在冬天来临之际,矿场保留了一部分石炭并未卖出,发给矿工们。 用石兴县衙门的话来说, 那就是可怜天寒卖炭翁。 大家都是挖石炭的, 不能自家没有石炭用。 这样做,自然损失了矿场一部分利益。 但又能损失多少? 石炭价格本就不算高, 放在矿场里,也是大家多几铲子的事。 不仅如此,石兴县还提前采购了物资,好让做工的众人也有时间备年货。 可以说石兴县矿工的生活水平,忽然提高了一大截,跟之前愁眉苦脸的十分不同。 第674节 肃州其他矿工协会有样学样。 都是矿工协会的,凭什么他们有,自家没有? 一群矿工闹着不做事,那些拿着矿场经营权的人也着急。 真让他们罢工? 那他们的货谁来交? 而且大家发现,只要一处矿工不做事,其他地方全都跟着学。 就连石兴县也是如此,给其他地方加油鼓劲。 “刁民!” “全都是刁民!” 刁民吗? 那你们又是什么。 趴在大家身上吸血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们刁民了? 石兴县那边竟然也不着急。 气得肃州其他人咬牙切齿。 他们蒸汽抽水机还没建起来,就要先出血,实在让人恶心。 可他们又能找谁? 找肃州知州? 呵呵,纪知州会管他们吗? 去找河西府知府? 人家知府等着纪元做出政绩呢。 再说了,大家都签了矿工公约,是应该履行的。 只要有一个开头的,剩下的人只能接着做。 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情不情愿,都要做。 因为人家说了,不老实的话,就把你们建到一半的蒸汽抽水器给拆了! 他们有权这么做! 说到底,他们都看向纪知州。 纪知州啊纪知州。 让我们怎么说你好! 你好好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好吗。 为什么要给这些刁民们撑腰! 但谁又敢多说一句不好。 消息要是传到外面,当地百姓都能骂死他们。 都说民意如水,亦能载舟也能覆舟。 他们这地方,刁民习气本就重。 是真的怕当地人闹事。 过年期间也还好。 也就肃州本地如此。 随着冰雪消融,消息渐渐传了出去。 各地本就在过年期间兴起的各种工会更加兴奋。 店小二想建伙计们的工会。 拉货的想成立劳力工会。 这些势头虽然被各地压下去,但心思有了,实在很难阻挠。 最让纪元惊喜的,还是松江府黄阿婆询问的织工工会。 黄阿婆,在江浙一带很有名的厉害人物。 她会很多种纺织的手法不说,还改进了纺织机器,信里说,她跟一个高姓夫人一起,想把蒸汽机用在纺织机上。 纪元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差点没跳起来。 这几乎是他难得的剧烈反应。 改进当代纺织机器,人称黄阿婆? 他那个时代,也有这样的人物啊。 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黄阿婆跟那个时代的黄道婆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她们想改进蒸汽机,无论如何,纪元都是是举双手赞同的。 当初他还想让高夫子他们设计蒸汽织布机。 可高夫子他们对此并不了解,一直搁置。 没想到是高家的一个嫁人了的女子还在惦记这件事。 纪元简直要高兴坏了,立刻回信。 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知道的蒸汽织布机模式,以及改变蒸汽机传动结构,行星齿轮也被纪元提前拿出来。 原本打算等各地接受蒸汽机之后,再把这样东西拿出来。 现在看来,已经是时候了。 行星齿轮,就是类似水车的机构,这样的东西可以直接改变动力传输的模式,方便在各行各业进行工作。 至于织工的工会,更是没问题。 纪元还提前写了需要注意的内容,还表示了自己的敬佩。 能改进织布机,已经很厉害了! 而且他也相信,高夫人跟黄阿婆肯定可以设计出蒸汽织布机。 蒸汽机在一点点地进步。 除了纪元收到松江府黄阿婆的信件之外。 还有不少信件,同样跟蒸汽机有关。 基本都是各地工匠寄过来的。 他们弄出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好不好,专门写信来问。 这些信件纪元跟高夫子他们都看了,不管有没有用,试了再说。 很多方法,连高夫子都闻所未闻,最后他也忍不住道:“果然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么多人想办法,还真有可行的。” 毕竟蒸汽机这东西,聪明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潜能。 即使大家不知道,这东西可以改变整个世界,但如今的小试牛刀,便让大家直呼厉害了。 从工会到蒸汽机。 肃州的影响力,已经到了整个天齐国。 蒸汽机也就罢了,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 但工会,让很多地方焦头烂额。 特别是矿工的工会。 哪个地方还没一点矿场啊。 一般来说,只有底层的人才会去挖矿。 没有田地,没有房子的人,会选择挖矿赚些银钱。 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卖命钱。 如今呢? 如今摇身一变。 人家是协会的人了。 可以提条件了。 虽然有些条件,纪元听了也觉得有人想浑水摸鱼。 但无所谓。 想开门先破窗,也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刁民。 这种情况下,不少人看纪元的眼神都变了。 用蔡丰岚的话来说,那就是恨中又带了点怕,怕里面还添了几分敬佩。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想求着纪元,求纪元带着他们一起发展。 不管是真心想做事,还是想要政绩,又或者想要振兴自己的家族。 他们都需要纪元。 在这种大浪潮之下。 明知道纪元做的事有些“大逆不道”,却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开玩笑。 把他弄进去了,谁带着他们发展? 所以大家对纪元的感情十分复杂。 恨不起来,更多的,还是敬佩跟怕。 第675节 工会跟蒸汽机,已经不再是肃州的重点。 两者已经推了出去,只看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 如今肃州最关注的,还是橡胶。 其他东西或许还不够成熟。 橡胶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就是大家心里的香饽饽。 以前距离宁安州那样远,不止河西府买橡胶不方便,大半个天齐国都不方便。 现在一南一北,都开始产橡胶,怎么能让他们不激动。 对滇州府那边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因为一个地方,真的供不上整个天齐国。 甚至不止天齐国,如今有很多番邦小国也发现了橡胶的好处。 只是滇州府那边,在发愁一件事。 听说纪大人弄出了熟橡胶,比他们的橡胶好用,那这边会不会完全被替代? 熟橡胶的好处已经不用再阐述,可以说全方面被碾压。 但他们是不用担心的。 因为在永康元年三月底,他们就收到纪大人的亲笔书信。 时任宁安州知州的刘知州,看着纪大人写的书信,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如何升级橡胶制品,以及外面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总之一句话,大家一起升级! 他怎么可能忘了宁安州,忘了滇州府! 这书信让整个滇州府的橡胶作坊都振奋了。 不愧是纪大人! 他果然没有忘记大家! 而且算着时间,估计在年前八月九月,他这信件就寄出去了。 所以这次的信件里,虽然也写给程家了,却跟程家同意婚事的信件错过去。 不管是写给程教谕的信件,还是给程亦珊的信件,都是问候而已。 可话中的亲近做不得假。 程教谕虽还未收到准确的回复,已经提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想法。 谁能想到,他想娶的人,是自己的侄女? 不是他自家贬低。 而是放在程家还好的时候。 纪元以连中六元的身份,都是低就了他家。 但程教谕转念一想。 他这么说,虽未贬低程家,却是贬低了自己侄女的。 自家侄女的跟其他女子相同又不同。 往年家里还好的时候,她爱吃糖,爱跟爹娘撒娇。 平日里吃过最多的苦,可能就是父亲的官职不高,在京城闺秀圈里不显眼。 谁知道程家突发事变。 是她全力撑起这个家。 是程亦珊提前打点一切,也是她早早做好准备。 一路从京城过来,六千里地,若不是侄女,程家大房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何来的翻案。 直到现在,听说侄女身上还有赶路留下的伤痕。 侄女的娘亲提到这事也是哭,觉得自己路上生病,实在拖累了全家。 侄女却并未提起这事,而是自己做了宁安州州学的主事。 今年更是准备,做一做宁安州真正的学政。 若真的做了。 虽不说是天齐国第一个女官,却也是滇州府第一个女官了。 虽说自己在府学做事,可程教谕敢发誓,他从未对侄女徇私过,侄女甚至还因此避嫌。 如今宁安州那么多官学私塾,都是她一手建立。 甚至在宁安州跟一些女子们开了印书作坊,其中很多书籍既是直接从京城那边买来原版,也有通过自己跟建孟府殷博士那边连接关系,跟当地周家书坊合作。 总之,如今滇州西边,特别是武新府的管辖内,本地书籍越来越多,其中五分之一出自侄女手中。 一边经营书坊,一边管着官学。 便是当事男子,也是不如她的。 程亦珊不知道叔叔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如今的心并不算平静。 她在等一个结果。 等今年的府试结果。 这还是新皇登基的第一次童试。 她并不在意谁登基,她只知道,这是个好机会,若把握住了,那她的位置就稳了。 今年县试选了十个人。 这十个人还由她亲自教导,又押了不少考题。 程亦珊对自己的水平一向心里有数。 不过来到宁安州之后,也在继续研读四书五经,她对上面的圣贤道理可信可不信。 尤其是忠君的内容,读起来竟然有些好笑。 但这并不妨碍她逐字逐句地学习理解。 就连府学许多夫子博士,也比不上她的博闻强记。 也是她的文章,让许多人闭嘴。 可说到底,想要做宁安州的官学学政,她手底下要出成绩。 十个过了县试的学生。 看看能过几个府试。 过了府试,基本便是秀才了。 程亦珊虽然从未科考过,但她对这些流程稔熟于心。 她也是头一次发现,她能学得那样快。 她知道叔叔是靠着官学政绩上来的。 她知道建孟府书坊也有女子经营。 所以她都要做。 程亦珊推开窗,这是她爹给她盖的书房,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书房。 每日在此处理公务,程亦珊恍惚间,感觉自己成了父亲的角色。 辛苦吗? 其实还好吧。 比之前的经历好多了。 她如今想要做州学的学政,只因为她想做。 她想做官。 没有旁的原因。 甚至跟自家的案子也没有关系,也不是向谁证明什么。 她就是想。 如呼吸一般自然地想。 三月二十五府试,如今三月二十七,想来今天就考完了。 等到四月初五出成绩。 就看她的学生们,能考出来几个了。 十个学生。 十个机会。 程亦珊从窗外走过来,继续伏案公务。 接下来还有女学的考试。 如今宁安州的事情多,需要的官吏更多了,是所有人的机会。 同一时间,熟橡胶自然也到了京城。 新皇拿着纪元进贡来的熟橡胶,又让人把橡胶放到烛火旁。 果然,就算温度升高,这橡胶还是跟之前一样。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纪元去肃州。 不仅弄出了新的橡胶品种,还把橡胶升级了。 之前对他有意见的人,此刻也只能闭嘴。 第676节 他们感受到跟肃州豪绅们一样的心情。 纪元啊纪元。 你可真好用。 可你也真可恶。 其中原因,已经不用多说。 便是新皇也是心情复杂。 纪元不想做他的橡胶司掌司,其实让他有些皱眉。 可他又要去千里之外,帮他升级橡胶。 做出来之后,第一时间送过来,又让他心怀安慰。 不愧是他的臣子,在他改年号的第一年,就送来这样好的东西。 蒸汽机更不用说,纪元同样送来图纸。 看来纪元不是不恭敬。 只是肃州距离京城太远,很多事情不方便传达而已。 纪元的文书里也是这么写的。 他丝毫没有提起工会的事,只是说想把天下矿场再捡起来,还说为今年的恩科写了篇文章。 纪六元的文章? 虽说纪元的科举生涯在化远三十八年便结束了。 至今已经七年时间。 可这些时间里,他的文章并未生疏,只要纪元愿意,便能写出惊才绝艳的文章。 这次也不例外。 纪元开篇便盛赞永康这个年号好,随后又说各地良种收成,一定能给永康奠定好基础。 总之洋洋洒洒,既有对先皇的怀念,又有对新皇的期盼,以及对朝廷,对百姓,对天下苍生的期待。 这篇文章写得极好。 并非一味地吹捧奉承,而是一种希望。 是新的一年,新的年号,新的希望。 最后还殷切跟今年恩科学子们叮嘱,说他们读圣贤书,不就是为国效力吗。 还对学子们有着极高的评价跟期盼。 谁读了这篇文章,都会耳目一新。 皇上都大赞极好,满朝文武百官也啧啧称奇,状元不愧是状元,这文章这风骨这气势,实在是太厉害了。 读了这样的文章,谁又会怀疑纪大人有私心? 他只不过是想勤勤恳恳地做公务,为朝廷,为百姓效力而已。 再也没有这样纯粹的人了。 至于工会? 无心之失吧。 谁会在这个当口,质疑这样的纯臣。 人家辛辛苦苦跑到那么远,就是为了朝廷办事,难道还能为难他? 皇上肯定不会。 因为他在眼里,纪元今年也不过二十二,他能有什么旁的心思。 难道,他还能造反不成? 没有理由啊。 就连害死纪元全家的楚大学士,也是没了的。 等会,这文章里,还夸了太子,说太子热血勇为。 好好好,还给太子解围了。 看来纪元很满意楚大学士的下场。 这是一份光鲜体面的“答卷”。 当然了,支撑起这份答卷,让大家信服的,还是纪元的本事。 他不仅会做事,还会把自己做过的事显露出来。 这样的纪元,根本不需要靠山。 他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靠山。 李首辅跟礼部尚书徐大人微微松口气。 好个纪元。 靠着自己,就能自己争取一定的时间。 纪元这个任期,又能安稳一段时日了。 不过说起来好笑。 旁人都盼着自己回京城,盼着高门大户找上门送娇妻美妾。 也就纪元了,一心想着在外面做事,对回京似乎根本没有一点想法。 甚至还故意不回来。 那些因为工会突起,而受损的皇家跟士族,对此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他们势力再大,能大的过天下学子,天下百姓? 纪元借着万众瞩目的恩科会试,让天下人都看到他的文章。 如果这个时候动他,那他们还有好日子过? 往日只手遮天的世族们,忽然发现,他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他们的权势地位,千百年积攒下来的地位声望,其实同样不堪一击。 更可气的是,他们要是有人敢弄死纪元,其他世家也不会愿意的。 谁知道,纪元手里还有多少东西? 这篇文采飞扬的文章,自然也传到进京赶考学子们的耳中。 恩科在即,谁都很紧张。 他们这一批前来考恩科的,基本都是上次没考过,恩科可以再考一次,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机会。 所以大家异常紧张。 此刻再看到纪六元对他们的殷切期盼,岂会不感动。 虽说纪元考状元,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后面还有几个文章不错的状元郎。 可如今的天齐国一提起状元,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纪元。 谁让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很多事情。 毫不夸张的说,纪元就是他们的精神榜样! 谁不想当下一个纪元啊! 虽说当不了下一个纪元,但没关系,他们可以当纪元的同僚! 跟纪元一起,建设如今的天齐国! 纪元这篇文章,飞速在天齐国各地流传。 成为又一篇经典巨作,还是人人必背的时文之一。 可惜滇州府这边距离还是太远。 武新府府试放榜的时候,这篇文章还未传过来,否则肯定会让宁安州更加出名。 永康元年四月初五。 武新府府试放榜。 无数人围着榜单,只想看到自己的名字。 今年的府试第一是谁? 宁安州路文? 这人是谁?! 一个脸上羞涩的学生被推了出来。 路文脸上带着欣喜,忍不住道:“总算没有辜负夫子的期望!” 夫子??? 你的夫子是谁? 等会,说的不会是宁安州那个女主事吧? 无数人沉默,大家又在榜单上找宁安州的名字。 “几个了?” “三个,四个。” “七个。” “九个。” 他们送来多少学生?! 好像一共十个吧? “十个。” 第677节 “啊?” 今年武新府府试名额一共一百零三个。 宁安州,占了十个。 在开什么玩笑?! 那第十个,正好卡在一百零三。 最后一名的考生,忍不住抱着路文哇哇大哭。 “我们考过了!” “我也考过啊呜呜呜呜!” “终于没有辜负夫子的期望!” 他们十个人都忍不住哭。 这段时间真的太难了。 不对,从年前开始,就太难了。 他们自从知道,如果他们考不过府试,那程主事就会被调走,所有人都震惊了。 女同学们纠正他们,不是被调走,是直接换人过来,程主事大概率会自己开私塾开女校。 ??? 这怎么能行。 宁安州的州学,可是程主事自己办起来的。 她为学生们付出多少,大家心里不清楚吗? 而且他们可以肯定,便是府学的夫子,也不一定有程主事的学问。 当年府学的人过来找碴,程主事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人辩赢,她的学问之深,很少有人能比过。 还有,程主事对他们也是真的好。 只要愿意学,就会给他们找到出路。 女同学们也着急得厉害,用她们的话说,如果是她们中间的第一去考,去年都能过府试,你们呢?你们能过吗? 各种压力之下,州学所有人都在认真读书。 县试的前十名拿到府试名额,他们十个人压力更大了,每天天不亮就读书,熄灯了还在背诵。 为的就是过府试。 只有他们过了府试,程主事才能被留下来。 他们必须用功。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用功过头了? 全都考上了? 相比宁安州学生们的兴奋,对其他地方学生来说,则是极为震撼。 一个女子,做府学主事也就算了,还想当学政。 她有这个本事吗。 如今看来。 她不仅有。 而且能力还超过很多人。 “要不然,咱们明年也去宁安州州学?” “好像能去,但不是本地人的话,学费会更贵。” “贵就贵啊,能考上秀才就行。” “州学主事换人了怎么办。” “这样看来,肯定不会换了啊,咱们滇州府要出第一个女学政了。” “厉害啊。” 永康元年,五月初。 滇州府,武新府两边的学政下了令,聘请探花之女程亦珊,作为宁安州州学的学政。 什么家学渊源,什么才华横溢,什么学富五车,溢美之词比比皆是。 暗地里不少从中出力的闺阁女儿们松口气。 程亦珊果然聪明,种种关节都想到了。 比如武新府学政刻板,滇州府学政开明,还有知府的态度,通判的态度等等。 可哪家人户里没有女儿,没有妻子呢。 不管她们心里如何想,但也乐见于一个女子走出来。 让那些老顽固老学究们闭嘴吧。 不管怎么样。 宁安州第一位学政程亦珊,穿上官服,她如今也是从六品的正式官员了。 永康元年,似乎是一个处处都在变化的年份。 四月份了。 河西府上一茬橡胶草已经收获。 新一季的橡胶草则在种植。 今年的河西府,各地都在开荒,在不影响正常耕种的情况下,各家各户都在种橡胶草。 完全不用担心种得太多,大家只会觉得种得不够。 因为肃州三月份的橡胶草刚刚收获,就被肃州各处橡胶作坊收走了! 大大小小几十家作坊,都得了肃州官府的教导,都会提炼橡胶。 如果不想给别人,那自家也可以提炼橡胶。 提炼出来的生橡胶被肃州衙门统一收购,批量做成熟橡胶。 而这批货物刚出来,就被抢购一空。 生橡胶都那样好用了。 熟橡胶还用得着说? 而且这价格也稳定的很,肃州官府根本不允许太高价格,也不准私自专卖。 还放话道:“以后橡胶之物,只是平常,若今日抬高价格,以后人人都要多出几倍的价格。” 反正意思是,这东西现在稀奇,以后却是稀松平常。 仗着一时新鲜,抬高价格,以后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其中看橡胶种子的前车之鉴就明白了。 稳定物价这方面,纪元很有一手。 但是肃州,乃至河西府可以不抬价。 可东西运到其他地方,纪大人还能管得着?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个人,甚至还有人打算卖到滇州府去,滇州府那边总做不了熟橡胶吧? 这不是大赚一笔。 可这些人,都亏的血本无归。 因为人家滇州府,也有处理生橡胶的方法。 防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千里迢迢运过去,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赔了? 在纪大人这边想投机倒把,做什么梦呢。 谁知道这些人还是不死心,准备往周边小国看看。 其他小国,就没有纪大人了,利用这东西狠狠赚一笔。 不过这些事,跟四月份的肃州没有一点关系。 肃州知州纪元看着遍地开花的橡胶作坊,又看着熟橡胶的制法也在慢慢铺开,心里安定了不少。 再收到朝廷的来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果然,朝廷这次没有提让他回京的事,只让他把蒸汽机,橡胶的事都发展好,还有,皇上很喜欢他的那篇文章,夸了又夸。 文人的夸赞,果然没人能拒绝的了。 纪元收起朝廷文书,又看看西面的空地。 蒸汽机已经可以运行。 橡胶也做好了。 而橡胶轮胎也会在某一个时刻拿出来。 这种时候,跟橡胶轮胎配合做好的东西,自然也要提上日程才是。 水泥马路。 平坦的水泥马路或许不适合马匹疾行,这样容易损伤马蹄。 但绝对适合有着橡胶轮胎的马车拉货。 平坦的水泥路,加上轻便的橡胶轮胎。 以后的货运商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似乎可以想象了。 第678节 还有巴蜀川地滇州府的那些多雨的山路。 真的适合修水泥路。 当年他从那地方赴任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看来,万事俱备了。 开工,必须立刻开工。 水泥的制法并不难。 甚至早就可以拿出来了。 可其中很多矿产,比如铁矿石一直是个敏感的东西。 也就是到如今的位置,他才能大范围地实验。 但纪元惊讶的是,他把水泥制法拿出来之后,周围人竟然没有一点质疑? 是的,一点质疑也没有。 既不问他这东西哪来的,也不怀疑这方法是否可行。 手底下工司官员道:“好啊,咱们立刻建个作坊?” “蒸汽机规模要大一点,而且有一个新的节省燃料的方法,正好用在上面。” “纪大人,就是这些材料吗,石灰石,黏土,铁矿石,我们立刻去找这三种矿。” “之前收到手里的矿场就有,三日后就给您消息。” 水泥的制法。 石灰石,黏土,铁矿石按照比例混合碾碎烧成熟料,最后再加入石膏,以及各种材料,磨成粉末,便是水泥。 短短一行字,其实需要另一个时空长达数百年的研究。 而纪元身边人不惊讶的原因,是因为天齐国本就有这种按照比例调和出来的灰浆。 可更重要的。 则是信任。 别说弄一种更好的建筑材料了。 就算是纪大人说,他能飞到月亮上去,不少人都会直接相信,毫无置疑。 纪元听到大家的答案之后,默默道:“人真的可以飞到月亮上。” ??? “真的吗!” “我想试试!” “纪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去做?!” 纪元心道,如今是不行的。 过个几百年,等后人来做吧。 不过他们如今推动的蒸汽机进程,或许能提前让后代子孙们登上月球? 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连纪元都颇为激动。 那可是月亮啊,谁不想上去。 为了让子孙后代早点登上月球,他立刻行动。 纪元的行动力本就超强,如今又有了目标,动作更迅速了。 那边橡胶作坊刚刚稳定,橡胶草种植也算稳下来,如今的新作坊又要拔地而起。 说是要做一种新型的黏土,造好之后,可以以更方便低廉的价格修路。 修路。 纪元在宁安州就修路了。 修桥铺路,一向是最艰苦的活。 纪元又要修路? 还要弄新型黏土来修? 河西府各地官员纷纷打起精神。 纪元怎么回事,他怎么又在弄新东西啊? 大家刚刚跟上橡胶草的进度而已。 你又有新花样吗? 以前觉得自己还算勤奋,跟纪元一比,好像什么都不算了啊。 而且人家说做就算,脑子里像是有无数点子。 在周围人快要习以为常的时候。 第一座由蒸汽机为主导的水泥厂终于开始建设了。 这座水泥厂跟其他传统的作坊不同。 超大的占地面积,以及整个作坊都以蒸汽机为主体的建设,再加上各地蒸汽管道的铺设。 所有的设计都在为蒸汽机让路。 所有的动能,都让蒸汽来代替。 他们要在这片西北空地上,建起一座真正意义的蒸汽工厂。 让无数人看到设计图的时候,都大呼不可能。 没错,这不是一座普通的水泥作坊。 而是类似近现代的工厂。 一座蒸汽工厂。 纪元既然要让肃州当蒸汽机的标杆。 便不会干巴巴地建一座蒸汽机完事。 一座蒸汽抽水机,只是打开大家的眼界而已。 这东西的真正用法,可不只是抽水,更不止作为简单的动力。 他要让人知道,这蒸汽机,可有大作用。 水泥的做法是很耗费力气的。 所有的原料烧制,这就需要巨大的动力。 所有的矿物磨成粉,同样需要大量的人力畜力。 这样费工的活计,全都换成蒸汽机呢? 永远不停产的蒸汽机,力气永远足够的蒸汽机。 而他们的工人,只要做最轻松的活计即可。 这才是蒸汽机的正确用法。 所以他要争取时间。 要建一座类似近现代意义的蒸汽工厂。 要让蒸汽机的作用,真正地发挥出来。 第177章 第177章 近现代意义的工厂, 是什么样的? 其实纪元自己也没见过,他实习期间跟领导考察过的工厂,都已经非常标准化了。 所以他给的模板则要更规范一些。 整个工厂的设立, 从机器的摆放再到厂房的设计, 以及料 怎么进来, 怎么出去, 一切动线都非常合理。 这个巨大的水泥厂里铺设了轨道,方便场内运输各种矿料。 总之,一切东西,都为了方便而设立。 要说完全没有辛苦的活计,那绝对不可能。 但之前最累的拉料,扛料, 以及拿着锤子粉碎矿料这种活,统统有新设计的东西代替。 只要矿料进入工厂,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比轻松。 甚至还有人无师自通道:“若这车辆也能用蒸汽机就好了,就不用养马了?” 纪元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 没错, 是这样的。 但如今的蒸汽机动力还不够, 主要是热力浪费得太多。 等到蒸汽机能进一步发展, 更多充分利用燃料,那蒸汽车就成了。 但根据他上辈子的情况来看,蒸汽锅炉的体积确实不好缩减,所以用在车上不划算,用在巨轮上才合适。 纪大人赞许的目光,让这个年轻人兴奋不已。 纪大人夸他了! 说明他的想法很对! 哈哈! 在纪大人这里, 再天马行空的想法, 也不会被笑话的。 蔡丰岚还道:“今年九月份,本地州学招收工科学生, 你若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679节 工科学生? 工匠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但是更有技术,更深入研究的一门学科。 就像科举是为了举业,是为了科考做官。 那去读工科,就是为了研究这些先进的技术。 放在之前,或者放在肃州以外的地方,大家可能嗤之以鼻。 但在如今的肃州,不少学子却改变了想法。 或许,这也是一个方向? 如今科举读书的人实在太多了,本地的秀才真的要多如牛毛。 换个方向,或许更有发展? 看看跟着高夫子他们做事的匠人们,如今谁不被尊重? 当地各个行业的匠人,都因为纪大人的重视,而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最受尊敬的匠人,或许还不是肃州的。 而是建孟府那家铁匠。 他家本来只是因为打铁技术好一些,有不少买卖而已,但要说多被尊重那却是不存在的。 可自从大家知道,他家会做蒸汽机的钢铁之后,那待遇完全不同了。 这个待遇或许还在预料之中。 可建孟府左训导殷大人的一个提议,却是让他整个人都傻眼了。 殷大人想要在建孟府府学里,单独开设一门工科,其中就有铁器制作这一科。 而殷大人实践课想请的父子,正是这位铁匠。 不需要说自家的独门秘方,只是上一些简单的课程,给一些刚入行的学生上基础课。 这,这也可以吗? 当然了。 就算你是个铁匠又怎么样,你手里的技术,完全可以被人尊称为夫子。 你跟那些熟读四书五经的文人一样值得尊敬。 这件事简直引起轩然大波。 当地文人甚至在殷大人家门口砸臭鸡蛋,说他倒反天罡,说他不尊圣人,也不尊重圣贤书。 还研读礼记呢? 你懂礼吗? 说到这,殷大人可不困了,他挑眉道:“礼记?礼记里说过匠人不能开设学校吗?不能入官学吗?” “匠人之学,哪里规定了不够好?” 等会,殷大人是浙江余姚人! 他们那对礼节的研读,可是字斟句酌的! 而且他还是纪元的夫子,纪元的礼记,都是跟着他学的。 那些文人后退半步,手里还拿着臭鸡蛋。 不过他们被赶来的匠人们驱赶,臭鸡蛋反而砸到他们自己身上。 殷大人的女儿也不让他们走,奶声奶气道:“给我们擦墙壁!不准走!” 附近不少百姓走了过来。 这些文人们数量多,但百姓们数量更多啊,他们跟匠人们的生活条件差不多,天然站在匠人这边。 殷大人开设工科学习,他们的孩子们也能去的。 “快擦啊!” “快点!想吃拳头吗!” “还文人呢,竟然做这些龌龊事。” 这些文人本就手不能提,肩膀不扛。 被围观的百姓轻轻一推,只得上前。 这些一直喊着秀才老爷的百姓们忽然发现,好像读书人不过如此。 当然了,读书人还是厉害的。 但不至于让他们见面就磕头。 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厉害之处,大家各有所长! 只是这些人的气恼,让百姓们发现,或许那官学不是高不可攀的地方。 他们也要让孩子们进去! 一番争执之后,建孟府百姓们集体请愿,建孟府的工科真的成立了。 那个厉害的铁匠,也成了建孟府第一个工科夫子。 还是一个匠人夫子。 这件事对天下匠人们来说,都非常振奋。 他们匠人也要读书,也能去官学读书! 肃州这边也差不多。 官学直接设立工科,好招收更多懂技术,也懂理论的夫子跟学生。 一时间,不少匠人们都过来报名,河西府不少匠人都赶来此地。 既然是因为肃州对匠人们看重,同样也是想学学字,他们技术不错的,只是理论知识有待补充。 河西府其他地方一阵无语。 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开设工科学堂了。 为什么? 因为再不开设,整个河西府的人才,都要流向肃州了好吗!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蔡丰岚跟武营闲聊的时候还在说。 纪元现在做的事,跟他在建孟府府学没什么区别。 他按部就班做事,但把同窗,同僚们都卷起来了! 什么? 不卷? 在卷王面前,你不卷就等于原地退步! 不管愿不愿意,河西府其他地方都要被带动了。 如果说河西府这边官员是被无意间带动。 江南一带的官学,私学,甚至书院,都是主动选择。 不管对不对,先做了再说。 再者,其中前景,似乎真的不可限量。 不少人紧紧盯着肃州,想看纪元的下一步想法。 纪元也是不吝啬的,只说等到水泥厂建好之后,他一定开放大家参观。 水泥厂。 无论是新出现的黏合剂,还是完全用蒸汽做动力做的工厂,都很吸引众人的目光。 一想到,这蒸汽工厂可以代替所有人力,牛力,马力,就让人兴奋。 更有聪明人,已经启程去肃州了。 他们有预感,以后的肃州,可能会发展到不可限量的地步。 那地方有矿产,人口少,还有橡胶的大量产出,甚至地势还平坦。 发展潜力无限。 纪元,高夫子,以及肃州工司,再加上本地的有名的建筑匠人。 所有人闷头在官署里面设计工厂。 纪元负责全局的部署,建筑匠人则要看地势来定下怎么建设,高夫子则看哪里部署蒸汽机最合适。 以及整个工厂的动线的修缮。 眼看着地图一点点完善。 工厂临近河水,一年四季都有水,方便蒸汽机补充水源。 天山下来的雪水,正好补充了这份能源。 工厂的大门朝南,进来之后左边是办公的地方,去到右边则到水泥厂的第一个厂房。 拉来的各种矿料就在这里面堆放。 一路下去,就是整个水泥作坊的制作流程,后面的大门就是整整齐齐的水泥库房,那里就是放着所有水泥的地方,也是从这里发货。 所以后面临着官道。 只是这里的官道还需要修缮,至少要八驾马车并驾齐驱的那种。 “等到第一批水泥做好,这里就用水泥来修缮。”纪元拍板道。 这个规模巨大的水泥厂,占地四百多亩,一眼看不到头。 第680节 也有人说。 有必要建这样大吗? 有的。 只有这样复杂全面的工厂,才能让大家知道蒸汽机的潜力。 而蒸汽机发展到现在,绝对能支撑起这样的工厂。 水泥这东西,谁会不需要呢。 远的不说,边城的所有城墙,都能用上防冻水泥。 到时候绝对坚不可摧。 四月到六月,纪元跟高夫子他们都在完善这份图纸,一直到六月底,终于拍板。 成了。 水泥厂的建厂图纸,终于完成了。 近现代模式的工厂,拥有天齐国最先进的各项技术。 里面还加了不少最新研发出来的发明。 这座真正意义上的蒸汽工厂。 终于要动工了! 纪元在这边庆祝水泥厂动工,他的“大哥”殷茂半条命都要没了。 殷茂,殷博士的大儿子,今年二十四。 他奉父亲之命,带着聘礼,以及三位夫子的聘书前去滇州府宁安州。 目的,替纪元提亲。 殷茂擦着头上的汗,眼看又要下雨,只能在附近躲雨。 自从入滇州府之后,他都学会看天气了。 同在附近茶馆避雨的,还有往来的商贾们。 现在运送的橡胶都是熟橡胶,言语间,自然离不开纪元。 殷茂跟自家小厮嘿嘿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夸他们呢。 这么听着,大家的疲惫似乎都少。 事情还要从去年年底说起。 那会纪元雇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使,送了几封信到建孟府。 可把殷博士一家吓得半死。 怎么大半夜的,还有信使送信,还是纪元的? 难道他要出事? 殷茂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知道纪元做的事,肯定会招人恨。 那信使也不懂,一般雇他这种八百里加急的,基本都是大事要事,所以他半夜送信,合情合理。 若等明天天亮再送信,那还叫八百里加急吗? 人家雇主给了钱,他们事情要做到位啊。 不过他也好奇,这信里写了什么。 他们肃州最近挺好的,也没有什么大事吧? 殷博士拆信的手都是抖的。 看完之后,一脸无奈。 好好好,就这件事?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也道:“纪元想提亲,也确实是大事?” 殷茂甚至顿了下,看了眼自己还小的妹妹。 啊? 殷博士给他一下:“想什么呢!是程教谕的侄女,在宁安州做州学主事。” “她的文章你还看过,你都比不上那种。” 说到这件事,殷茂确实有印象,感慨道:“我要是有她那手文章,早就中进士了。” 那个程小姐,今年好像也才二十一,只比纪元小一岁? 不止是文章很好。 殷茂也听说过程家的事。 程家能在宁安州立足,靠的也是她。 这样的人,怪不得纪元会喜欢。 还用八百里加急来送书信。 送信的目的,则是请他的启蒙夫子赵夫子,以及罗博士,殷博士,房老夫子,共同写聘书。 他信里说得也坦然,他无父无母,希望由四位夫子帮忙写聘书。 以及他的生辰八字已经在里面,还带了几千两银票。 肃州那边也不好备聘礼,这自然是备聘礼的银钱。 反正一句话,请四位夫子帮忙做主。 殷博士看着想笑,不过心里也甚是安慰。 纪元这婚事,也算定下。 不过要是说出去,肯定出乎大家的意料。 但这就是纪元,从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看中的女子,一定很不错。 殷博士随后写信,让儿子殷茂去正荣县一趟,同三位夫子商议。 为什么是殷茂? “你不是自称大哥吗,弟弟下聘,你不去帮忙?” “再说,反正这两年也没乡试会试的,快去吧,来回差不多一年时间,办完这事,也算行万里路了。” ??? 这么对你亲儿子吗! 不过这说得也是。 他考了两次乡试都不中,至今还是个不值得说的秀才,出去走走也行。 再说还是帮纪元办事,殷茂还是愿意的。 所以他们正月中旬接到信件,殷茂便立刻出发。 他带着几个小厮,直接去往正荣县。 正荣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学风极好的县城,行走间的学子们极多。 问到罗博士,很多人都不愿意说他家在哪,毕竟去打扰罗博士的人太多了。 这可是纪六元的夫子,谁都想去拜会的。 殷茂没办法,去找了当地教谕,说明了身份,这才见到罗博士。 罗博士今年七十四岁的高龄,耳聋眼花,不过每日还是诵读春秋,已经是他的习惯。 罗博士儿孙满堂,一家子其乐融融。 家中儿子儿媳都孝顺,不愿用他的名声揽财,所以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不过罗博士最开心的,还是每月纪元的来信。 雷打不动,纪元每月都会送信过来。 由他大儿子戴着叆叇给他念。 这个月倒是晚了几天,罗博士还一直念叨。 没想到,这日来了个惊喜。 殷家公子带着纪元的信件,以及纪元的好消息来了。 他相中一家的女子,想跟她结为夫妇,想请夫子们做主。 罗博士听完这话,乐得都要坐起来了,笑着道:“好好好,本以为他日日公务,都要把这事忘了。” “程教谕的侄女?” “程教谕不要乐疯了。” “来我亲自写聘书,用最好的纸张,最好的墨。” 罗博士亲自执笔,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问到房老夫子的时候,罗博士忍不住哈哈大笑:“找到他?比找我还难!” 为何? 自然因为建孟府青堂先生一战成名。 随后乌堂先生的画作也被重新提起。 而纪元那时候为了给殷博士铺路,还送了乌堂先生的画作。 这一送,可就不得了了。 乌堂先生名声大噪,急得房老夫子东躲西藏。 这就罢了。 从滇州来的一伙人,竟然从滇州府找到建孟府,再找到正荣县。 第681节 气得房老夫子大骂。 也是那些人还算老实,只求画作,绝对不揭纪元的青堂先生的马甲。 不过他那马甲,也是摇摇欲坠。 谁让纪元去哪,那青堂先生的画作就在哪卖? 顺藤摸瓜,找到乌堂先生,也是指日可待。 而乌堂先生,被纪元好友钱飞家接走。 房老夫子也是钱飞的老师。 钱飞书画在正荣县已经算不错,虽说他考了秀才之后,就没有继续往上考,但也是读书人了,算是儒商。 加上他书画不错,在正荣县里很是有名。 早些年,钱飞就说接房老夫子住在家中,但房老夫子只想在县学尊经阁待着。 出了乌堂先生的事,他也只能住到钱飞早早给他留的园子中,就在钱飞自家,别说一日三餐了,每月还有三次平安脉,日子过得也很舒心。 钱飞又是个活宝,不管是纪元寄来书信拜托他照顾,还是他自己也愿意,反正房老夫子日子过得极好。 只是深居简出,比罗老夫子还难寻。 殷茂只好去钱飞家的铺子蹲守,总算见到纪元的好友钱老板,这才见到房老夫子。 殷茂擦着头上的汗:“这也太难了,赵夫子那,不会更难见到吧?” 钱飞挑眉:“当然啊,所以我带着你。” 今年二十五的钱飞跟殷茂也是同龄,他们两个意气相投,第二天就要过去。 今年七十了的房老夫子已经铺开画卷,准备亲手给纪元画一幅大作。 房老夫子年纪大了,但身体很好,此刻听着两人讨论,忍不住道:“去滇州府?老夫还未去过。” “停停!”钱飞赶紧按住自己夫子:“我的好夫子,您在家逗逗鸟养养鱼行了,滇州府,您要是敢去,纪元一定骂死我。” 殷茂也点头,他道:“纪元说,回头要是蒸汽火车弄出来,一定能让您看遍大好河山,您等着吧。” 钱飞乐了。 他也是这么劝的! 钱飞又找到如今在县学当夫子的李廷,李廷如今已经是举人。 他在化远四十三年考中的,不过进士未过,今年恩科也没去。 李廷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过多了一年时间,今年再去也是徒劳,不如等到四年后再说。 他们三人一起去找赵夫子。 给纪元请最后一封聘书。 钱飞跟李廷还好,他们经常来安纪村,帮着照顾赵夫子一家,对安纪村很是熟悉。 可殷茂是第一次过来,眼神充满好奇:“这就是纪元的家乡啊。” “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这么想着,眼前的一切让殷茂愣神。 不是说纪元的家乡很穷吗。 这看起来,其实很好的! 李廷主动解释道:“以前是很穷的,但是纪元带着他们村里做了青储料,正荣县又是出了名的养殖县,这青储料非常好卖。” 反正就是纪元做出来的青储料,让整个安纪村日子都好过了。 每个人家里都有养牛不说,大家房子也盖得非常好,道路更不用说,就算为了运送青储料,也会修得既宽敞又整齐。 纪元虽然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可安纪村所有人,都在享受他带来的东西。 而安纪村里,也就纪元家还是原来的模样。 不过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这房子也有人时常修缮,否则这么多年不住人,肯定早就塌了。 纪元爹娘的坟墓也一直有人打理,钱飞李廷还有村里人,都会帮忙。 殷茂看得震撼,去见纪元蒙师赵夫子的时候,还多问了许多事。 知道得多了,也没脸再自称是纪元的大哥。 哎,纪元是自己大哥都行啊。 今年六十六是赵夫子听到纪元的好消息,忍不住点头:“是了,我家孙儿今年十八,都要说亲了,纪元也确实该成家。” 再听了那位女子的情况,赵夫子点头:“元哥儿中意的,肯定很好。” 说着,赵夫子同样亲笔写下聘书。 这四份聘书到手,其实殷茂就该走了。 但他还是留下来,同赵夫子说了许多纪元的事,等到第三日才启程离开,这期间也去纪元爹娘坟前扫墓,还把这个好消息说给他们听。 如今的纪元,可太有出息了。 你们放心吧! 殷茂还见到回了村子的安大海。 安大海出去四五年,气质都跟以前不同,他有过做小吏的经验,好像要接手安纪村,做此地的村长。 殷茂还是很支持的,能在滇州府那边待那么久,肯定不是普通人。 说到殷茂要去滇州府,安大海还给了很多自己的建议,这些建议在路上也都用到了。 总之从安纪村出来,殷茂不再停留,直奔滇州府。 算起来,从正月中旬出发,拿到聘书,回建孟府带上礼物。 二月中旬正式离开。 如今已经到六月,可算进了滇州府,距离武新府越来越近,也距离宁安州越来越近。 外面下着大雨,茶馆里众人还在闲谈。 不过这会话题已经变了,不再谈论纪元,而在谈论另一个新鲜的事。 “你们听说了没,宁安州有个女学政,她手底下的学生,十个去考府试,十个都过了。” “还拿了今年童试第一呢。” “听说了,她自己还办书坊呢,滇州府的书价都降低不少。” “可真厉害,不愧是咱们滇州府的女子。” “想什么呢,人家是京城人!她爹以前是探花郎,但是含冤入狱,被贬过来的。” “他爹娘一个疯一个病,自己还带着一个几岁娃娃弟弟。” “自己闯过来的!” 啊? 这,这真的厉害啊。 “宁安州到底是什么风水,政务有纪六元这样的人经营,连官学都有这样厉害的女学政坐镇。” “谁说不是呢。” “咱们武新府知府的嫡长子还想求娶呢,好像被婉拒了。” 还有这事?! 殷茂一拍桌子,见众人看过来,下意识道:“为什么啊?” “说是已经定亲了,不知道是谁,可知府的儿子都不要,武新府知府今年就要被调回京城了吧,她也能跟着回京的。” 殷茂听到前面,已经知道他们口中的女学政是谁。 不就是纪元要八百里加急送信的人。 也怪不得纪元得到准信便着急了。 若不赶紧下聘,还真要被别人抢先。 先不说什么知府儿子不儿子的。 就说能回京城,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好的。 也不对,按照这位女学政的脾气,大概也不会抛下家人自己回去。 其他闲聊的人也提到此事。 如此有担当的女子,真是值得夸赞。 雨停了,殷茂一行人先是查看聘礼有没有问题,这才上路。 同路的商贾随口问道:“你们这是聘礼?这么多,是给谁下聘啊。” 殷茂嘿嘿一笑,含糊道:“给一个极重要的人。” 你们方才提的两个人,他们是未婚夫妇! 殷茂这一趟下来虽然疲惫,却觉得自己做的事十分值得。 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他帮忙下聘的。 哎,这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殷茂还在滇州府的大山里带着聘礼车队赶路,纪元那边的蒸汽水泥厂已经开工。 这是一项大工程。 也是划时代的工程。 在场的所有人,所有百姓,都是这项工程的见证者。 纪元站在稍高的山坡上,看着动工的匠人们,深吸口气。 总算开始了。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第682节 这个时代发展得也会越来越快。 蒸汽工厂,动工! 第178章 第178章 自从化远四十四年, 肃州第一台蒸汽机出现之后,天齐国各地不约而同掀起蒸汽机的风潮。 不管是从正规途径得到的蒸汽机图纸,还是特殊渠道得到的。 都不约而同, 做了同一个选择。 研究。 匠人们研究。 文人们研究。 一些理工科的大佬们也在研究。 在大家知道, 这东西陆陆续续拯救无数废弃矿井之后, 不约而同做了同一个选择。 继续研究。 为什么? 因为这东西的优缺点非常明显。 再说了, 纪元那边都说,蒸汽机的最大动力还没发挥出来。 有他的这句话,天齐国各地,都开始稀奇古怪地研究。 最先想到的,肯定是让蒸汽机代替马带来的动力。 动力这个词,天齐国人人都知道了。 所以, 让蒸汽机代替马的动力,速度会不会更快? 那以后大家都不用养马了? 这个想法出现后,不少人都开始试验。 蒸汽机的本体那么大,怎么把它安装马车上? 可是锅炉真的太大了, 直接挡住视线了啊, 那这马车怎么行走? 鲁地有一个工匠做出这样的蒸汽车, 没走几步路,蒸汽车直接偏航,撞到旁边的大树上。 粤地倒是换了个方向,把锅炉放到后面,利用齿轮等等一系列零件,好让锅炉虽然在车的后面, 但还能往前走。 问题在于, 他做的车根本经受不住这锅炉的炙烤,车直接毁了。 天齐国另一个地方, 倒是解决了车辆不够结实的问题,然后蒸汽机动力不足,在路上停摆。 太难了。 这东西根本不适合代替马! 不少养马的商户们松口气。 看来代替马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各地关于蒸汽机的研究,也成了天齐国坊间的趣谈。 同时也加快了各地工科的建设。 特别是举业的学生,往工科转的速度,似乎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 纪元一边建设水泥厂,一边跟礼部尚书徐大人通信,算是了解这件事。 主要原因。 还是因为如今的科举考试太卷了! 卷了这字,甚至用在徐大人书面通信上。 纪元感觉,要是后代人看到他们这些,会不会觉得这就是个古代的压缩包? 其实完全是现代的口头禅啊。 但这个词确实足够形象。 徐大人负责天下学子们的科考,说了如今科考的现状。 最明显的,大概就是考生的人数。 纪元考乡试那会,几千人里面,选出一百多人中举。 时隔七八年,参与乡试的人数,已经从几千增加到一万多,几乎翻倍了。 毕竟每年都会童试,每年都会多出很多秀才。 这些秀才三年一考,考上去的,肯定没有留下来的多。 秀才人数翻倍,举人同样也多,进士也不少。 打个比方说。 就那么一座独木桥,一天顶多走十个人,而像过桥的人越来越多,那岸边肯定拥挤不堪,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当年聂世鸣在正荣县衙门说,如今秀才多如牛毛,当地的秀才们还愤愤不平。 如今再说,大家只会一个劲地点头。 是啊。 现在秀才真的太多了。 其实当时就已经有考生太多的趋势。 这么多年过去,自然更严重了。 官学设立工科,倒是刚刚好。 徐大人信里还说,不少科举无望的秀才,本打算弃儒行商,如今则要弃文去学工科,也是一个转变。 这信里还问,纪元认为,如今的科举,应该如何改制才是。 想要科举做官,已经千难万难。 一些学生,确实打算弃儒行商,毕竟是要过日子的。 穷秀才什么都不会,还不如老老实实另寻出路。 而且一群读书识字,不事生产的秀才凑在一起,其实是一个大祸害。 纪元那个时空,就提过这件事,说秀才介于百姓跟豪绅之间,既不接地气,也不是真正的有钱人,很容易作为社会的败类。 正荣县那个狎妓的刘秀才,就是这种祸害的代表之一。 随着秀才人数越来越多,这种祸害已经成许多地方一害。 现在工科的存在,分担了这份压力。 让徐大人另有其他想法。 如今的官学,是不是能把君子六艺重新扶起来。 或者加重其他学科的教导? 医学是一方面。 还能分为给人看病的大夫,以及兽医。 以及农业也是一科。 徐大人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寄给纪元,同样想看看他的想法。 虽说这边蒸汽厂正在建设,可纪元还是抽出许多时间来回复徐大人。 用最通俗的话来说。 那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首先要普及识字率,让更多人识字,让认字作为一个必备的社会技能,这也创立许多岗位。 那些秀才们教人启蒙,还是可行的。 然后按照各个学科来分。 纪元写这些的时候,简直闭着眼抄书。 比之当年他在殿试写的文章,这次的回信则更细致了。 当年殿试的题目大意是,如何更好地使用人才。 当时纪元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此时的回复,倒像是那时候的补充。 殿试的策论文章里,纪元就写了,以经义取士,学的都是儒家道理,不好指导做事。 以及秀才,举人,进士会越来越多,职位就那么几个,一定会泛滥。 到时候一定要解决。 那如何解决? 如今写的,便是如何解决。 首先提高识字率,这根本不用多说,天齐国朝廷也是持支持态度的。 百姓们识字了,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后面便是说不要以举业为重,而是要细分大家的工作。 分为文科跟理科。 文科又细分为各个方向。 理科同样还有无数细分。 让每个学生都能找到自己的所长。 最后达到圣人说的,因材施教。 第683节 那么多字,那么多文章。 用这四个字就可以概括了。 因材施教。 学问无大小。 不管是现实的考量,还是按照圣贤道理来说,这都是可行的。 纪元很少这么重视一篇文章。 就算给自己辩解蒸汽机,橡胶草的文章,都没有这样仔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回信递给徐大人,徐大人肯定还会召来翰林院众人来商讨,最后拿出一个最切合实际的方案。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 有各地开设工科教学的开端。 后续的推动,不会太难。 新皇那边,大概率不会反对。 毕竟这是先皇还清醒时就在思考的问题。 否则当年殿试,也不会出这样的题目。 他来解决自己父亲都未解决的难题,对新皇来说,其实是件喜事。 新皇今年不过三十六,当太子或许年纪大了,但当皇上,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至于顽固派? 在天齐国一波波新鲜事物的冲击下,真正的顽固派早就不能冒头了? 利用宗教搞事? 有先皇的事情在,是觉得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纪元这封信件寄出去,估计七月上旬便能到徐大人手中。 徐大人在礼部多年,也主持了各地多次的科举考试。 他来推动这件事,大概率是可行的。 即使只能撬开一个口子,也是进步。 纪元送出书信,忍不住又看向滇州府方向。 也不知道聘礼有没有送去。 他身无长物,卖了好几个书画才凑了还算可观的银两。 他知道程家不在意这些,却也是他的心意跟重视。 当年房老夫子的话,还是真是一语成谶。 靠字画卖钱,果然省事多了。 当然了,他之前还让人拿着画到江南售卖。 至少离自己任地远一点,在这边,倒是没人知道青堂的身份。 纪元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还是摇摇头,赶紧建厂吧。 蒸汽水泥厂建好了,他才能去做其他的事。 一座占地四百多亩的水泥厂,想要建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放到现代,也要施工很久,何况古代。 库房还好说一些,主要问题就在于几座蒸汽机的建设。 为了更方便做事,蒸汽机的位置非常重要,而且这座巨大的工厂,前期至少需要三台蒸汽机。 其中一个是用来搅拌混料。 一个用来运输。 还有一个用来粉碎 矿料。 其中最后一台蒸汽机,需要的动能极强,几乎是前面两个加起来。 还有蒸汽管道的铺设,以及各地方的连接器。 要把这个建好,至少一两年的时间。 除非。 除非不计人力物力去做。 三个蒸汽机同时建设,或许工期能缩短到半年。 只要蒸汽机建好了。 工厂其他地方,可以慢慢说。 时间不等人。 朝中之前就有让他回京的想法。 太子也想让他去滇州府绥许城陪同督战。 这些变量,纪元必须考虑。 所以加快进度才是最要紧的。 而且算下来,这已经是他在肃州的第二年。 就算太子他们不让自己提前回去,那时间也是紧张的。 下次再出来,可没那么简单明了。 虽说如今的京官又成了香饽饽。 跟先皇最后那几年不同。 但留个纪元的位置,那还是有的。 不少人都盼着他回京城。 所以纪元咬咬牙,从肃州各地征调今年的劳役。 还是按照在宁安州的标准,绝对不会苛待大家。 这份银钱,肃州如今也出得起。 不管是那么多矿场重新启动。 还是如今熟橡胶的买卖络绎不绝。 都给当地提供了充足的资金,用来建设这座蒸汽水泥厂。 但普通厂房可以征调劳役。 三座蒸汽机的核心工作却不成。 把高夫子他们分成三个小组? 那人数也不够啊。 谁知道,纪元这个想法刚说出,不少工匠们踊跃报名,他们可以跟着做事,他们不要工钱都行。 说白了。 只要让他们跟着高夫子他们学到技术,那他们绝对没意见。 商量过后,一批技术人才投入水泥厂的建设。 同时建造三座当世最先进的蒸汽机。 盖一个四百多亩的水泥工厂。 这件事在建设开始,就觉得不可思议。 河西府知府借着巡视之名还来看了。 他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份,三个蒸汽机已经建造了四分之一。 无数精密的零件,无数大家听都没听说过的词语。 甚至为了蒸汽机建造了水车跟送风机。 水车提供源源不断的水源,送风机好提高燃烧的速度跟稳定性。 “这,这做出来的规模。堪称奇观。” 奇观用在这,并非贬义。 而是当世再有想象力的人,都不知道,原来蒸汽机可以这么玩。 其他各地还在建设单个蒸汽机的时候,人家这边,已经建起超大规模的作坊了。 而且要做的东西,还是一种新奇的黏合剂。 这边水泥厂在建设。 那边水泥的制作实验也在进行。 纪元根本不用担心水泥配方能不能成,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蒸汽机跟水泥制作的配合。 所以他把配方给建筑工匠们之后,只是偶尔来看一次,根本不知道工匠们做出水泥之后的感受。 肃州一到冬日,天气寒冷异常。 所以水泥造好之后,还需要防冻,就是一遍遍的泼水,一遍遍地测试结实程度。 也因考虑到此地的天气,纪元给出的配方,就是防冻水泥,也是最结实坚固的水泥。 他还在跟着水泥厂蒸汽机建设。 建筑工匠们则天天抱着水泥不松手,所有人脸上都写着欲言又止。 他们见过极好的黏合剂。 但从未见过这么便捷,这么好用的黏合剂。 第684节 做出来之后,甚至不用什么技术,只要跟沙子等物按照比例混合浇筑,不出半个月的时候,就能得到一条平整到不可思议的道路。 可以说水泥之物,要说黏力最强,那不见得。 但方便,便宜,易得,才是它最大的优点。 这种优点,便是在人工作坊都能被放大无数倍。 偏偏还能配合蒸汽机。 “如果用蒸汽机来制造此物,那一次性制作的,岂不是可以够咱们修完一条大路了?” “岂止,你们看到水泥厂巨大的蒸汽机了吗,按照我来说,一锅炉甚至可以修一条官道!” “这么好的东西,纪大人怎么不重视呢!” 岂止是纪大人不重视,天下各地的目光齐聚于此,也没重视所谓的新型黏合剂。 河西府知府来了一趟,都没多问。 毕竟,黏合剂有什么稀奇的。 哪个地方没有啊。 所有人关注的,都是什么橡胶,都是什么蒸汽机。 谁也不关注水泥! 纪元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觉得冤枉。 他哪里不关注的。 这么大的蒸汽厂,不就是为了造水泥吗! 廉价便利的水泥,才是他的目的啊。 至于为什么不过来,不关注? 还不是因为相信水泥的好处。 根本不用他多照看,这东西一出世,便会畅销整个天齐国。 也就是他跟蔡丰岚终于松口气,这才约着来水泥作坊看一下。 如果没有蒸汽机,那这边的水泥作坊便是产水泥的地方,不过如今,更像是水泥的实验室。 纪元把配方给他们之后,又说了各种材料比例的事,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研究出不同型号的水泥。 适合土地更湿润的,适合土地更干的,适合气候热的,适合气候冷的。 调制出不同比例之后,都要记下来,回头不同地方的水泥,要用不同的型号。 这东西对熟练的建筑工匠们来说并不难。 可纪元跟蔡丰岚看到眼前的一幕,还是有些傻眼。 嗯,水泥凳子。 也不错,现代也有这东西,确实便宜方便。 但水泥床是什么玩意! 水泥阶梯,也可以。 水泥雕像?! 还有水泥做的砖头? 这就不合适了吧! 甚至还有水泥做的碗碟。 总之能想到的一切,都用水泥做成了。 至于纪元要的不同型号水泥,更是直接从硬度最高到最低,分了十种。 眼看水泥实验室要都玩出花了,纪元扶额,这就是放养吗! 好像也不错啊! 纪元刚过来,就被一群人围住,七嘴八舌道:“水泥这东西既便宜又好用,其实咱们作坊就能做。” “要不然咱们修路吧,就用水泥修。” “纪大人,您真的太厉害了。不过外面人真的没眼光,竟然不关注咱们的水泥。” 蔡丰岚已经拿着锤子去实验水泥硬度了。 他听纪元说过水泥的用处,但真正看到,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特别是院子里有一块地,全都是用水泥铺设的,看着光滑无比,而且十分结实。 这东西好啊! 蔡丰岚都能想到,此物用在城墙上,用在道路上了。 到时候是个什么场景? 蔡丰岚单是想想,都激动得要命。 纪元揉揉脑袋,开口道:“可以先做。” “但提供给水泥厂。” 啊? 水泥作坊做出来的水泥,给水泥厂用,似乎没问题? 甚至能给水泥带来一定的宣传? “好方法啊!” “还是纪大人厉害,一句话就解决这个难题了。” “那么多人去围观水泥厂的建设,用在水泥厂再好不过了!” “对,他们参观蒸汽机的时候,一定能看到这个神物品。” “这样一来,水泥的名声便能打出去!” 纪元再次扶额。 他没那么多意思! 他就是觉得,蒸汽机那边,确实需要一定的水泥来辅助,至少底部更加稳固牢靠。 而且一些水泥确实坚固,也不怕高温。 不过大家说得也没错。 总不好等水泥做好之后,再打出名声。 现在先用手工做的水泥,让参观水泥厂的人,顺便看到水泥的好处。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已经不用多说。 蒸汽水泥厂的建设,本就处在天齐国最先进的水平。 现在更好用的水泥进来,更是让无数人大吃一惊。 纪大人! 您还藏了什么后手,能不能一起拿出来啊! 天齐国各地前来参观的大小官员,大小豪绅们,看纪元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你还是人吗? 一边建着蒸汽水泥厂,一边弄出这么好用的黏合剂? 等众人回过神,看向这座蒸汽水泥厂的时候,心情变得更加不同。 以前只是觉得,纪元是在告诉大家蒸汽机要怎么用。 现在更是知道,纪元不仅告诉大家怎么用了,还要顺势弄出来心动。 这么好的建筑材料,这么高强度的水泥,以后会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等会。 货运的速度,是不是也要因为水泥的出现而提升了。 这些年来,马车运输里的两件事,大大提高了货运的速度跟载重。 一是生橡胶。 二是熟橡胶。 每一种物件的出现,都让马车行业更进一步。 这平坦的水泥再出现? 车轮行走的时候,岂不是更快速,更轻便? 一个是满是石子的路。 一个是平坦的水泥地。 哪个载重多,哪个跑得快,还用得着讲? 怎么感觉,一切都快了起来。 占城稻的生长速度快。 马车的行走也快了。 蒸汽机,甚至让做工的速度变得极为迅速。 这还是他们知道的世界吗? 身在其中,或许还没发现,一旦跳开这些东西来看,一切似乎是那样的清晰。 天齐国的变化,堪称令人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人或者会害怕,但更多人会选择跟上。 第685节 万一呢。 万一他们从变化里得到好处了呢。 肃州的蒸汽水泥厂,可以说万众瞩目。 如今水泥的消息传出去,更是让人备受期待。 这样的好东西,价格还不贵,想想都让人激动。 肃州工匠们待遇随着也传出去。 其实工匠们就罢了。 主要是在这做工的劳役。 天齐国规定了各种劳役的价格,比如河工一天三百文到八百文不等。 毕竟河工都是卖命做事的,像各地征调的劳役,也需要付一部分的银钱。 可官府规定,那是官府规定,又有几个地方,真的按照天齐国规定给钱? 若真的按规定给钱,那他们还要不要油水了。 退一万步说,他们不要油水,可上头拨的银钱,真的足够这样发吗? 这一直是各地劳役心照不宣的事。 所有服役的劳工们,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能活着回去,然后拿一笔银子就够了。 除非说家里真的困难,主动过来做事的,其他被征调过来的劳工,基本都是这个想法。 活着回去就行! 但肃州的劳役们,又跟其他地方不同。 他们来之前,就听说过宁安州修路的事。 就像工匠们会听说滇州府伐木会的事一样,但凡要服劳役的,都会听说那边劳役情况。 给钱,给饭,还让休息。 那哪是服劳役啊,分明是趁着时间,去挣笔银钱回来。 所以肃州劳役来之前,就抱有一定的期待。 也有泼冷水的。 但就算这些泼冷水的人,其实心里也在期待。 “万一呢?” “万一他们辛辛苦苦做事,是有报酬的呢?” “宁安州那会,就是纪大人做知州,他们肃州也是纪大人做知州啊。” 从六月开工,到七月大规模征调劳役。 一直到如今的九月份。 所有人的心都放到肚子里了。 是的! 他们跟宁安那些劳役们的待遇一样! 官府征调他们,是有银钱的! 而且肃州官府还说,其实都应该给的。 啊? 都应该? 不少人开始打听里面的详情。 问多了才知道,原来天齐国的律法规定了,劳役这事分为两种情况。 首先天齐国年满十八到五十的男子都要服劳役,无人例外。 但大概分为两种。 一种是富户们,他们可以出钱减免自己的劳役,比如今年要服劳役一个月,那一天要给官府三百文钱。 等于说,一年多出九两银子,那就不用管劳役的事了。 还有一种穷人,就是他们了,有钱的话可以免除,没钱的话必须要去。 但是官府拨款,以及富户们多给的银钱,要分给他们。 具体数字是多少,要按照各地的情况来算。 这,这,还有这回事? 他们怎么不知道! 不是底层百姓笨,只是这些信息,被有意无意地隐藏了。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义务,并不知道自己的权利。 不过在宁安州的时候,这些被隐藏的信息,就被有意无意地撕了个口子。 到了万众瞩目的肃州蒸汽水泥厂,那些利用信息差骗人的勾当,就被彻底掀开。 可要说纪元是有意的吗? 那也没有啊。 人家只是秉公办事而已。 在各地伐木工,矿工,甚至织工跳出来惹事的时候。 各地的劳役们也纷纷抗议。 怎么抗议? 罢工啊! 难道还能杀了他们不成? 要不然他们就跑,跑到肃州!寻求纪大人的庇护! 他们所求的并不多,只要不死在做劳役的时候即可,只是每天多吃几口饭,多喝几口水而已! 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如果说伐木工,矿工他们,还是天齐国的少数人。 那劳役,可是绝大多数人了。 天底下所有农民都要服劳役,而他们的数量又占了天底下的九成。 这种情况下,被波及的衙门就更多了。 大部分衙门会选择提高一些待遇。 反正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损失一点点银钱而已,只要不闹事,一切都好说。 可有一部分衙门的选择,竟然是完全封闭肃州的消息。 但凡肃州传来的消息,一律不准听。 什么矿工,什么工会,什么劳役的银钱,都不许听。 但凡传播的,全都拉出去鞭打十下。 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派,只会让当地人反抗得更为激烈。 不让人听,别人就听不到了吗? 简直是个笑话。 他们这些人也是徒劳地挣扎罢了。 越是不让人打听肃州的事,下面的人越想听。 不行的话? 他们搬到肃州? 听说肃州那边的蒸汽工厂还招人呢。 有纪大人在,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吧? 蒸汽水泥厂确实在招人。 虽说水泥厂还未彻底完工,很多设施还需要修缮。 但最主要的三个蒸汽机,已经建好了。 巨大无比的蒸汽机以及烟囱,在十里开外都能看到。 这样的巨型建筑,可不单单是奇观。 而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东西。 第179章 第179章 永康元年, 九月二十五。 肃州的天又开始冷了。 这样的天气里,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做。 除了蒸汽工厂。 不少工人闲下来的时候,还去锅炉旁边取暖。 这样的巨型锅炉燃烧起来, 在这锅炉房里睡觉都没问题。 纪元最近忙得厉害。 三个蒸汽机已经建好, 随时可以开工。 第686节 但其中很多细节, 必须交代清楚。 毕竟, 这是天齐国的独一份。 如果他们做成了,那天齐国各地就会踊跃效仿。 要是失败了。 只怕各地蒸汽机的推进速度都会减缓。 不是纪元太看重自己,而是作为第一个蒸汽工厂,确实肩负着这样的重任。 更别说,因为对劳役们太好的事,让他成为更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说各地的劳役们都有反抗。 有些地方衙门, 甚至不让他们打听肃州的事。 看来是真的触碰到他们利益了。 纪元摇摇头。 先不管这些。 不过肃州能负担得起那么多劳役的标准劳工费用,是因为蒸汽机,橡胶草发挥了作用。 放在之前,衙门掏空了家底, 也是给不起的。 更别说, 肃州衙门上下官吏的月俸奖金, 他也没少发。 大家天天跟着他加班,也不能连家都顾不上啊。 说到底,还是要提高生产力。 只有提高了生产力,才能有更好地发展。 所以在蒸汽机正式开工之前,他还要把肃州事情捋一遍。 如今的肃州,已经有十五座蒸汽机, 算是重启了十五处井矿, 但即便如此,本地石炭价格并未下调。 一个是因为马上入冬, 肃州的天又冷得早,大家都要囤石炭过年。 二是蒸汽机确实需要大量的石炭。 总体来说,不会因为石炭大量增加,而降低价格。 也因为这个,其他几个观望的地方,估计在年后会大规模修建蒸汽机。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蒸汽机的数量,会成倍增加。 这还只是肃州。 听说晋州府那边的情况更好。 他们还设计出多功能的蒸汽机。 既能帮忙排水,还能帮忙运货。 就连晋州府的焦炭作坊,大概率也会用蒸汽机来代替人工动力。 不过那边具体的蒸汽机数量,纪元还不清楚。 晋州府那边,多半是没跟纪元达成协议的。 换句话说,他们在偷偷建造蒸汽机,根本不会同纪元讲。 这点大家心知肚明,问题也不大。 因为当地的矿工数量极多,他们也有自己组织,也学着肃州这边,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算是双方都有让步。 全国其他地方的蒸汽机也跟晋州府差不多。 纪元知道的,全国也才五十多台。 要说全都有用? 那也不尽然,毕竟技术有高有低,有的地方拿着图纸也不会做,估计还会求到肃州这边。 或者,他们对蒸汽机的兴趣,也就是一时的而已。 为何? 因为要说如今是工业化吗? 那还差得远。 顶多算半工业化而已,一只脚刚刚伸出去。 所以这种情况下,一个需要费时费力建设的蒸汽机,跟低廉近乎不存在的人力来说。 那些豪绅们,还是会选择后者。 反正机器做事,跟人力做事,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只要能做就行。 也就重启废弃井矿这种事,人力实在做不到,他们才会更关注蒸汽机。 打个比方说。 有一块地,如果购买机器耕地,需要花三千两银子,差不多三天可以耕完。 但是用人力的话,一个人一天十文钱,雇个一百个人,干半个月,也就十五两银子。 而且干三天,跟干十五天,对地主来说没有区别。 反正都不耽误春耕。 那对这个地主来说,购买先进的机器那就是亏本的,不如人力划算。 毕竟一台机器的价格,可以雇佣一百个人,给自己做两百年的工。 现在的蒸汽机,面临的就是这种状况。 除非是非用不可的地步,那还是依旧让人当牛马用,也没什么问题。 想要打破这种僵局。 只能从两个方面突破。 一个是蒸汽机的技术,达到人力绝对不能触及的地步。 比如帮矿井排水。 又或者,人力贵到他们不能忽略成本。 只能把目光放在蒸汽机上。 纪元只觉得,各地工人的薪酬还是太低。 所以,水泥厂工人的工资,要大幅度提高。 不说把整个天齐国的人吸引过来。 至少要把肃州的用工价格往上涨一涨。 用工低廉? 做什么梦。 到时候,肃州就会吸引更多人过来做工。 整个河西府的工人价格,都会上涨。 一方面稳定物价,一方面提高工资,才能让蒸汽机发挥作用。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既有阻力,也有难处。 也因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更要提前找好疏漏,省得有人钻空子。 纪元,蔡丰岚,连带着肃州礼司,工司,户司等等一众人等。 总算拿出了个可行的方案。 为了应对以后蒸汽机太多,而出现的种种变故。 这份方案拿出来得有些早。 毕竟肃州也才十几台蒸汽机,全国也不到五十台。 这种情况下,说好听的是未雨绸缪,可也太早了吧? 纪元心道。 那是蒸汽水泥厂还在筹备。 等真正见成效了,就知道蒸汽机是如何在全国各地井喷的。 除了蒸汽机之外,橡胶产业自然也是关注的重点。 蔡丰岚跟刘军主要打理这件事,问题倒也不大,甚至有聪明人在培育更好的橡胶草种子,估计也能形成一个产业。 不出三五年,橡胶草会成为整个河西府的支柱产业。 可惜的是,橡胶草虽然是蒲公英属,但这种蒲公英,只能在河西府地界,以及再往西北的地方种植。 其他各地试着种橡胶草,都没能成功。 只能说,河西府是老天爷赏饭吃,谁也没办法。 所以橡胶行业,都不用纪元跟蔡丰岚去管,河西府知府便会规定好橡胶草跟当地主粮的平衡。 既会保证橡胶的稳定产出,还会保证价格,甚至质量。 毕竟再傻的人也知道,这可都是政绩啊。 河西府知府刚开始管的时候,还怕纪元觉得自己抢他的政绩。 可问了几次,发现纪元跟蔡丰岚,竟然都不介意,还说什么:“河西府各地都能种植,您来牵头,那是最好的。” 知府都沉默了。 只听说过上司给下属任务的,没听说过自己的活要让上司干。 不过也确实,作为河西府的知府,他对各地的情况更为了解。 也因此,知府算是给纪元也顶了不少压力。 第687节 那些想责问他,为什么要给劳役开那么高的酬劳的人,都被知府给拦了过去。 那些人一脸冷笑,对知府道:“还不是他把橡胶这事交给你,每年河西府的税收都不知要多了多少。” “按照这样看,只要你把橡胶的事弄明白,下任绝对会被调到京城。” “所以才这样袒护他!” 知府翻了白眼:“知道还说?” 对方直接被噎住,本来以为知府会否认,或者知府会不高兴。 这种情况下再挑拨离间,纪元的日子还会好过? 可河西府的知府根本不在意,还笑着道:“若你家主子有纪元这样的下属,还有本官这样的机会,他也会选择帮忙。” 帮着天下士族遏制纪元,有什么好处? 还不如借着纪元的势,给自己揽一波政绩,才是最要紧的。 想明白这些,感觉自己的仕途都更顺了。 什么? 纪元是下属,他这样做,其实是跟着纪元混。 知府再翻个白眼。 他能被调到河西府这种偏远地方当知府,说明他在朝中没什么人脉,也没什么政绩。 纪元呢? 今年不过二十二,到十一月份,才是二十二岁的生辰。 这个年纪,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自己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想办法考举人呢。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纪元到自己这个年纪,绝对是朝中阁臣。 这种情况下。 还嫉妒? 他疯了? 职场上遇到更粗的大腿,别管是不是你的下属,先抱紧了再说。 而且这些事并不会损害他的利益。 他这个知府,只会凭借这些事平步青云。 至于什么劳役价格涨了,这些刁民们闹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家又不是什么豪门世族,又没有万亩良田,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跟着那些人做事,不仅要你给孝敬,还要插手你的事。 跟着纪元呢? 人家根本不在意那些银钱,更不会随便来个族中年轻人,便对自己指手画脚。 橡胶这种好事,人家还会分出一杯羹。 这样看来,跟谁合作,不跟谁合作,那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人被怼得无话可说。 可直接针对纪元? 他身边的将士们,可警觉得厉害。 而且谁敢去做? 若谁敢伤害纪元,必然会被千夫所指。 到时候,谁又能承担得起? 没人能承担得起,甚至没有家族可以担得起。 再说了,各大家族内部也有分歧。 也并非全然否定纪元这个人。 可恶。 这个人真的可恶。 可恶的纪元还在水泥厂。 赶在十月份之前,三个蒸汽机会陆陆续续启动。 锅炉已经在燃烧了,大量的石炭填进去,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 没办法,这锅炉真的太大了。 工人们擦擦头上的汗,继续往里面填,直到火苗蹿起来,才算铺平锅炉的底部。 还需要大量的煤让锅炉继续燃烧,直到产生水蒸气。 蒸汽顺着管道推动杠杆跟齿轮,形成可以控制的力。 这样的力形成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把这次拉过来的矿料搅拌磨粉。 然后通过蒸汽动力,把所有的生料都运到另一个厂房。 这个厂房刚进来,就能看到冲天的烟囱。 高达一千四百多度的煅烧,才能烧成熟料。 所以这个地方的蒸汽机,是用来做燃烧的动力,代替人力马力的巨大风箱。 以往拉风箱的苦力们,现在只要在旁边照看即可。 按照纪大人的话,要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通过高温煅烧,这些熟料进入下一个厂房。 这个厂房里堆着无数矿料,要做最后一步了,所有的矿料混合到一起,磨成粉末,成为水泥。 但这个厂房有些不同。 作为整个水泥厂最大的一个蒸汽机,还连着不同的管道。 每个管道通向不同的生产线。 每个生产线上的水泥型号不同,实际用途也不同。 所以到这一步,也需要更多的工人,以及更先进的蒸汽机。 最后一步,肯定就是打包装货了。 打包装货最为简单,但也最辛苦。 这一步骤,最好还要找识字的人来做,否则出货出错了,那可就麻烦了。 这个简易版的蒸汽工厂,主体建筑,终于完工了! 甚至连办公楼,以及厂子的围墙都没有建,只把主体完工了。 如果让现代的建筑队来看,肯定要说一句,这都什么玩意儿。 可就算这样的半成品,也足以让人惊叹。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为之震撼。 这样的庞然大物,都不用怎么费力,便做出超过人力所不能达的地步。 若非亲眼所见,肯定要说一句神迹的。 但这不是神迹,这是真的,是人造的机器,人造的流水线。 即使早知蒸汽机的神奇之处,可看到如今的场面,还是让人忍不住说一句:“这,这东西,真的太厉害了。” 十月份。 肃州已经开始下雪,肃州的冬天也已经来了。 但这所肃州蒸汽水泥厂,才刚刚开工。 第一炉水泥即将产出。 之前水泥手工作坊那边,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可以手工产五千斤的水泥。 而蒸汽工坊这边,只要半个月时间,竟然产了十五万斤。 十五万斤水泥。 虽说也有规模不对等的缘故。 但这么比较起来,前者还不到后者的零头。 而且时间上来看,半个月跟一个月对比,真的差别太大了。 这跟春耕又不同。 耕种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就好。 而这种可以售卖的商品,产出的时间越快越好。 同样做砖头。 你那边手工做一百块。 我这边机器都做一万块了。 前者能跟后者竞争吗? 完全不可能。 十五万斤的水泥,几乎让所有人眼睛发亮。 水泥的神奇,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他们想买! 他们想用在自己的房子上! 那么多高屋大殿,都需要水泥! 第688节 可另一群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那就是很久没出现的武营,以及李指挥使。 还有人传过谣言,他们之间是不是闹矛盾了,否则那么久不出现,肯定有问题。 可现在水泥做出来,李指挥使就出现了。 随后,河西府知府,以及河西府的指挥使也来了。 经过一轮秘密讨论,这批水泥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西北边卫。 送到那做什么?! 趁着天还没彻底冷得厉害,赶紧加固城墙啊。 而且后续的水泥,至少有一半,会专门为边卫生产。 等到来年开春,边卫的屯兵们会继续加固,直到边卫成为铜墙铁壁。 剩下的一半呢? 那还用说! 卖啊! 大家按需购买,需要的商户可以下订单了。 什么? 害怕买不到? 看看那他们的蒸汽水泥厂,还用担心吗? 纪元心道,其实还是用担心的。 虽说蒸汽水泥厂产量巨大,可架不住需求多啊。 以后需要用水泥的地方多得是。 到时候,一定会供不应求。 最重要的是。 会让所有人看到,蒸汽机的潜力到底在哪。 单个蒸汽机的时代已经过时了! 还不搞个蒸汽工厂玩一玩? 什么? 不会? 那你们也太差劲了吧。 又一个冬天来了。 肃州百姓们只觉得,他们在这一年里,几乎见了天齐国各地的人。 没办法,这些人动不动就往自己家乡跑。 跑过来之后,就跟土包子一样。 一会问熟橡胶,一会问蒸汽机。 还有一些人在问他们做劳役的薪酬。 更有人打听工厂工人的工资,还问他们,明年蒸汽工厂招人的话,外地人能不能应聘。 询问其他的事情也就罢了。 但要是问工厂招不招外地人? 肯定会被肃州百姓痛骂的。 你们外地人不要跟我们抢工作啊! 为什么? 本地人才不说呢! 本地人根本不会告诉你们! 最后还是从肃州读书人嘴里听说了蒸汽工厂的待遇。 这些肃州读书人也是愤愤不平。 “蒸汽工厂只要两种人,一种是女子,说是干活细致踏实。” “还有就是下过苦力的男人,说是工厂的活重,必须要吃苦耐劳。” 反正一句话。 干活踏实也好。 下过苦力也好,直接把家里条件好的人给排除在外了啊。 还有一点,那就是家里要种田,不管你是佃户还是自家有田地,都要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人。 什么? 虚报自己是勤快人? 还让人给你做伪证? 这开什么玩笑,随便一打听,大家都知道是真是假了。 也有人说,读书人能不能去,那工厂出货,是要能写会读的人啊。 要,但只要家境贫困的人。 稍微有点家资的,都被排除在外。 反正气得一群读书人跳脚。 人家蒸汽水泥厂的理由也正当。 我们这里灰大也脏还累,不是贫苦的人坚持不下去。 再说了,你 们那么有钱,干嘛要跟穷人争工作啊。 这样一来,肃州工厂外面,倒是出现一个奇景。 大家争着说自家条件差,一会说家里有病弱爹娘,一会说家里孩子多,总之一句话,都要吃不饱饭了! 此时也有人会问一句。 吃不饱饭? 为什么不种点橡胶草? 辛苦是辛苦的,但不至于吃不上饭。 是啊,肃州机会那样多,还吃不饱饭吗? 不是因病致贫的,也会被蒸汽水泥厂招工的小吏多番询问。 真是烦死了! 你们这是招工吗? 分明是羞辱人! 可被羞辱到的,要么是好吃懒做的,要么是家境不错要抢别人机会的。 说出去,只会被人笑话。 “那为什么都要去啊。” “条件好啊。” “除了每个月固定薪酬之外,还有绩效奖金,四时八节都有礼品。” “还说工厂会成立水泥厂的私塾,厂里工人的孩子都能免费读书,家里有老人的,还会给老人医药钱。” “听说还发滇州府布料做的工作服,可气派了。” “他们水泥厂有那么多钱?!” “怎么没有,没看到订单已经塞满他们办公室了?!” “我怎么就不是肃州人啊!” “你还说呢!就因为我爹娘给我留了两套房屋,我都没资格报名!我怎么不是穷人啊!” 说完这话,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是肃州人,你还想去工厂? 你家有两套房屋?还要去工厂? 看来水泥厂不招你,是对的! 两人的想法不约而同,不过对那工厂待遇是真的眼红。 至于工厂的工人呢? 绝对不说自己挣了多少钱。 也绝对不会说,绩效工资比底薪还要多。 如果说出去的话,肯定有很多人跟他们抢吧? 这可不行! 只是这工厂规定也严格,比如第一年必须学一百个字,还有不能迟到早退,不能偷奸耍滑。 还必须按照安全规范工作。 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及违规操作的,一定会被辞退的。 其他的还好。 学字让他们犯难了。 好在月钱足够丰厚,还有充足的休息时间,让他们闲暇的时候,可以认认字。 第689节 纪大人说,他们可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工人,一定要比别人厉害才行。 这话没错! 他们会照做的! 如果说普通人想来工厂做工。 那些豪门大户则看到了工厂的丰厚利润。 即使这些工人们不说,他们也能猜测一二。 一个月至少三十万斤的产出,一半给了边卫,好像是以税金抵给河西府,河西府再调拨到边卫。 不过这价格给得极好,算是给边卫调拨物资了。 剩下的一半则卖了出去。 即使如此,一个月十五万斤,听说还是没放开了生产。 如果等到开年,天气暖和,真正放开他们所说的产能,估计一个能生产五十万斤。 那利润? 整个工厂需要的工人虽然不少,可相比传统的作坊,那人手还是大大减少的。 如果是他们的话,就不会给那么高的工资,利润肯定还能再翻倍。 为什么不给那么高的工资? 工厂的活多轻松啊? 至少比外面的事情轻松吧,凭什么给那么多的银钱? 可这个想法一出,众人又想到纪元这个人。 他们想要学习建蒸汽工厂,就要去找纪元。 如果纪元再给他们弄个工人的公约,这怎么办? 那签还是不签? 给那些矿工们提高酬劳,已经让他们很不爽了。 现在又要他们给这些底层人更高的月俸? 这不是在做梦吗! 这样算的话。 就不开蒸汽工厂了吧。 反正都一样。 他们大不了多招点人! 可惜这人不知道。 一旦卷入时代的洪流当中,没有人可以幸免,他们更不可以。 拥有这些想法的人,一定会被新鲜事物抛弃。 到时候喊着礼崩乐坏,倒反天罡,祖宗之法不可变。 但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蒸汽机已经出来了。 蒸汽工厂也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谁都不能阻止。 即便是纪元本人也不行的。 新的一年又要来了。 纪元相信,蒸汽水泥厂,绝对会比蒸汽机的出现更让人震撼。 但凡有见识的人,都会知道它的潜力。 更别说一起横空出世的还有水泥。 想来等到明年,水泥的作用就会凸显出来,最终成为没法代替的物件。 到那时,蒸汽机绝对会走遍天齐国各地,他非常相信。 天齐国。 西北边境。 骑着马的蛮族远远看着西北关,紧紧皱眉:“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西北关换了颜色。” 灰蒙蒙的,还是西北关士兵们最近弄上去的。 加固工事? 为什么? 难道知道他们有意南下吗。 他们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斥候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他们在城门前还做了很多倒刺,又在城墙浇筑了这些东西。” “不过天气冷得太快,也就城门这里浇了,城墙还跟原来一样。” “打探清楚,之后再做决断。” 后面一个服饰华丽的青年道:“大哥!不能再等了!今年冷得早,牛羊都冻死了,也没有粮食可以吃。” “我们必须去西北城!” 被喊大哥的人,不是想打过去。 而是这种东西,实在太可疑了。 “回去再商议。” “不行的话,从没有防御的城墙过去。” 西北地缘辽阔。 即使到处修了城墙,一些地方也因为年久失修留了口子。 这些蛮族早就摸清楚了。 每次下来打谷草,都是从各个漏洞里过去。 想来,今年也不例外。 “派人继续探查。” “必要的时候,联系西北城里的探子。” 第180章 第180章 西北城。 西北将军巡查到此, 沧桑的脸上写满严肃。 “务必警醒,草原大雪,日子不好过, 必然会来犯。”西北将军又道, “若有人来换粮, 可以大方些, 咱们今年的军资来得及时。” 此处的大方,那就是不要以几十倍的价格来换了。 稍微公平些,让那些饿狼不至于来犯。 不过要说公平,那边天寒地冻,没有粮食,他们这边粮食还算充足, 其实说不上公平不公平的。 谁让他们是天齐国的人。 这些年来,最差也是河西府不给钱粮,那日子都熬过来了,何况现在。 “李老弟, 还有武家那小子, 刘家那小子去了肃州, 果然很不错。” “看来里面,还是要有自己的人。” “那不一样,武营刘军他们认识纪元,如今那知府又巴结纪六元,能一样吗。” 今年西北城不仅物资充足,还给了新型的建造材料。 西北将军他们都试过了, 用来加固城墙确实好用。 用来做倒刺更是好用, 一夜之间就能做好,就算被毁了, 还能重复使用。 也因此,交换粮食的时候,可以稍微大方一点。 这里的交换粮食,自然是私底下的贸易。 明面的口岸并未开放,只是民间的交换,用他们这边多出来的麦子,换对方冻死的牛羊肉。 这既是百姓们的需求,也是让草原少来劫掠的方法。 毕竟逼得狠了,真让对方一粒粮也没有,那日子还怎么过。 对方就算没有想南下的心,此刻也要南下了。 穷寇莫追,大约是一个道理。 今年西北城日子好过,就让他们也松一松。 并非是西北城的将士们怕打仗。 而是这样长的边境线,又是这么冷的天气,稍有不慎,就会有西北城百姓被劫掠。 到时候家破人亡怎么办。 这不是意气之争的事,需要西北将军认真考量。 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作为西北将军,第一个要考虑的,并非打胜仗,而是保卫天齐国西北百姓们的平安。 “换粮的人也要仔细盘查,放两个胆小的蛮族探子在里面。”西北将军道,“告诉他们,今年西北城物资充沛,还有神兵利器。” 第690节 一面换粮,不让他们走向绝路。 一面威慑,好让他们心里有数。 按照以往的情况,今年多半不敢来犯。 就算来了,也是小股贼兵,不足为惧。 “儿郎们都打起精神,过了冬日就好了。” 不是过了冬日,这些人就不来了。 而是过了冬日,他们就可以加固城墙,有那样坚硬的材料在,谁还敢来犯? 西北将军再次出门巡视。 肃州这边,水泥厂锅炉在维持最低的运转速度,这锅炉不能灭,重新燃起来太费劲了。 这里有值班的工人,其他人都已经放年假了。 从十二月二十开始,一直到正月初十,都是年假。 不止是工人们需要休息,也因为天气太冷了,道路全都封闭。 这种天气里,很少有人出门行走。 如此冷的天气,纪元他们也在住处涮锅子吃。 今年的牛羊肉便宜,石炭价格还算平稳,不少人家都在吃锅子。 其他的饭菜刚端上来,肯定就凉了,也就这个合适。 纪元难得闲下来。 翻着好友夫子们的来信。 之前太忙,多是匆匆看一眼,现在终于腾出时间了。 四位夫子多也是笑他,又在信里问他何时正式成亲。 也有人问了如今的局势,让他小心为上。 好友们还不知道他提亲的事,信里则在讲各地的情况。 以及,担心他。 各地的工会都有冒头的迹象。 也有更多百姓明白,他们做劳役是有银钱拿的,所以开始闹事。 虽说大多数地方,都是拿钱平事。 可也有地方派兵镇压。 这些大大小小的乱子,只怕都会扣在纪元头上。 高老四,白和尚,以及董康,孟华伟他们,都在询问。 这里面,另一个人的信件,则说了皇室的态度。 谢志福也就是太妃的外甥。 之前五王爷的表哥。 他爹是谢国公。 这位也算皇亲国戚,虽说随着先皇离去,他家已经被边缘化,但好歹有爵位。 谢志福说的,就是皇室内部的想法。 “皇家并非放弃你的婚事。” “一直在怂恿皇上,让你提前回去。” “橡胶司被皇室的人管得一塌糊涂,吃钱的,乱搞的,争权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只怕,还想让你去管。” 原来是这样。 而且皇家的人认为,帮他绑到皇室的车上,纪元自然会为他们所用。 说白了。 觉得纪元是个土包子,没有享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才会一个劲地往前冲。 至于世族那边,是想让纪元去应天府的。 没错,纪元这任期才刚过一半,就又被人惦记。 上次还好一点,顶多是附近的知府们惦记。 现在,一个想让回京城,管着橡胶司。 另一个让他去应天府,学学什么是金陵气派。 纪元能说什么呢。 他在现代见多的东西,你们才没办法想。 享受这东西,让你们在夏天吹个空调,冬天进暖气房就老实了。 纪元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好笑而已。 这些人怎么猜测自己,倒是不是要紧的。 他在翻看滇州府的来信。 可惜的是,算着时间,估计滇州府的信件要等到年后才能送过来。 大约已经在路上,只是西北这地方雪太大,路已经封上了。 蔡丰岚,武营他们吃过饭,肯定要回家的。 他们都带着家眷过来,也就他留在官署里。 哎,还有什么说的。 继续公务呗。 没老婆的人是这样的。 大年三十晚,纪元被喊着去蔡丰岚家过年,他还准备了年礼,准备带着过去。 但还未踏出官署。 武营,刘军急匆匆来报:“我们那的消息,蛮族大举进攻西北城,急需支援!求援的信件已经加急送到河西府。” “估计河西府马上会做出回应。” 什么? 大举进攻? 纪元知道西北城的事。 那西北将军有勇有谋,一直把两边关系平衡得极好。 武营,刘军,最是敬佩他。 那边关将士们也是服他的。 这样的人,判断的事情一般不会出错。 西北将军担心草原雪大,就特意放了一批粮食出去,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河西府牛羊价格才不会因为年节暴涨。 这样还能安抚草原西边的蛮族,一般来说不会有错。 这是怎么了?! 看来里面还有内情。 果然,河西府那边做出反应,赶在雪天征调兵士,还让周边的县送些物资过去。 肃州距离西北城很近,也算边关之外第一座大城,同样要征调物资。 这个年是过不成了。 蔡丰岚也匆匆从家里出来,开始清点物资。 好在肃州这两年的收成税收都不错,从库房里拉了一批出来,又从民间买了不少。 从被褥到粮食,再到石炭,再到铁器。 但凡能用到的东西,都能拉了过去。 听消息说,蛮族那边的攻势很强。 刘军随着押送物资的车队出发,武营跟李指挥使都欲言又止。 纪元明白他们的想法,主动问道:“那个东西,做好了吗。” 那个东西。 复合弓。 武营一个劲地点头:“你给的图纸详细,很好做。” 很多零件拼凑到一起,这东西并不难。 他们找的是指挥营的铁匠,嘴也严,那东西做了十把之后,就没再做了。 武营跟李指挥使都试过一个。 不用怎么费力,一支重箭,可以轻轻松松射到二十丈开外,简直夸张。 二十丈,差不多六十米。 这个距离已经很远了,还很有力度。 此刻提起来自然是想用在西北城的战事上。 纪元沉思片刻:“先备好,随时准备跟第二批物资一起送过去。” “到时候,可能要武营你亲自跟去。” 他们要知道西北城的战况到底如何。 第691节 如果真的很危急,这东西确实要拿出去,否则不就是白做了。 即使纪元做复合弓的目的不是为了西北战事,但有用就行。 武营明白,他看向西北边卫,那是他的家乡,他此刻自然着急。 因为他知道,边卫那地方,一向有蛮族骚扰。 可一般情况下,西北将军不会求援。 除非,有大事发生。 但消息送来得紧急,很多事情大家根本不清楚,只能等更详细的战报。 这就是交通不便的坏处。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这条路都用水泥铺设。 等天暖和了,他立刻带着人干,不要钱都行,一定要这条路给修好了。 纪元想的也是同样的事。 如果修一条水泥官道,运送物资就不会那么麻烦。 当然了,这种大雪天,物资的运送,向来是难题,放到现代也一样。 大年初五,肃州衙门各处已经开始做事。 这个年大家都没过好。 肃州到底离边卫近,事情传到民间,也是人心惶惶的。 “不好了,西北城快要失守了。” 失守!? 纪元都站起来,他的脑子飞速运转。 想到了很多事。 从先皇不重视武举,再到后来对武举人的轻慢。 以及滇州府那边的指挥使,几乎要成山大王。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以后跟边境早晚有一战。 外面的小国以前不动手,还是顾念着天齐国的余威,等他们知道,天齐国的防卫形同虚设,那就完蛋了。 宁安州那边,他急着把之前的镇南将军弄走,为的也是这个。 他那会都反复强调,早晚会有一战,到了这,怎么还傻眼了。 纪元深吸口气,在外人看来便是镇定自若。 纪元道:“把具体情况说明白了。” 其他慌乱的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西北城是边卫第一大城。 那城池要是失守了,蛮族就能一路南下,直接到肃州城。 到时候肃州城的一切,就全完了。 在场的官吏们,头一次有种心痛的感觉。 这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肃州。 什么矿场,什么农户,还有很多地方的橡胶作坊,都是他们这两年一点点扶持起来的。 若真出了什么事,跟要他们命有什么区别。 但这时候,还是纪大人稳住大家。 那西北城是快失守了。 当地常驻五万士兵,其中一万就在城中。 可那蛮族自然不会直接攻打城门,而是在找西北城墙薄弱的地方进攻。 听说有十几股蛮族,从不同方向冲进来。 跟往年一样,打完就跑。 但有些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往西北城墙外跑,而是往里面跑。 而是兵力源源不断。 大有攻打西北城的意思。 如果是正面对抗就算了。 现在情况特殊。 他们从防守薄弱的地方四散跑到西北城里。 那西北地域辽阔,谁知道他们跑到哪了。 这年头又没有卫星雷达,只能让西北城内的士兵搜查。 同时跟后来的蛮族交战。 这个时候,又一支蛮族直接冲向城门。 “他们哪来那么多人?!” 肃州一个官吏皱眉道。 是啊,哪来那么多人。 竟然有种源源不断的感觉。 纪元心道不好,直接问道:“今年草原的雪,是不是格外大。” “是,不止草原,更远的地方也是。” “只怕西面所有族群,全都面临雪灾。” 这种情况下,若有人把他们团结到一起,进攻西北城。 那西北城面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没记错的话,那边也至少有百万人口,大部分人都能骑马打仗。 那他们,为什么这样着急? 只因为雪太大,实在过不下去了? 西北将军是给他们活路的。 为何还要南下? 纪元眼眸微垂,似乎想到什么,缓缓道:“肃州。” “他们要来肃州。” 西北城给了他们活路,但他们还要过来。 为什么? 因为他们看到了水泥。 之前武营多次强调,等到开春了,他一定要带着人亲自去修路,亲自修缮城墙。 有水泥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侵犯西北城了。 西北的边卫也会更加安全。 武营能看出来,刘军能看出来。 西北城许多人也知道。 那时刻关注他们动向的蛮族会知道吗? 大概率是知道的。 他们甚至可能知道。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把握不住这次机会,可能此生再无机会南下。 那他们冲过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得到什么? 纪元的想法说出来,不少人将信将疑,可等肃州下面的县城来报,就证明纪大人说得没错。 他们就是冲着肃州来的。 第一批被抢的东西。 竟然是橡胶?! “是橡胶,还是橡胶种子。” 纪元再次询问。 下面人仔细看了军报。 确实有橡胶种子。 原来是这样。 是为了橡胶种子。 他们那边,也确实可以种橡胶。 虽然只能种四月到九月这一季。 但茫茫草原,茫茫沙地,茫茫戈壁。 能种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只要他们把种子抢过来。 第692节 来年就能用橡胶草跟他们交换物资! 纪元欲言又止。 其他人则大骂出声。 “这!这是怀璧其罪?!” “实在是过分!” 可话说回来。 如果他们真的种出大面积的橡胶草,难道天齐国不要吗? 天齐国官府不要,民间不要吗。 只要他们掌握了橡胶草的种植,可以提供橡胶草稳定货源。 那就不用再考虑无粮可用的事了。 那为什么一定是今年南下? 为什么今年殊死一搏。 因为水泥。 明年一整年,水泥工厂全面开动。 修城墙那可太简单了。 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办? 谈? 如何谈? 谈判的时候,手里是要有筹码的。 开边市? 凭什么要给你开边市,你们那又有什么好处吗。 很多人并不知道,开边市这种事,对大国来说没有太大的好处。 自己内部可以自给自足,基本上不需要外面的东西。 开了互市,也是彰显天子恩德而已。 对小国来说,此事有利有弊。 好处,那就是自己国家的物资不用发愁了。 坏处则是用不了三五年,七八年的,自己的小国一定会被大国同化,小国的百姓一定会跑到大国去。 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好只有官方互市,民间不允许。 那这种情况下,对大国来讲,既不能教化四方,又不能收到真正的利益,谁闲得没事跟你互市。 所以这互市能断就断,便是边卫的西北将军,都是不愿意开的。 合着开了互市,就是方便你们用我家的货物,还让百姓离我家远远的?说不定还仇视我家? 把你们养的兵强马壮,然后攻打我们? 何必呢。 西北城也是如此。 互市口子基本都懒得开。 反正天齐国的百姓也无所谓。 就连现在允许私底下用粮食换牛羊,也是为了稳定那些饥饿的人,不要让他们打扰天齐国百姓的生活而已。 可想而知,等到宏伟的城墙重新修整好。 那这些私底下的交换物资,还会被允许吗? 就算允许,那数量也会大大减少。 到时候怎么办? 再遇到这种大雪天,他们岂不是要看着族人饿死? 种种原因加起来,那些人的慌了。 慌乱之中,竟然促成了他们的团结。 好殊死一搏。 为他们谋求最后的生路。 只要抢了足够多的橡胶种子即可。 等到他们那边橡胶种出来,就可以跟天齐国做交易了。 这么说起来。 他们打过来,不是因为你要跟他们做交易。 而是因为你不跟他们做交易。 “天齐国只是发展自己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就是。” “没办法,这样的庞然大物,稍微动一动,周围都会抖三抖。” 颇有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 反正意思是这个。 他们好好过日子,都能影响到其他人。 没办法,体量太大是这样的。 肃州众人沉默片刻,心里无奈又无语。 心道,他们只是好好发展自己的,怎么知道会影响那么远。 想让自己家百姓好好过日子都不行吗? 纪元忍不住道:“蛮族的头领,确实有几分本事。” 借着这件事团结起整个西北部落小国不说,还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那橡胶草,给还是不给? “不给。”纪元表情堪称冷酷,“若让他们得逞了,下次说不定还这样做。” 不能让对方形成路径依赖! 这次要是成功了。 西北城则永无宁日。 一个河西府供不起整个天齐国的橡胶需求量。 滇州府加起来也是不成的。 随着熟橡胶的推广,以及以后加了碳的轮胎推广。 整个天齐国对橡胶的需求,甚至会让他们直接开辟航海路线去海外找橡胶树。 多一个广阔的草原戈壁种植,对天齐国来说其实算是互补。 对天齐国也好,对西北蛮族也好,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是,天齐国可以谈,可以给。 唯独不能被抢。 被抢意味着你是弱的,你是可以被劫掠的。 到时候,对边卫所有百姓来说,都是一场浩劫。 天齐国其实没有那么强大,这么多年的对武将们的忽略,其实让各处军备非常松懈。 若没什么事还好。 但凡被人撕破一个口子,就会让人知道里面的空虚。 到时候,天齐国迎来的,就不止这一场战事了。 纪元再不喜欢皇室,不喜欢世族,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掀起一场战事。 毕竟到时候,最先死的,肯定不是皇室的人,也不是世族的人。 是普通的百姓在最前面。 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得好。 可想平平安安过日子,遇到这种战事,就不能躲避,反而要狠狠打回去。 打的对方明白,这里不是软柿子,不是谁都能来捏一下的。 否则他弄那么多先进的东西是干什么吃的啊! 纪元看向武营,武营已经做好准备了,他立刻带着复合弓去往西北城。 可纪元把武营留下来,却道:“让李指挥使去。” “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复合弓,再做四百九十把。” 五百架复合弓,绝对会让对方知道什么是神兵利器。 武营震惊地看向纪元。 五百把? 如果有一个复合小队,武营就敢说他能取敌人将领首级。 现在五百架复合弓? 那是个什么场面? 第693节 凭借复合弓的威力,射程,精准度。 大部分盔甲都能轻易穿透。 有这样的队伍,还怕什么? “肃州本地的指挥营也要动起来。” “还有,矿工协会也组织起来。” “各县,村,随时汇报情况。” “武营,你带着人去肃州各地收缴橡胶种子。” 这东西宁愿毁了,也不能被抢。 否则抢习惯了。 下次是不是还来? 武营听着一条条命令,知道事情的紧急程度。 虽说去西北战场也好,但能给更多人制造极好的复合弓,他也愿意。 而且他能感觉到,纪元的想法不止这些。 “这肃州,必然让他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纪元这是想关门打狗?! “来都来了,不能轻易走了吧。” 第181章 第181章 西北将军拿到纪元的信件, 哈哈大笑:“好!是个有胆量的!” “咱们就来个关门打狗!” 之前蛮族部落团结起来,打了个西北城措手不及。 好在肃州运送的物资给力,让西北将士缓了过来。 再接着, 便是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好在各个口子都守住了。 那蛮族大股势力又直奔西北城门。 西北将军听了斥候的消息, 至少八万蛮族齐聚。 他们这次明显发疯一样, 一定要闯进西北城,然后抢粮抢人。 这么多人围堵,放在之前,肯定撑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但城门前的水泥倒刺就让得对方的骑兵不能上前。 加上前面建造的水泥工事,根本没有马匹可以横行直撞地过来。 好不容易到了城墙根, 他们这里,可是又加厚加高过的。 蛮族之前的云梯根本用不了。 除非这些人继续拿命填。 但西北将军深知这些人。 上百部落团结起来攻打西北城,一时半会或许还行,但只要战事不顺, 内部就会自己土崩瓦解。 其实最让西北将军担心的, 是进到天齐国内部的多股蛮族士兵。 不知道他们具体流窜到哪, 又有多少人。 这些人在关内才是祸害。 事实上跟西北将军推测得完全一致。 西北城门久攻不下,已经让许多人不满了。 所有人看向独孤鹏,质疑道:“你确定还要继续打?” “我们的人已经抢到不少粮食,可以勉强过冬了,大军应该撤回来。” 若不是今年实在寒冷,他们也不会被独孤鹏撺掇干这事。 更别说, 独孤鹏还讲什么, 对方弄了一种新的东西,可以加固城墙, 还能做防御工事,如果今年不抢,明年就再也没机会了。 反正说了一通,再加上大家确实缺粮,这才跟着干了。 本以为抢一波就走。 谁知道独孤鹏竟然下令,让他们继续往里面走,去肃州抢。 肃州这几年肥得流油,而且只是顺手的事。 也有人心中带了疑虑,可以独孤鹏为首的四大部落首领却点头默许。 其他部落只好跟着。 也就是说。 打到现在,也就四大部落首领明白怎么回事,明白他们想要什么。 其他人就是跟着混吃混喝的。 在他们看来,这次跟往年一样,就是抢粮而已。 只不过这阵仗,好像越来越大? 独孤鹏并未回答,他今年四十二,留着络腮胡,眼神却精明得厉害。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眼里还带着一丝恐惧。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不能再后退了。 可四大部落其中一人也有些犹豫。 西北城的城门实在太坚固了。 还有防马蹄的倒刺,以及各种工事变得格外难毁。 最恐怖的是,刚毁掉,他们一夜之间又出现了,好像无穷无尽一样。 为了攻下城门,他们真的死了太多人马。 这也让他们心里带来恐惧。 真的要打下去吗? 可想想混入天齐国的精兵们,似乎只能用大军做牵制。 没有后退的路。 没错,在城门的大军只是牵制。 他们为的就是给四大部落的精兵们争取时间。 让西北城没有工夫去管流窜到关内的精兵。 差不多近四千人混了进去。 目的。 便是橡胶种子。 纪元猜得非常准确。 他们就是想弄来大批量的橡胶草种子,然后自己种植,还有东西跟天齐国交换。 独孤鹏找他们商议此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疯了。 可听他解释之后,众人沉默,首领们都有消息来源,他们也听说过橡胶草跟水泥的事。 水泥浇筑的城墙,确实既高耸,又坚硬。 如果西北城把所有缺口都补上。 那他们就再也不能跟天齐国接触。 那时候的冬天,会更加难熬。 认真思考之后,独孤鹏说去抢橡胶种子,确实是个做法。 他们这里土地跟肃州,西北城接近,也有很多沙土地,确实适合种植。 于是。 就成了今天这样。 近五千精兵已经混进去了。 只等着他们去肃州农户家里,抢了橡胶草种子回来。 然后正面大军才能撤退。 此刻大军离开,那就是给西北军时间,好让他们在关内搜查自家的精兵。 不能动摇。 绝对不能动摇。 四个部落投入太多了,绝对不能妥协。 最重要的是。 他们几个十分恐惧,如果事情真的如独孤鹏那般预料。 以后天齐国会断了跟他们的来往 。 那怎么办?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们的许多物资,都靠天齐国,特别是盐巴,没有盐还要怎么过日子。 第694节 这些年不开互市,他们日子过得艰难,如今还要彻底断绝来往? 这绝对不行。 相比之下,独孤鹏说的,抢来橡胶草种子自己种,竟然是最合适的方法。 现在他们的人已经去抢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正面一定要顶住。 就算死再多人,也在所不惜。 为了以后。 为了以后跟天齐国有谈判的筹码。 就算咬牙,也要坚持。 知道内情的人可以坚持,不知道内情的人,已经在劝了。 毕竟这看起来,真的太不理智,太奇怪了。 明明他们已经抢了不少东西回来,有必要继续打吗。 真的拿下西北城吗。 那可是天齐国! 独孤鹏慢慢道:“天齐国也没有你们想象得那样厉害。” “几十年不打仗,他们的先皇又骄奢淫逸,国库只怕也没什么银钱。” “而且他们内里的农人工人都在组建什么工会,对朝廷非常不满。” “他们内里,肯定已经出了乱子。” 独孤鹏刚开始只是随便说说。 可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事实上,有一部分,他确实说对了。 天齐国许多军备都涣散得厉害。 先皇也没留下来什么银钱。 否则怎么会紧紧盯着橡胶司。 新成立的各种工会,是因为劳役的事,跟朝廷闹起来。 但只有纪元还在,他们就不会真正造反。 纪元这个定海神针,就是稳固他们的神器。 倘若纪元没了。 事情说不定真的会像独孤鹏认为的那般发展。 不过现在,独孤鹏只是为了说服大家,硬编的理由罢了。 只是没想到,正好说中天齐国的情况。 可这也能看出来,这些聪明人,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 否则为何正好说准这些,又正好能说服众人。 果然,独孤鹏讲完。 剩下的部落首领们面面相觑。 好像是这个道理。 如果天齐国真的空虚,那正是他们大举南下的好机会。 天寒地冻的,他们的儿郎们是为了活命打仗,为了还妻儿们睡在暖和的屋子里打仗。 对方又不擅长冬天作战。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 西北城外,又一波攻势袭来。 西北将军指挥间隙,忍不住道:“他们疯了吗。” 不过沉默下来又道:“也不是疯了,若今年的物资没那样充沛,若今年没有加固城门。” 这西北城,大概率真的被打下来了。 这也是天佑天齐国。 不对。 要感谢纪元纪大人。 西北将军不止一次听说过纪元的名字。 武家那小子更是多次提及。 果然是个好样的。 小小年纪,就有如今的成就。 西北城门还在激战,内里还不时有部落精兵流窜。 李指挥使一路奔袭过来,亲自背着十把复合弓,直接往西北城门走去。 他刚出肃州,就看到一股蛮族精兵在农户家里抢橡胶种子。 李指挥使刚想上前帮忙,却发现农户家里已经空无一人,而且橡胶种子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李指挥使还要赶去西北城支援,根本没时间去找原因。 而后来的武营却知道答案了。 是矿工协会! 以及橡胶协会! 他们之间通知联络,可比官府要迅速得多。 肃州边缘的县城刚出事,他们之间就以最快的速度联络,甚至连当地衙门都不知道,种橡胶的农户,以及矿工们就发现了。 矿工们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大家一起躲难。 为什么会带走橡胶种子? 要知道纪元那边,还只是猜测? 自然因为,他们是真正的第一线,那些蛮族一来就要橡胶种子,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大家带走的自然不止这一样东西。 家里贵重物品基本都被带走了。 一个村一个村地离开。 附近有矿洞的就躲到矿洞里,没有矿洞的,全都聚集在县城的橡胶作坊里。 这么多百姓聚到一起,只要等待援兵过来即可。 县里指挥营也不用分散兵力,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武营看到的时候,几乎都傻眼了。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虽然边卫的百姓们,多少都知道一些防御的知识。 可这么迅速地团结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 怪不得纪元让他们通知矿工协会的,还让他们联系各地的橡胶作坊,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也不能松懈。 那蛮族精兵游荡在肃州,还是让人胆战心惊。 好在天已经亮了,他们根本不敢出来。 当地指挥营士兵,加上矿工们组织起来,全方位的搜查。 想抢他们的橡胶种子?! 做梦! 一直到正月十二。 还有百姓家里被毁,也有路上碰到,直接被顺手杀了的。 肃州兵马几乎全部出动。 河西府各地也派人支援。 过了肃州,就是他们各地了。 如果肃州一个不察,让蛮族精兵溜到其他地方,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好在如今天气渐渐变暖。 本地兵力也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与此同时,西北城下的大军已经有溃散的极限。 为何? 因为一连五天! 死个十几个大将! 但凡在队伍里,穿着有些不同的,都会被一箭射穿脖子! 全都是脖子! 无一例外! 最可怕的是。 第695节 其中几个人,站在一百丈开外,同样被打到了。 一百丈?! 一百丈?! 消息传到大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相信。 但同样的羽箭,同样的位置,甚至同样的力度。 太可怕了。 这怎么做到的? 根本没听说西北城多了大力士啊。 一百丈就是三百多米。 三百多米的距离,精准射中对方的脖子,确实是个恐怖故事。 没办法,这就是复合弓。 现代的弓箭爱好者,甚至会说,你拿复合弓跟传统弓对比?那你怎么不拿枪? 虽然是夸张,但也能看出两者弓箭的差距。 如果是一个大力士也就罢了。 同一时间,同时死了三个人。 那说明? 他们有三个大力士?! 所有想上场指挥的大将,都不敢过去了。 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这些大将里面,还有两个部落首领,这两个部落一时间群龙无首,正在骂人。 骂的自然是独孤鹏。 好一个独孤鹏,你是不是让我们去送死?! 你怎么不去!? 独孤鹏心里也震惊。 按他所知道的,西北城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啊。 这为什么一次出现好几个? 西北城久攻不下,关内的精兵还是没有消息。 独孤鹏一时间骑虎难下。 西北城内。 大家站在城墙上,热闹得仿佛过年。 “我试试!” “我来!” “别啊,你都玩过一次了。” “嘿嘿,一百多丈,直取对方首级!” 他们争着的东西,自然就是复合弓。 自从复合弓到西北城的那一刻,局势直接逆转。 这东西着实可怕,几百米之外,直接取对方将领首级。 对敌方来说,士气直接完蛋。 对自己人来说,士气则立刻提升。 最重要的是。 这东西谁都可以操作,随便学一学,就能射准,还不用太大力气。 他们城墙上最瘦弱的士兵,都能做到百步穿杨。 西北将军上手的时候,心里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私底下还问李指挥使:“是纪大人借我们用的?” “是他造出来的?” “对,是他。” “他说,再等半个月,一共三百把。” 多少? 三百把? 到时候三百支箭齐发,是个什么场景? 太可怕了。 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武器。 西北将军仰天大笑:“天佑天齐国!果然是天佑!” “这些西北蛮子,还想进攻西北城!做梦!” 这些天里,不管蛮族部落怎么发疯般强攻,都没了成效。 他们还去城墙薄弱的地方,试图再次进攻。 但每一个地方都有复合弓,只要出现的将领,一定会死在箭下。 敌方没有办法,只敢穿小兵的衣裳,根本不敢上前。 这种情况下,进攻效率大大降低。 西北城这边守住了。 剩下的,就要看关内的蛮族精兵了。 西北将军的探子已经查明情况。 近五千精兵在关内。 他们的目的,就是抢橡胶种子。 然后带回蛮族。 到时候用橡胶跟天齐国做贸易。 抢我们的东西,还想跟我们做贸易,好得很。 更可气的是,如果他们真的种成功了。 那贸易还真的能做。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近五千人给捉住。 不能让他们继续流窜。 在西北将军眼里,这应该是很难的事。 肃州地方也大,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多。 如果这些人执意要躲藏,或者随便抢一点就跑,谁都没有办法。 可消息传过来。 只有最开始的时候被抢了。 那时肃州众人都没有防备,被抢了一个村子,差不多五百多斤的橡胶种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些人再也没有得手过,近五千人里,已经有一半关到肃州监牢里。 那五百斤橡胶种子,也全都被拿了回来。 剩下大概一千七百多人,早就落单了,抓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西北将军看了看时间。 今日才正月二十五? 这动作,是不是太迅速了? 迅速到有些可怕了。 再知道是矿工协会,以及橡胶协会下农户们的功劳时,西北将军看向肃州。 他还是小看了纪元。 不仅是他。 天齐国都小看了纪元。 从这次的事情之后,谁还会质疑矿工协会的存在? 这次抵御外敌,他们做出的贡献,不亚于当地衙门跟指挥营。 哪个人敢跳出来,说矿工协会的人不好? 有本事,你也来抵御外敌! 纪元最近一边组织矿工们做事,一边让水泥工厂开工。 大批的水泥跟复合弓全都运到西北城。 水泥是送的。 复合弓是借的。 因为他直接说了,这东西以后要交给皇上。 这么一说,西北将军也不好扣下。 但水泥送来的太及时了。 现在天气渐渐变暖,有些地方已经可以动工了。 第696节 这边用水泥补上的缺漏,几乎让蛮族们绝望。 正面打不赢,侧面进不去。 还有兄弟在关内出不来。 这怎么办? 打还是不打? 不打的话,那关内的人真的大概率出不来了。 打的话,这能打赢吗? 人家有源源不断的后勤物资,他们有什么?有皑皑大雪吗? 四大部落首领中的三人都受不了了。 他们不能再打了。 而且天气暖和,日子没那么难过,他们的人也不想再打了。 只有独孤鹏还在死守。 不是他想守,而是这件事是被他提起的,他若走了,那这事就真的完了。 但是如今的死守,还有意义吗? 似乎完全没有。 此时从西北将军那又传来另一个消息。 “你们放到关内的人已经被抓住了!” “正在肃州做苦力呢!” “还想救他们!做梦!” “橡胶草这东西,烧了也不给你们!” 独孤鹏脸皮抽动。 这是他当首领以来,吃过最大的一次亏。 可他已经没有选择,他只能带着人撤退。 因为他们的人发现,西北城好像又来了许多力士。 一个呼吸间,一百多个人都被一百丈开外的弓箭射穿喉咙。 一百多个人同时死亡? 一百多个力士? 这谁打得过? 中原王朝,为什么那样幸运! 独孤鹏刚刚下令要撤,无数部落凶狠的目光看过来。 此次损失惨重。 总不能让我们承担吧。 你这个挑事的,难道不用付出代价吗? 其他部落,独孤鹏可以不管。 那其他三大部落,他却要好好周旋。 可惜对方根本不给他们周旋的时间。 反正抢谁都是抢! 不如抢你们独孤部落的! 西北将军听着蛮族那边的消息,又收到纪元的信件。 纪元的信件里也很简单。 “关外那块地,确实适合种橡胶草。” “就让蛮族远退三百里,让西北城百姓在那边种橡胶吧。” ??? 好啊! 橡胶这事,他们早就想种了。 现在西北城的百姓们,不仅可以在关内种,还能在关外种? 这对整个西北城的百姓们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不过同时,如果想要保护这些橡胶草,就要加强戒备。 当地的兵士军备都要重新布置。 等会。 纪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的城池往前扩建三百里? 那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西北将军跟本地的知州眼里的惊喜都藏不住。 经过这次大胜仗。 天齐国的界碑,似乎都能移动一点了。 这也是给对方一点小小的教训。 否则他们这次亏不是白吃了? 杀他们天齐国的百姓,抢他们的粮食,就应该吃些苦头。 “这纪元,要是常年在河西府就好了。” “他就该做河西府的知府。” 此话传到河西府知府耳朵里也是没事的。 因为好好过一个年。 天降奇功! 从腊月二十五开始,西北蛮族集结十几万人想要攻打西北城。 还想抢他们的橡胶草种子。 如今一个月过去,不仅大获全胜,还把偷偷溜进来的蛮族精兵们统统抓起来了。 什么叫关门打狗啊! 这就是关门打狗。 那些人以为,他们可以一边攻打正门,一边趁肃州不备去抢橡胶草。 现在呢? 现在自食恶果了吧! 西北将军已经率兵出城,一定要给天齐国百姓讨回公道。 那些人被打得丢盔弃甲,只能逃跑。 因为稍微一停,他们的将领就会被利箭射穿。 天齐国到底有多少神箭手?! 这种冷箭最让人害怕,生怕下一个就是你! 河西府衙门见此,自然多多地送物资过去。 一个必赢的胜仗,他们肯定会非常积极的。 同时,这个好消息也会送到朝廷。 在天齐国百姓安心过年的时候,他们打了个大胜仗! 同时,还有四千七百六十五名俘虏关押起来! 俘虏太多,不能全都送到京城,便把四大部落领头的二十人押送过去。 这消息也会传到部落里面。 想要这些俘虏吗? 还不快快请罪。 否则会在关外悬挂他们的人头,好让你们部落的人看看,你们的精兵都是什么下场。 消息传到部落里。 独孤鹏忍不住道:“天齐国,天齐国是要把我赶尽杀绝!” 如果救不回这些人,他也不用活下去了。 不说其他三个部落。 便是自己部落里的人,都能把他砍了。 可怎么救? 他们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独孤鹏闭上眼。 明明天齐国的实力衰弱很多。 明明他们的军备不成样子。 为什么突然之间,又好起来了? 为什么!? 第697节 可惜他心中的疑问,没有人可以回答。 只能让探子尽力探查。 等听到纪元这个名字的时候。 独孤鹏长叹口气。 这个年仅二十二的天齐国官员,只要有他在,他们不要有攻打天齐国的心了。 “给孤脱冠。” “去给天齐国皇帝请罪。” “换回部落的精兵。” 纪元听到这个消息,笑道:“是个能屈能伸的主。” 纪元此刻正在河西府。 那么多部落精兵被捉住,自然是大事,再加上此事跟纪元的肃州有很大关系,河西府知府自然请他过去。 一个是问情况,二是商量一下奏章怎么写。 谁知道奏章还没写呢,独孤部落的人,就送来降书。 河西府知府沉思片刻:“他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据他们所知,河西府的战事,甚至召集整个西北的部落,都是这位独孤鹏牵头的。 甚至不要抢粮,只抢橡胶种子这事,也是独孤鹏的主意。 这么看来,确实能屈能伸。 纪元直接道:“以退为进。” “他这是要以投降的名义,屈尊下跪,换来橡胶种。” 这? 这也行? 橡胶种的吸引力这样大? 也是,这是能保证独孤部落生存下去的东西。 抢,没能成功。 但他们可以跪。 按照天齐国爱面子的行为,都跪下叫爸爸了,肯定会赏赐的。 毕竟是邻居,不能真的全都杀了。 可是这么做,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纪元随口道:“这不简单,可以给橡胶种子,但他们的所有贸易都要对我们开放,这不就好了。” 正愁西北城人不多,种橡胶的人太少呢。 自家要保证耕田跟橡胶草的比例。 外面就不用了啊。 开放所有的贸易,允许双方通婚,并且只给他们种橡胶草。 如果能达到这些要求,橡胶草不是不能给。 开放贸易,就足够让对方依赖天齐国了。 通婚? 那里的人,还不疯了一样往西北城内跑? 只能种橡胶草,这就更不用说了。 河西府知府忍不住给纪元比了个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玩心眼,谁能过得过纪元啊! 独孤鹏一无所察,他被西北城的士兵们带着上京,还想着破釜沉舟,借着这次机会求来橡胶种子。 殊不知人家早就有后手。 再说了,礼部那些舌战群儒的官员们,能饶得了他? 二月初七,独孤鹏才第一次看到这位久仰大名的官员,纪元。 太年轻了。 年轻到让周围小国都有些绝望。 有这样的人在,他们似乎毫无机会。 天齐国这样的中央王朝,为何那般幸运? 他们先皇最后的时候,不是很昏庸吗? 凭什么还能安稳度过这么多年。 独孤鹏咬牙离开。 纪元看着押送俘虏去京的队伍,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肃州方向。 随行的蔡丰岚武营似乎有所察觉。 纪元对他们道:“我在这,可能待不了太久了。” 押送俘虏战犯去京城,这肯定是大功一件。 再加上西南那边河辉国的仇还没报。 他一定会被召回京城的。 太子那边的意愿,肯定更加强烈。 算下来,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大家原本就想让他回京,这件事,更是打乱所有进度。 算了。 回就回吧。 早晚的事。 不过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 他要先成亲啊! 第182章 第182章 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 但还是收到殷茂的信件。 殷茂已经回了建孟府,这一趟下来,足足跑了快一年, 他也要静下心, 准备接下来的乡试了。 不过这件事他办得确实漂亮。 四份聘书, 以及聘礼都保护得很妥帖。 还未到宁安州, 便雇了当地的礼乐队,一路吹吹打打去宁安州程家提亲。 在这之前,更是去了武新府程教谕家中说明此事,大家一起去了宁安州。 也就是说,从武新府开始。 一直到宁安州,沿途所有人, 都知道有人向他们的女学政提亲。 而这人是谁? 要知道武新府知府儿子说亲,那边都没答应啊。 可那知府跟知府儿子还没生气,就听到那两个字。 纪元。 是纪元提亲。 怪不得。 等会。 程家口中,已经定了亲, 就是跟纪大人定亲了? 那更难怪了! 知府自己都对儿子说:“看不上你, 那也正常。” “谁让纪大人相貌英俊, 还连中六元,更是朝中新贵。” 知府儿子嘴角抽搐。 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讲出来啊! 但话说回来,若输给纪元,倒是心服口服的。 这个消息也瞬间在滇州府流传开。 纪元,纪大人, 年轻英俊, 一直没有说亲,原来早就定好了? 是自己恩师的侄女。 倒是也合适。 程亦珊, 滇州府人人都知道的名字。 她今年还开了一所女校,专门招收女学生,学的内容也跟其他私塾大概一样,但更偏实用。 特别是数科,以及工科,招收了很多人。 整个滇州府想上学的女子都过去了。 第698节 以及她名下的书坊更不用说,滇州府书籍价格便宜下来,也是因为她。 程亦珊还是滇州府第一位女官,可见她的能力跟本事。 这样的女子,确实足以跟纪大人相配。 之后的事自然不必说。 程亦珊的母亲也为这件事高兴,她其实一直不敢相信,毕竟纪元有多受欢迎,他们全家都知道。 她父亲的情绪如今稳定一点,也是满脸欣慰。 倒是她弟弟,整个人都傻了。 但一想到纪元是他姐夫,那高兴劲别提了。 婚期虽说还未确定。 可两人未婚夫妇的身份,直接坐实。 在天齐国的风俗里,两个人已经定下,不是重大原因,绝对不可能更改。 纪元看到事情成了的书信,心里也安稳不少。 自然还有程亦珊的书信。 两人一直保持信件往来,但这次的信件自然有些不同。 纪元笑着看完之后,把信件好好珍藏。 他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剩下的,就是处理眼前的事。 他来肃州也快两年了。 该做的事已经做完。 年后的水泥工厂正式启动,无论是效率还是利润,都在他的设想之内。 这份利润,无疑让所有人震惊。 只要肃州以后不出意外,靠着当地的井矿,以及这几份产业,日子都不会差。 可纪元还是不放心,一个是烟囱排烟的问题,还有就是污水问题。 这两个做好方案,以及当地所有工人,都要注意安全,都要戴口罩等等。 这些事情说多了显得啰唆,却也是必须执行的。 好在一切都在矿工公约里,如今也在工厂公约里,是必须要执行的。 以前其他人对矿工协会还有不赞同的意见。 现在已经不会了。 谁会有意见? 谁要是有意见,下次敌军袭来,你们自己去抵抗,你们自己去传递消息啊。 他们根本不是惹出乱子的人,他们是维护天齐国安定的人。 再说了,是你们先不拿矿工当人看,如今公约的出现,就是告诉大家他们也是人,是天齐国的百姓。 这份信念一出,那些矿场主人又能讲什么,他们赖以生存的尊卑制度瞬间土崩瓦解。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就是弱势了。 这么狡猾的人,肯定还有后手。 可是没关系,双方会斗智斗勇的。 纪元把这些事全都交给蔡丰岚。 不出意外的话,他虽然可以离开,但蔡丰岚依旧会在这。 而且换一个人,纪元也不放心。 蔡丰岚的意思也是如此。 肃州很多东西,都是他们一手建造的。 不看着开花结果,总是不安心。 武营跟刘军同样不能走。 他们一个管着橡胶,另一个要去西北城丈量橡胶地,怎么都走不开。 不过他们知道,纪元已经拖延了很长时间,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都怪那些蛮族。” “实在让人不爽,都这样了,还想我们橡胶种子呢。” “就是,真的太烦人了。” 肃州,西北城。 整个河西府,日渐恢复平常的生活。 除了络绎不绝的商队,以及逐渐扩建的水泥马路之外,日子似乎跟之前一样。 当然,日子也变得更好了。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刚在为西北城要沦陷的事着急上火,随后就看到西北城大捷的消息。 啊? 变化这样快吗。 十几万大军压境,这样也没事? 是谎报军情了,还是怎么样了。 等研读完战报,朝廷众人个个眉开眼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是天齐国太厉害了,让他们狗急跳墙,然后自讨苦吃。 天齐国,真是天命所归啊! 里面的矿工协会,以及橡胶协会发挥的作用,也被一群人拿来借题发挥。 发挥什么? 自然是告诉另一群人,纪元没错! “你们还说纪元居心叵测!” “这叫居心叵测吗?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的天齐国良民,他们是为天齐国好的!” “橡胶种子不仅被保护得很好,他们还帮忙运输军用物资!” “工厂的工人们提前开工,就是为了把水泥早早运到西北城!” “工人们是英雄!” “对!是英雄!” 这会谁又能反驳呢。 毕竟人家真的立了大功。 还有纪元。 他做出来的水泥工厂,帮忙抵御十几万蛮族士兵。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功劳可以说的了。 世族跟皇室们,只觉得像是吃了只苍蝇一样,统统都闭嘴。 皇上则满意地看着一封封战报。 等看到要押送战俘送给皇上的时候,皇上哈哈大笑,大赞道:“好!河西府官员,肃州官员,西北城官员,实在是好!” “朕之百姓,可谓骁勇啊。” 自古俘虏送到京城,对当朝皇帝来说,都是荣耀至极的事。 新皇登基第二年,就有这样的喜事,怎么能不高兴。 “开年便有这样的好事,可见皇上您福泽深厚,也是您治理有方。” 有人适时道。 新皇微微一笑,表情带了自得。 是啊,这么好的事。 还是他登基之后才有的,若不是他宽宥纪元,任他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有如今的大胜仗。 开年便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实在是让人心情舒畅。 朝臣见皇上如此兴奋,自然拱手恭贺。 李首辅带头,所有人都恭贺皇上,感念皇上福泽深厚,才有如此功绩。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着战俘们进京了。 这是京城的大事,出兵十几万,被他们天齐国勇猛的士兵击退,实在是可笑。 真是以卵击石。 太子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看着囚车里的独孤首领,兴奋道:“把他押到皇宫,父皇要亲自过问。” 不仅要过问,还要开宴席,与大臣们同乐。 对天齐国大臣们来说是同乐,但对独孤鹏来讲,自然是屈辱。 不过他可以忍。 只要得到想要的东西,一切都可以忍。 但随着囚车过来的,还有纪元的几封书信,把这人的心思揭露得明明白白。 可见,他这谈判不会顺利的。 阳春三月。 第699节 京城内外都在讨论这件事。 百姓们对着战俘们指指点点,再得知他们的阴谋诡计时,恨得牙痒痒。 百姓们的心情比较纯粹,就是恨这些人杀戮天齐国的百姓。 如此行径,实在让人不齿! 京城的谈判还在继续。 皇上那边也下定决心,召纪元回京。 此事从头看到尾,其实还有些惊险,但纪元做的事,却让一切化险为夷。 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太子,此时却站出来,对皇上道:“父皇,儿臣马上要去滇州府绥许城督战,不如,不如让纪元同去。” “到时候,同儿臣一起大胜归来。” 太子早就想拉着纪元一起去绥许城,此事皇上也知道的。 但皇上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再被太子提起,倒是可以的? 有纪元在,太子的安全也有保障。 可皇上还未说完,赵国公站了出来,欲言又止道:“太子殿下想让纪元同去,可是因为他手中的神兵利器?” 神兵利器。 指的自然是复合弓。 战报里都说了此弓的威力。 送战俘的时候,还把做好的三百把复合弓都送了过来。 要知道那西北城只用了一百五十把,就把十几万大军打得丢盔弃甲。 这三百把复合弓,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各地指挥使已经在向朝廷请求,想让自家驻地也放一些。 太子刚要回答,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他的神兵利器,不是已经全都交给父皇了吗。” 赵国公一时哑言,似乎没想到,太子竟然不中圈套。 按理说,他点头称是。 那样他就可以诋毁纪元,说他自己研究这种神兵利器,到了打仗的时候才拿出来,是何种居心。 谁料太子竟然说,不是已经给皇上了吗。 这要他怎么接。 皇上看了看赵国公,却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淡淡道:“此事不要再提。” 若纪元真的有异心,也不必拿出来了。 再说,纪元这人实在有用,而且看不出什么私心。 这点,皇上还是看得明白的。 纪元这样的贤臣,太过难能可贵。 而且太子说的对,再厉害的神兵利器,不是都给他了吗。 赵国公有苦难言,只是奇怪,太子说话竟然没那么莽撞了。 太子再次提起让纪元陪他去绥许城督战的事。 皇上却沉默片刻:“此事再议。” 什么再议。 皇上都不想让太子过去。 那是打仗,不是闹着玩,万一出个什么事,让他怎么办。 可皇上又知道,太子立功心切,毕竟刚过年,太子已经十九了,虽说还未过十九生辰,却也到了建功立业的年纪。 皇上看着太子,只觉得时间过得极快。 当年纪元给皇长孙当伴读那会,他的儿子才十一。 一晃八年过去了。 未满十九的太子,已经是青年人的模样,眼神里都带着朝气,还带着想建功立业的心。 皇上见太子有些着急,思索片刻后:“容朕同阁臣们商议过后。” 这意思,就是父皇已经同意了! 太子大喜过望,赶紧行礼。 赵国公在一旁看着,要比太子还要着急。 纪元本就因协助西北大获全胜又赢得许多声望。 但说到底,他没有直接参与西北战事。 可若他真的同太子去滇州府督战。 那可完全不同。 想来若让纪元去督战,肯定让他直接从肃州前往滇州府, 中间不会再回京。 这样的纪元最后回京时,必然荣誉在身。 到时候。 还怎么拿捏他。 即使现在想要拿捏纪元,也已经是件难事了。 如果让他再立战功,又要怎么办。 太子看向赵国公,眼神里带了一丝挑衅。 果然! 纪元说的没错! 他去督战最大的阻力就是这些人。 没关系,他会帮纪元清扫这些障碍的。 只要带着纪元去滇州府跟河辉国开战,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太子心里还有一种隐隐的欣喜。 之前他招揽纪元到太子府,纪元一直不愿意。 如今看来,是同意了? 那可太好了。 有纪元在,他还怕什么?! 太子心中欣喜,面上也带了些,殊不知全被赵国公,皇上看在眼里。 他太年轻了。 就算之前受过先皇的磋磨,那也是如今的皇上顶在前面,完全不知道藏好自己的想法。 皇上此刻倒没什么,他看着太子,像是想到当年的自己,他在父皇面前,也是这般的。 有纪元在,确实能让太子平安无事。 京城的父慈子孝结束,庆功宴也再次抬了上来。 独孤鹏在这宴会上倒不是犯人模样,为了彰显天齐国的大度,特意让他换上了天齐国的衣衫,剃掉他们部落的胡子,作为天齐国座上宾款待。 这是款待吗? 分明是羞辱。 这一番下来,独孤鹏在众人眼中,更是手下败将。 所以手下败将请求橡胶草的时候,似乎不好再咄咄逼人? 幸好皇上提前知道一些,否则酒过三巡,说不定还真的答应了。 而此事,早就在天齐国内部商量多次。 独孤部落想要种橡胶草,其实也是好事。 天齐国对橡胶的需求正在成倍增加,而天底下能种橡胶草的地方又不算多。 关外那块地,正合适。 但独孤部落太过狡猾,若这样答应,说不定又会得寸进尺。 谈判的尺度,还是要慢慢拿捏的。 皇上并不开口,下面自然有臣子接话。 独孤鹏看着天齐国一众人等,心里彻底凉透。 原来这些人都知道他的想法。 更知道他的来意。 好啊,好个天齐国,把他耍得团团转。 可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切,都是他先挑起的。 成王败寇,只能认输。 不过他不是输给这些人。 而是输给那个年轻的官员纪元。 而纪元的调令此刻已经在路上。 快马加鞭送到肃州,让纪元即刻出发,前往滇州府绥许城。 第700节 独孤鹏三月被押送到京城。 四月份,太子说服皇上。 五月份,调任发出。 六月份,纪元收到调令。 此次的职位为从三品的督军,算是副将,也算是文职。 目的,陪同太子在绥许城督战。 颇有些陪太子读书的意思,不过其权力,只在太子之下了。 今年二十三岁的纪元,已经是从三品的大员。 圣旨传来,河西府知府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然也是从三品,但也因为在河西府任职,这才多了半级。 而纪元,小小年纪,身份已经让人高不可攀。 河西府知府亲自前来祝贺,其他同僚的文书更是络绎不绝。 虽说陪着太子督战,只是个临时的职位。 但随便想想也知道,等打了胜仗回京,这职位也就确定了。 从三品。 二十三岁。 这是多少官员做梦都够不到的位置。 偏偏纪元可以。 但看着纪元的功绩,这又是理所应当的。 所有人只能恭贺。 “不愧是纪六元,皇上果然看重。” “皇上太子钦点,纪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英才,真是天齐国之幸啊。” 圣旨刚来,无数人都在夸纪元,把他最后交接的事差点打乱。 好在接手的是蔡丰岚,纪元并不担心。 在祝贺的人群当中,有细心的,也看到蔡同知职位的变动。 代知州。 啊? 让蔡丰岚代纪元的职位? 虽说非常合适。 但这只是蔡丰岚第一个任期吧? 可纪元也只放心蔡丰岚。 肃州有太多事情,不说旁的,最后的排污水,排废烟这种繁琐,又不见成效的事情,也就蔡丰岚能照办。 毕竟蔡丰岚非常信任他。 不过纪元也没想到,太子会给他这样大的礼。 他给太子的信中,只说了各方对他的态度如何,也说了可以跟着太子去绥许城,但肃州要有人合适的人管。 太子直接让自己好友兼同乡代任这个位置,也是向他示好。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蔡丰岚才一把握住纪元的手:“这,这代任文书?是你求来的?” 纪元如实摇头,只是把经过说了下。 “那也差不多了。” 今年三十二岁的蔡丰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年纪,成为代知州。 只要接下来不出岔子,下一任知州,或许真的是他。 本以为他以近三十的年龄考上进士,在当今已经算大龄。 没想到这官运却是十足的好。 当然,更因为纪元。 纪元这种良师益友,实在不可多得。 蔡丰岚不再说其他,认真道:“我一定会把肃州管好的。” “还有你说的污染问题,肯定会重视。” 即使大家不知道什么是污染,也不知道以后的危害是什么。 但只要是纪元讲的,一定会照做。 还有麦种的事。 甚至还有做化肥的事,蔡丰岚都放在心上。 蔡丰岚想到他们上府学那会。 纪元明明是年龄最小的那个,但他们所有人,本能的相信纪元,也以纪元为主心骨。 如果这么说的话,好像在县学就这样了? 如今也一样的。 纪元点头:“我也相信你。” “肃州一定会在你手中变得更好。” 他们之间不用多说的。 但另一件事,纪元却要说明。 “那个,这次去滇州府,回京之前,我估计要成亲。” 蔡丰岚:??? 这么快? 等会也不快了。 蔡丰岚知道他跟程小姐的事。 也知道纪元托人提亲。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正好去滇州府成亲。 也不对。 蔡丰岚扶了扶叆叇:“你不会是,早就想好了吧?” “你知道滇州府跟那边西南小国早晚会打。” “那边的小国一直蠢蠢欲动的,不打一仗,边境都不稳的。” 打完至少再稳十年。 这样说的话,那就连上了啊。 纪元从滇州府出来之后,去的就是京城。 在京城不仅报了他爹娘的仇,也给程家翻案。 过个一年半载的,程家从风口浪尖上下来,又得了那边的准信,他再请夫子们写聘书。 啊? 就是这样吧? 一切都在纪元的计划当中? 纪元笑了下:“比计划早了两年。” 他本以为,自己在肃州这个任期会做满,没想到突发西北城的事,让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怪不得。 纪元早就想好会回滇州府了。 不过回的不是滇西,而是滇东,也就是更靠近滇州府首府的绥许城。 等他在绥许城办完事,便能回宁安州成亲。 左右他无父无母,家乡也没什么亲人,不如就在宁安州成亲算了。 程家也在那定居,不算有错。 蔡丰岚回家之后,看着陪着他远赴任上的妻子,忍不住道:“这些年,真的苦你了。” 周小芷一脸疑惑,夫君这是怎么了? 突然说这种话? 蔡丰岚只是想到,自己第一年乡试不中,不少人都说周家压错宝。 到三年后再考,这话才少了。 可考中之后,他就去京城,京城风云突变,在那足足待了两年,带娘子赴任,又是肃州这种偏远之地。 如今他成了代知州,总算有所交代。 周娘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夫君升职了。 “人家升官都笑呢,你怎么还哭啊。” “别哭了,这些年我也快活啊,谁家成亲了还能每日回娘家啊,他们都是酸而已。” “之后你考上进士,多少人都羡慕呢。” 第701节 夫妻俩说着说着,干脆抱头哭起来。 蔡丰岚倒也没忘了,让娘子帮忙准备纪元的新婚礼物。 成亲他肯定到不了场,但新婚贺礼,肯定要送上的。 六月中旬,准备好一切的纪元准备偷偷离开肃州。 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 因为水泥场的工人无意间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直在打听纪大人离开的具体时间。 一个工人兄弟知道了,矿工,橡胶工都知道了。 他们甚至根据纪元交接任务的时间,算出纪大人什么时候离开。 于是在离开肃州的必经之路上,牵着几匹马的纪元以及随从,就被拦住了。 “纪大人,您怎么可以偷偷离开啊。” “纪大人您还会回来吗。” “请受草民一拜。” “我们全家的命都是您救回来的,您受得起。” 纪元赶紧下马拦着众人,可这哪拦得住,听到消息的肃州百姓更是蜂拥而来。 他们个个哭得不行。 因为纪元走得低调,而且不让衙门的官吏们多说,很多人现在才知道什么情况。 所有人眼里都带着茫然,纪大人要走了? 为什么啊? 是他们这里做的不好吗? 无数人哭着,眼里带着热泪。 他们真的,真的舍不得纪大人,真的舍不得。 而这其中,有个人的身影格外眼熟。 不是纪元眼熟,是曾经打劫过纪元的石伟忠石伟阳两兄弟眼熟。 那不是马老三吗。 肃州曾经的劫匪头子,这会怎么哭成泪人,还紧紧拉住纪大人的手? 石伟忠石伟阳两人对视一眼,刚想上前,却看到纪大人了然的目光。 纪大人知道。 他全都知道。 他曾经也下令剿匪,这次西北战乱,他也让指挥营重新清查过各家各户。 真正穷凶极恶的匪徒早就被抓起来了。 可唯独马老三这支沙匪没有管。 是因为,纪大人知道他们不是真正的恶人? 可惜了,马老三哭成这样,丝毫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纪元跟蔡丰岚对视一眼,明显是告诉双方,他们会持续关注这些人的。 都说两年时间不够啊。 纪元无奈。 不过好在,该解决的都解决了。 他真的可以安心离开。 至于马老三他们的故事,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183章 第183章 晁山是石兴县的一个矿工, 今年四十五,他从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跟着爹娘一起下矿。 刚开始的时候, 他很不适应, 因为矿洞很黑, 又很深, 像是随时都会出现怪物一样。 可他必须下矿。 因为下矿了才有饭吃,才能还钱。 他们石兴县的人都是这样过的。 也有人说,他们其实也可以种地啊。 可石兴县没什么好地,种的庄稼也不像样子,他们石兴县的人,注定是要当矿工的。 他挖了十年的矿, 娶妻生子了,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甚至做好准备,等他儿子十四五的时候再下矿,因为下矿太累了。 他爹娘四十多就没了, 他不想让孩子也这样。 可最坏的事情发生。 甚至是整个石兴县都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了。 矿洞下面渗水, 渗得特别厉害, 矿洞废弃了。 晁山知道这种情况,就是挖到水了,再往下挖,积水会更多。 一旦这种情况,这矿井也就废了。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陆陆续续五年里, 石兴县的矿场几乎都出了同样的问题。 一拨又一拨人的过来, 说矿洞离得近,什么地下水基本都在同一个位置, 这些矿洞开采的时间也差不多,所以不到八年内,石兴县的矿洞都完了。 这话说得没错,石兴县最大的矿洞永兴矿场也出了同样的问题。 从那个时候开始,石兴县的人就完了。 彻底完了。 种地的收入不够吃饭的,矿洞又废弃,就连自家的孩子,也只能去捡捡掉落的石炭,好换个银钱。 晁山家也完了,孩子是不用去矿洞吃苦了,可连吃饭都成大问题。 他只能去肃州城里做工,虽说他肯下苦力,也能坚持,还有力气,但做工到底不稳定。 于是他想着,自己力气这样大,要不然去拉货。 也是巧,当初矿场的主人,他们家改做货运好几年了,晁山想着反正认识,要不然去他们那算了。 那年晁山已经三十五了,为人踏实沉默,以为老主家会照顾。 谁料那老主家觉得他们这些矿工们晦气,招他们过来之后,不是打就是骂,给钱也比别人少。 因为老主家私下说。 都是这批矿工不会干事,所以矿洞才废弃了的。 晁山挖了十几年的矿,第一次受到这种指责,气得他差点打人。 不过在动手之前,被一个叫马老三的汉子拉住。 这个马老三长得五大三粗,眼神带着戾气,问他要不要干一票大的。 什么大的? 里应外合。 把这鳖孙家的货物给抢了! 晁山刚开始吓了一跳,是不愿意干的。 但是那矿场主人改了货运之后,对他们依旧很不好,非打则骂,饭也不给吃。 还有些行径,晁山都不想说。 所以在马老三第四次找来的时候,晁山咬牙:“干了。” 那会晁山三十六,被主家的刁奴打得血淋淋的,正在家里养病。 跟着马老三之后,晁山才知道,原来石兴县有不少“沙匪”,大家都是没钱吃饭,这才跟着劫道的。 他们这地方偏远,而且本地人,对当地的路很熟悉,被追得着急了,直接换身衣服,又是当地的良民。 晁山还看到一个人,那个人的女儿被一户人家抢了,当时他在外做工,还是女孩母亲拼命护住。 可他家的妻女都被卖掉。 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散了,当晚就放火烧了那人全家,之后跑不见了。 其实这不是晁山头一次看到这人,出了那事之后,晁山见过他在县里买馒头,不过他就当没看到。 一个是不敢惹这人,二是觉得那一家人确实该死。 原来是当沙匪了。 这样的人做沙匪,晁山很能理解。 马老三手下有不少这样的人,要么是要犯,要么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像晁山这种,蒙面是沙匪,换身衣服是良民的也有不少。 不过说起来,沙匪帮这种组织,靠近商路的人,多半是不参加的。 他们临近商路,日子更好过。 也就是他们这些穷得掉渣的十六七个县,临时当当沙匪。 大家彼此或许都认识。 但是平常只字不提的。 马老三也不是谁都要,肯定要筛选的。 第702节 就是这人的亲戚筛选得不好,放进来两个愣头青。 石伟忠石伟阳这两人,跟马老三的亲戚一起打劫,竟然劫到新知州头上! 这是他们沙匪帮最大的一次危机。 好巧不巧的。 石伟忠石伟阳还被发现了。 谁让新知州竟然来了石兴县,还帮着石兴县重启矿井。 这当然是好事。 抓到这两人,那就不好了。 其实那几天,马老三跟那一群亡命之徒随时准备跑,要不是还有家人在这,他们早就跑没影了。 可事情传出来,那俩人好像咬死的很死,根本没有指认其他沙匪,更没有提太多的事。 新知州的处理方法也是轻拿轻放,甚至没有对外讲。 虽然之后知道,不是石伟忠石伟阳咬得死,什么都不说,是新知州都没问。 或者说,新知州已经知道,沙匪就在石兴县,甚至肃州本地流窜。 但他没有管。 不对也管了。 恶性的管。 普通的并未多说。 但是怎么说呢。 他们石兴县这些“沙匪”也金盆洗手了。 为什么? 石兴县的矿井重启了啊,大家又有活路了,谁还做那种刀尖舔血的事。 反正晁山不做了。 沙匪兄弟们也表示理解。 本以为也就石兴县的人这样幸运。 谁知道大家都有金盆洗手的机会。 因为纪大人在带着他们十七个县赚钱,从矿场到橡胶,还有之后建水泥厂,以及找水泥工人。 尽量选择他们这十七个县的人。 那商路沿途的九个县日子相对好过一点,就把机会给他们了。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 但他们这些穷地方的人,却是能感受到的。 那九个县其实也没什么不满,因为随着货物的增多,他们挣的钱也多了。 一两年下来,没事去做沙匪的人日渐少了,穷凶极恶的沙匪被抓了。 西北战乱,矿工协会加上橡胶协会的人全面搜查,马老三他们无路可走,只得出逃。 谁知道他们几个人半路遇到蛮子,双方就那么打了起来。 马老三还有几个身负血海深仇的,莫名其妙立功了? 甚至还可以换个身份? 晁山都觉得这故事曲折离奇。 但仔细观察的话,留下的沙匪确实都有苦衷。 纪大人是不是都知道啊。 他什么都知道,也没有强硬的剿匪。 就是给他们活计,给他们生路。 不过最解气的,还是那几个老主家,他们从矿产买卖转到货运,之后又去搞橡胶。 前面两个都赚钱,后面一个,听说赔得血本无归。 等他们再想回货运商会的时候,那时候的货运商会已经换人了。 晁山知道,无数人从心底里感激着纪知州,所以纪知州离开,大家都主动过来送行。 马老三也来了,还有很多兄弟们都来了。 对了,他在矿工协会还学了字,知道什么是为民请命,也知道什么是大公无私。 说的就是纪大人。 但纪大人还是要离开,幸好他把矿工工友们留下的万民伞强行塞到大人的手中。 即使纪大人已经有很多了,但他们还是要给。 听说,这东西好像算大人的政绩? 他们希望纪大人可以平步青云,做这世上最大的官。 纪元直到中午才能离开。 他身后带着十几个随从,以及六匹精壮的马匹。 这马匹在草原上也是最好的宝马,纪元趁着蛮族投降买了几匹,这六匹马里,除了一个自己骑的,剩下的带给邬人豪,以及程家。 随从们带着的,则是大部分文书资料,到时候会送到建孟府殷博士家中。 有的是工厂资料备份,有的是蒸汽机的备份。 这些东西要散出去,好让更多地方得以学会。 不过纪元应该不会绕路建孟府,多半还是手下送过去。 因为他要直接去滇州府了。 六千里路,必须快马加鞭才行。 好在这些路他不止走过一遍,有了经验,一切都会简单起来。 不过还是那句话。 没有铁路的日子,真的难过啊。 进川进云贵,真是好难。 总感觉自己还不够努力怎么办。 纪元让人带出来的文书,总算在八月份到了殷博士手中。 那么贵重的资料,殷博士都吓一跳。 备考今年乡试的殷茂很是想看,都被殷博士推到一边:“还不赶紧备考,离考试没几天了。” 殷茂的文章一直很虚,总落不到实处。 还好这一年出远门的历练,倒是让他成长很多。 殷博士感觉,这次乡试,殷茂考中的几率很大。 不过殷博士又看看自家小女儿,忍不住道:“程家的女学要是能办过来就好了。” 但那边的女学不能办过来,他这边是不是可以经办。 主要纪元给的很多资料里,这些工种不分男女都能做。 如果以后工厂开设起来,应该也需要很多女工。 要不然,试试? 主要是,儿子科举有戏,也要给女儿搏个前程吧。 有他这个想法的人并非一个。 特别是建孟府里只有独女的家里,又或者女儿更聪慧,儿子碌碌无为继承不了家业的那种。 其实都觉得程亦珊的消息振奋。 这家业,只要在自己家后人手中,多数人是不管男女的。 纪元都不知道,这文书资料里的女工,竟然给殷博士很多灵感。 他这会已经带着人马要去关中了。 出了关中,那就难走得很。 现在八月份,京城那边应该已经快到了吧? 既然定下要打河辉国,还让他去督战,太子那边已经早就迫不及待。 而且这事已经拖了一两年,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然皇室肯定会有意见。 毕竟从先皇驾崩到现在,已经两年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河辉国全责。 甚至还让河辉国王子跑了。 两年的时间,足够攻打他们,再放任不管,肯定会招来非议。 事实上,如今去处理,都有些晚了。 纪元大概知道原因。 当时事情发生之后,肯定会让距离最近的绥许城立刻探查河辉国的情况。 探查的结果,估计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镇南关那时候什么模样,只怕绥许城也差不多。 这两年,应该在休养生息,准备一战。 第703节 否则皇帝不至于拖这样久,还一直担心太子的安全。 要不是太子当年莽撞砍了楚大学士。 其实皇上都不会点头让他过来。 这事在朝臣心中都是一个刺,必须让太子立个大功劳才行。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肯定要有个结果。 不然先皇的死,太子之前直接砍杀大学士,这些事都不好交代。 除开这些不谈。 太子肯定是最着急的,他本就喜动不喜静,更有看遍天齐国大好山河的劲头,不出意外,应该已经快到了。 纪元一行继续往前走。 好在身边的人身体素质极好,否则这一趟下来也是难熬。 纪元原本不打算带随从,可这些都是武营的兄弟们,说的一定要保护纪大人的安全。 加上他带的东西不少,确实需要人帮忙。 武营的兄弟们看纪元的眼神都是兴奋的。 不管是纪元一直以来的名声,还是他在肃州做的事,都让人忍不住敬佩。 一路下来,他们甚至约好得空踢球。 纪元当初可是蹴鞠队的。 他们西北军营也爱这个。 纪元笑:“不用等有空,到了滇州府绥许城咱们可以看看,只要不是高原地区,都可以踢球。” 好啊! 这样极好。 其中一个叫刘宝嘿嘿笑:“其实能跟着您出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刘宝在种橡胶,建水泥厂的时候就跟着了,这会突然把心里话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纪元好笑又无奈。 真的不至于。 若有朝一日,他们能把这崎岖的山路修好,那再来夸他。 说话间,大家已经到一处驿馆,在这吃口热汤饭,他们一行十几人还要赶路。 滇州府的九月十月,天气依旧很好。 从西北来的汉子们都有些不适应。 他们这一行人实在是扎眼。 不仅是人多,还都是青壮年的汉子,更因为他们随行的几匹好马。 这上好的马匹,谁看了不心动。 但大家一看他们的行装,就知道绝对不会买卖的。 但这会纪元他们在吃饭,外面就有人道:“这么好的马!是哪来的马贩子啊!” “西北的骏马吧?” “让我摸摸。” “脾气还很大!” “别靠近啊。” 纪元越听,这声音竟然有些耳熟? 纪元抬头,正好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那人也睁大眼睛,忍不住上前,大声道:“纪大人!” “你回来了!” 等会? 谁? 整个驿站的人都看了过来。 他们没听错吧? 喊的是纪大人? 整个滇州府能被这么喊纪大人的,似乎就那么一个。 纪元倒是觉得,他没看错吧? 眼前这人,竟然是董领头。 董家的货运领队董领头。 当年头一次来滇州府,就是他带着纪元来的。 碰上倒是不稀奇的,他一直走这条商路,碰到是早晚的事。 董领头依旧是一口浓重的本地口音,纪元也换了方言。 不过没说几句,周围的目光像是实质性一般。 纪元? 纪知州,纪大人? 是不是他? 董领头也知道自己办错事了,纪元倒是不计较,带着人马匆匆离开。 等他们走了,驿站里的人还在往外看。 “年轻,俊朗。” “还姓纪,是纪大人吧?” “可纪大人不是在肃州吗,怎么可能来咱们这。” “对啊?不过那人是董领头,他喊的纪大人,应该只有纪知州吧。” “难道是来娶亲的?他未婚妻不是在这吗。” “我看不是,肯定不是,那也太英俊了。” 其他人还在讨论,董领头的队伍却是晕晕乎乎的。 来吃个饭,竟然碰到纪元纪大人了。 啊? 这运气也太好了。 那些好马也是纪大人的。 他们竟然有机会一起去武新府? 这是何其的荣幸啊。 纪元也觉得松快不少,滇州府的路确实难走,这次还是有董领头带着,能轻松不少。 而且都快到武新府了,也不用急着赶路。 正好可以了解了解最近的情况。 董领头自然知无不言的,但他说之前又道:“我们家少爷正在武新府,他也总念叨您呢。” 董领头口中的少爷。 董康? “少爷第二个任期满了,提前回来,正在家里休息。” 如果接任的人来了,他们确实可以早点离开,休息个半年再上任也是常有的。 像纪元这种,任期没到就被抢着要的,还是少数。 听到熟悉的人,纪元还是高兴的:“好啊,我肯定是要在武新府落脚的,到时候可以小聚。” “住董家不就好了。” 说罢,董领头自己都拍拍脑袋:“忘了,你未婚妻的娘家人就在武新府做训导。” 这指的肯定是程教谕了。 纪元脸上多了疑惑:“董领头你怎么知道的。” “哎,这谁不知道啊。” 大家没事就聊你们两个,一个纪大人,一个程学政,这里面的亲缘关系,肯定再了解不过。 纪元低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再回滇州府,似乎一切都很熟悉,一切又多了陌生。 主要本地的贸易显然更多了,而且到处都能看到伐木会的人,看着便是新气象。 永康二年,十一月。 终于到了武新府。 纪元松口气,带着人直接去找程教谕,根本不用找人通报,他直接过去也不算冒犯吧? 反正都是一家人。 果然,纪元出现在程教谕家门口的时候,程教谕脸上写满惊喜。 “纪元!你可算来了!” 这让纪元有些惊讶了。 程教谕怎么知道自己要来啊。 第704节 程教谕也很快解答,低声道:“太子已经在滇州府府城了,他那边传的消息,说你会过来。” 不过消息没有流传开,只有少数人知道。 太子果然已经到了。 纪元带的人多,刘宝带着人留在客栈里,纪元自然住到程教谕家中,这样也方便谈话。 两人饭都没吃,开始交流自己知道的消息。 像西北城打仗的事,滇州府这边知道的就很少。 还有朝廷的动向,纪元掌握得也比较多。 程教谕说的,则是太子的事了。 听说太子四月出发,十一月上旬到的滇州府府城。 现在十一月二十二,纪元也只比他晚了十几天。 太子身体非常不错,看着比身边人还要健康,不过一直在打听纪元的事,还跟武新府这边讲了,纪元一到,立刻去滇州府。 “看来我也停不了太久。”纪元叹口气,“最好明后日就出发。” 程教谕点头。 这是肯定的。 太子都亲自问了,不去不行的。 不过纪元这一趟跋山涉水的,就是为了给太子做督战,实在是太辛苦了。 纪元倒是还好,低头笑:“也好,战事结束,正好把人生大事给办了。” 见纪元颇为不好意思,程教谕倒是大笑:“好好好,你小子,想得挺好。” 可仔细想想,这样做是最合适的了。 原本以为,他们两个都回京城,才能把婚事办了。 如今看来,在宁安州办,却是最好的。 程教谕欲言又止,纪元道:“无妨,若程大人身体还好,那就一起回京,若不行,可以再等等。” “说起来,程家的宅子也还回来了,我上次在京城过年,还去帮忙贴了春联,一切都好好的,没有被破坏。” 这让程教谕有些惊喜。 那宅子也是程家的老宅了,完好无损的就好。 程教谕再次看向纪元,这次起身,深深鞠了一躬,纪元赶紧去拦。 程教谕却道:“这一礼,你必须要受的,你帮程家洗脱了冤屈,帮程家翻案,程家真是不知要如何感激你。” 虽说信里已经谢了多次。 但见面了,还是要亲口再谢的。 现在想想,纪元回京述职的时候,大概就想好替程家翻案的。 否则按照他的性子,不就提前跟自己讲珊珊的事。 虽说程家的事,在那一年的京城算不了什么,当年也有无数人户翻案,也有无数人户落难。 可程教谕知道,这不是巧合,是纪元的本事。 若非纪元,他们程家要背负这个罪名一辈子。 虽说滇州府的生活也不错,可谁又愿意一直饱受冤屈。 提到这件事,程教谕脸上的笑都少了。 那件事对程家的影响实在太大。 纪元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 这倒也是,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朝廷相对来说还算安稳。 最大的事,可能就是橡胶司有些混乱,以及蒸汽机的发展。 再有,就是替先皇报仇。 虽说程教谕并不在意先皇,甚至很多人都不在意先皇。 在他们眼中,那位死的有点太晚了。 可这个名头必须拿出来。 一定要替“先皇”报仇。 让河 辉国知道此事的厉害。 程教谕又说回这事,表情更是严肃:“一定要打的。” “先皇因为丹药驾崩之后,西南一众小国都吓得厉害,都害怕被报复。” “可两年没有动静,他们竟然有了试探的意思。” 就跟一头老虎跟一只狗闹着玩一样。 狗不小心咬了老虎,肯定吓得肝胆俱裂,赶紧四处逃窜。 可回过神后发现,这只老虎不仅没有还击,还当做无事发生。 那就不对劲了。 狗子们就会怀疑,老虎是不是虚弱了,是不是快死了,那是不是可以从他手里弄走猎物。 猎物是什么? 比如占城稻跟橡胶制法。 “河辉国王子把天齐国皇帝耍得团团转,还没有后果,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劫掠咱们的西南边境。” 果然如此。 而且对方判断得也没错。 没有第一时间还击,那肯定有猫腻。 这样的奇耻大辱都能忍。 一定有问题的。 纪元点头。 他把三百把复合弓交给京城,也是这个原因。 想来,太子肯定会把复合弓带过来了吧? 此事越想越危急。 “明日我便启程去滇州府府城。” “这一仗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否则怎么震慑这群宵小。 若不还击。 那撕咬上来的,可不止一只狗了。 第184章 第184章 永康二年, 十一月二十三。 休息了一天的纪元一行人,继续启程。 不过走之前,纪元把带来的几匹马留了下来, 除了一匹宝马是给邬人豪之外, 其他的则都是聘礼。 之前的聘礼虽然够多了, 但这东西, 再多也没事。 除了安排好这些东西之外,武新府知府还带着他儿子过来。 没过一会,董康也到了程教谕家中。 前面两个人,自然是巴结一下朝廷新贵。 董康则是来看好友的,并且拍着胸脯保证:“反正我在家休息,你的婚礼我给你包办了。” 这好像也行? 毕竟是婚礼, 既不能草率,也不能让娘家人来办。 作为同年好友董康,竟然是最合适的。 纪元差点让宁安州知州帮忙。 董康本就好动的性子,他家又什么都不缺, 办这种事, 绝对体体面面的。 董康聊得兴起。 旁边的武新府知府, 还有他儿子颇为尴尬。 纪元轻咳,他其实知道为何尴尬,殷茂的信件可都说了。 不过尴尬就尴尬吧,他也没办法啊。 最后还是程教谕无语,让董康回头再说。 说起来,武新府知府这次回京述职, 多半是要留在京城。 纪元处理完这边的事之后也要回去。 到时候, 也是同僚了。 纪元笑着应和,气氛算是缓和了不少。 之后知府儿子还道:“我也确实比不上人家, 他都六元及第,都二十三岁从三品了,为什么还能这样英俊啊。” 话里话外很是服气。 第705节 哎,没办法,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他家也是高兴的。 听纪元的意思,回了京城之后,还能多往来。 有纪元这个大靠山,那在京城,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不知不觉当中。 纪元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靠山。 只是纪元他们离开的时候,纪大人回滇州府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武新城,还随着人员的流动,扩散到许多地方。 关于纪大人为什么回来这件事,在人们口中,也有了无数版本。 “纪大人是为了婚事专门过来啊。” “啊?纪大人不是在肃州吗,来这一趟,都要半年时间吧。” “可纪大人的任期不是还没到吗。” “对啊!虽然没到,但是纪大人也放心不下咱们,专门再次调任滇州府!要去武新府当知府!” “有可能,咱们知府今年任期就满了。” “好啊,只要有纪知府在,咱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过的。” 说话间,都已经喊上纪知府了。 也就是新知府还没来,否则肯定要一头雾水了。 纪六元怎么还抢他的位置啊。 对别人来说,滇州府知府是个好差事,对纪元来讲,应该不至于抢吧? 纪元赶在消息到滇州府府城之前,提前过去了。 “都十二月了,这里天气还这样好啊。”刘宝看着蓝天白云,惊叹道,“放河西府,早就大雪纷飞了。” 虽然知道天齐国地界大,但一直没个概念,这么走一趟,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阔。 再想到纪大人已经不是头一次过来,心里由衷敬佩。 怪不得读书人都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纪大人还真的都做到了。 十二月初七,纪元直接去了当地衙门。 他出现的时候,还有人想拦着,这么年轻的公子哥过来,是做什么? 等纪元拿出身份契凭,以及朝廷发的文书,滇州府衙门的人才意识到,这哪是什么公子哥,是从三品的督军纪元! “纪督军!您总算来了!” “天啊,您果真那样年轻!” “殿下一直在问您的消息,可算盼到了!” 纪元也道:“太子殿下呢。” “正在城郊练兵!” 练兵? 不多时,当地知府也跑了过来,看见纪元的时候一脸惊喜。 武新府知府看到纪元的时候,第一印象也是年轻,但丝毫不会因为纪元的年轻而看轻他。 这可是纪元。 他的事,就不用多说了吧。 “纪大人,您来了。” 纪元如今是从三品的督军,身上再无其他职务。 武新府知府既有正四品知府实职,也有从三品的虚衔,可面对纪元,还是客气得很。 都知道,扫清河辉国这个障碍,再威慑整个西南小国,纪元肯定平步青云的。 纪元并不倨傲,有什么说什么,还是道:“先去拜见殿下吧,听说他来有一个月了。” “是,殿下十一月初来的,正好一个月。”知府笑着道,亲自带着纪元前去。 太子那边已经得到纪元的消息,看到他来,还主动上前:“纪元!你可算来了!” “这一路辛苦了吧。” 这两句话,纪元都快听出茧子了。 不过知道,大家都是关心他。 纪元拱手行礼,笑着道:“也算跑惯了,殿下可习惯这里的气候。” “习惯的。”太子也笑,“之前只听你说此地四季如春般,没想到真的如此。” 太子已经过了十九生辰,翻过年都要二十了。 这还是头一次出京城。 一切自然新奇无比。 不过出行的辛苦,并不会因为他是太子而减少一些。 看来这苦他也吃了,但也并不抱怨,只觉得外面的世界有趣。 也是,十九二十的年纪,连夜爬五岳应该都不是事。 太子还有许多话要说,继续道:“哎,你信里说的肃州又是不同的景象,那水泥厂也有趣。” “还有江南,粤地,晋州,应该都有意思。” “要是能踏遍三山五岳,那就好了。” 纪元顺嘴道:“海外还有孤岛大陆,天上还有月亮繁星,能去的地方可多了。” 周围人忍不住笑,孤岛大陆就算了,怎么月亮繁星还能上去呢。 知府捧腹:“纪大人真会说笑。” 纪元此刻却是没笑的,指着天上的太阳,又指着远处的靶子。 “这靶子是大是小。” “远小近大。” 这肯定啊,把靶子放在眼前,跟放在一百丈开外,那是不同的啊。 “既然物件都是远小近大的话。” “那距离我们很远的太阳,又会是多大?” “太阳如此,星星,月亮,是不是也很大,反正足以容纳人站上去了。” 这,这好像是对的? 大家以前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可纪督军这么一说,真是那么回事啊。 太子看向天空:“对啊,太阳一定很大,月亮也很大,人肯定能上去的。” 也不对,太阳太热了,可月亮好像可以? 纪元只是点了一句,他的重点还在后面:“不过相对来说,还是孤岛大陆好找一些。” 这个倒是,海外坐船就能到。 不少渔民被海风吹过去,还有些海上船商出去做贸易。 这月亮星星什么的,还是太远的。 怎么办,被纪元这么一说,觉得海外孤岛大陆,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特别是太子。 他之前就想往京城外面走走。 如今来了滇州府,只觉得名不虚传。 那海外孤岛跟大陆,又是个什么模样? 可惜了,外面太过危险,父皇也不会让他去的。 眼看场面安静下来,纪元轻咳:“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咱们还是看看眼前的靶子吧。” 不知不觉中,纪元在这里虽然是下位者,却控住了整个场子,连太子都不由自主听他的。 要说太子年纪小,所以听他的吗? 那也不是,滇州府知府年纪还大呢,怎么也听他的。 只能说,这是一种天赋。 太子身后的两位太子府官员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两个人纪元认识。 就是当初从翰林院庶吉士里选的陪读。 皇长孙便成为太子,他们两个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这次来滇州府,两人也作为随行官员出行。 石新会跟崔伟朝纪元点头,也表现得很亲近。 到底是同年,情谊都不一样。 说起来,纪元在外面东奔西跑的。 他俩简直是另一面,自从当了太子伴读之后,一直都在京城。 两人对纪元,都是有些敬佩的。 纪元也跟他们打招呼,大家的注意力已经转到靶子上了。 第706节 “殿下,您是在实验复合弓吗。” 用一百五十把复合弓,就把西北蛮族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三百把去打河辉国,应该不成问题。 但让纪元惊喜的是,太子微微一笑:“是,你看孤的复合弓左右路军。” 三百把复合弓,分为左右两路,共计九百人。 也就是说,一把弓,配了三个人。 主弓手负责射箭,副弓手持刀盾护卫主弓手。 还有一个,专门负责背箭。 现在练习的,就是这九百人的配合。 而且左右两路军,随时可以组成五人复合弓小组,还能方便机动作战。 纪元看着都觉得神奇。 太子来这里也就一个月,怎么想出这种战术的。 “嘿嘿,是兵部给的方法,原本要在御林军中训练的,拱卫京师安危。” “不过西南小国必须安定,所以让孤带来。” 原来是这样。 好在太子很听话,真的在练兵,这九百士兵明显训练有素。 但奇兵训练好了,主要的军队呢?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防守方,而是进攻方。 这两者的难度可不一样。 太子继续道:“振威大将军已经去绥许城了,又从各处调拨兵力加强训练,放心。” 振威大将军,纪元还不知道是谁。 同年的石新会跟崔伟就私底下讲了:“是名老将,以前在闽地平匪乱很是厉害,这位老将军今年四十九,年富力强,经验老到,人虽沉默,脾气却极好。” “到了滇州府之后,就联系各地指挥使,他自己带了三万人马,又调了六万,这些人手正在路上。” 纪元越听,怎么觉得越熟悉。 等晚上睡在太子行宫的小院里,这才意识到。 啊? 这不就是聂世鸣的加强版? 尤记当年,应该是十二年前了? 聂世鸣当初去正荣县,不就是这个模样。 聂世鸣的叔叔千挑万选,给他选个好地方,让他可以积攒政绩。 害怕他刚刚做官被欺负,身边带着有经验的老吏,还有一帮子随从。 反正一句话,陪“太子读书”。 主要目的,就是让聂世鸣以后的升迁之路更加平稳。 而如今,真太子来了。 这下真的是陪太子读书了。 身边的老吏,换成振威将军,以及处理内务的石新会跟崔伟。 甚至还有自己。 这是一个豪华版升级版的“聂世鸣”。 怪不得他可以在后方安心训练复合弓左右路。 只怕,这也是振威将军的提议? 让他待在滇州府府城更安全不说,还能有所作为。 至于更紧急的,真正打仗的事,则交给经验丰富的振威将军本人。 那边调集十万大军,这边九百小队。 怎么不是陪太子读书呢! 他这个纪督军,更像是陪着太子吃喝玩乐的人啊! 纪元无奈,擦擦头上的汗。 而且太子肯定还有其他的想法,肯定会带着人去绥许城的。 其实对纪元来说,可去可不去。 事情交给更专业的人才对。 振威将军,怎么也比他们专业得多。 而且看将军的意思,多半也不想让太子到前线。 知道这里面的内情,纪元还是睡了个好觉的。 赶路那么久,这才踏踏实实地睡着。 第二日一早。 太子便又拉着众人去训练复合弓士兵。 太子身后站着石新会跟崔伟,现在多了个纪元。 知府看着这架势,心里偷偷松口气。 不吵着去绥许城即可,他可以安心给振威将军送信了。 但他这信件还没送出去。 中午时,太子便发话:“纪元也到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去绥许城了。” 去绥许城。 那个距离河辉国最近的城池。 此刻那边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动手。 现在过去,好像正合适。 “复合弓的弓手们也训练好了,一定可以出奇制胜。”太子接续道。 但他说完,周围一片寂静。 怎么说呢。 话是没错。 但您真的要去吗? 石新会先道:“殿下,今日上午,弓手们还有失误,现在去合适吗?” 崔伟接着道:“殿下,要不然再等等,这一时半会也不会打,如今都腊月初八了,还有二十多日过年,想来不会赶在年节动手。” 跟在纪元身后的刘宝心道,怎么不会。 去年的西北蛮族,不就是趁着年节前后进攻。 虽说本地对年节并不算特别看重,可到底是过节,可以让人放松警惕。 刘宝不会多说,他知道这不是他发言的场合。 太子显然已经听过这话无数次了,这次期盼地看向纪元:“纪督军,你说呢。” 所有人都盯着纪元。 太子想要什么答案,他知道。 本地知府,还有两个同年想听什么,他也知道。 纪元道:“是否动手,此事不太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明白,绥许城那边兵力还未到齐,此刻过去,应当也没什么事。” 振威将军是个极为稳妥的人。 三万亲兵还不够,一定要再调集六万人马。 不过具体的数字,以及具体从哪来调,这都是军机要事,外人并不知晓。 为什么要调这样多的人? 因为那河辉国人再少,也有百万人口。 你冲着打灭国之战呢,而且还给了他们近三年的准备时间,这九万人其实都有点少。 当然也不是故意给他们准备时间,实在是他们这边兵力太溃散,这才给彼此战备的时机。 里面的内情太子也知道一点。 可不管怎么说,此刻绥许城的事情才最多啊。 怎么就过去没事了? 纪元又道:“殿下出行,必然会引人注目,探子们也会时常探听殿下消息。” “若您前往绥许城,那河辉国必然戒备,到时候对我们不利。” “若您还在这,他们则会放松警惕。” 也就是说,您在滇州府城,更能迷惑地方! 众人长舒口气! 还得是纪元啊! 看这借口。 啊不对,看这理由! 第707节 这说得没问题啊! 太子皱眉,颇有些不赞同。 但他经历过楚大学士的事,脾气也能藏着点。 午饭过后,太子看向纪元,纪元自然老老实实留下。 “你不要骗孤,方才那只是理由而已。” 太子如今也十九了,自然不好蒙骗,纪元也没打算骗过去。 所以纪元直接说了实话:“您过去太过危险,会让振威将军畏首畏尾。” 虽说衙门里,知府等人已经离开。 但太子身边的人还在,听到纪元直接说出原因,脸色大变。 纪元让他们稍安毋躁,继续道:“这不是振威将军的错,更不是您的错。” “每个人的位置不同,必然有自己的考虑。” 太子泄气,又道:“若千里迢迢过来,却又不去绥许城,这算怎么回事。” “所以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好好跟振威将军沟通。” 说罢,纪元低声道,这声音只有他跟太子能听到:“臣方才所说,您的去向可以迷惑敌方,这可不是瞎说的,振威将军用这一招,应该能打个出其不意。” 太子睁大眼睛。 没错! 用他的行踪来迷惑对方! 这样的话,不仅自己有用,还能左右战局! 纪元此时不算诓骗,是正儿八经地给建议。 太子高兴了,还是纪元有用! 他高高兴兴地去写信,纪元的两个同年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真好,太好了。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太子肯定要去绥许城的,他这次一定要立“战功”,这才能消除他杀了楚大学士的影响。 而这件事,算是纪元欠太子一次。 他也会认真回报。 不过纪元没认为,他可以对整体战局有影响,顶多跟着振威将军后面打打下手,顺便收点土地。 再说了。 上次害先皇的小国,可不止河辉国,景国也干了啊。 纪元拿出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上画的,主要是宁安州跟景国。 中间还有腊蛮的地界。 这个障碍也要顺手清理,否则宁安州的发展一定会受限。 再说,那景国还占了个好处。 纪元再往南看。 景国再往南,有出海口。 此出海口直通孟加拉湾,然后到印度洋。 也不对,现在既不叫孟加拉湾,也不叫印度洋。 好像当地人有自己的称呼。 若天齐国的人过去,或许还有天齐国的叫法。 到了印度洋,往西走,先到南海,再到太平洋。 那里有纪元说的海外孤岛,以及海外大陆。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 玉米,棉花,土豆,橡胶树,番薯。 可都在那边。 虽说真的想要去找海外新大陆,还是从渤海东海更合适。 但拿下这个出海口,从海上运滇州府的货物到江浙,到闽地,粤地,只会更方便。 谁家会嫌出海口少啊。 而且这个出海口去找新大陆是远了点,但这里去非洲却极为合适。 即使现在的船只不太行。 可蒸汽机的发展,迟早会在船只上大展拳脚。 这地,天齐国不占,以后会有人占。 更重要的是,要让天齐国的百姓们都知道,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 纪元感觉,他可能是上辈子某段历史的心理阴影太大,所以对出海口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纪元收起地图,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那些超高产的农作物只能暂时放在心里。 在滇州府到腊月十五,再也忍不住的太子还是要去绥许城。 不过这次是秘密前行,只带精兵过去。 之前的复合弓精兵也被打散,先带去一部分,剩下的慢慢再说。 听说是振威将军只能松口,还说绥许城也算安全。 好像是因为河辉国主动退了一百里,距离绥许城更远了。 纪元听到这话,就觉得不太好。 他跟河辉国王子打过交道,那位可不是真正服输的人,只会面前认栽,心里却另有打算。 想来,这位河辉国王子,应该恨透了他。 毕竟以那位的聪明。 以及他在这里的便利条件。 大概猜出先皇之死的原因。 先皇到底是死于河辉国的丹药。 还是死在其他地方。 这位王子,估计心里有数。 这种情况下,不恨他才怪呢。 十二月二十五。 太子,纪元一行终于到了绥许城。 纪元虽然在滇州府任职,其实从未来过这里。 跟绥许城最大的交集,可能就是他找占城稻的时候,正好碰到景国士兵假冒天齐国士兵,欺压河辉国的边民。 顺手把这事交给绥许城处理。 除此之外,真的再也没有交集了。 所以来到这里,纪元还有些感慨。 只不过绥许城的阴沉,远超他的想象,当地百姓只敢在小区域活动。 即使调来不少物资,当地的粮食还是微微上涨。 这也是有占城稻的原因,若不是占城稻丰收,估计当地粮价要飞涨了。 毕竟此地已经集结九万大军,虽然这是自家的兵,可这又不是后世真正的军队。 此时的兵,是会让自己国家的百姓也害怕的。 也就是振威将军治下还算严明,否则大大小小的乱子都让人头疼。 这也是振威将军不想让太子过来的原因。 这是打仗,是非常严肃的事。 可纪元他们到了之后,只见振威将军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啊? 看他干什么? 而且这眼神,太过复杂了吧。 等众人安顿好,振威将军手下特意过来邀请:“将军请纪督军前去营帐议事。” 太子都休息了,喊他做什么? 纪元并不打算真的掺和战事。 外行指导内行,他是觉得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等他到了地方,只见振威将军不怒自威,直接道:“河辉国的国王死了。” ???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吃丹药吃死的。” 纪元不敢置信。 第708节 就是那个王子他爹,也吃了丹药? 纪元算了算时间。 天齐国先皇身体本就不好,猛猛吃了半年多,直接驾崩。 这位吃了三年多? 也没了? 算着时间,好像也差不多。 “河辉王子说,他不可能害他的父王。” “所以那丹方根本不是他给的,是有人蓄意陷害。刻意用毒丹方害死一个皇帝,一个国王。” 振威将军直接道:“他说那个人是纪元。” 是纪元。 好啊,天齐国老皇帝死了,可以算在他头上。 怎么河辉国国王死了,也给他啊。 用他来平账吗?! 过分了! 第185章 第185章 振威将军看着这位过分年轻的臣子。 而这位年轻英俊的臣子, 面临指控,格外气定神闲。 若真的坐实了那件事。 那他绝对要为两国负责。 甚至只要杀了他,那两国就不用打仗。 作为身经百战的将军, 振威将军既不怕打仗, 又怕打仗。 不怕是因为, 他会冲在最前面, 会护住他的儿郎们。 怕是因为,太多年轻人要死在这场战斗里。 所以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也许有很多人不喜欢他的做派,可他必须这样。 那纪元,会充当这样的角色吗? 纪元笑:“看来敌方是怯战了。” “我就看不上他这一点,不能遇到事就忍的。” 纪元已经坐了下来,直言:“当初他那近五六千边民, 就是因为他要忍,所以被我带回来,还带回了占城稻。” “如今他要扣个帽子给我,明显是不想打仗。” “他这个性格, 绝对成不了大事。” 纪元这话说得洒脱, 将军近卫看着, 觉得这人丝毫不像个掉书袋的读书人,言语间还有些潇洒? 再看他形容自然,根本不怕那些莫须有的谣言。 而且纪元的这些分析,如果是真的话,那对他们接下来的战事非常有用。 对方国王死了,领兵的肯定是现在的王子, 知道对方的性格, 也方便做事。 振威将军继续看着纪元,似乎想从他的语气里辨出真假。 可纪元却又笑:“振威将军肯定是不信的, 否则也不会这样直白地问在下。” 这是实话。 如果指控,应当说给太子听的。 但振威将军的选择,是私底下告诉纪元。 那些传言可大可小,就看上位者信不信。 所以,振威将军看着严厉,但顶多算个警告。 警告什么? 纪督军。 他的职位是什么。 督军啊。 纪元笑着拱手:“术业有专攻,此次为先皇复仇,若有需要,将军尽管提,在下同滇州府其他地方也有些交情,若需要什么物资,必然全力协助。” 他是督军,但他不会掺和前线的事。 如果要钱要物,他倒是可以周旋。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此一项,绝对不可以马虎。”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振威将军眼里带了欣赏。 没错。 世人都以为,打仗的时候,将士们勇猛就行了。 可后面的补给才是最重要的。 兵器粮食,哪样都决定了他们的士气。 还让他们知道,他们身后有人,不是孤军奋战。 振威将军调兵遣将这样大张旗鼓,就是为了告诉士兵们,你们背后有人。 更是威慑对面,让他们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振威将军这才真正松口气。 不愧是小纪大人,果然不会拖后腿,他揉揉脸:“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我这里还真有需要的东西,粮食好说,滇州府的粮食产量实在是好。” “但这些武器还需要协调。” 九万人的军队,衣食住行都需要考虑。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纪元笑着接下:“好,有太子殿下在,一定没问题的。” 太子? 振威将军想到什么,满脸惊喜。 利用太子去要东西,这不算个太高明的招数,可问题在于,很少有人敢这么想。 毕竟那是太子,是皇权。 对所谓皇权的敬畏,别说古代人了,现代人都有不少。 大肆吹捧所谓的正义性以及优越性。 实际上,大多数皇权的受益者,以及那些皇子皇孙们,多的只是投胎的幸运罢了。 去掉权力的滤镜,也只是一出老娘舅。 换你去接受他们的精英教育,你也不会差太多。 反正不管怎么样。 振威将军对纪元非常喜欢。 其实一照面就喜欢了。 毕竟西北的战事他也听说过,纪元其中的作用不小。 还有复合弓,他是真喜欢。 可这么做也有其目的。 那河辉王子大肆说丹方是纪元的阴谋,他不能当作不知道。 好在现在都说明了,天齐国这边,不会再有人多废话。 当天下午,这份需求清单便到了太子手中。 好不容易能为战事尽一份力,太子高兴得很,可过了会又道:“只是些物资,孤觉得无趣。” 纪元看了看单子。 关乎将士们安危的东西,怎么会无趣。 “这是为了后期的战事做准备,将士们一定会感怀您的恩情。” 其他人也跟着劝,心里也觉得纪元做得对。 去筹备物资,总比上战场好啊。 太子叹口气,到底还是听劝了。 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觉得大家似乎都看轻他。 天齐国绥许城这边紧锣密鼓备战。 河辉国则完全笼罩在恐惧当中。 纪元也算走了个大半个天齐国,除了绥许城格外不同之外,其他地方依旧跟之前一样。 可河辉国完全不同。 里面所有人恐慌不安。 第709节 对他们来说,就像头顶悬着利剑,这个利剑随时会掉下来。 至于什么时候掉,那不一定,但一定会下来的。 因为他们害死了天齐国的皇帝。 化远四十四年,消息刚传过来的时候,就把河辉国百姓吓得够呛。 其中一部分百姓,甚至直接逃跑。 那是天齐国! 自家的王子害死人家的皇帝! 天齐国肯定会狠狠报复的。 这个庞然大物,谁都会害怕。 你没事还去惹他们。 为什么! 可渐渐地,发现天齐国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 他们的王子也出来说,天齐国正混乱,而且边境空虚,没事的。 事实证明。 他们王子说得好像没错。 真的没事。 不仅没事,河辉国王子还怂恿大家,不如先发制人,打了绥许城。 反正绥许城的兵力不济,到时候也有谈判的筹码。 但老国王一直犹豫,一直到绥许城集结大军,河辉国众人知道,要大难临头了。 这几年里,他们处在一会担忧,一会又觉得没事的状态下,其间也跑了无数人。 整个河辉国乱作一团。 这次是真的要出事。 偏偏这个时候,老国王死了。 王子查证后才知道,竟然是吃丹药吃死的。 当时王子眼神冰冷,嘴里只念叨着一个名字。 纪元。 都是纪元的错。 全都是他的错。 但河辉国内部对此也有争辩。 国王其他儿子觉得现在河辉国的处境,都因为大哥,心里也气愤不已。 可他大哥掌控局势,众人敢怒不敢言。 河辉国王子看着这一切。 真的因为他吗? 还因为你们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 但凡听他的,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爹不听他的,一定要吃丹药。 他的兄弟们不听他的,怎么都不出兵攻打天齐国。 就天齐国前几年那个样子,若真的打过去,他们绝对防守不了。 还有占城稻,这几年他好不容易抢来一点。 让大家一起种怎么了,一定要王室先种。 直到现在,占城稻在河辉国也没有推广开。 都是废物。 全都是废物。 可说再多也没有用。 这些人依旧会拖后腿。 河辉国王子深吸口气。 大难临头,只有殊死一搏。 但是搏的前提,是让河辉国暂时团结起来。 否则怎么应对天齐国。 “天齐国虽大,却不可能以举国之力对付我们。” 河辉王子看着父亲的尸体,咬牙道:“我一定会为父王报仇,杀了纪元泄愤。” 可他真的舍得杀纪元吗。 要是能让纪元做他的臣子就好了。 说不定真的可以入主中原。 可纪元那个人,天齐国皇帝他都敢 杀,肯定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河辉国王子脑子转得飞快,嘴上还在安抚众人:“只要让他们知道,河辉国不是好惹的,打个一段时间,也就算是了。” “他们内部,肯定有不同的意见。” 说白了,就是拖字诀。 天齐国确实不可能举国之力去打他们。 而且,他这附近,还有无数西南小国。 这些西南小国,也能起到作用。 比如景国。 景国跟河辉国一样,都得罪了天齐国。 无非是他们得罪的深一点,景国得罪的少一点。 利用这一点,把景国同样牵扯其中,那他们压力就会少很多。 备战。 都要备战。 天齐国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小国的心。 永康三年,大年初二。 天齐国的士兵正式出动,兵分三路,前往河辉国复仇。 其实远赴打仗,是个很不合算的事。 好在这河辉国就在绥许城的眼皮子底下,大军行进十天,已经到了河辉国边界。 太子一脸兴奋。 纪元等人则看着远方。 等太子说话,纪元回道:“大军稍作休整,才能更好应战。” 安营扎寨,准备工事。 也就是河辉国已经远退一百里地,否则他们应该能看到彼此燃起的炊烟。 “这一百里地,不能进吗?” 有人低声问道。 “不能。他们坚壁清野,肯定有埋伏。” 双方看似还未正式交战,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动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即将来的大战。 太子是他们当中最兴奋的。 从小学的东西,终于派上用场了。 纪元不再看他,变得愈发沉默。 初五,战事正式打响。 无数战报蜂拥而至。 多数是胜的,也有中了埋伏损失惨重的。 好在,振威将军不愧为他威名。 一连二十日,已经俘获对方近万士兵。 喜讯从绥许城传到滇州府各地,再有信使送到京城。 直到进入二月。 宁安州那边先发现问题。 当地张指挥使探查到景国的异动,他们竟然调集兵力要来宁安州劫掠。 随后是数个边城,都发现了危机。 二月中旬,西南一众边城开始恐慌。 三月。 各地陆陆续续发生战事。 最可怕的,还是各地的匪贼开始多起来。 第710节 最直观的影响,便是滇州府大半商贸直接停止。 宁安州有着最好的道路,有着最好的橡胶,也没有敢过来做买卖的。 那是在打仗,是要死人的。 滇州府内部先是发生分歧,觉得这仗怎么打成这样。 想来消息传到京城,那也是一样的。 滇州府大部分人都恐慌起来。 各地的粮价物价都在上升,也有人在往内里跑。 这些小范围的劫掠,造成的影响十分恐怖。 原本安定和平的滇州府,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要想一个地方和平安定非常难。 但想让这些地方乱起来,那可有太多手段。 绥许城振威将军看着最近的消息,脸色变得难看。 河辉国这些人,果然有些手段。 这两个多月里,他们确实打得河辉国节节败退。 但他们往丛林里一藏,就不好再找。 顶着这些压力,他的部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河辉国正面打不过,便用些阴谋诡计。 刻意煽动其他小国趁机找事。 那位河辉国新王的理由也很充分。 河辉国顶住了大部分兵力压力,那你们趁机去抢些天齐国的物资,难道不好吗? 反正天齐国如此霸道,今日能欺负河辉国,明日就能欺负你们。 不如大家一起上,让天齐国知道,咱们西南小国不是好惹的。 放在天齐国的角度,肯定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打河辉国是有原因的。 而且理由很充分。 可要用另一方的视角,那就不怎么美妙了。 只看景国装作天齐国士兵过来抢东西就知道,天齐国士兵的名声,甚至天齐国的名声,都不算好,否则怎么就这么认下。 而且当年那件事怎么处理的? 绥许城的官员直接按头两国道歉,还要了不少赔偿,中间是非曲直也懒得管。 还有天齐国那些商贾们低买高卖,都是常有的事。 就像自己旁边睡着一头老虎,老虎翻翻身,都能把身边花花草草都压塌了。 可老虎并不知道,也不知道草下面还有小虫子。 周围的小国,就是这样地存在。 当然了,这并不妨碍,他们找到机会,就从老虎身上拔点毛。 毕竟老虎毛可是珍稀的宝贝。 趁乱拔毛这种事以前也有的。 万一呢。 反正都要被打了,不如反抗一下。 如今混乱的局面就是这么来的。 也不愧是那位河辉国王子,不对,应该是河辉国新王。 不愧是他,一边打仗,一边用着阴谋诡计。 振威将军打仗可以,对付这种人,便有些相形见绌。 半个滇州府都陷入混乱,消息让很多人都不安。 特别是滇州府的新知府。 他刚上任啊! 怎么就碰到这种事。 说好的只打一个河辉国,怎么惹起那么多战事。 若再打下去,只怕局面要控制不住。 这怎么能行。 面对河辉国的胜局,似乎也不像胜利了。 谁让这里的胜利牵连到滇州府各地。 “实在是可恶。” “这河辉国的新王也太狡猾了。” “竟然故意挑起其他周边的战事。”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做,岂不是更收不了场? 纪元跟振威将军对视一眼。 振威将军见纪督军没有要说的意思,开口道:“他会来求和。” “求和?”太子一脸疑惑。 他们是打得河辉国节节败退,可其他方面的困境,他们暂时没办法解决啊。 为何要求和? 难道不该让他们焦头烂额吗? 振威将军只好解释:“河辉国从来都不想跟咱们打,他们也知道,根本不会是天齐国的对手。”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让我们停战。” 可凭什么让天齐国停战? 理由呢? 理由就是周边的战乱。 只要停战了,天齐国的面子还能保得住。 毕竟明面上,你打赢了河辉国,也报仇了。 我河辉国也来求和,更是低头认错。 这样一来,天齐国面子上足足的,也有理由退兵。 见太子还在皱眉,振威将军继续看向纪元,明显让他劝劝。 纪元只好道:“振威将军说得没错,对方肯定会求和,还会把滇州府的安稳拿出来说。” “只要绥许城跟河辉国停战,滇州府其他危机也可以解除。” “那是好事啊。”太子直接道,“反正教训河辉国的目的达到了,战俘也有近两万,咱们大获全胜。” 太子又高兴了:“那咱们就谈。” 说罢,太子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得要命:“什么求和!他分明是在威胁!” 求和,也不该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就是威胁。 明摆着告诉天齐国。 或者告诉绥许城的将军。 要么和,要么你们滇州府其他地方继续乱。 到时候,绥许城的将军不仅要跟河辉国打仗,还要承受天齐国内部的压力,以及滇州府的民怨。 所谓的求和,也不过是给个台阶下而已。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滇州府其他边城的乱子还在继续。 那只要河辉国新王来求和,就一定能成。 其实最让纪元担心的,却是另一回事。 天齐国军备松懈。 绥许城跟宁安州还好些。 其他地方呢? 比如永临县,昌盐郡那些地方。 他们的军备如何? 这已经不是天齐国最初的时候了。 先皇什么样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武举都是过了十年才勉强开设。 这种情况下。 纪元就害怕,哪个莽撞的小国发现天齐国不过如此,然后大举进攻。 第711节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灾难。 河辉国所谓的求和,肯定是想要休养生息,到时候狠狠给天齐国来上一刀。 这个国家一直阴恻恻的,纪元向来不喜。 纪元上前,开口道:“微臣有一计。” 什么计? “继续打河辉国。” “用全力打。” 振威将军皱眉,打可以,一定能赢。 可他们打了也没办法,还是要往回撤的。 纪元直接道:“圣人有言,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河辉国蓄意挑起事端,还让其他小国过来添乱,就不能给他脸,打,狠狠地打,打到灭国。” ??? 大家都来不及思考,纪元所说的圣人是谁,怎么能说出这么有道理,还这么大白话的好句。 直接被纪元那句灭国镇住。 振威将军眼中精光一闪:“灭国容易,如何守住。” 两人的对话,让太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来,是他比较强势吧? 振威将军求稳妥,纪元只顾着搞后勤。 怎么这会,完全不同了。 “微臣来守。”纪元笑着道,“中华文明的优越性,几乎是碾压的。” “天齐国的文化制度,乃至人文思想,对他们的民众来说,会很有吸引力的。” 吸引力? 那当然了,谁不想做天齐国的百姓。 用这个来吸引他们? “但凡兵士进入河辉国城池,不能当兵匪,要善待他们的百姓。” “二,接着便是分土地。直接找到他们当地的大户,当众给砍了,所有的土地全都分给当地百姓。” “三,开当地粮仓,盐仓,货仓,让所有百姓都可以排队领取。” “四,大户灭门之后,所有房屋都分出去。” 纪元足足说了十条。 太子他们也就罢了。 或者说,家境不错的人就算了。 但凡贫苦出身的官员,武将们,只觉得痛快。 当然,同时也害怕。 纪元对那些大户们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可怕? 但他是对河辉国的大户那么做,不是对他们,还好还好。 这一条条做下来,民心所向,还用得着说吗? 岂止是民心,甚至恨不得拿起武器跟他们一起干啊。 土地房屋粮食,都是百姓们最迫切,最需要的。 进城就开仓放粮,直接分土地,分房屋。 当地百姓肯定死心塌地。 有了民心,有了帮忙指路的。 振威将军哈哈大笑:“有了当地人帮忙,迟早能把罪魁祸首全都抓住。” 振威将军虽然身居高位多年。 可他也接触很多士兵。 纪元提的那些,若是说给自家士兵听,他们估计会立刻跟着纪元干。 一想到自家能有田地,能有米粮,能有房屋。 妻儿老小不用再受人白眼。 这日子谁还不向往? “是啊,只要他们好好帮忙,以后成了天齐国百姓,就会跟新宁人一样。” 新宁人。 这个称呼出在好几年前。 最先是景国逃难的百姓,之后是河辉国过去的百姓。 他们定居在宁安州,如今的日子,那可是比之前的同乡们好上太多。 成为新宁人,甚至是一部分西南小国百姓的渴求。 只要打出这个旗号,胜过千言万语。 在场所有人激动不已。 还要是纪元啊! 不愧是他。 或者说他跟振威将军双剑合璧,这事一定能成的。 振威将军拍着纪元肩膀:“纪督军,那后续的事,就交给你了。” “老夫在前面打,你来安顿后方。” “好,将军您打到哪,哪就是天齐国的国土。” “咱们这次,一定要为天齐国开疆扩土。” 太子听得激动万分,站起来道:“好好好,你们尽管去做,其他地方孤去处理。” 纪元赞许地看太子一眼,承诺道:“只要河辉国吃到教训,那些小国不敢造次的。” “打一顿,就都老实了。” 没错! 打一顿就都老实了! 他们现在就打! 第186章 第186章 河辉国新王看着四处的战报, 微微松口气。 果然,他对西南小国的了解,果然让他掌控局势。 看着临时换的新王室, 新王眼神阴狠。 没关系, 很快就能搬回去了。 因为他要求和了。 他还会以最卑微的姿态求和。 听说天齐国的太子在这。 即使那个太子本事一般, 却也是最能做主的人。 河辉国求和文书恭恭敬敬送了过去, 态度格外的好,好得让人觉得他们是真的认输了。 就连太子看到河辉国新王情真意切的文书,以及句句血泪的书信,下意识认为,纪元跟振威将军是不是想多了。 其实人家河辉国不是这么想的? 太子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 他这边只要不理就好了, 然后尽量安抚滇州府其他地方,再写信给川贵,让他们支援物资。 纪元跟振威将军说,这次是一定要打的。 若不打, 后患无穷。 但太子发现, 就算他身份尊贵, 也不是事事都能办成的。 提到要钱,人人都顾左言右。 提到要物,官吏们个个哭穷。 反正一句话,真的没有啊,殿下,不是我们不给! 滇州府内部的物资, 先是振威将军调配, 再接着是纪元去管。 一直都很顺利啊。 太子跟身边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总觉得那些官吏们话中有话,必须听其中的意思。 这些繁琐枯燥, 甚至堪称无趣的差事,就是他们的日常? 怪不得他爹当了皇上之后,表情更凝重了。 这种时候,滇州府内部也在哭。 确实如纪元他们所说,大部分人都赞同接受河辉国的求和文书。 第712节 只要他们谈好了,那些外族也就不会闹了。 两边的压力之下,再看到河辉新王一封封情真意切的求和哭诉信,太子竟然觉得,还是看这信件更顺眼。 此时的振威将军已经出发。 既然要开疆扩土,战局跟之前肯定不同。 后方有纪元坐镇他也是放心的。 总的来说,他打仗,纪元善后,太子负责后勤,或者说太子顶住压力。 因为纪元善后的地方,就能输送源源不断的物资,再加上前期的筹备,这一仗打得,堪称后顾无忧。 纪元再次踏入河辉国境内,也没想到是这种场景。 但河辉国不能留。 没记错的话,那个新王才三十多,正是壮年,留他时间越长,对天齐国边境百姓来说,就是一种残忍。 再者,若他真把一个皇帝,一个国王的死扣在他头上。 这帽子可太大了。 自己戴不了。 可这些就算了。 偏偏他要纠结西南一众小国的力量,大有整合他们的意思。 若东南亚被他整合起来。 还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否则便是养虎为患。 那样的话。 他的出海口怎么办? 看着瑟瑟发抖的百姓,还有他们下意识手握利器,纪元开口道:“是河辉新王说的,所有人都要成为士兵吗。” 啊? 纪元指了指道:“他是不是说,让你们拼死拦住我们,绝对不能在这久留,对吗。” 纪元气定神闲,似乎进了自己国家一样:“他这是让你们送死。” 振威将军的人打退这里的士兵,留下的基本都是平民,以及散兵游勇。 纪元则负责收拾这个地方。 “你们无缘无故攻打我们的国家!我就要跟你拼了!” 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拿着木棍冲过来,被纪元身边的侍卫刘宝直接单手擒住。 “你这个小崽子,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啊!” “都是天齐国的狗官!” 刘宝知道纪元在滇州府,乃至西南一带的名声后,就特别爱炫耀:“他是纪元。” 纪元? 周围似乎凝滞了片刻。 那个天齐国的纪元? 看着破败的县城,纪元叹口气:“别打了,收拾收拾,现在都三月底了,难道不春耕吗?” 这确实是纪元。 因为纪元的名声之一,就是劝农耕田。 纪元此刻向那个少年解释道:“国家之间的战争,不应该跟你们平民有关。” “但凡拿你们挡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挑衅天齐国,害死天齐国皇帝的不是你们。” “战争得到好处的,也不是你们,所以好好过日子。” “天齐国不会打不义之战。” 那个少年明显还有些不忿,纪元看着匆匆而来的一队人马,马上的人兴奋道:“找到富户的粮仓了!” “快!快跟我排队领粮!” “还搜查许多人的欠款契凭,纪大人,这要怎么办?” 纪元接过来看了看,果然还是老一套的强买强卖,以及高额贷款,还有一些黑心买卖。 “全都烧了。” “然后开仓放粮。” 河辉国的百姓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元。 纪元也看向他们,直接道:“想来大家都知道本官的名字。” “本官过来,是想让你们,一起做新的天齐国子民。” “像新宁人一样。” “如何。” 整个西南闻名的纪元纪大人说,让他们成为新宁人。 真的吗? 换了别人说,大家不会信的。 肯定是天齐国的狗官说出来骗他们的。 但这是纪元纪大人。 他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们不是天齐国的人,也知道的。 在大家还在犹豫的时候,又传来本地的声音。 有人大喊着:“真的开仓放粮了!” “真的在烧账本!” “快去啊!” “几个大商户的仓库全都放开了!” “天齐国的人还发布,真的发布料了!” 只有开仓放粮,已经足够吸引人。 再加上一个纪元坐镇,所有人几乎都信了纪大人方才说的话。 他们有机会成为新宁人。 就像之前同乡们那样,成为天齐国的人,家里有牛有田,再也不受河辉国这种窝囊气。 纪大人说得对,他们就是让自己留下来挡刀的。 只听无数人放下棍棒的声音,纪元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排队啊。” 排队领粮,排队领钱。 最后还能分地。 纪元身边的官吏们,一边统计县城的人口,一边给他们发粮。 所有登记在册的百姓,都能得到相应的粮食,以及商户们库房里各色物件。 什么? 商户们不愿意? 那就关起来,以后让他们做劳役。 你们都是阶下囚了,心里能不能有点数。 什么? 你们都是好人,平常对自己手底下的佃户可好了,其实是那种好地主? 别开玩笑了。 但凡地主,就没有好人。 吃着底层百姓的肉,喝着他们的血,然后装得温情脉脉,随手给个饼子,就是好人了吗? 十个里面挨个砍头,九个半都不会有错。 这股风气席卷整个河辉国。 但凡被打下来的城池,基本都是这个流程。 刚开始,还需要纪元多费口舌,后面的城池早就听说天齐国的政策,乖乖排队。 等着分粮食,分土地,分房屋,还免去之前的负债。 这个过程别提多顺利。 顺利到振威将军看着大开的河辉国城门,都有点不敢进去。 但城墙上站着的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他们竟然一窝蜂地,从里面打开城门,高声道:“是天齐国的人吗!快点进来吧!城门已经开了!” 这怎么看都像陷阱吧?! 振威将军让斥候前去探路。 发现这地方的士兵们早就换上平常的衣服,明显不愿意打仗。 他们也要分土地! 他们才不要跟着去送死! 第713节 他们要当新宁人! 这仗,怎么越打越顺啊。 河辉国二十多座城池,顷刻间已经拿下半数。 好好好。 纪元以后能不能继续做督军啊。 有他在,队伍肯定所向披靡。 天齐国的士兵们看着竭诚欢迎他们的百姓,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兵,还有这样一天? 按照纪大人说的军纪做事,竟然能受到百姓们的爱戴? 这,这谁家当兵的,能有这种待遇啊。 振威将军看着自己手底下越来越强的士气,心道:“纪元就算不去考状元,来当武将,必然也能名扬天下。” 他带出来的队伍,战斗力绝对是天齐国最强的。 眼看大半河辉国就要被吞并。 其他周边小国只觉得恐惧,他们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 是应该听河辉新王的,继续去骚扰天齐国的边境? 还是应该赶紧收手求饶? 不管怎么做,心里对天齐国的惧怕都越来越深。 所以无论怎么选,都变得极端起来。 骚扰天齐国边境的,是想用最后之力,提醒天齐国不要太过分。 求饶的,自然情真意切,恨不得把心刨出来。 可他们再怎么求饶,也不如河辉国新王求饶的速度更快,更不如他说得恳切。 留在绥许城的太子,短短一个多月里,已经收到五十多封来信。 从三月下旬,一直到四月下旬。 河辉新王日日来信,有时候一天还来两封。 意思大同小异。 求和。 求饶。 我们河辉国真的求饶了。 刚开始太子并不在意,知道这只是对方的手段。 可看得多了,难免会觉得这是真的。 再说,滇州府内部的意思也一样,要不就算了,反正河辉国已经认输,再打下去太过分了。 而且只要跟河辉国的战事平了,其他边城也会消停。 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劝的,竟然真的说动了太子。 五月初三,纪元收到同年崔伟,石新会的信件。 两人大呼不好,说太子已经同意跟河辉新王见面,时间就定在五月初八。 信件是四月二十五偷偷寄过来的。 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天。 纪元脸色一变, 刘宝立刻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宝跟着纪大人做事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纪大人脸色变成这样。 “是不是没休息好,这么多事情,真的太为难您了。” 刘宝看着都觉得心累,十几座城池的事情压到一个人身上,也就是纪大人处理政务的经验丰富,换了其他人,肯定做不到。 当然,大家都累。 他们后方的人很累,前面的将士们更累。 也只有他们安顿好后方,前面的将士们才能少流血。 纪元看向刘宝,缓缓道:“你都明白的道理。” 太子却不明白。 要让他来说,若刘宝去当太子,也不比谁差,顶多一模一样。 刘宝嘿嘿一笑。 又觉得,这话好像不是在夸他? 刘宝不解其意,纪元咬牙道:“回绥许城。” 那新王约着初八见面,他一定要赶在他们见面之前回去。 否则以这位的口才,太子肯定招架不住。 用什么理由? 他们可是奉命在外面安顿新得的城池啊。 纪元直接道:“官员不够,让朝廷调拨点官吏过来。” 这也是纪元之前想过的。 天齐国科举多年,什么最多? 举人进士最多。 当官的位置少,但考上的人多。 现在没关系了,天齐国开疆扩土二十多城池,足够创造几百个就业岗位了。 纪元准备以人手不足的理由回去。 虽说肯定会被诟病。 但不回不行。 这事发生得紧急,纪元吩咐过后,又找人把事情告诉前方的振威将军,自己骑着快马便回。 不过崔伟他们的信件,纪元并未让人拿出去,而是直接烧了。 他们两个冒险偷偷送信,不能让他们置于危险当中。 纪元,刘宝等人立刻回去。 振威将军收到信,也是长叹口气。 就知道事情不会那样顺利。 五月初三收到消息,纪元日夜兼程,终于在五月初七上午回了绥许城。 按理说七八日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不到四天就到了,可见其速度。 纪元来不及换身衣服,穿着赶路的窄袖劲装,直接去绥许城的太子行宫。 太子行宫门前的小厮,远远看到纪大人,下意识道:“河辉新王已经来了。” 看,门房小厮都知道不应该见对方的。 换门房的小厮去做太子,似乎也不会太差。 对方想和谈,你还要见,这是什么意思? 信件的哭诉都抵挡不住,难道还能抵挡当面哭诉? 纪元点头:“还请通报一声,就说微臣有事禀报。” 门房小厮跟侍卫们立刻去报。 太子正手足无措。 他就是被天齐国的官员们烦得厉害,觉得河辉新王还算顺眼,又听了人的劝说。 反正就见一见,又不一定要答应和谈。 太子心想,和谈是不可能的,这点非常明确。 纪元跟振威将军在前面打仗,他若答应和谈,岂不是断他们的路。 但见一面还算可以。 这河辉新王说话好听,又实在是恳求,就见一见。 谁知道答应五月初八见面,这人直接初六就来了,还带着妻儿老小,见面之后,扑通给他跪下。 说什么臣服了天齐国,以后年年给天齐国上供,还带了绝世美女献给殿下。 那女子确实好看,太子倒是也收下了。 不过和谈是不可能的。 但昨晚,那女子刚开始还好,睡了之后哭个不停,说自己跟着天齐国的太子殿下日子好过了,但家人还在前线。 太子觉得心烦,直接甩开她离开。 可又碰到河辉新王,这个三十多的男人,还是个国王,更是个有勇有谋的新王,依旧是跪地求他。 这让他怎么办啊。 还好,纪元回来了。 太子刚想上前,就见纪元冷着脸,表情严肃至极:“殿下,微臣有事禀报。” “什么事?” 纪元根本不看哭诉的河辉新王,直接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第714节 “纪元!” “你害死我父王,还害死天齐国先皇,竟然还敢蛊惑天齐国现在的太子!” 河辉新王站起来,似乎气势十足,眼里都带着红血丝。 不过他恨是真的恨。 河辉国即将国破家亡,都是因为纪元! 他之前还以为,一切都在掌握。 可这些事全都被纪元打乱了。 他只能带着妻儿过来恳求诱骗这个没脑子的太子。 带着全家过来太危险? 那还有什么办法,再说他已经把自己两个最有天赋的儿子藏起来,留有火种。 剩下的,就是殊死一搏。 只要纪元不在,他有九成的把握说动太子。 这个太子年轻,又很好骗。 天齐国以后竟然要在这样的人手中。 若他不是小国的太子,是天齐国的太子,还有纪元这样的臣子。 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 河辉国? 他早就拿下了。 还分粮呢,全都杀了,还能拿天齐国有什么办法。 河辉新王的恨意太过明显,刘宝立刻上前护卫。 太子身边的侍卫也隐隐有防备的意思,不仅准备帮太子挡,还在护着纪大人。 反正纪大人一来,他们就安心了啊。 “无稽之谈。”纪元冷淡道,“两国交战,河辉新王还请慎言。” “你若不是故意挑起两国事端,为何不接受和谈?” “纪大人,你口口声声为百姓做主,看着百姓们打仗,你于心何忍?” 纪元直接反问:“我何时说过为百姓做主?” 众人一愣,突然反应过来,纪大人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这样做的。 纪元又道:“百姓不需要我为他们做主,他们有胆识有能力,他们供应天下官吏。” “我们这些官吏,就应该为他们做事。” 不是为他们做主。 是为他们做事。 这两者完全不同。 前者是身居高位的上位者姿态。 后者是平等的互帮互助。 “蛮夷小国,既不懂礼义廉耻,也不懂何为天下苍生。” “有何颜面在这叫嚣。” 纪元表情依旧冷淡。 太子身边的人,乃至纪元身边的人,都很少看到纪大人这副表情。 纪大人从来都是笑着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说没事,放心吧。 可此时这些话,却句句带刀。 原来做他的敌人,是这个样子。 纪元的温和,都是对自己人的。 太子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怪不得之前楚大学士的人,都说纪元难搞得很。 皇室众人也说,纪元是块硬骨头。 原来是这个意思。 跟纪元针锋相对的河辉新王刚要冷笑,就被纪元居高临下的一句话震慑到:“河辉新王,若想真的跪地求饶,还请束手就擒,去京城求和。” “本官倒是可以派人送你过去。” 河辉新王脸色一变。 去京城求饶? 上次去京城,他差点没回来。 而且一来一回至少一年时间。 回来之后呢? 他家肯定没了。 以纪元跟那个振威将军的速度,绝对会把整个河辉国收入囊中。 “这样,不是最有诚意吗?” “你说呢?” 太子瞪大眼睛,对啊,还可以这样。 眼看对方脸色变了又变,太子顿时恼怒,原来也是在骗他! 十九岁的太子,头一次出京城,便遇到这样复杂的局面。 纪元再次请求私下禀告,太子立刻答应。 接下来几天里,滇州府不少赋闲的官员,以及中了举人进士没官做的官员,都被搜罗出来。 只问他们一个问题。 是打算继续赋闲,还是去新领地做官? 大部分人的选择,都是收拾收拾出发。 以及,某个的进士县令直接被砍头。 太子的人调查发现,这个人收了河辉新王的贿赂,做他的说客,专门来劝太子殿下见面再详谈。 太子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他好像被所有人耍了。 太子阴沉着脸,送走纪元走的时候,脸色更差了。 纪元见此,微微叹口气, 开口道:“殿下,还请看此图。” 周围人明白,立刻挡住其他人视线。 纪元拿出之前的地图。 那个宁安州与西南小国的地图。 “殿下,拿下河辉国,才能去景国。” 景国? 也是景国跟天齐国有宿怨。 这次边境大规模骚乱,也有他们的原因。 可纪元还未说完:“景国这条路通了,方能去这。” 纪元指了指海外孤岛:“这边,以及这里,或者这里。” 顺着孤岛往非洲大陆,以及南美洲等各个方向:“听说这里有亩产五千斤的粮食。” “殿下,您难道不心动吗?” 多少斤?! 五千?! 纪元只是随口说了个数字。 但不管玉米还是红薯,土豆,都能达到这个斤数。 当然了。 这些东西的原产地也不是非洲,就算到了南美洲也像大海捞针。 纪元只是给太子殿下开辟一条新思路而已。 “若能拿到这些东西,天齐国的百姓会如何。” 纪元找到占城稻,就扬名天下。 在西南这地方,更是神一般的存在。 而他说的东西,产量更是夸张到不可思议。 太子看向纪元,难道他想去找吗。 打通这条路,就可以去找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纪元一定要打过去。 纪元看着太子,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一般。 第715节 “谁能找到这些东西,那便是百姓们的救星。” 这句话让太子心跳得厉害。 纪元骑马离去,又回头看了一眼。 本来想还个人情的。 现在送你个天大的人情。 纪元的眼神依旧冰冷。 前线打仗,后方添乱,就不能怪他了。 钩子已经放下来了。 想成为百姓们的救星,那就看他怎么想的。 只要他想出海。 那自己,一定会亲自给他打造一艘最好的蒸汽船。 非洲也好,南美北美都行。 至于能不能把东西带回来,看他的本事了。 第187章 第187章 纪元的那幅地图留下来, 太子看得如痴如醉。 他感觉,自己就适合去各种地方探险。 探险这个词,也是纪元说的, 探险的人也叫冒险家。 其实就是像徐霞客那样的? 不过冒险家这个词, 明显更得他喜欢。 从京城到滇州府这段路, 他就觉得很好。 在滇州府城也不算。 只是处理这些政务太烦了。 好像有千丝万缕的头绪需要解决。 而且去探险不是瞎跑, 而是给天下百姓弄来好东西。 亩产五千斤。 纪元是不是说假话的。 看那意思,他是想等海路畅通之后,自己过去? 听说闽地那边也有大船去做贸易,其实那边也能去? 太子想到高产的农作物。 再想到纪元在西南的地位。 毫不夸张地说,在滇州府这地界,纪元说话, 比他说话管用。 谁让这里的人都种占城稻。 谁让这是纪元找到并培育的。 如果他也能找到高产的农作物就好了。 最好能让全天下都种。 到时候,天下间看他的眼神,就跟滇州府看纪元一样。 纪元再收到崔伟他们的来信,说河辉新王全家, 跟那个美貌女子都已经偷偷溜走。 毕竟是因为和谈而来, 绥许城知道也不好抓他们, 让纪元他们务必小心。 再有就是,太子似乎真的想去海外转转,很让人头疼。 头疼吗。 那不是好事吗。 年轻人有大志向。 纪元依旧把这些信件烧了,闭上眼。 最近他身上的事少了很多,天齐国过来的官员们大多有一定的经验,可以分担很多事。 只要稳定四五年以上。 这地方也算拿住了。 振威将军他们打得越来越顺利, 士兵甚至越打越多, 不少当地人直接进了他们的队伍。 前面的城池全都盼着天齐国士兵过去,那样就可以开仓分东西了。 别说河辉国了。 其他小国的百姓甚至也道:“怎么不打到咱们这, 打到咱们这,咱们也能有地啊。” 别急。 至少景国的人别急。 滇州府边境的骚乱,可有你们的一份。 五月下旬。 河辉新王又组织起一场大战。 和谈不成,只能正面打。 可他们根本不是振威将军的对手,不管是战术还是经验,都打不过天齐国的士兵。 甚至连地形优势都没了。 当地不少士兵投诚之后,迅速带领振威将军他们熟悉当地的情况。 河辉新王含恨怒骂。 从天齐国皇帝骂到太子,再骂到臣子。 纪元被骂得最厉害。 然后他就被一支复合弓的羽箭射穿喉咙。 那个小将士摸摸头,跟长官道歉:“我知道还没下令,但是手没拿稳。” 他们在这埋伏有段时间了,原本也好好的。 但对方实在太过分,一直骂人,骂其他人就算了,凭什么骂纪大人? 小将士低声道:“我也是新宁人。” 他是几年前跟着爹娘去宁安州的,之后当了兵,又因为手里准头好,被选作弓箭手。 可他力气不够,一直算个替补。 复合弓这东西出来之后,他这种力气不够的人也能当主攻手,这次还被派来秘密执行任务。 他一说是新宁人,上司便理解了。 但凡新宁人,没有不念着纪元的。 用他们的话来讲,纪元是天底下最好的官员。 以前在天齐国之外什么日子,现在在宁安州又是什么日子。 新宁人感受得最深。 他们也最见不得有人骂纪大人。 至于对面以为河辉新王死了,所以失声尖叫? 叫就叫吧。 反正人已经死了。 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找河辉新王的几个儿子,斩草除根,最大的两个儿子被他藏起来了。” 小队负责秘密执行任务,事情一定要做得干脆利落! 众人听命,继续自己的任务。 六月中旬。 河辉国。 灭国。 所有城池,所有百姓,都为新齐人。 也就是新的天齐国人。 此地名为南齐府,第一任知府,纪元。 纪元的官职刚刚定下,原本有些骚乱的原河辉国百姓,瞬间就不慌了。 纪大人是他们的官员了? 他们没听错吧? 太好了啊! 他们一直想让纪大人当他们这里的官员,没想到过程虽然曲折,但还真的做到了。 虽然是由河辉国灭国的形式。 但是他们不介意! 河辉国的治下,还有农奴的存在。 第716节 他们当地也卖木头,但伐木工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占城稻进了河辉国,也是王室的人先种,更不用说沉重的赋税,毫无尽头的劳役。 当年跟着纪元离开的那群新宁人,很多人都羡慕他们。 河辉国王室不管边民,难道就管他们吗? 还不是一样地受苦。 天齐国的士兵来之后,不仅给他们分土地,分粮食,分房屋,还把之前欺压他们的人都杀了。 更别说,也是他们的新王害死天齐国的皇帝。 这些都是废话了。 反正想到纪大人是他们的知府,他们别提多开心。 纪元一跃成为知府,知道是太子的任命,倒是也不算意外。 他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没想到他第二个任期,一半是在肃州当知州,另一半直接在南齐府做知府。 只是他在这里其实不能多待。 而且这里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感觉这里的治理情况至少落后天齐国两百年,颇有些农奴制的感觉。 封建王朝确实落后,但比奴隶制还是好上一点的。 纪元扶额,继续跟当地官员处理本地政务。 还有河辉国原来那些官员,能用的用,不能用的,自己已经携带细软逃跑了。 六月二十九。 南齐府逐渐安定下来。 这座有着二十二个县城,八十九万人口的新领土,终于恢复日常的生活。 纪元的第一个命令便是,修一条从绥许城到河辉国的官道。 以后这里的货物,就不会再稀缺了,价格也不会成倍地翻涨。 纪元还去看了看被抓过来的天齐国商贾。 纪元甚至还看到一个老熟人。 几年前他就在两国边境走私,没想到如今还在,还被抓到了。 纪元好笑道:“以后就是一个国家的,也不用走私。” 这话的意思,就是算了。 他们也确实挣得辛苦钱。 对方看到纪大人的时候都已经蒙了。 现在更是懵,不过嘴比脑子快:“那这官道快点修啊,不是有那个叫水泥的东西,修起来特别快。” 纪元无语。 不过这话说得没错。 滇州府这边的水泥作坊修得似乎也差不多了,他只好道:“好吧,我同滇州府知府讲讲,先供应咱们这边。” 那商贾赶紧打嘴。 他怎么对纪大人说话的啊。 偏偏纪大人不仅回答了,还赞同他的想法。 商贾嘿嘿一笑:“就是,南齐府可有钱了,他们的有两座极大的银矿,回头您把蒸汽机弄过来,开采起来更快。” 纪元看向他,商贾低声道:“真的,有银矿,特别大。” 银矿。 银子? 纪元脑子转了下。 对啊。 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这个地界,确实应该有银矿的。 有了银子。 别说一条官道了,十条都能修。 这河辉国新王,怪不得胃口那么大,还能给那么多贿赂。 原来仗着银矿,想要壮大自己的势力。 幸好遏制住了。 真让他统治东南亚。 就天齐国现在的水平,绝对会生灵涂炭。 天齐国新多了一个府,这里面还有不小的银矿。 所有信息整理成文书送到太子手边。 银矿是什么。 是钱。 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了。 银矿的事传到滇州府,之前一直说应该和谈的官员们都闭嘴了。 早说有银矿啊! 早说的话! 他们肯定不会阻拦啊! 怪不得他们出手那么大方,行贿的时候十万两纹银直接就给了。 那个被砍头的知县肯定不知道,原来河辉国这么有钱。 不对! 应该喊南齐府了! 南齐府稍微稳定了。 振威将军马不停蹄,继续带人往西边走。 为何? 那些骚扰天齐国边境的小国,难道不该尝尝天齐国铁骑的教训? 竟然敢趁着他们打仗,随意侵扰他们的边境。 实在是欠教训。 振威将军带着九百复合弓精兵,加上身经百战的将士们,直接往西南犁了一遍。 周边惹事小国只得去求饶,并送上投降的文书,以后他们就是天齐国的附庸,是天齐国的一部分,不打他们就行。 他们就是被前河辉新王蛊惑,才做了那样的糊涂事,以后他们就是天齐国的属臣,年年给天齐国进贡。 这些小国里,大多数王室都知道,他们只是被牵连的。 真正有问题的是景国。 若不是景国答应跟河辉国联手,他们其实也不敢闹事。 景国一时间人人自危。 可他们三百万人口的体量,也就是大号的河辉国而已。 振威将军的兵士一到,眼下的情况跟之前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景国没有直接灭国,他们到底没有真正地招惹,直接灭国也不好。 只是原来的景国变为西景国跟东景国,直接分为两半,拥有不同的统治者。 这一手并不难做。 扶持他们有野心的王爷即可。 而且振威将军跟纪元过去的时候。 事情差不多已经成了。 可别忘了。 距离景国最近的,是宁安州。 宁安州有钱有人,还早有准备。 太子那边打好招呼之后,一直在做这件事。 他们直接扶持了一个东景国的王,甚至还帮他打下一定的地盘。 原本三百多万人的景国,跑了一部分,又分成两个国家。 如今竟然是连之前的河辉国也不如的。 但大家都知道。 这是他们自找的。 也是迟来的报复。 他们敢给天齐国皇帝喂毒丹药,还敢故意骚扰滇州府各地,好让振威将军退军,便注定了这个下场。 那是天齐国,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天齐国! 东景国的国王看到纪元跟振威将军的时候,毕恭毕敬,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717节 等问起来了,这个东景国的国王才愤愤不平道:“这王位本就是我的,西景国的国王父亲,也就是我的叔父,趁着我年幼夺权!” 老国王死了,王子年纪还小,国王的弟弟趁着稚子年幼夺权。 这种情况下,内部本就分裂,再有宁安州这边的支持,西景国很快分裂出来。 宁安州的李指挥使走上前,大笑着对纪元道:“纪大人!总算又见面了!” 他身边有个人跑得更快。 “纪元!” 如今能喊纪元大名的,也就是他的好友们了。 邬人豪兴奋道:“你托人送来的宝马,竟然载得动我,真是好马。” 他这体格,一直没有合适的马匹。 但纪元送来的马,竟然能让他骑马打仗。 这次他跟李指挥使一起帮东景国新王打地盘,就是骑得那么好马。 纪元点头,笑着道:“上次你跟我来宁安州,我就说给你寻一匹好马,也算兑现诺言了。” “我都忘了这事。”邬人豪忍不住道。 他们一起来滇州府,还是化远三十九年,都六七年过去了,纪元还记得? 他那会骑着租来的马,但是都不经骑,经常要更换马匹,否则马是真的累。 可纪元竟然还记得,千里迢迢把马匹从肃州带过来。 邬人豪感动都快哭了。 其他武将看着,也颇为激动。 哪个武将不想要匹西北来的好马? 还是千里迢迢送过来的。 这可真是好兄弟。 能跟纪元当兄弟,真好啊。 东景国的国王轻咳。 看看我啊! 你们齐聚这里,不是帮我拿到景国地盘的吗! 虽然知道,他们不可能把景国全部打下来给他,但能不能多分他几个城池,也算比对方地盘大一点。 而不是现在的均势? 至于这个要求,肯定被婉拒了。 他们是想给这些蠢蠢欲动小国一点教训,其他的事,还是算了吧。 七月过完。 这场正月开始,七月结束的西南战事,以河辉国灭国,景国分裂,其他小国挨一遍打结束。 之前的纷纷扰扰似乎直接被按下暂停键。 就连匪乱也得到治理。 滇州府边城的治安一下子变得极好。 好像人人都慈眉善目起来。 这会儿想到三月四月那会的乱象,只觉得恍如隔世。 不少边民也反应过来:“还是要打啊,打一顿都清静了。” “就是,要是和谈的话,这些人肯定以为我们怂了。” “打得好,这些人就是欠收拾。” “真是可恨,过来之后故意毁我们的稻田。” “放心,纪大人已经谈好赔偿了,所有稻田被毁的,家里被抢的,全都登记过了,让他们直接赔银子。” “银子?他们也有银矿吗?” “好像有,没有银矿就拿别的赔。” “不过这次又来了很多新宁人啊。” “是啊,南齐府那边更多,很多百姓都逃到他们那了。” “说是绥许城到南齐府中间那些地,已经人跑去占住了,都是新宁人,纪大人还鼓励他们在那边定居。” 只有定居了,地方才能占住。 纪元还鼓励两边多通商贸,以及赶紧把道路驿站给修了。 还有再请求朝廷派真正的南齐府知府过来。 他在这位置上,不能多留。 太子对此很是不解,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 纪元在这一片很有威望,他做南齐府的知府,人人都服气的。 见太子不解,崔伟跟石新会私底下解释:“就是太服气了。” “这到底是新并入天齐国的地盘,若纪元有意想反,岂不是非常简单?” “不可能!你们也是纪元的同年!怎么能这样讲!” 两人心道,我们就是纪元的同年,才故意这么讲的。 两人连忙行礼,认真道:“我们自然不会,其他人呢,那些举荐纪大人做南齐府知府的,便打算给他扣这个帽子。” 太子思索片刻,让他们起身。 给太子提这个建议的,是随行中皇室的人。 太子叹口气。 他来这一遭,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了。 皇室看不惯纪元,世家也看不惯他。 明明南齐府知府的位置,纪元真的合适,现在那边甚至已经在往来通商了。 纪元制定的所有政策,都是好的,非常好。 怎么这些人不懂呢。 怎么就要陷害忠良。 好像只有自己,能护住纪元了? 太子对纪元的心情很简单。 敬佩。 越是知道他在西南的名声,越是敬佩。 他是真正大公无私的人。 可这份名声,竟然成了他的枷锁。 太子欲言又止:“好吧,孤会向父皇请求,换个知府过来。” “不不不,让纪大人自己请求,也能表明他的决心。”崔伟赶紧道。 哎,可真是麻烦。 怪不得父皇老得快了。 太子摆摆手,又拿起地图。 还是探险好玩。 天齐国的大好山河他都没走遍呢。 纪元知道这边的事,也是微微叹口气。 不过他明白,自己的安全暂时有保证了。 他做南齐府的知府,一时半刻可以,时间久了,肯定会被怀疑。 所以他要提前请辞,提前找个合适的人过来。 纪元心中其实是有人选的。 宁安州的知州,以前给他做副手的刘同知,之后是刘知州。 他最清楚西南的情况。 而且两地离得近,风俗习惯也像。 再者也给自己做过副手,他去接替南齐府做知府,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很合适。 宁安州的刘知州还不知道,他转眼就要升职了。 他此刻还在跟武新府的董康董大人商议纪大人的婚事。 原本说好让他操持的,怎么多了个人啊。 还是个财大气粗的人。 八月份,纪元一行从东西景国离开,他想要的通道已经打开,很快就能去海边看看了。 至于现在。 振威将军班师回绥许城,他跟李指挥使,邬人豪,抽空去一趟宁安州。 来都来了,也不过两三天的路程,肯定要去看看的。 从去年十二月过来,他还没回宁安州待过。 这说起来,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这两辈子头一次要成亲了,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第718节 纪元挠挠头,临到宁安州之前,还换了身衣服。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这次也是不一样。 李指挥使作为过来人,哈哈大笑,还调侃道:“纪大人,你本就英俊,这样一打扮,岂不是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纪元这也不是打扮,他只是换了身体面的衣裳而已。 一身石青色的衣袍,腰间扎了乌黑带碧玉的腰带,头发用碧玉色的发簪拢起。 本就棱角分明的侧脸,也因为紧张分外冷峻。 坐在西北宝马上,身材高挑的他,颇有些卓尔不群的意味。 李指挥使再看一眼,暗道,不说纪元的本事,他这张脸就够他吃一辈子了吧! 刚进宁安州,刘知州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本地指挥使大胜归来,他肯定要带着一众官员迎接的。 但没想到看见一个意外的人。 纪大人! 官员队伍里的程亦珊早就看到他了。 高头大马上的人,很难不让人看到他。 剑眉星目,眼睛像是一直带着笑,弯弯的,很是俊美。 当年他考上状元那会,已经足够英俊,引得无数人围观。 如今好多年过去,少年状元成为青年官员,好像更帅了? 程亦珊耳朵一红。 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 当年就觉得纪元帅。 如今也是一样。 可当年的她,真的只是纯粹欣赏,丝毫不知道如今的情况。 不少人也在偷偷看向程亦珊。 程学政跟纪大人是有婚约的! 可惜纪大人忙于战事,一直没能过来。 也有人说,纪大人是为了报答程教谕的恩情,这才答应的婚事。 可现在看着,似乎不像? 纪元翻身下马,跟刘知州打了招呼,第一时间来了珊珊身边,轻咳道:“最近可还好?” 程亦珊啊了一声,只觉得走近的纪元似乎更俊朗了,不过还是大大方方道:“还好,你呢?” “还行。” “你那是还行?”刘知州没眼力地过来道,“河辉国都变成南齐府了,更是找到几个银矿,这只是还行吗?” 纪元见珊珊也笑,自己也笑道:“对啊,还行。” 说罢拍拍刘知州的肩膀,低声道:“回头你就去做南齐府的知府。” 刘知州:??? 他? 做知府?! 开什么玩笑。 纪元才不回答,绕过他走到程亦珊身旁:“岳父岳母可还好,身体可还康健。” “一切都好。”程亦珊看着纪元的腰带,心道,这块玉不怎么好,她之前收了颗好玉石,要是能换上就更好了,那整个人的气势肯定更足。 纪元看了看自己的腰,又看了看程亦珊的眼神。 ? 怎么了? 哪里不对吗? 程亦珊见他不转一瞬地盯着自己,耳朵又红了:“走吧,回头再说。” 程亦珊忽然有了一点点小爱好。 这样的帅的人,应该好好打扮? 纪元对此完全不知道,他只是看着程家的房子,后退了半步。 程家的产业,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全都是珊珊挣来的? 第188章 第188章 不怪纪元震惊, 而是他从化远四十三年离开,如今是永康三年。 近四年的时间里,程家, 还真是变得十分不同。 记得程家刚搬过来的时候, 只是三间矮屋子, 一处小院子。 如今围墙都建起来了, 还有正式的大门。 进到院子内,哪还能看到当年的情形。 “这?”纪元忍不住问道。 程亦珊回道:“我爹,这算是我爹的爱好。” “他之前片刻都出不得门,只能如此了。” 宁安州本地佛教兴盛,只要一出门,难免会遇到拿着香烛的人。 程大人被关在香烟缭绕的禅房里太久, 早就有应激反应。 所以一看到这东西,就会神志不清。 能让他平静下来的,也就是敲敲打打,设计图纸。 敲着敲着, 自家也就有了围墙, 有了大院子。 还好程亦珊能赚钱, 把这附近的地买下来,算是给她爹撑起一片天地。 “他现在好多了。”程亦珊低声道,“先皇死了,那些法师们也死了,我爹听到那些事后,基本就没有再病的厉害。” “这两年还能去宁安州其他地方, 看看他设计的桥跟路。” 当然了, 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修自家的宅子。 这宅子要说大, 那也不尽然,宁安州有比这更大的宅子。 可要说精美,却是独一份。 纪元听完,算是放下心,他想说什么,还是闭嘴了。 程亦珊却知道他的意思。 其实那件事,她也在为难。 两个做事果断的人,罕见在同一件事上犯难。 倒是跟成亲无关。 而是成亲之后。 程亦珊的产业都在宁安州,还是此地的学政。 要说去其他地方发展产业,那她没什么意见。 可学政这身份,却是她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 再说,本地还开设了女校。 她爹的情况,暂时也不好远行。 纪元却是非回京城不可的。 不是他一定要回,而是朝中一定会让他回去。 快则几个月,慢也顶多一年多,肯定要启程。 两人还在思虑,已经到了正厅,刚想再说,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纪元呢?纪元呢?” “姐夫!” 前者是董康的声音。 后者是程亦珊的弟弟程亦淮在喊。 姐夫喊的纪元,程亦珊两人俱是不好意思,但也都没反驳。 董康今年三十六,已经蓄须,人还是那样黑,不过性格还是没变。 程亦淮今年十三,是大小伙了,可以帮他姐分担一些事情,现在在州学念书。 没想到他们两个脾气相投,竟然经常在一起闲聊。 董康在武新府的时候,匆匆见了纪元一面。 可这还是很想见他,感觉有很多话要说。 为何? 因为他在家休息。 纪元直接去灭国了啊! 第719节 河辉国如今变成南齐府了! 还有那一直嚣张的景国,直接一份为二! 痛快啊。 “快说说,那南齐府的百姓,真的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吗?” “开仓放粮,这也太爽快了吧。” 不过董康还是有些话想说。 虽然那是河辉国的商贾跟大户。 但天齐国的世家大族,肯定会觉得物伤其类。 纪元回到京城,肯定会被责难的。 但这个当口,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还是聊点高兴的吧! 程亦淮没想那么多,纯粹的兴奋:“复合弓真的很厉害吗,姐夫你能不能带我看看!” 程大夫人在后面轻咳,责怪道:“亦淮,不要乱喊。” 还未成亲,若让旁人听了,肯定要笑话程家。 纪元嘴角弯了弯,先向程大夫人行礼,又道:“无妨,早晚的事。” 说罢下意识看看程亦珊,她还是有话想说。 纪元明白,朝她眨眨眼。 别担心,我明白。 让女子放弃自己的事业跟着夫君远行,别说古代了,就算现代都是大写的不行。 他们又不是那样着急的人,也不是心里只有情爱的人。 一切都可以解决的。 顶多暂时分居,他并不觉得为难。 此事也押后再说,纪元带着礼物前来,自然是亲自拜见未来的岳父母大人。 要说这聘礼,已经送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头一回是纪元四位恩师亲手写的聘书,还是其中一位恩师长子亲自来送,已经足见他的诚意。 第二回就是去年送来的五匹西北宝马,更是好上加好。 这次的礼物不说贵重,却都是极费功夫的。 程亦珊想到最近市面上出现的几幅青堂先生画作,自己甚至还收了两幅,便忍不住想笑。 纪元还不知道,未来娘子买了他的画,但也看的出来,如今两人的产业对比,自己完全可以入赘了。 算起来,他好像只有在京城有处房产? 哎,当官的这么多年,还要靠偷偷卖画娶媳妇,难啊。 程大人跟程大夫人自然万分满意。 程大人罕见神智清明,看向纪元的眼神里,颇有些感激。 不仅是感激他为自己翻案,也感激他对亦珊的情谊。 这纪大人在京城多抢手,他心里有数的。 一家子其乐融融。 眼看要到八月中秋,纪元肯定是要留在程家过的。 纪元留在宁安州“偷懒”。 绥许城那边的振威将军颇有些交不了差。 面对太子的询问,振威将军也没办法啊。 “宁安州确实有军务需要处理,当地指挥营的一些文书都需要整理,所以就留了纪督军。” 宁安州的指挥营扶持了东景王,肯定要跟上面回报详情。 但这种文书工作,让从三品的纪督军去管? 是不是大材小用? 振威将军低声道:“纪大人让下官同太子讲,他未婚妻在宁安州,所以趁机去看看,已经到了宁安州附近,不好不过去的。” 太子听此,更是震惊了。 “纪元?有未婚妻?!” 这怎么可能! 他们从未听说过啊! 之前是有些谣传,说纪元在滇州府定亲了。 但这事谁信? 纪元大好前程,公主郡主世家大族女儿随便他挑。 怎么会娶滇州府的人。 如今开口,竟然是有未婚妻了?! 振威将军继续道:“是,他未婚妻是恩师的侄女,也是如今滇州府第一个女学政。” 太子沉默。 这个女学政他知道,学问斐然,教出的学生也不错。 但跟纪元的差距,还是有些远吧? 纪元从未因私非公过。 这次,也算个例外。 不对,也不是因私非公,是领了公差,刚好过去。 太子想到皇室的算盘,都等着纪元回京之后,给他安排一门婚事。 现在这些算盘,都要落空了。 纪元承认的未婚妻,还因为这件事专门去见,已经说明他的决心。 太子再问道:“那个女学政什么家境,可有家族门第?” 这振威将军就不知道了。 反而是绥许城知州清楚。 毕竟这件事,在本地也不算秘密。 要说程家有门第吗? 以前是有的。 但先皇在的时候,因为程家夸今上,被找借口清洗了一波。 之后卷入秘佛殿的案件,探花父亲也出事了,至今还未康复。 如今程家,也就两个做官的。 一个在武新府做左训导,一个在宁安州做学政。 总的来说,职位也不相上下。 “他怎么选了个这样的门第。”太子低声道,思索片刻,“他们什么时候成亲?” “大概,就今年?” “听说纪大人的好友董大人正月开始,就在筹备,想来也快了。” “要是定下时间,纪大人肯定会给您消息的。” 这个倒是。 纪元如今还有公务在身,想要成亲,肯定要跟顶头上司太子殿下讲。 确实跟绥许城知州说的一样,纪元婚期定下后,便亲自回来请假。 他先是把宁安州指挥所的文书递过来,既有表彰军功的,也有分化景国的详情。 经过他手的文书,多半不会出问题。 然后就是跟太子殿下请假:“殿下,臣跟宁安州学政的婚事在 去年便定下,今年可巧又在一个地方,特请殿下批准,让臣跟程小姐成的亲。” 纪元换了身程亦珊准备的衣服,那衣料低调,但却格外衬的纪元英俊,就连腰间的碧玉都格外的好。 太子虽比纪元年纪小,但早已娶妻,对此倒是能理解 只是,他屏退左右,还是要问一句:“你确定要娶毫无根基的程家小姐?” 纪元拱手点头。 见他这样,太子满肚子的劝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讲。 纪元肯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哪用的着他多说? 太子已经接受,甚至想亲自去看看。 可屏风后的一个人站了出来。 老王爷的孙儿陈钧站出来,直接道:“纪大人!你是糊涂了吗!” 这位陈钧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都喊他小世子。 之前在内务府当差,但犯了错,被遣到太子身边做事,此次也算将功补过。 陈钧大喊道:“那程家小门小户的,对你能有什么助力。” “我家妹妹花容月貌,不比那被流放过来的女人强?” 纪元脸色一冷,直接道:“小世子慎言。” 第720节 随即道:“微臣似乎还未到,靠妻儿升官的地步。” 陈钧一顿,话是这么说,但世家大族,皇亲国戚的权力,又岂是你能知晓的。 天知道背靠大山,你又能得到多少权力。 若纪元愿意,皇帝的女儿都娶得。 何苦要这样。 纪元见他神情,冷淡道:“微臣家里,连小门小户都不是,说起来,还是微臣高攀了程家。” “便是如今,直接入赘也不为过。” ??? 纪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入赘? 你还是个男人吗! 太子都没想到,纪元能说到这种地步。 而且他知道,纪元说到做到。 眼看陈钧急了,还要继续说,被太子直接打断:“纪大人有自己的考量,不要再说了。” 太子也怕再说下去,纪元还真的要入赘,那才是打了士族皇室们的脸。 可说起来,你要是真能入赘,那些士族们还不抢疯了。 本来就疯,现在更疯。 可太子又不是特别傻的傻子,纪元这么说的对象,仅限于那个程家小姐,宁安州的学政罢了。 “孤倒是好奇,那程家小姐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让你如此看重。”太子又道,“具体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纪元拱手:“回殿下,十月初十。” 十月。 陈钧那边咬牙。 给家里传消息的时间都不够。 等京城收到消息,生米都做成熟饭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关注一个男人的婚事! 抢来纪元,那就是给自己家族挣来五十年的发展。 不对,是百年的发展。 十月初十,正好也是农闲的时候,官学的事情也安排妥当,很适合成亲。 纪元,程亦珊,董康,宁安州知州等人,坐下来商议许久才定下的。 现在八月二十二。 时间也完全来得及。 不过他这婚事,估计先在宁安州办一场。 等回了正荣县,还要办一场,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跟珊珊都很忙。 太子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拍板做了个大决定。 “好。” “孤要亲自参加你们的婚礼,以表祝贺,如何?” 陈钧满头问号。 他成亲的时候,太子都没来! 纪元成亲,还是跟一个小门小户的成亲,殿下却要去? 这成何体统。 可太子心意已决。 反正战事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收尾的公务,自有人去做,他是真的想活动活动。 都说宁安州发展的极好,还说那里的稻香鱼稻香鸭也好吃。 那里距离两个景国也近,距离出海口更近。 他肯定要去的。 这还是纪元的婚礼,就算为了拉进跟纪元的关系,他也要去。 让纪元成为自己的幕僚,这件事他可从来都没有放弃。 纪元看着微微诧异,但还是拱手称谢。 消息传到绥许城,不少人羡慕地看向纪元。 太子殿下参加他的婚礼,这是何等的荣幸。 不过既然这样,纪元就不能自己回去,要跟着太子的车驾一同回宁安州。 而宁安州那边,则提前送去消息。 作为男方亲友,正在筹备婚礼的董康,以及被董康请过来的自家夫人,还有刘知州夫妇。 他们四个人同时擦擦头上的汗。 本来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完备了。 现在告诉他们,太子殿下也要来参加婚礼? 他们谁也没接触过啊。 这玩意要怎么弄? 说是殿下九月十五到宁安州,还要负责这段时间的衣食住行。 宁安州上下官员都觉得惶恐不安,只好提前准备。 留在绥许城的纪元也没闲着,他陪着太子看了几次地图,凭着地图说出自己之前“读过的书”。 “是,海外还有大片陆地,那书上记载了许多奇人异事,其中亩产五千斤的农作物,确实存在。” “只是出海太危险了,这点闽地的渔民,商船,肯定知道。” 振威将军也是知道的。 他就是被太子留下来处理战事后续的人,之前他就在闽地做指挥使,对海上的事知道一些。 此刻也算清闲,振威将军以为大家闲聊,也说了自己听过的。 “闽地有一艘商船,在海上忽遇妖风,一直往西边吹。” “原本商船到天竺运完香料就要走,谁知道,那妖风卷着船只还往西。” “终于停靠之后,发现当地的百姓。” “那些人饮毛茹血,还不会织布,嘴里叽里呱啦的,谁也听不懂。” “这就算了,但那些人长得黑啊,黑到夜里看不到他们。” 啊? “昆仑奴!”太子先道,“是昆仑奴吧。” “不不不,比昆仑奴还要黑。” “可那艘船也发财了,当地的黄金极多,他们挖了许多黄金回去。” “就用日常不用的物件换的。” “那也算个奇遇,也有人专门去找过,但是不知道航线,也就放弃了。” 振威将军只当在闲聊。 太子却是听的一脸兴奋。 黄金,粮食。 他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若能找到,岂不就是探险家了。 太子深吸口气:“孤也想看看大海,可从未见过啊。” 纪元抬头:“从景国再往南,只需半个月,便能看到大海。” 太子自然知道,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等你婚事结束,要不然去看看?” 太子身边人脸色一变。 还要路过景国? 周围还有无数小国? 这怎么能行。 太子的安全最重要。 纪元也是摇头。 但他们都知道,太子心意已决。 崔伟跟石新会看着,只觉得纪元似乎并非真的在劝? 他们都是聪明人,直接压下这个念头。 既然都给纪元传递消息了,就当不知道吧。 再说,纪元又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两人就当不知道。 第721节 反正太子想一出是一出。 这种行为也不是头一次了。 太子要去参加纪元的婚宴,此事飞快在滇州府流传开。 不过滇州府的百姓一致认为,这是应该的啊。 纪大人那样厉害,太子是该参加的。 消息传到太子耳朵里,还让他有点郁闷。 本以为大家会夸他,没想到还是夸纪元。 “没办法,谁让纪元在滇州府声望如此之高,这也是他一定要离开的原因啊。” “是啊,就连南齐府都要避嫌,有利有弊吧。” 崔伟他们帮纪元解释道。 “还是因为粮食。” “占城稻可真是个好东西。” 如果他也能做出同样的成就便好了。 纪元也不过大他五六岁,可做出的事情,却比他多太多了。 八月二十七,太子一行正式出发。 从绥许城去往宁安州。 好在不管绥许城,还是南齐府,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振威将军又去了一趟南齐府,一众宵小不敢冒头。 只是那九百复合弓弓手,拨调了六百保护太子的安全。 如果太子真的要去看海,这些人谁又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但最好还是别去。 振威将军就差千叮咛万嘱咐了,他都后悔说那些皮肤黝黑之人的事。 不过现在也晚了。 只能期盼纪元能劝动。 振威将军还为纪元的婚事准备了大礼,他不能亲自过去,但礼肯定要送到的。 不仅是振威将军的礼,绥许城上下,都备了礼过来。 刘宝跟柴烽帮忙过目,太贵重的给退了回去,又做了礼单。 柴烽。 纪元在宁安州做知州的时候,就是他的随行小吏。 纪元这次回宁安州一趟,又把他给带上了。 这也让柴烽高兴的很,只是刘宝颇不高兴。 还以为自己才是纪大人的随行小吏呢! 刘宝并不知道,柴烽甚至有意直接跟着纪大人,他总觉得,跟着纪大人做事才有动力。 也是纪元事多,还不知道他俩的想法,甚至说了句:“柴烽帮了大忙,还是你在身边好。” 刘宝:?我呢? 其实刘宝只是临时跟着纪大人,若不是纪大人这次过来,带的东西多,估计都不让人跟着。 两人思索片刻,竟然做了同一个决定。 先讨好程小姐! 跟程家打好关系,以后就能留在纪大人身边了! 所以到宁安州,程亦珊拿到绥许城那边给的礼单,还颇为惊讶。 如今才九月份,还没成亲,礼单怎么就先给她了。 纪元得知后也是无奈。 但还是点头。 给了也没错。 柴烽暗暗握拳,看吧,他做的果然没错。 刘宝也为自己喝彩,跟未来的纪夫人打好关系,真的没错! 毕竟。 整个滇州府都知道,是他们纪大人主动求娶的程小姐,聘礼,礼物,都是一波波的送。 甚至千里迢迢,请自己的恩师写聘书。 那四位恩师的身份或许不高,但都是纪元最重要的人。 距离那样远,礼数却做的周全。 这一看就是用心了。 婚期越来越近。 这段时间,太子也在宁安州玩的开心。 宁安州好山好水,州内道路桥梁修的也好,得知是程小姐的父亲设计的,让太子颇为惊讶。 看来这一家确实有才能。 只是他皇爷爷那会糊涂了,才把程家害成这样。 见纪元身边的小吏因为讨好纪元未婚妻被赏识。 太子似乎知道,想要招募纪元作为自己的幕僚,应该如何下手了。 要不然。 把程家调回京城? 纪元那样在乎程家,肯定会很高兴吧? 太子一边吃着稻香鱼,一边思索对策。 不过他看了看崔伟,又看看石新会,再看看小世子陈钧。 算了,还是回京城之后再说吧,问问李首辅的意思再说。 时间一晃来到十月。 董康夫妇,刘知州夫妇,虽说把婚事操持的十分体面,可很多流程,还是需要纪元亲自去走。 纪元当年学礼节,也没想到婚嫁这一章,自己还会亲自实验。 宁安州其中一处官署腾了出来,作为纪元的婚房。 当时走遍宁安城的主城,去接新娘。 这风俗礼仪,既参照了周礼,也参照了本地的习俗,主打一个热闹却不铺张。 比当事人更激动的,还有滇州府许多乡亲们。 白阿婆带着一家人过来,伐木会几个管事也被邀请,还有很多跟纪元有过交集的人。 程亦珊那边也请了不少女眷,这次是给女眷们直接送请帖,是她这边的宾客。 未婚夫妇两人整理了许久的宴客名单,总算是没有遗漏,还赶在婚礼之前发了出去。 两人齐齐叹气。 怎么成亲比公务还累啊。 不过还好。 马上就要完成了。 可他们还要聊那件事。 婚后,两个人要暂时分开的事。 也有人说,这种事,难道不应该议亲的时候说吗。 两人都不。 如今婚礼马上举办,再聊也不迟。 反正覆水难收,总不能告诉所有人,他们不成婚了吧。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反悔的机会。 纪元先开口道:“成亲之后,我在宁安州待不了太久,估计明年四月份会离开。” 纪元算着时间,到时候太子要去看出海口,他肯定要一起的。 回来之后,再把南齐府的事情处理好,差不多到明年四月。 也不能再拖下去,多半会跟太子一起回京。 回京之后,还要很多事情要忙。 程亦珊看向他:“我先说的也是这件事。” “你能不能先回京。” “我先回京,在京城等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纪元忍不住笑,眼睛都笑弯了,稍稍歪在旁边的柱子上,靠着柱子笑:“好。” 两个人想法一致,怎么能不好。 程亦珊让纪元先回京,因为她也会回的。 但会因为被调任。 第722节 她会努力调任,利用她的优势,她家的优势,这不难。 纪元也相信她会回去。 即使不因为自己,程家也最终会回去的。 珊珊有这个心气。 程亦珊看着他笑,心跳忍不住加速,看了看纪元,又忍不住低头,再抬头看两眼。 纪元其实早就发现了,侧头看她:“为什么老这么看我?” 程亦珊此刻也说了实话,认真道:“你长得英俊。” 纪元一顿,眼神明显有了疑惑。 “你记得你状元游街吗?” 虽然是很久之前的事,纪元当然记得,路过酒楼的时候,珊珊还在上面。 不过那会,两人都不知道后来的际遇。 “你那时候就很英俊。” 这么多年,程亦珊终于可以说实话了! 要说才华,纪元的文章自不必说。 但最开始吸引他的,还是那张脸。 好好好。 白马红袍状元郎是吧。 纪元又忍不住笑,扶着柱子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颜控。” “看来我这张脸,还是有点用的。” 程亦珊忽然又想到什么:“不对,是咱们书店遇见那次。” “就剩一本书了,你猜我为什么给你。” 纪元没说话,因为程亦珊笑眯眯的拍手:“因为你的脸真的长得好看。” 那是化远三十八年,会试之前。 纪元买了几次新出的五经讲义都没买到。 正好碰到程亦珊。 等会,那会他就听到珊珊跟他的丫鬟说:“这书生还挺英俊的。” 那会他根本没当回事。 纪元摸摸他这张脸,默默道:“看来这脸,确实有用。” 见程亦珊还在笑,纪元顺手拉了拉她衣袖,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纪元拉着程亦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这动作让两人挨得很近,让方才还在笑的珊珊忽然变得紧张。 纪元轻笑,轻轻亲在未婚妻的嘴唇上,动作却把她禁锢在柱子旁,手指不自觉握紧程亦珊的手指。 随着程亦珊呼吸急促,纪元生疏的加深了这个吻。 程亦珊并未闭上眼,只觉得头脑晕眩,可却不愿意离开,像是依偎在纪元怀里,也像坐在他身上。 程亦珊一只手捧着纪元的脸,另一只手被握得很紧,微微低头,两人一起练习,纠缠呼吸彼此缠绵。 直到新婚夜晚,二十四岁的纪元跟二十三的程亦珊终于学会了亲吻,开始下一过程。 纪元呼吸微喘,后背薄薄的肌肉上红痕清晰可见。 “累不累。”纪元低声道。 程亦珊带着薄汗,深吸口气,手指在纪元的腹肌上,原来纪元不仅脸好看。 纪元低声笑:“不累就好,天还早。” 第189章 第189章 “纪大人的婚事已经办完了?” “办完了啊。” “那怎么还有这样多的宴席?” “这是百姓们自发摆的, 庆祝纪大人跟程学政成亲啊。” “我们路过的也可以随便吃吗。” “吃,就是给你们摆的,沾沾喜气, 一定要祝贺我们纪大人百年好合, 永结同心。” “肯定祝福啊!” 十月初十的婚礼, 一直到十月十二, 外面自发摆的流水宴还在。 程教谕每次出门,总会被拉着吃席。 没办法,谁让他是珊珊的叔叔啊。 自从来了宁安州,什么流水席都让他去,去了也不能不给钱,别人不给钱了, 他这个当叔叔的还是要给的。 “真的不能再去了,再去荷包都要空了。” 程教谕全家都有些好笑又无奈,只好在程家待着,哪也不去。 正好纪元也在这里住, 他们之间自然有很多话要聊。 一直到十月二十五, 程教谕, 如今纪元的程二叔,要回武新府府学。 纪元带着新婚妻子程亦珊,要陪同太子殿下去出海口看看。 太子早就想去了,但念着纪元新婚,等了半个月才提。 纪元知道太子的想法,一直装作不知道, 可太子都道:“要不然让程学政也一起去, 就当陪孤视察了。” 纪元跟程亦珊听此,都有些诧异。 不过两人刚新婚, 而且肉眼可见的,很快会分开,既然如此,就趁着机会去出海口看看。 纪元心道,这算不算去海边度蜜月? 可惜还要陪上司一起。 见纪元点头,太子肉眼可见的高兴,知道自己提起程学政确实没错。 等他把程亦珊调到京城,只怕他会更高兴。 太子只觉得,这次出行收获颇丰。 不仅打了那么大的胜仗,还给天齐国多了块领土。 就连跟纪元的关系,都亲近很多。 不少人都说纪元这人难搞的很,不知道从哪方面下手。 现在,他好像找到其中的关键了。 十一月初三,在李指挥使提心吊胆的陪同下,太子撺掇着去看海的队伍,终于出发了。 不过他们这一趟,肯定是低调出行,若真的大张旗鼓出去,纪元是真的怕太子回不来了。 明面上,他们一行人启程回京,程亦珊则是说去武新府府学一趟。 实际这一群人,已经出了宁安州。 车队伪装成商贾,是董家的董领头带队,董领头知道情况,吓得整夜都睡不着。 买买三三他还能跟太子打交道哦。 不过那太子看着,还不如纪大人呢。 当然了,这些话都在董领头的心里,肯定不会说的。 车队前后都是李指挥使的人,他跟董领头一起负责整个的安全跟行事。 除了伪装的货物之外,车队的中间,守卫自然最是严密。 太子身边,除了自己的近卫亲信之外,还有邬人豪坐镇。 那皇室的小世子陈均紧紧挨着邬人豪,明显怕的厉害。 可太子都出来了,他实在不能不跟着啊。 太子车驾后面,就是纪元,程亦珊,董康的马车。 要用董家的车队,自然要告知他,索性董康也跟着过来。 董康脸色都变了,见眼前纪元夫妇两个气定神闲,也放心了不少。 哎,不过这事要是办妥了,他在太子面前,也算有了姓名。 冲着这个,他都要办好差事。 “殿下,不,陈公子,怎么会想着去出海口?”董康疑惑道,“那地方是有船只来往,但也没形成真正的规模。” 董康作为本地人,还是了解一些的:“那里的海盐也一般,不过珍珠倒是不错。” 董康为了缓解紧张,把能说的都给说了。 即使纪元跟程亦珊早就知道,但还是再听一遍。 从宁安州出来,路过当年的腊戎领地,就到了景国的地盘。 但如今景国分裂,中间有大片的缓冲地,通行并未障碍。 再路过的几个小国也不成气候,没什么问题。 直到目的地,比独国。 这个人口十几万的小国有着天然海港。 放在现代,肯定是不可能的。 第723节 但如今出海的人又不多,还多集中在闽地粤地江浙。 这里的海港,顶多是出海打渔,所以那里十分落后,听说甚至还在使用一部分的贝壳作为交易货币。 这一路上,李指挥使真是吃不好也睡不下,颇为幽怨的看向纪元,纪大人,您怎么就不劝劝呢! 可随后想,这太子的脾气,确实也不好劝,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怎么就要去看出海口。 不过想想也是,太子回京之后,估计也出不来了。 路上歇息的时候,李指挥使不小心说了这话,太子下意识皱眉:“怎么就出不来了。” 可太子又知道,眼前指挥使说的是实话。 拿父皇来说,他就没怎么出过天齐国,年轻的时候也没有。 自己这次能出来,也是机缘巧合。 李指挥使赶紧谢罪,太子才勉强算了。 晚上,露宿郊外,太子叹口气,对崔伟道:“纪大人呢,让他过来陪孤说说话。” 崔伟去找纪元的时候,纪元似乎早就有准备。 纪元笑道:“走吧,宽慰一下殿下。” 纪元又看了眼珊珊,见她朝自己摆摆手,继续写游记,这才继续走。 看到纪元,太子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纪大人,孤以后,是不是真的不能出门了。” 崔伟,石新会,陈均三个人陪着,等着纪元安慰太子。 纪元道:“不好说,天齐国是皇上跟太子的天下,自然是想去哪里都可以。” “前提是,安全,又有意义。” 意义? 崔伟跟石新会还未阻拦,陈均就要张口。 纪元不劝就算了,怎么还怂恿啊。 “若在京城能管天下民生,那便在京城,若在地方能造福一方百姓,那就在地方。” “只要能为天下百姓尽到自己的责任,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管在哪都可以。” 哦,这个意思啊。 那没事了。 小世子陈均只觉得纪元狡猾,谁知道他转而说了另一件事:“殿下,如今我们还在东西景国的交界处,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说到东西景国。 自然要提到这景国为何要分为两个。 说到西景国的皇帝,竟然是篡夺了侄子的位置,太子总会道:“不顾人伦纲常,就该灭国的。” 小世子陈均缩缩脑袋,他也是皇亲国戚,跟太子是同一个祖爷爷。 虽说血脉有些远了,但这话题到底敏感。 不过历朝历代,皇室夺权倒也正常,谁坐上那个位置,谁就是正统罢了。 毕竟天齐国三四百年,其实也有皇叔夺权的存在。 当然,这都是秘闻,表面上看着也有传位诏书。 陈均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那边太子已经顺心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新又有了精神。 纪元从太子的帐篷走回去的时候,看着漫天繁星,脚步慢了些。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去打扰。 程亦珊远远看着,只觉得纪元要跟旷野繁星融为一体,她上前几步:“休息吗?” 纪元被喊了回来,笑道:“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十一月初三出发。 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七到达比独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深夜谈话,这一路上,不管是太子,还是小世子,事情都少了很多,让随行一众人等,微微松口气。 只是他们商队还未踏进比独国,就已经有人在窥探。 李指挥使只当不知道,那董领头也装作若无其事。 如果是普通商队,肯定是发现不了那些窥探的,装作不知道是最好的。 可对方的伪装实在是太差了,太子都看到丛林里的眼睛,那些人眼神里带着好奇。 这是来卖东西的吗? 以前来比独国卖东西的队伍,都是卖给周边之后,剩了点货物,才会顺道来比独国一趟。 所以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么满的货箱。 毕竟比独国能出售的东西,除了一部分珍珠之外,其他的就是咸鱼,还有低劣的海盐。 太子见此,直接道:“这也不用戒备吧,毕竟只是个小国,而且看着未开化一般。” 纪元却笑:“国虽小,却不能随意欺辱,否则我们跟那些不义之国,又有什么区别。” 当年读书科举背的那些东西,用在这会正合适。 其中规劝帝王,上位者的部分,确实能让人直接闭嘴。 太子也有些羞愧。 之前打了河辉国,分开了景国,又收拾了一圈小国,如今的比独国,他也下意识要同样对待。 倒是忘了,收拾那些小国,是因为他们骚扰了天齐国百姓。 而这比独国,只是在海边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是他们想过来看看出海口的,并非是人家邀请自己。 有了纪元的规劝,太子态度没那样散漫,手下的人也对比独国的人十分尊重。 尊重这东西很奇怪,有时候说不出来,但对方也确实能感觉到。 不多时,那比独国的官员就出来了。 这种只靠打渔为生的小国官员,看起来也没那样体面,衣服也不算完整,说话倒是客气。 看着四十多岁,人有些局促。 纪元在对方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紧张。 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一点不同之处。 这个人的口音。 似乎不对劲。 此地的语言跟天齐国语言已经有些差别,纪元他们都是靠董家的翻译对话。 可这个比独国官员虽说讲的当地话,但里面的细微发音,却是不同的。 那官员似乎注意到纪元的目光,赶紧低头,下意识后退半步,甚至想做个礼。 纪元不敢置信,可又觉得荒谬。 身边的程亦珊低声道:“他是天齐国人。” 虽然皮肤,衣服,甚至头发,乃至语言,都是当地人的模样。 可他受到惊吓的时候,下意识想行礼。 程亦珊见过不少书生,手底下也有不少学生,这分明就是学生时带来的习惯。 前方的交谈基本要结束了。 商队说明来意,说自己想换些上好的珍珠,所以带着货物过来。 对方似乎信了,还松口气,说安排他们住下。 他们这里只有十几万人,没有专门的驿馆,提供住宿倒不是问题。 一切安排妥当,董家的人去谈买卖,他们这一行人则随意逛逛。 等大家都放松警惕,他们就能去出海口瞧瞧。 纪元跟程亦珊对视一眼,作为夫妇俩,自然被分到一个房间,他们俩还有话要聊。 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两人便要回去。 太子还咋舌:“不愧是新婚夫妇,感情就是好。” 董康也跟着笑:“就是,他俩天天在一起。” 说罢,董康似乎觉得,自己在太子面前好像太放松了。 谁料太子并不介意,还好奇道:“方才看你家领队谈买卖,并不说价格,而是低语,为何啊。” 董康拱手,陪着太子想闲聊。 董康熟知本地风土人情,也会一些这里的语言,也算走南闯北,他聊起来,太子听的十分满意。 另一边,纪元跟程亦珊匆匆回去,谁知道在房间里,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方才那个比独国的官员。 这个比独国见到纪元,又看到他身后的小吏,还有纪元夫人的婢女。 官员脸色变了变,还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纪大人,求您帮忙,饶了比独国的百姓吧。” “能不能不要打我们!” 说着,他怕的直接哭出来。 他虽然刚开始不知道这一行人是谁,可他装作听不懂天齐国的官话,还是偷听到一点消息。 而且他也不是全然无知,从细微之间窥探出什么。 第724节 至于为什么张口就是纪大人,既有推测,也因为纪元的名字在西南一带太熟悉了。 连带他的长相都被人传开。 所以他直接赌上性命,前来一试。 让纪元等人惊讶的是。 这人说的话,竟然是天齐国的语言。 猜出他是谁,倒是不难的。 毕竟这人之前装作听不懂天齐国官话,肯定探听到什么。 纪元见过的人多,虽然这人的天齐国话已经说的有些生疏。 但从他的口音中,竟然听出一些熟悉的感觉。 “你是闽地人,闽地的书生?” 官员睁大眼睛。 纪大人真的无所不知! 也是纪元见过的人多,而且闽地语言有些特色,否则他也听不出来。 比独国官员忍不住道:“纪大人好耳力。” “我已经离开家乡十几年,原本以为乡音都改了。” 见纪大人听出他的底细,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出于对纪大人的信任。 眼前官员,就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纪元跟程亦珊身边的人都值得信赖,大家把门一关,开始听比独国官员的离奇故事。 要说离奇,也确实离奇。 眼前的比独国官员,确实是闽地泉州人士,化远三十七年的秀才,名为焦航。 “那年我二十四,才考上秀才。”焦航道,“这个年纪在闽地才考上秀才,年纪已经很大了。” 闽地的科考压力也是出了名的大。 化远三十七年,那年十五岁的纪元都已经中了举人,第二年考进士了。 虽说不能跟纪元比,可天齐国各地,科举考生越来越年轻化愈演愈烈。 像这种考试竞争激烈的地方,二十四考中秀才,确实不会被期待。 可巧当年就是乡试年,焦航考中 秀才,同年继续考举人,结果可想而知。 焦航被邻居奚落,加上家中弟弟比他年纪小,却考上举人,又被家里笑话,万般苦闷之中,他只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一气之下,就,就要跳海自杀! 学生压力太大自杀,在现代不是稀奇的事,在古代也不是。 旁人看了,或许觉得矫情,但身处其中的人,却知道当事人心里的绝望之感。 程亦珊也宽慰过不少这样的学生,多半是因为,学习是他们唯一的事情,根本消化不良一时的情绪。 焦航说到二十四的事,还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道:“谁知道被附近的大渔船救下来,可他们已经出海,不能回去,我就跟着捕鱼了。” 但一个秀才,又不会捕鱼,就是个吃白饭的,好在他识字,能帮忙记记账。 可焦航渐渐发现,这一带的渔民也是会记账的,而且这渔船的账目更是简单,根本用不到他。 也就是看他力气活干不了,这才给他找了个差事。 当时焦航更痛苦了,万般无用是书生。 所以他又跳海了。 这次渔船走的远,海面空空荡荡的。 焦航觉得,他这次一定会死。 可再醒过来,人已经在比独国了。 两次命不该绝,让焦航甚至有些迷茫。 面对比独国的渔民,焦航更加迷茫。 可都跳了两次海,人还是没死,总觉得像是在说天无绝人之路。 在渔民家里的时候,焦航吃着咸鱼干,更是愧疚。 他在家里一边读书一边做工,还会被嫌弃。 在天齐国的渔船上,虽然在记账,可其实也是个多余的人。 这异国渔民家里又不富裕,他们甚至语言都不一样,自己还要吃白食。 不过很快,来自天齐国泉州靠海的焦秀才发现一件事。 这个渔民家里的渔网,总是出问题,好像是编织的手法不对。 按照泉州那边渔网的做法,就没那么容易毁坏,收用都方便。 焦秀才顺手帮了这个渔民的忙,改变一边渔网的编织方法,那渔民从迷茫到惊喜,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明显在感谢。 “我也没想到这地方如此落后,那渔网落后天齐国太多了。”焦秀才颇为不好意思,“之后部落找我,国王也找我。” “我就干脆带着他们改进渔网跟渔船,不过我也是半吊子,可还是有点用。” 他留下来学了比独国的官话,又会天齐国的官话,帮了比独国的大忙。 算是比独国的肱股之臣。 纪元听着,心道这焦航是来扶贫了啊。 他这番奇遇倒是也有意思。 反正焦航在比独国还是比较开心的。 比在家中开怀。 焦航还颇不好意思:“在家里,我就是个吃白食的,没有什么功名,也没妻室。” “秀才早就烂大街了,也不算什么。” “可没想到在这,却是不同的。” 刚开始或许是为了感谢,之后因为虚荣。 可现在,三十六岁的焦航看着像是四十多,已经在这地方十二年了。 他对比独国有着深厚的感情。 国王人很好,他的儿子也很好。 “这里的百姓都很好,他们,他们经不过一场战争。”焦航哭着道,“比独国并未侵扰天齐国,还请纪大人说服太子殿下,说服李指挥使,放过这里的人吧。” 听了这些话,在场的人都有些触动。 也没人觉得焦航是天齐国人,所以这么说很不好。 因为焦航是真的在为当地人着想,他也愿意帮当地人过的更好。 他偷偷过来,只是为了给这些百姓谋求一条生路。 语言,文化,这些既重要又不重要。 说白了,无论哪里的人,想要的都是吃饱穿暖,这跟人种国家都没有关系。 比独国的百姓,只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 这种情感是共通的。 所以大家可以理解。 纪元的态度,也完全出乎焦航的意料。 焦航过来,做好了自己被当罪人的准备,也做好了自己被带回天齐国砍头的情况。 没想到纪元只是道:“我们过来,并非打仗。” “天齐国不打不义之仗。” 真,真的? 不是打仗吗。 他以为清算到比独国了。 比独国的人根本没去骚扰天齐国! 他还觉得疑惑呢。 纪元也没想到,他只是想让太子开开眼界,却让比独国的人如此担忧。 正想着,焦航低声道:“那是不是想让这里的人成为新宁人?那我们能分占城稻种子吗?” “我们十几万人都过去,可以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举双手同意! 打渔真的太苦了,要是能带着大家迁徙到更好地方,国王也不会反对的。 说句不好听的,做这种小国的国王,还不如天齐国一家富户过的舒服。 但他们中间有一个景国啊,那要怎么办? 纪元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 飞地。 意思是隶属某一个地方管辖,但是跟这个地方并不接壤。 若能在这里建起一块飞地,把这里建设成真正的港口,不仅出海口有了,就连东西景国也不足为惧。 而且这里可以作为出海的补给站。 看着焦航一脸期待,纪元都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焦航想的是,十几万比独国跟着他们去天齐国,纪元想的则是,让他们在这里建设成港口城市。 第725节 反正疆域已经在扩大了,真的不介意再来一点。 这可是出海口。 只要有这个出海口。 东西海随便出。 可此事还要商议,纪元也不能给个准确的答复。 但若天齐国决定接受这片飞地。 那眼前贫穷的比独国,只怕立刻会成为各地的香饽饽。 靠近此地海港的滇州府大批物资,可以走海路直接往东走,跟江浙,鲁地,京城的来往也会更加频繁。 以前只能走陆路,现在还多了条海上通道。 给滇州府弄一个出海口。 那以后滇州府的发展还用得着说? 纪元之前就想过这件事,如今真的要办,还是颇为激动。 虽说激动,可纪元还是先道:“放心,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损害本地百姓的利益。” 纪元这个保证,焦航非常信任。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冒着砍头的危险找过来。 这可是纪元啊! 西南一带,东南亚一带,谁不相信纪元的名声。 等焦航一走,程亦珊就已经铺好纸张,知道自己夫君肯定要加班了。 可带走这十几万人,好像有些不现实。 不是天齐国容纳不了。 而是元哥儿明显更看重这里的港口。 所以,他要怎么做? 纪元拿起画笔,随手画了一幅地图。 这地图就在他心里多时,以他的画技,随手便能出来。 可这次的地图,多了条官道。 从宁安州一直延伸到比独国。 而比独国这里,则不是如今落后的渔村模样。 一座港口城市,就要拔地而起了。 程亦珊拿起纸张,坐在纪元身边,看看这港口,再看看纪元,喃喃道:“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有多聪明。” 纪元像是开玩笑道:“我跟焦航一样,也是其他地方过来的。” 纪元只是随口一讲,穿越这种事太过离奇,他没打算讲出来,只是想到焦航的经历,觉得有些神奇罢了。 他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焦航”? 他们的见闻似乎碾压某个地方,某个时代。 可若不用好这些东西,那就太可惜了。 已经睡了的太子,根本不知道明天的纪元,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飞地。 港口城市。 再一次扩大疆域。 太子做梦都不敢想啊。 第190章 第190章 太子, 小世子陈均,李指挥使,董康。 以及一众官员, 盯着纪元的地图仔细看。 太子坐不住, 看了一会地图, 又看了眼外面。 按照原定的计划, 这几天先休息,等比独国的人对他们放下戒备,再去看看出海口。 而且看着李指挥使打探的情况来看,其实当地并不在乎那个港口,想去看就去看,也没什么的。 所以太子打算今天下午就去, 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听到海浪的声音,这还是他有生之年头一次听到大海的声音。 可现在,什么计划都打乱了。 因为纪元给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那个地图港口一标注出来, 就让滇州府的董康呼吸急促。 这港口要是成了, 他们家的货物可以直接送到京城附近的港口, 不用再走陆路了。 单是想想,就知道能节省多少人力物力。 滇州府物产丰富,苦于一直走不出来,内里大山太多。 可现在直接绕开大山,从较为平坦的西南方向,直接从海上运输。 这, 这要是成了。 滇州府再也不是什么偏远之地了! 董康看见纪元, 他就是滇州府的福星吧。 之前大家都说,可惜他没有当滇州府的知府, 之后也不可能。 可他就算不是当地官员,还是能给滇州府带来如此大的好处。 李指挥使则在想另一件事。 若纪元这条宁安州到比独国飞地之路通了,这商路附近的宵小便不足为惧。 为了保护商路,也为了在这条路上得到好处,他们也会老实下来。 这样一来,等于说给宁安州多了层保护,想要打宁安州,先要解决这条商路。 总之这样一来,宁安州的安全,彻底有了保证。 太子则喃喃道:“再次开疆扩土了吗。” 倒是小世子陈均道:“人家会同意当天齐国的飞地吗。” 虽然大概率会同意,不同意也可以打。 可大家的表情,怎么觉得这是十拿九稳了? 纪元并未说焦航的事,因为他知道,眼前众人虽然各有各的办法,但想法一致。 那就是天齐国要是愿意,没人会反对的。 而内里的原因,自然是比独国太穷了,穷到无人问津,他们都愿意跟着纪元他们去当新宁人,还怕什么。 众人最后看向那座港口城市。 若让天齐国来建设,发展这样的规模也不难。 滇州府第一座水泥作坊已经有产出了,还建了一座蒸汽机做动力。 修路,建城,都不是难事。 难的是有这种天才的想法。 纪元这建议都不用多解释,在场所有人全都赞同。 便是跟纪元一直不对付的皇室成员陈均,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反而有些激动。 这纪元,可真厉害啊! 怪不得大家都想让纪元为他们所用。 太子倒是好运气,跟着纪元,一路军功政绩飞涨。 这事办成了,别说杀了楚大学士那事了,以后再砍两个臣子,估计都没人说话。 太子他们这边还在拉着纪元兴致高涨的闲聊。 比独国那边则在紧张。 国王看着焦爱卿,忍不住道:“真的不是来打我们的?” 焦航发现这商队不对劲之后,就立刻跟比独国国王禀告。 猜测是天齐国官府的人,国王都想带着大家赶紧跑。 当时说的是:“通知百姓们快跑吧,出海打渔,或者跑到山上!” 还是焦航把人拉了回来,焦躁道:“或许还有转机,咱们又没有趁机去打滇州府。” 这是真的。 他们这些年日子刚刚好过一点,谁会去招惹天齐国。 焦航想到队伍里那个年轻英俊的年轻人,有人喊他纪公子,而且人人对他都很尊敬。 不过即使再尊敬,纪公子还是以一个年轻人为尊。 虽然那个年轻人对纪公子也很尊敬,甚至以他为主心骨。 焦航在比独国做官也十几年了,而且知道滇州府有什么大人物。 可心里总是想。 不会吧? 滇州府内能让纪大人为尊的年轻人,只有当朝太子。 第726节 而天齐国的太子,确实只有十九二十的样子。 他们过来做什么? 攻打他们? 那暗地里是不是还有复合弓的精兵? 焦航深知,若天齐国真的打过来,他们这里毫无还手之力。 除非死战。 所以他心里也是厌恶的,比独国就没骚扰过天齐国,凭什么过来。 几经犹豫下,焦航在这些大人物之间来回选择,去了纪大人房间等待。 再看着纪大人身边的人,跟传言的一模一样。 甚至连他新婚妻子也在。 这就是纪大人! 也不是他们消息灵通,而是纪大人真的在这边太有名了。 还好纪大人没有为难他,只让他等候,也说不会攻打比独国。 当时他还起了心思,让比独国的人成为新宁人,都过上好日子。 国王也道:“要是那样就好了。” 现在大家只能等待,等着天齐国的人过来接触。 十一月二十九。 比独国官员焦航被请去“商队”入住的地方。 而这次,纪元也表明了身份,正式以天齐国官员的身份见面。 其他人都不合适,大家商议过来,还是纪元出面最好。 太子身份尊贵,不好暴露。 小世子不用提,他若站出来,那功劳全是他的,太子不会同意。 其他一众官员里面,太子跟其他人,都选了纪元。 也确实是他合适。 纪元的名字在西南一带,就是活招牌。 焦航见他身份没有暴露,就还用比独国的语言交流。 交流的结果,则顺利的不像话。 反正在太子那边看来顺利的不像话。 因为总的看来,就是纪元表明身份,想要跟比独国合作,以后滇州府的货物从这边海港经过。 但是这天然海港停靠不了太大的船只,需要修缮,为了表示诚意,天齐国愿意出钱出材料。 材料运到比独国,然后花钱雇佣当地人修港口。 这种要求提出来,一般国家都会认真思量考虑。 但这还是个比较原始的小国,似乎没怎么商议就同意了。 然后甚至小心翼翼请求,他们能不能并入天齐国,成为天齐国的属臣,期望天齐国的威仪,可以保护他们不受周围其他国家欺负。 焦航原本还有些演的成分,说到这件事,却是怎么都演不下去了,一直吐槽。 “那景国,没事就来抢海盐抢鱼获。” “种的粮食也抢,还让我们国家给他们出税银,甚至来抢我们这边渔女。” “之前好不容易攒下的珍珠,想要卖给天齐国的货商,也全都被他们抢了去。” “我们要成了天齐国的属臣,他们就不敢再抢了吧!” 焦航骂了半个时辰的景国,最后总结道:“变成东西景国,是他们该!” 这些当然是用比独国语言说的,但凡比独国的人听了,都忍不住点头。 说的没错! 焦大人说出他们的心声。 纪元无奈,但这也不算意外? 毕竟景国以前仗着在西南势大,体量中等的河辉国都被他们骚扰,甚至想过跟天齐国起冲突。 比独国这种小国,肯定不会放过,反正都是顺手的事。 弱肉强食,在国与国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焦航这些真情实感的骂句,倒是让太子他们忍不住点头,打消了一些疑虑。 原来这小国是想寻求天齐国的庇护。 这简单啊。 以后成为他们天齐国的属臣,但凡景国敢碰你们一根手指头,那李指挥使的军队,可不是吃白饭的。 此事谈的虽然快,却也是合理的。 从十一月二十九开始,再到十二月初九,整整十天时间,比独国官员们来了个遍。 纪元发现,他们这里最大的官员,好像就是焦航了。 没想到天齐国的一个秀才,来这里成了国师一样的角色? 十二月十五,坐立不安的比独国国王亲自来见纪大人,虽说他是个国王,但对实力的估量,心里还是有数的。 纪元不敢托大,算是互相行礼。 太子在一旁看着,心里感慨。 怪不得身边不少人都说,纪元不能留在西南一带。 确实不能留,凭借他的名声,再加上天齐国做靠山,想要招安这些小国,简直手到擒来。 太子还有些别扭,因为这国王对纪元恭恭敬敬,对别人虽然也客气,但远远不如纪元。 程亦珊开口道:“天齐国积威极深,做天齐国的官员,陛下的官员,果真是极幸运的。” 程亦珊一句话,看似在夸天齐国,其实在夸皇上。 可说陛下的时候,又看了太子,这意思自然是在夸皇上厉害,但明显连带了太子。 太子挑眉。 此话不错。 纪元如今收到的尊敬,多半也因为他是天齐国的官员。 没办法,他家的江山,就是如此。 董康嘴里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程亦珊化解了危机。 这位滇州府第一位女官,果然是了不得的。 听说她在滇州府很有背景,反正当地身份贵重的女眷,都跟她关系极好。 纪元那边虽然跟国王闲聊,却也看到这边的动静,笑着朝珊珊眨眨眼。 比独国港口的事,定下了。 至于属臣跟飞地,区别也不大了。 这块港口谈下来之后。 这西南一带,也算彻底掌握。 他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港口洽谈期间,他们这一行人,自然是可以去看看的。 这地方确实是天然海港,只是海滩太浅,需要人工建设,才能停靠较大的船只。 如此大的工程,不是比独国可以做下来的。 技术也好,人力物力也好,都需要天齐国的协助。 太子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忙碌,心道,他不是过来玩的吗,怎么莫名其妙办成一件大事。 当然,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太子最后又看向纪元。 这个人,一定要成为他的幕僚才行。 如今看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一行人来到海滩,此地的场景,实在震撼到内陆来的一众官员们。 原生态的海滩,没有经过任何的修饰。 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一眼看过去,瞭望无际。 白日的海洋是那样漂亮,程亦珊也没想到,书上的大海是这个摸样。 虽说住进比独国之后,就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远远也能看到海洋。 可直到走近才知道,为何书上许多人看到大海之后,一直念念不忘。 海鸟在海面上飞翔,柔软的沙滩拍打着浪花。 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一切都那样梦幻。 从未见过海的京城官员们,乐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邬人豪甚至跃跃欲试,想要下水去玩。 有了邬人豪的开头,那小世子陈均干脆也去海边玩水。 一层层的海浪扑过来,别提多惬意了。 太子那边也不顾身边人阻挠,干脆的下了水。 第727节 别说他了,其实他身边跟着的,也想去玩啊。 比独国国王,还有官员,甚至渔民们,颇为无语的看着这一幕。 不就是海吗。 至于吗。 可他们的喜欢,还是让当地人忍不住笑了。 如果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离开他们土生土长的家乡。 在十几万人大迁徙之间,他们还是觉得天齐国过来建设港口,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此事谈的顺利,其实也因为,天齐国的纪大人,不仅考虑到天齐国的利益,还考虑到本地人的情况。 对比离开家乡,那还是建设家乡更有意思。 焦航甚至眼睛一转,对身边人道:“派一些渔船在附近守着,如若有什么危险,可以及时捞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群旱鸭子。” 焦航又看了一圈,见只有纪大人跟他的夫人还在旁边。 程学政是女子,确实不合适下水。 在海边玩了一整天,太子别提多高兴,他还想坐着渔船出去看看,被大家死命阻拦。 倒是在纪元的建议下,坐了比较安全的渔船,在附近转了转。 当然,周围有着许多船只保护,很是安全。 纪元跟程亦珊也去了。 程亦珊扶着船只的桅杆,眼神亮晶晶的:“原本以为这船已经够大了,但飘到海上,才知道这船也不大。” 海洋辽阔无际。 在很多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以为海洋就是边际线了。 其实并不是,海的另一边,也有着不同的世界。 在另一个时空,就在海洋时代吃了亏。 可不管哪个时空的人,对海洋的向往,都是一样的。 一整天的时间,太子一行人玩疯了,甚至连李指挥使都颇为激动。 比独国的人看着,也颇为自豪,他们习以为常的场景,竟然被天齐国的人这般喜欢。 更高兴的,那还是焦航。 因为傍晚刚吃过饭,纪大人还特意来找他了。 焦航还以为纪大人有什么吩咐,只听纪大人低声道:“这附近哪里的海滩能看到落日?” 啊? 就这个问题? “人少一点的。” 焦航在这里生活也有十几年了,这些地方自然是知道。 “有一个小海湾,我叫它黄昏角。”焦航道,“黄昏很美,很少有人知道。” 就算当地人知道,也不会去的,毕竟哪里都是海啊。 纪元谢过。 焦航只见纪大人走到他夫人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哦,要带媳妇儿看海。 焦航无意。 你们这些没见过海的内陆人! 这次见识到海的漂亮了吧! 程亦珊喜欢海。 很喜欢。 不管是大海上的感觉,还是在沙滩边上。 可惜的是没能踩踩海浪。 看到海浪扑在脚边的时候,总觉得会很惬意。 不过没关系,现在她可以感受到了。 焦航说的地方,果然人迹罕至。 比独国的日头很长,黄昏时分,海风还有些暖,纪元扶着程亦珊坐下,给她脱了鞋袜,帮她把裤子绑起来。 “去踩海浪?” 程亦珊坐在海边的石头上,低头看单膝给她脱鞋袜的纪元,忍不住亲了亲他脸颊。 她喜欢海浪,但更喜欢现在的纪元。 两人赤着脚在沙滩上行走,感受着自由的海浪一波波的涌上岸,海浪冰冰冷冷的,让人心里似乎都平静下来。 海岸边的黄昏似乎格外的长,又格外的短。 在这片无人的海滩上,两个人直到夜晚才回去。 接连几天里。 天齐国海港的事谈的非常顺畅。 有天齐国太子在这,只要他点头,很多事都可以立刻做决定。 等他们回天齐国,两边的道路就可以修建。 修好之后,就要开始修码头港口。 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就算加快进度,也至少要两三年时间。 到时候会派有经验的官员过来。 纪元还跟太子道:“此海港均出自您之手,一定要办的尽善尽美才是。” 太子听此,立刻点头。 没错。 他肯定要事情办的快速且漂亮。 小世子陈均在一边都要酸死了。 谁不想有纪元这样的属下? 有纪元在,以后也没人敢说太子一个不好吧。 十二月二十,他们一行人启程回滇州府。 主要这比独国也没什么玩的,天天看海吃海鲜,很是无趣。 最有意思的出海,谁也不让太子去,就连近海也不让去,太子便起了回去的心思。 不止是回滇州府。 是回京城。 太子准备回京城了。 他现在手握政绩,看谁还敢再说他。 文治武治,哪个不是最厉害的。 灭河辉国,分景国,替皇爷爷报仇,长了天齐国气势。 多出一个南齐府,又多了一个这么好的天然海港,实在是大大的政绩。 太子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回去的速度显然快了很多。 董家带来的货物留在比独国,一行人走的极快。 现在走快点,说不定还能在宁安州过年。 不过纪元跟程亦珊意识到,他们分别的时间,似乎要提前了。 原本以为,说不定能到明年的六月再走。 但现在港口谈的顺利,太子又归心似箭。 再加上南齐府还有不少事情等着纪元处理。 两人分别的时间,似乎比想象中要快。 好在两人都不是为此纠结的人。 他们都有很多事情等着做。 终于到了滇州府,太子不准备在宁安州待下去,而是要回绥许城。 他来宁安州,本就是因为纪元的婚礼,再加上顺道去看看海港,现在就要回去了。 太子倒是考虑到纪元刚刚成亲,所以道:“纪大人,你暂时不回绥许城也行,南齐府那边让刘知州过去吧,你举荐这人很好。” “等到三月班师回京,你却是要一起同行的。” 意思就是。 杂事不用管了,他会帮忙。 而且纪元举荐宁安州刘知州去南齐府做知府,太子也是同意了的。 可三月之前,要去绥许城,跟着他一起回京城。 说着,还笑着对程亦珊道:“放心,相信你们很快会再见的。” 太子觉得自己颇为贴心。 第728节 纪元的提议,他基本不会否决。 还考虑他家里的情况,等回京之后,肯定会让程家一起调过去的。 到时候纪元夫妻团聚,肯定会感谢他。 纪元程亦珊面不改色,先谢了再说。 但等太子一走,程亦珊道:“虽说早晚都要回京,但最近不行。” 纪元明白。 珊珊有太多产业在这边,不可能丢下不管。 他们俩成亲之前就说好了。 没想到太子会提前插手。 而太子如此做的目的,自然不是看好程家,也不是因为程亦珊的本事。 是想拉拢纪元。 程亦珊不会为这种事生气,只是觉得会打乱自己的脚步。 不过她看纪元气定神闲,心一下子就放到肚子里了。 她担心这些做什么,纪元肯定会办好的。 纪元见她又笑,也笑道:“你回来这事,倒是可以做点文章。” 程亦珊也不用问是什么,踮起脚拍拍他肩膀:“尽管做,我不介意。” 去海港的人回来。 宁安州刘知州总算松口气,李指挥使也擦擦头上的汗,终于完成任务了! 也算无惊无险。 多半跟他们之前打了大胜仗有关,谁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但刘知州这口气还未下来,就被太子点名调到南齐府。 刘知州满头问号。 这也太突然了?! 至少明面上很突然。 要不是纪元之前给他透过底,这会肯定手忙脚乱的。 虽说升官很好,但也不能这么着急吧? 趁着太子休整的三天时间里,刘知州清点了不少占城稻的种子,又带了宁安州本地的技术,以及得力的手下。 他肯定要带着自己的班子去南齐府。 那边百废待兴,很需要建设。 刘知州成为刘知府,他这经历也算传奇。 纪元跟着程亦珊住到程家,看着官署的人忙忙碌碌。 原来看大家忙,是这种感觉啊。 清闲日子没过两日,珊珊也被府学喊走。 作为府学学政,手底下还有个额外的女校,其他产业也有不少,程亦珊自然是忙的。 纪元干脆在程家陪着小黄。 没事的时候,还出去放牛。 他成亲,小黄也是聘礼之一,这小黄也是程家的。 哎,总感觉自己在吃软饭啊。 这样不行。 吃软饭要有吃软饭的样子。 纪元洗洗手,开始做甜点,从抹茶蛋糕,做到奶油小方,甚至还做了极为漂亮的盆栽形提拉米苏。 问了程家的下人之后,他便亲自去送点心。 人在府学,他便送到府学。 人去书铺了,他也送到书铺。 送去就回,绝对不打扰珊珊做事。 这日,程亦珊跟书房其他老板刚确定接下来要印的书,就听到下面的婢女道:“老板,纪大人方才送了点心过来。” 婢女说的熟练,明显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那几个女老板捂嘴笑:“早就听说,你主外,你家相公现在主内,竟然是没错的。” “是什么点心?你夫君还会做点心?” 程亦珊无奈,但又有些想炫耀,面上还是淡定道:“拿过来吧。” “他人呢?” “已经回了,说是还要放小黄。” 程亦珊扶额。 其他老板们更是笑。 众人自然知道程亦珊的夫君是谁。 大名鼎鼎的纪大人,还有谁不知道。 方才说什么主内主外的,也是在开玩笑。 毕竟纪大人此刻的清闲,是刻意留出来给他家娘子的。 否则以他正三品督军的身份,事情可多着呢。 但太子都开口说随他做什么都行,这份看重,不是谁都有的。 这样厉害的人物,闲下来之后,竟然给娘子做点心,做完点心去放牛。 如何不让人捧腹。 那点心拿过来,只见食盒里只有一个点心。 这点心需要两个手才能捧住。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如何能把点心,做成一盆花的模样? 花朵的颜色搭配也是漂亮的。 学过绘画的纪元,对这种色彩搭配,简直手拿把掐。 众人感叹,这么好看的点心,必然是精心制作的。 程亦珊同样没想到,竟然是点心做成的花。 她忽然有些不舍得拿出来。 别 说大家尝一尝了,看也是不愿意让她们看的。 不是她小气,而是纪元既英俊,还会做这样的点心,也太吸引人了。 反正,很吸引她。 第191章 第191章 永康四年, 二月二十五。 纪元带着柴烽,刘宝,邬人豪, 董康一行人来到绥许城。 刘宝不用说, 为了运送马匹, 以及聘礼, 他跟兄弟们从肃州开始跟着纪元。 这次收下南齐府他们也有功劳,论功行赏,他们跟家人都能受到益处。 不过他们肯定是想跟着纪元的,所以回京之后,会是纪元的人手。 柴烽则是另一回事。 当年在宁安州,柴烽就是纪元身边的小吏。 那时候纪元离开, 他就想过跟随,但纪元那会前途未卜,他回京还要做大事,自然是没同意。 现在虽说也有危险, 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此次柴烽再提, 纪元自然点头。 柴烽全家兴奋的差点半夜放鞭炮! 邬人豪则是个例外。 很早就说, 他是天生将才。 此次东西景国的事,邬人豪出力极多,他参与的战斗,几乎百战百胜,就以他的体格,看着便让人害怕。 原本要留在宁安州, 但跟着太子去了一趟海港, 便被太子钦定,要去京城了。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 邬人豪的母亲一直在建孟府府城,他们母子两个多年未见。 但建孟府到宁安州实在太远,不好接回老母亲。 邬人豪调回京城,就能跟母亲在京城团聚了。 董康也是因为同去海港的缘故,被太子另眼相看。 再加上他在家休息了一年,也该回京述职,然后再去新地方上任。 纪元猜测,董康大概率也会留京。 第729节 董康私底下还说:“我若是留京了,肯定是因为你。” “太子想要拉拢你的想法太明显。” 虽然可以理解。 但是不是太着急了。 纪元笑:“那多好,以后在京城,还能互相照应。” “而且海港的事,也有咱们督促,滇州府货物可以快点送出去。” 提到这事,董康严肃起来。 谁不想让家乡发展的更好? 以前滇州府在京城无人,现在有了,一个他,一个纪元! 纪元还能顶十个他! 他们几个来到绥许城,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刘知州变为刘知府,甚至已经安排修路。 这道路确实重要,肯定要早点修的。 再加上纪元打过招呼,滇州府府城产出的水泥,确实优先供应他们。 有刘知府兢兢业业做事。 纪元对南齐府的未来很是看好。 文有刘知府。 武自然有振威将军。 振威将军甚至趁着这段时间,很是整顿了附近的指挥营。 他甚至上书,天齐国所有指挥营都要整顿。 此次弊端,若不是敌人没有发现,他们天齐国只怕是要完了。 毫不夸张的说,河辉国若是国力强盛一点,他们都不可能处理的那么简单。 南齐府各处,也留了他信赖的官兵。 至少把持这里二十年,再提以后的事。 振威将军看到纪元,明显高兴很多。 靠谱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这次回京,肯定要有人看着太子,省得他又有什么突发奇想。 纪元在,那就安心了。 回京。 都要回京了。 纪元化远四十四年离京。 如今永康四年回京。 很巧,又是一个任期。 上次回京,他在暗,其他人在明。 这次却不可能在暗处了。 不用想就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针对他。 但这些人真的想针对他吗? 倒也不见得。 三月初三。 太子出征的队伍,班师回朝。 八月。 京城。 二十五岁的纪元再次回到京城。 两侧街道,都是欢迎胜军回京的百姓。 他们天齐国的军队回来了! 这次出去,直接开疆扩土了! 还拿下一个海港! 更有无数西南小国请求朝贡。 别说皇上高兴的不行,对天齐国百姓来说,也是振奋极了。 天齐国果然是最厉害的! 天齐国的军队战无不胜! 太子也没想到,京城是这幅盛景。 看来这近两年的辛苦,果然是有用的! 太子骑在马上,朝着百姓们挥手。 朝中文武大臣都在承天门前迎接。 除了李首辅之外,其他臣子们都在。 接受朝臣百姓跪拜之后,太子等人被请到皇宫当中,余下官员兵士则有盛宴等待他们。 这是所有将士们的狂欢。 这也是他们应当受到的荣耀。 一路上,都是天齐国百姓官员们的夸赞。 所有人听的飘飘然。 什么好听话都往耳朵里面钻。 “天齐国的将士果然勇猛。” “不愧是胜军,队伍跟旁人都不同。” “开疆扩土,这是可以写进史书里的功绩啊!” “万国来朝,多少年都没有过了。” “如此盛景真是闻所未闻!” “为了边关百姓们的安危,真的辛苦你们了!” 此刻,所有的疲惫好像都值得了。 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反正他们保卫了边疆,保卫了天齐国!保卫了百姓! 纪元也笑,他站在太子后一位,本就备受瞩目,现在更是有无数人看他。 有纪元在的地方,就有政绩。 有纪元在的地方,就有发展。 普通人或许不知道。 但满朝文武,谁又能不清楚呢。 朝中现在的势力格局早就变了,但唯一不变的,只有一点。 各方势力,都想拉纪元入伙! 纪元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也是笑着应和。 其中还有人不死心,试探问:“听说纪大人成亲了?” 这个大臣像是不经意间询问,可周围人却竖起耳朵,等着纪元的回答。 纪元笑盈盈的,说出让他们都叹气的消息。 “是了,已经成亲了。” “是哪家的小姐啊。” 这人接着追问,纪元笑眯眯看他,似乎在说,你不知道? 是啊,谁会不知道呢。 纪元的婚事传过来,已经是今年年初的事了。 娶得还是一个小门小户之女。 不过那女子在宁安州竟然做了学政。 虽说是纪元离开之后做的,但说不准是跟他有关吧? 以纪元在那边的影响力,这是很有可能的。 可那程小姐的文章传过来,大家就知道,这样有学问的人,做个学政,那还是可以的。 猜测虽然少了,酸言酸语却是没停过的。 一个名不经传的程家,抢了他们的乘龙快婿,如何不让人恼怒。 纪元直接道:“我与程小姐伉俪情深,对天地发过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还请对本官的娘子有些尊重。” 纪元直接挑明了。 不要再打听了,再打听,那就是对我娘子不尊重,也是对本官不尊重。 至于其他的,更不要想。 他直接说,对天地发过誓。 第730节 这年头,对天地发誓,还是有些用的。 迎接太子,纪元的一行人,只觉得头疼。 这个纪元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 如今他羽翼丰满,谁又能拿他怎么办。 世家大族的臣子们脸色难看。 他们早就说,赶紧给纪元说亲,拉拢到自家阵营,可谁料他抢先一步,直接找了个小门小户占住位置,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皇室那边则在看太子的想法。 谁料太子竟然主动解围:“是啊,程夫人落落大方,明艳聪慧,跟纪元正相配,你们就不要再打听了。” 啊? 太子你? 你那些堂妹表妹们,可都想嫁给纪元。 你这句话,岂不是绝了她们的心思? 一肚子弯弯绕绕的众人,终于来到新皇面前。 纪元被新皇身边的李首辅吓了一跳。 他这次出去,也就三四年的时间,李首辅如今苍老的厉害,花白的头发似乎没什么光泽。 看着就是个垂暮老人。 李首辅今年,七十三了。 怪不得他没有迎接,而是在皇宫内等着。 李首辅愣了片刻,才慢慢说起赞扬的话,好在逻辑还是在线的。 朝中众人,似乎早就习惯了。 便是政敌,也等李首辅说完。 这并非是政敌们大度,而是要展现自己的风度。 不跟老年人计较。 因为都知道,李首辅撑不了太久了。 先皇曾说,要让李首辅干到七十五再走。 如今已经七十三的李首辅,或许逐渐会成为朝中的摆设。 一个摆设而已,不会有人再跟他针锋相对。 纪元向皇上行礼之后,又来到李首辅面前。 李首辅朝他微微点头,笑道:“做的很好。” “给李首辅赐座。”皇帝开口道,“端些参汤上来。” 满朝文武立刻夸赞皇上恩德。 朝中又恢复热闹。 打了大胜仗,还开疆扩土两个地方。 朝中不兴奋才奇怪。 太子被众人围着夸赞,二十的年纪便带兵带出这样大的胜仗,真是厉害云云。 纪元还在李首辅身边,李首辅朝他微微抬头,让他看对面的一个年轻人。 “大哥果然厉害,三弟实在敬佩。” 大哥,三弟? 纪元眼神微变。 三皇子? 也是,没记错的话,三皇子今年十八,确实可以到朝堂议事了。 太子早就知道这事,故而反应还算平淡。 他手握这样的政绩,不会有人能越过他。 想到这,太子看了看纪元。 只要纪元站在自己这边,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场庆功宴,一连开了半个月。 民间的集会歌舞也没停过。 一直到中秋过完,似乎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息当中。 时间过的还真快。 去年这个时候,纪元还在准备婚事。 如今则在京城,等着授官。 说起来,纪元如今,倒是没什么职位的。 从三品的督军,不过是个临时的职务。 之前是肃州的知州,之后代任南齐府的知府。 如今这些位置都有人填上,而他倒是无官一身轻了? 不是不想给纪元职位,而是不知道给他什么位置。 京官跟地方官不同,地方官跟临时的督军职位还是不同。 所以给他什么职位,让朝中犯难。 而且大家都知道,皇家还是有意让纪元去管内务府的橡胶司。 朝中商议来商议去,干脆先给纪元一个翰林学士的位置。 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二十五岁的纪元,先进了翰林院,便表明皇上对他的态度。 除了满意,还有其他的吗? 所有人都知道,纪元半只脚,已经迈入内阁了。 若不是年纪不够,以他的政绩,直接进内阁当大学士,那也是可以的。 这可不是夸张。 在纪元做督军的时候,天齐国内里的变化,堪称巨大。 不管大家习不习惯这样的变幻,可都要适应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纪元。 纪元回到家中后,也在看各方来的信息。 他带着柴烽,刘宝,邬人豪把自家收拾好之后,又拿着程家的钥匙,把程家也给打扫干净。 剩下的时间,则往李首辅家走了一趟,再把手头的信件整理好,算是对天齐国的情况大概有个新的了解。 他们在滇州府打仗这两年,外面的消息不怎么灵通,肯定不如京城这边消息多。 京城还是老样子。 可外面的世界,已经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蒸汽工厂,即将全面爆发。 准确是说,蒸汽工厂的建设,将在天齐国全面爆发。 从永康二年开始,纪元的蒸汽工厂初见规模。 一直到永康三年,产能才真正迸发。 有人说,一座千人的蒸汽工厂所产出的产能,抵得过万人,乃至十万人的小作坊。 这并非夸张,而是一个质变的过程。 人力跟机器力量的对比,还是太渺小了。 如果说蒸汽机最开始,只是在各个废弃井矿中得到重视,算是小范围的震惊一圈人。 那蒸汽水泥厂的出现,则是告诉了所有人更多的可能。 纪元筹划好几年的蒸汽水泥厂,终于发挥出它的作用了。 谁让肃州的水泥厂,在他离开这一两年里,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与此同时,肃州。 永康元年投产的水泥厂。 如今已经是永康四年的九月份。 从纪元离开肃州,正好过去两年多的时间。 蔡丰岚只怕耽误了纪元留下来的东西,所以完事做的小心细致,也尽量把事情做的完备。 但即使他心里有准备,却还是被源源不断产出水泥的工厂震撼。 如今围绕水泥厂一圈,已经建起工厂的区域,从工人宿舍再到工厂食堂,以及工人们特有的集市。 基本快有一个城中城了。 不过最让人侧目的,还是这座城中城的道路。 一切都是由水泥铺设的,光滑,平整,好看的水路。 所有的马车牛车都喜欢这样的路,因为太省力了,可以多拉很多东西。 可惜的是,蒸汽车一直出现问题,没有研究出能使用的蒸汽车。 随着水泥厂产能的稳定,更多水泥源源不断的出来。 第731节 从边疆城墙的修缮,再到官道的铺设,还有肃州各地的道路。 甚至还能卖到更远的地方。 一座庞大的水泥厂,确实发挥出应该有的效果。 在保证这些的前提下,蔡丰岚看着日渐增多的水泥厂税收,深深陷入沉思。 纪元还真跟江南那些人说的一样。 他就是个财神! 橡胶给本地带来的产出已经够多了。 水泥厂带来的税收,竟然不遑多让。 反正他年底交税银给朝廷以及河西府的时候,两地官员都对他喜笑颜开的。 当然了,他也没忘记好好培育麦种。 蔡丰岚甚至把橡胶草的培育也提上日程,想要培育出产量更好的橡胶草。 由肃州带的水泥风潮,让水泥作坊在天齐国遍地开花。 普通的人工作坊,建起来简单,像滇州府那些水泥厂,已经在投入使用。 但还有一些地方,直接建起蒸汽水泥厂。 因为他们狂热的发现,蒸汽水泥厂才是未来! 这才能带来更多的利润! 在纪元他们认真打仗的时候。 天齐国各地,都在尝试蒸汽工厂的建设。 最妙的是。 从化远四十四年开始出现的蒸汽机。 经过这四年的发展,已经更新迭代了。 第一次更新迭代,在蒸汽机刚出来那会,各个矿场都在研究,这是拯救矿场的东西。 这次迭代,算是拥有矿产的世家贵族们命人研究。 还有小部分对蒸汽机感兴趣的百姓。 第二次更新迭代,就是在蒸汽工厂出来的时候。 可以说每一次迭代,都带动了更多兴趣。 不少人算是看明白了。 但凡是可以简单作用的事情,都可以交给蒸汽机。 炼铁,甚至烧制瓷器,以及纺织等等产业,都可以用到蒸汽机。 特别是纺织产业。 第一个蒸汽纺织厂已经做出来了。 就在松江府。 那位给纪元写过信的黄阿婆,以及嫁过去的高娘子,她们研究出来蒸汽纺织厂了。 纪元在做出离心调速器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送了模型过去。 离心调速器,就是利用小球,杠杆组装成的机械装置,用来调节阀门的大小。 反正听名字就知道,可以调节蒸汽的速度,也算第一个控制器。 有了这个东西,蒸汽在纺织行业的应用更加得心应手。 黄阿婆对纺织机器的了解,加上高娘子对数字物理的敏锐,在这几年时间里,做出了天齐国第二个蒸汽工厂。 蒸汽织布厂。 虽然规模并不算大,可其中的潜力,已经不用说了。 她们也成立了工会,还确保了织布行业由女子为主要组成部分。 总之那些的消息传到纪元手中,便是纪元都激动不已。 太好了。 第二个蒸汽工厂。 还是纺织业。 看来蒸汽机,蒸汽工厂,终于走入正轨了。 他就知道,把图纸散出去,依靠天齐国民众的力量,果然比他们自己闷头研究要快。 各地很多小设计,甚至是他都想不到的。 也是这些小设计,让蒸汽机已经进入了第三个版本。 纪元看着整合出来的蒸汽机图纸,再看着各地研究蒸汽机工匠们给他写的信。 纪元瞬间忙碌起来。 柴烽跟刘宝都帮着纪大人处理文书。 纪元一封封信件看过来,他把自己当做一个中转站,帮助各地蒸汽机工匠们互通有无。 最后干脆把所有人的观点都列出来,然后一份文书复印多份,好让天下工匠们对彼此想法加以点评。 也省的他把消息传来传去。 因为纪元发现,这蒸汽机的研究,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领域。 这些工匠,或者叫工程师们,已经在计算空气的密度,在利用蒸汽的膨胀性,还有多少木炭需要多少空气。 在民众看来匪夷所思的问题里,他们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方向。 再往上,甚至不是纪元可以触及的了。 所以他弄了个四四方方书册,把所有人的观点,想法,以及姓氏写上去。 回头他再询问一下,如果愿意放自己地址的,可以直接放地址跟姓名,方便大家交流。 做完之后,纪元意识到。 这算不算一份内部刊物? 只流通在工匠,工程师们的内部手册? 不管是不是,反正确实方便了大家交流。 纪元回到京城,原本应该休息半个月,可事情到手边了,怎么也闲不下来。 一直到休息时间结束,要准备上朝了,纪元才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事。 说起来,他虽然做官也有近十年了,也不是头一回上朝。 可像之后每天都要上朝,那还是头一次。 第一次来京城那会,是为了考进士,那会就算进了翰林院,也是在翰林院的史官院。 史官院不用多说,是庶吉士们的去处,自然不用每日上朝。 第二次来京城,是从滇州府回来。 那时候他是地方官员,除了回来之后去报道之外,其他时候多是闲在家里。 再说,那时候他心里有大事,也没有注意过这些事。 第三次回来。 倒是要每日上朝。 纪元作为翰林学士,虽然只是五品的官职,却要每日都去的。 为何? 因为皇上钦点,算是额外的恩荣。 而且这个五品的翰林学士,也只是皇上给的荣誉称呼。 具体的职位,绝对不会太低。 皇上心心念念想让纪元去管有钱有势的橡胶司,马上要成立的蒸汽司也是这么打算的。 朝中六部大臣,同样想让纪元过去。 这才争执不下。 不少人心中发出同一个感慨。 为什么这世上,只有一个纪元? 看看纪元的政绩吧。 能跟他做同僚,那该有多幸运! 就看纪元那些好友同年们。 他们所在任地的蒸汽机,发展的都极快。 如今这种情况,谁不想搭一搭蒸汽机的顺风车? 争来争去。 纪元罕见换了浅绯色的官服。 这浅红的官服映衬的他气色更好了。 本就是俊朗青年,如今更胜一筹。 如果说在官员们当中,他是个好臣子。 那私底下一些传言,更是让京中女子扼腕。 不说纪元连送三次聘礼给她家娘子,就说他还会亲手给娘子做点心。 长得好,还疼人。 第732节 谁不想嫁? 听说太子的几个堂妹表妹们都哭哭啼啼,问太子为什么不阻止纪元的婚礼,甚至还亲自参加。 也是太子不跟亲戚们计较,惹急也只说一句:“有本事去当纪元的妾室。” “有本事学那程夫人,能当一方学政?” 上一句气的她们要死,下一句又反驳不了。 对于程亦珊,京中女子其实是有印象的。 在京城宴会时也见过,生的温婉天真,有人说很是机灵。 她家突逢巨变的时候,大家也都知道。 谁能想到,她峰回路转,不仅自己做了女官,还嫁给纪元? 就连程亦珊的好友,都有些诧异,不过还是为她高兴的。 给程亦珊写信的时候,好友芸儿还有些担心,隐隐透露出京中闺秀们的意思。 纪元不知道这些事,因为卯时初他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永康四年,九月初一,卯时初。 翰林学士纪元,站在朝堂之上。 无论大家心里怎么想的,可面对纪元的时候,还是一幅亲热。 心心念念的纪元,终于回京了。 而这次朝会讨论的事情之一,便是商议纪元真正的官职。 朝中六部。 内务府橡胶司。 即将成立的蒸汽司,全都在据理力争。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的。 让纪元到他们这里! 让纪元成为他们这的官员吧。 求求了! 第192章 第192章 朝会结束, 纪元擦擦头上的汗。 可他要去哪里任职,还是没有结论。 主要是吏部,户部, 工部, 以及内务府在要人。 兵部, 礼部, 刑部? 不是他们不想要,可他们的竞争不如其他部门啊,只好灰头土脸率先离开竞争。 内务府,说白了就是皇室,赵国公依旧冲在前面,还有陈均他祖父陈国公也是如此。 吏部, 还是李首辅的部门,不过李首辅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现在主要依靠聂侍郎,也就是聂世鸣的叔叔。 这是老熟人了, 算是自己人。 户部则是文大学士的势力范围, 这位很受今上重用。 而且近些年天齐国税收不错, 户部日子很是好过。 最后是工部。 按理说,工部也是极厉害的部门,可这些年人才凋零,每个工部的官员基本都牵扯到贪污案里面,他们颇有些有心无力。 工部尚书在尚书里算很年轻的,实在是工部无人, 才让他临时补了个缺漏。 下朝之后, 不少人跟纪元主动打招呼。 都知道,纪翰林只是个虚职, 并无实际的职务,甚至也只是个五品官员而已。 可但凡见到纪元的官员,皆是笑眯眯地主动跟他打招呼,而且还想从纪元这里知道,他到底想去哪啊。 刚刚散朝,纪元不好直接说,此刻只是笑着回礼。 正要客气几句,就听太子从后面快步走来,也问道:“纪元,最近在忙什么,也不见你去找孤。” 太子近来也很忙,毕竟从外面回来,很是好好休息了一段时日。 休息之后发现,纪元竟然没主动找他。 那没关系,孤可以来找你。 纪元见礼道:“刚回京城,休息了几日。” 太子拍着他肩膀:“就知道你忙,家里可收拾好了,你家女眷也没跟过来,孤派些人过去吧。” “多谢殿下细心体恤,只是微臣习惯清静,不用太多人伺候。” 太子一顿,他说的女眷,不是普通伺候的那种。 纪元只当没听懂。 他这番婉拒,让其他起了心思的同僚也只好闭嘴。 纪元还是纪元。 不要钱也不要色,你要什么? “纪大人留步,留步。” 众人往回看,只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小步跑过来,客气道:“纪大人,皇上有请。” 李首辅,文大学士等人也不在散朝的队伍里,想来在跟皇上开“小会”。 这样的小会,如今也喊上纪元了。 太子直接道:“刘公公,父皇找纪元做什么。” 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住纪元,那这事就不怕大家知道。 “还不是纪大人的职位。” “陛下说,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不如让纪元自己做决定。” 太子哈哈一笑,调侃道:“别人都是等着授官,也就纪元有这种待遇了。” 纪元无奈,只道:“为天齐国做事,微臣并不在意这些。” “走吧,孤同你一起。” 纪元行礼,跟着太子同去面见皇上。 满朝文武看着纪元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他今年才二十五。” 二十五。 他们二十五的时候在干什么? 在读书? 在科举? 在外放? 哎,人跟人不能比! 人家的二十五岁,已经被皇上喊去开小会了,太子都陪同呢。 来到勤政殿,只听里面一片和气,皇上笑的爽朗,看到纪元更是开怀。 “纪元,肃州的文书,你快来看看。” 肃州的文书? 纪元先行礼,这才接过。 上面写的,一共两件事。 一个是肃州的税收。 水泥厂跟橡胶的收益加起来,已经超过整个河西府的税收,直逼江南。 这虽在意料之内,却也着实让人欣喜。 不怪皇上看到纪元之后,会格外高兴。 另一个消息更是好,麦种的培育也有了结果。 肃州的麦子从均产三百多斤,已经到了五百多斤。 是肥料的生产,加上良种培育一起努力的结果。 蔡丰岚的字,纪元还是认识的,他简明扼要的写了这些,还着重提了纪元说的排污问题。 纪元看文书极快,忍不住又扫了一遍,开口道:“都是好消息。” 皇上点头:“是啊,都是好消息。” 今年不过是永康四年,他的治下已经出了这样多的好事。 打仗胜了,粮食丰收了,就连税收都增加了。 再也没有更好的事。 所以,不管纪元做了什么工会,什么农会,皇上依旧觉得,纪元这人很不错。 毕竟那些个什么会,撼动的是世家们的利益。 皇家对此,还是有些满意的。 矿场的矿工工会是有些麻烦,不过跟纪元带来的利润相比,那不算什么。 这些事,皇上觉得,他都可以帮纪元压下去。 第733节 只要他能好好帮自己做事即可。 比如,橡胶司。 看完肃州的文书,纪元又看了看在场的众人。 皇上,太子。 赵国公,陈国公。 再加上不算太清醒,坐在一旁的李首辅。 以及文大学士,工部尚书。 皇室。 世家。 还有一个他。 “肃州大半的税收都来自橡胶,有了熟橡胶的制法之后,着实再添大用。”赵国公叹气道,“只是天下间的橡胶作坊越来越多,管理似乎也有些混乱。” “如何交税,如何收税,各地都有不同,根本形不成规矩。” “纪大人,这橡胶是你发现的,你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赵国公直接问道。 没记错的话,现在橡胶司的掌司,是他家的世子。 看来这位世子并未料理明白。 赵国公跟陈国公,皇上,太子都看向纪元,并不是让他直接给个解决之法,而是等着纪元开口想主意,这事就能顺理成章的给到他。 “橡胶司,还要再议。”李首辅睁开眼,努力坐直身子。 李首辅的情况明显不是很好,提到橡胶司,他还是要开口。 皇上嘴唇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重话。 李首辅都这样了,他还能说什么。 可李首辅的意思,还有文大学士补充。 “是啊,自橡胶司成立以来,一直颇有争议,纪大人刚回京,只怕不了解。” 此处的争议,大家都了解。 就是橡胶司该属于朝廷税收,税收充到国库。 还是属于皇家,成为皇上的钱袋子。 文大学士这样讲,自然是为了让此事延后再说。 若纪元应下,成了橡胶司掌司,依靠他的能力,那这事就不可更改了。 只要纪元愿意,绝对可以帮皇上拿稳钱袋子。 这绝对不是世家想看到的局面。 也不是李首辅愿意看到的。 成为公产,还是私产。 这很重要。 关于此事的争执,从化远四十四年开始,一直到如今的永康四年,争论从未停止。 纪元看了看头发花白的李首辅,又对文大学士笑笑,直接道:“微臣确实不解,这橡胶司的争论,为何还未停止。” “橡胶乃山泽之物,自然是归皇家内务府。”两位国公直言。 李首辅,户部文大学士,工部尚书洪大人则道:“橡胶与盐矿,铁矿一样,都该归为国库。” 眼看又要吵起来,而且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并且皇上肯定还会继续拉偏架。 纪元那边开口了。 “橡胶跟盐矿,铁矿,不太一样。” 众人都看向他。 对于橡胶,纪元确实最有发言权。 纪元直接道:“橡胶从水冬瓜树,橡胶草上剥离,确实是山泽之物。” “但这是生橡胶。” “熟橡胶经过多道工序加工,早就不是山泽之物了。” “此事,好像不用争辩?” 橡胶的发现到使用,再到如今的加工,都是纪元一手促成。 他这句话,似乎直接决定了橡胶的命运。 熟橡胶,不属于山泽之物,自然不属于内务府。 生橡胶倒是属于山泽之物。 但问题是,所有人都知道,自从熟橡胶出来之后,生橡胶就只是原材料,卖不上什么价格。 橡胶司的大头,都来自于熟橡胶。 朝中没人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 李首辅,户部,工部,一直都在说这件事。 意思是生橡胶可以归于内务府。 熟橡胶的税收,必须属于国库。 但他们说,跟纪元说,完全是两个效果。 皇上等人不敢置信的看着纪元。 两个国公更是指着他,就连太子也有些不敢相信。 大家都以为,今日只是先透透风,他们私底下慢慢跟纪元商议。 毕竟橡胶司这事,已经缠缠绵绵好几年了,谁都没把握可以快速解决。 方才文大学士帮忙拖延时间,也是这个想法。 说白了。 今日原本算是“比赛”的开幕式。 双方选手登场。 然后一起争取纪元。 也是先提醒纪元一下,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呢? 然后纪元“不讲武德”,在开幕式上直接宣布比赛结果。 别争了,他支持把熟橡胶的税收给国库。 否则? 没有否则。 他不接受双方任何谈判。 他也不需要皇室给他的利润。 皇室 这边心里有多震惊,文大学士这里就有多复杂。 原本以为要争取到纪元。 谁知道,根本不用争取。 可文大学士也知道。 纪元并非在帮朝臣,而是他不想把这些税收作为皇帝私产。 细细想来,也不意外。 纪元外放的时候做的那些事,都热血极了,可以说不愧苍生。 虽说他们目标不一样,但目的却是一致的。 李首辅听完纪元的话,像是松口气一样,又满怀安慰。 纪元从勤政殿里出来,皇上脸色不算好看。 纪元进门的时候,皇上的笑容有多少,纪元出门的时候,那脸色就有多阴沉。 纪元挠头,说好的问他想去哪当差呢。 他还没说啊。 这事自然瞒不住其他人。 纪元他们还未到翰林院,此事就传遍京城大大小小的官署。 “听说了吗,纪元犯了大忌讳,皇上很是不满。” “橡胶司那事?” “对,纪元直接说,熟橡胶已经不是山泽之物了。” 好牛的人! 官员们睁大眼睛。 谁敢直接这么说啊。 纪元敢,还是第一天上朝被召见这么说的。 可是天下间的橡胶税收那样多,这么多年,全都进到皇家的口袋里,一分都没给百姓。 第734节 这次打仗,还是户部从其他地方挪的银钱。 若橡胶的税收在国库,不少地方的堤坝水渠道路,都能修缮。 哎。 皇家是有些自私了。 只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啊。 要不是有李首辅在前面,橡胶司的归属,估计早就没有争议了。 其他官署低声讨论。 而翰林院的史官院,讨论的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 今年是会试年,史官院里坐着今年的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还有考过来的庶吉士。 当年纪元等人怎么过来的,他们就怎么过来的。 他们这会挤在史官院门口,装作路过,其实等着纪大人到对面的阁臣处。 不仅因为方才的传言,也因为,那是纪元啊! 是天下学子们的典范,是天下学子们共同学习的对象。 随便点一个学生出来,问他艳羡学习的对象是谁,必然有纪元的名字。 特别是史官院这些庶吉士们。 只有自己考了科举,才知道连中六元是什么水平。 纪大人当年的文章拿出来,他们至今也是不如的。 今年的穆状元更是如此。 他感觉自己能中状元,已经是侥幸。 像纪大人那样连中六元,就绝对是实力了。 这位穆状元还有一层身份。 他是国子监的学生。 是当年听过纪元讲学的学生。 化远三十八年,十六岁的纪元前去国子监讲学,当年他二十二,以为自己这个年纪在国子监读书,已经很厉害了。 所以看到小他六岁的纪六元去讲学,是有些不屑的。 但那次讲学,完全改变了他读书的想法。 原来读书不止是为了科举,读书是为了明心,是为了治学。 “他最后讲,率性,修道,诚心,正意,崇志,广业。” “读书,便是以此为尚。” 这不是穆状元头一次讲当年的事。 可身边的庶吉士们,还是爱听。 因为这对纪大人来说,不是一句空话,他是真的在这样做。 率性,修道,诚心,正意,崇志,广业。 哪一个不是? 说漂亮话的人很多,但只有说到做到的人,才会令人敬佩。 如今的学生们,都以纪元为榜样。 特别是穆状元,他真的太佩服纪元了! 纪元就是他的神! 所以纪元跟几位大学士出现在翰林院的时候,他们直接呆住了。 纪大人! 纪六元! 他们的榜样! 虽然大家尽量克制自己,可看到纪大人笑盈盈的跟他们打招呼,大家还是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等关上史官院的门,听到里面爆发尖叫跟叫喊声。 “纪大人真帅啊!” “纪大人跟我们打招呼了!” “这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吧?” 便是被抬着回来的李首辅,都忍不住笑了下:“他们都以你为榜样。” 说起来,还有一个原因。 这事还要吏部侍郎聂大人说,进到阁臣处,聂大人兴奋的拍着纪元肩膀:“好啊,你知道吗,原本如今考中功名的就多,前些年还有次恩科,有功名的人就更多了。” “朝中根本没有位置给他们,还好你提议开设工科等学科,现在科举压力小了不少,大家也有其他路可以走。” 礼部已经着手去完善各类学科,总之是鼓励大家不要单单举业,若举业不成,就学其他的。 如今的工科多火啊,只要跟蒸汽机相关的,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能过好日子呢。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南齐府近百万人需要管,一下子就派去一两千官吏,真是好啊。” “这吏部的官,也好做了。” 以前一个坑位,有好几个人要等。 现在一次性多了那么多“岗位”,能不好吗。 再者,现在的官员们,似乎也不排斥偏远之地了,他侄子聂世鸣就是个例子。 聂世鸣要去东北苦寒之地,原本家里还不愿意,搬出纪元的例子之后,大家就同意了。 聂世鸣在那边也过得不错,下个任地还是在东北。 说是在那边种稻子,稻子种的极好。 他想再留一个任期。 其他各家差不多也是这样。 但凡有些进取之心的,都不怕去偏远的地方。 因为他们发现,那边是苦,却也能出政绩。 他们虽然比不上纪元,那也想努力追一追,谁让纪元是他们的榜样。 聂侍郎说完,笑眯眯道:“怎么样,要不要来吏部,都是老熟人了,肯定不会亏待你。” 纪元一时并未接话。 吏部自然是极好的。 掌管着官员们的升迁考核,可以说是京城最有实权的部门之一。 跟户部并成六部之首。 聂侍郎认为,这对纪元来说,肯定是有吸引力的。 而且聂侍郎的算盘打的很好。 如今的吏部尚书是李首辅,不过李首辅身体这样,其实聂侍郎说是侍郎,早就有了尚书之实。 等到明年李首辅退下,他肯定是吏部尚书,五十九岁的吏部尚书,那就还有六年的任期。 六年的时间把吏部交给纪元,绝对没有问题。 到时候他退的踏实,更不怕人走茶凉。 这是对纪元人品跟实力的双重信任。 不过户部尚书文大学士,估计也是这个想法。 文大学士今年五十六,比他年轻三岁。 那纪元要是接文大学士的位置,就要多等三年,那就是九年。 而且怎么说,也是他跟纪元更熟吧? 说白了,接任者,必须人品信得过,还不会对前面的人清算,更要有绝对的能力,大家利益可是捆绑到一起的。 纪元,绝对是个好人选。 他们这边说着,文大学士那边也频频看过来。 纪元干脆不瞒着大家,直接说了他想去的地方。 “其实,下官想去工部。” 李首辅,聂侍郎,文大学士,还有后面不过四十多岁的工部尚书缓缓抬头。 啊? 来工部? 工部尚书,今年不过四十三。 这么年轻坐上这个位置,看着好像很厉害。 但人人都知道,其实还是工部出的事情多。 之前工部跟楚大学士勾结,还发现跟皇室有些来往。 反正前些年的政坛清算,工部元气大伤。 像前往肃州投靠纪元的宋留群宋家,甚至纪元的岳丈程大人,之前都是在工部出事。 加之楚大学士跟当时的工部尚书有往来,清算的时候,那个尚书以及党羽全都“致仕”。 所以说工部人才凋零,点了个年轻的工部尚书上来,不少人都说,这位只是临时的差事,等找到合适的人选,还会再换。 为何? 第735节 因为工部油水大啊。 否则楚大学士当初为什么在这安插自己人。 盖行宫,修河堤,修桥铺路,又或者给兵部锻造武器,基本都在工部。 所以这位置,必须挑合适的人。 纪元提出他想来工部。 如今的工部尚书心道,坏了,这是冲我的位置来的。 不过也行。 反正他在朝堂跟勤政殿上也说不上话。 他之前跟纪元岳父一样,就是管营造的啊,让他修桥铺路,他可以。 让他跟一群老狐狸们勾心斗角,他还真的不行。 这么看来。 纪元确实合适来工部。 按照如今的话来说,纪元过来,就是来扶贫的! 纪元的选择总是那么出乎意料,不过纪元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他想去工部,完全是因为,天齐国都快进入蒸汽时代了,如果再不做准备,那即将成立的蒸汽司,就会像橡胶司一样混乱。 在这,水泥都出现了,蒸汽机都出现了。 接下来橡胶轮胎,蒸汽火车,蒸汽轮船。 难道不应该应运而生吗。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否则发展那么多科技是干什么用的? 谁有功夫跟你们勾心斗角。 咱们还是好好发展吧。 只有发展,才能解决目前的所有问题。 蒸汽机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了,还抱着之前的利益想什么呢。 水泥有了,蒸汽机有了,不赶紧修水泥路,修铁路等着干嘛呢! 纪元说的有多真心实意,众人的表情就有多怪异。 皇室跟世家,刚想把纪元拉入政斗的环境中。 让纪元进入他们的世界,来玩一场酣畅淋漓的争斗。 可他根本不接招。 谁要跟你们一起玩政斗。 要玩就玩发展。 政斗有什么意思。 发展科技,难道不是更有意思吗。 吏部说,多亏纪元,才有那么多新的职位。 户部也说,要不是纪元,根本不会多那样多的税收。 皇室也觉得,有他在,橡胶司肯定稳得住。 问题是,这些东西是政斗弄来的吗? 不是的,是发展,是创新跟科技。 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力降十会吧? 在阁臣处偷听的穆状元,庶吉士们,全都面面相觑。 他们同时想起纪状元的那句话。 率性,修道,诚心,正意,崇志,广业。 “我之读书,不过以此为尚。” 他做到了。 他读书,确实以此为志。 庶吉士们的眼神更加狂热了。 纪元! 谁会不崇拜纪元呢! 第193章 第193章 纪元想去工部, 这事也不是秘密。 那日他在翰林院说的话,更不是秘密。 他想进工部,因为蒸汽机大有可为, 还要继续推进。 纪元想着, 在勤政殿没有说出来, 那就干脆公开算了, 也看看皇上的反应。 当时不少人,都被纪元感染,恨不得立刻跟他一起去搞基建。 而且大家都认为,纪元去工部,应该也不难吧? 工部风雨飘摇,很需要人手。 在穆状元等庶吉士们兴高采烈想跟着纪元做事时, 众人渐渐被泼了盆冷水。 因为皇上那边,迟迟没有点头。 原本是件简单的事,偏偏时机不对。 为何? “你们忘了,纪大人得罪了整个皇室吗。” 如果放在橡胶司之事的前面, 皇上多半会让纪元兼任橡胶司掌司, 再去工部做工部侍郎。 现在, 纪元能说出熟橡胶不属于山泽之物,实在令人生气。 这是什么意思? 这等于说,橡胶的税收,不能由皇上拿。 皇室更不能拿,这跟抢他们的银子,有区别吗? 以纪元的聪明,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意思? 皇上是不信的。 皇上想起他当太子那会, 跟纪元也有好几次的接触,那时候只觉得这个年轻的臣子很聪明, 并未有太多想法。 如今才明白,为什么父皇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为什么父皇会留楚大学士这样的人在身边。 如果那个姓楚的还在,估计早就解决了这样的事。 原来姓楚很忠心,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倒是那个王家,好像也有点苗头,要不然提他家的人上来。 可另一面,皇上明白,橡胶司的事确实是内务府不占理。 生橡胶,那确实是山泽之物,该给皇室。 熟橡胶却是不成的。 以前就算了。 现在纪元都开口。 很快,熟橡胶归属问题,就会传遍天齐国。 别人对橡胶的定义或许不能服众。 但纪元可以。 谁让这东西,完全出自他的手。 这天下的橡胶作坊,都会听他的。 是何种税,也是他说了算的。 这个人可真不识趣,皇上闭上眼,只觉得烦得很。 一连好十几天,每日上朝,总有不长眼的提起这件事。 橡胶司真的要不保了。 便是皇上,也不能冒天下之不韪。 朝中为此奔走的人,总算看到一丝希望。 还要是纪元啊! 纪元开口,果然对推动此事是有用的。 还有大用! 不出意外的话,橡胶司的税收很快就会归为国库。 纪元这边自然也是高兴的。 钱到国库,至少能调出来拨为民用。 不至于花到哪都不知道。 如果想要修路修桥修基建,橡胶的税收绝对占大头。 第736节 让天底下橡胶产业的人,辛辛苦苦养皇室? 那皇室的脸是不是也太大了。 朝中还在为此事争吵。 每日朝堂跟菜市场一样。 但不管皇室那边如何巧舌如簧,只要纪元在,他们就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清楚。 橡胶司的归属权,估计会在年前彻底定下。 四年时间都没确定的事,纪元回来几句话便确定了。 可橡胶司的事越顺利,纪元这边的日子就越难过。 纪元同太子他们八月回来,那是如何的风光。 九月初一上朝,更是被皇上等人看重。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为橡胶司“仗义执言”了。 橡胶司的归属倒是确定了。 他呢? 他还是一个五品的翰林学士。 身上再无其他实际职位。 同他一起回来的董康,邬人豪,一个去了户部,一个跟在太子身边做亲卫。 振威将军等人也另有安排。 只有纪元。 吏部那边也把文书递上去了。 说建议纪元去工部做事,可皇上迟迟不批。 皇亲国戚那边对纪元也越发不满。 好好一个橡胶司,每年那么多税收,说给收走就收走? 俗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可不是夸张的。 邬人豪现在从太子府回来,就连忙到纪元身边,恨不得日夜当守卫。 就怕那些贵族们恨极了他,再对纪元图谋不轨。 便是没有直接动手,也会在他的官职上动手脚。 想去工部? 做梦。 这就是得罪了他们的下场。 好好当你的五品翰林学士赋闲吧! 此事让穆状元等人像是泼了盆冰水。 热血,激情,似乎都被浇灭了。 纪大人在橡胶司的事上,只是说了实情。 他去不如吏部户部的工部,也只是想做实事。 为什么要为难他? 他做错了什么? 估计谁也没有想到,前段时间还炙手可热的纪大人,一时间门庭冷落起来。 橡胶司一直是皇室的逆鳞。 近几年都是皇室的钱袋子。 纪元给他们来了个出其不意,怎么会让人不生气。 一直到十月初。 纪元那边收到通知,早朝他也不用去了,毕竟是没有实际的职务,去了也没事做。 纪元挑眉。 看来橡胶司的事,还有的磨。 这个消息,分明是又让纪元的境遇更难了。 纪元刚回京的时候,家门口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冷清。 不少人都觉得,纪元明明可以温和的处理这件事,何必要闹成这样。 纪元听到董康这么说,笑道:“温和?如何温和。” “温和到第四年,李首辅都那样了,橡胶司还是回不来吗?” 董康沉默。 说过同样话的柴烽跟刘宝也沉默。 跟过来的穆状元甚至有些惭愧,他竟然也是这般想的。 “橡胶司的事,宜早不宜迟。” “其实现在都有些晚了。” 橡胶刚刚起步的时候,其实税收并不算特别多,那时候挪到国库,皇上跟皇室或许会肉疼,但不会疼的特别厉害。 如今这可是大肥肉,是真的要割肉的那种。 刘宝忽然想到一件事。 纪大人一直没有拿出另一种橡胶轮胎,是不是也怕橡胶应用的更广泛,利润更高。 到时候皇室就算撕破脸,也不会吐出这块肉的。 刘宝并未多说,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此事确实是纪元的思虑之一。 特别是水泥马路做出来,跟橡胶轮胎简直绝配。 可此时,正是夺回橡胶司的关键时刻,不能再让橡胶司的利润增加了。 所以不能温和。 必须将橡胶司的归属问题快速处理好。 “放心,等橡胶司回来,一切都好说。”纪元还是有这个自信的,朝廷不会冷他太久。 因为另一个人很快会过来。 太子。 不是纪元自大,而是太子一直想拉拢他,却不得其法。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出现吗。 纪元默默给大家倒茶,笑着道:“都消消气,我都不着急。” 倒给穆状元的时候,穆状元直接站起来了,激动的满脸通红。 榜样给他倒茶! 他何德何能! 太子那边,确实在思考这件事。 他的手下为此吵得口干舌燥。 没办法,纪元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有人说,他就算想把橡胶司挪回国库,也该缓一缓,至少等他的官职确定了,好有个缓和的余地。 纪元太着急了吧。 闹这一出,他的官职悬而未决。 如果皇上真的不高兴,那纪元可能一辈子就是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妥妥的赋闲。 所以他们救还是不救。 要不要帮纪元解决困局。 如果趁这个时候解决了纪元的官职问题,那他是不是就会忠心投靠? 反正太子是想帮一把纪元的。 但身边陈均等人却是沉默。 陈均心道,你是太子,不缺银子用。 可我们这些人需要啊,纪元挪走橡胶司,那就是挪走我们的钱! 还帮他说好话?做梦啊。 太子身边一个人小声道:“或许,纪大人是故意的。” 故意? 纪元的存在,本身就引人瞩目。 便是京城百姓闲暇的时候,也会多聊一句。 这事不算秘密,朝堂能知道,百姓间也能知道。 崔伟把收集来的信息递过来,太子皱眉看完,又把信件给了陈均等人。 从滇州府回来的官员,皆是论功行赏,然后安排职务。 第737节 除了纪元。 民间对此也有议论。 没办法,谁让纪元太扎眼了。 特别是在学生当中,农户当中,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 “为什么别人都做了大官,纪大人没有啊。” “只有一个正五品的翰林,这不是闲职吗” 别的地方百姓或许不懂,京城脚下的百姓,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 “是啊,为什么?” 既然有疑问,那就会找到答案。 书生们知道答案后,自然告诉了同样对此事上心的普通百姓。 因为他们两者,好像是最关心纪大人的。 “因为橡胶司!” “纪大人上朝头一天,就提议把橡胶司的税收转到国库!” 剩下的细节,大家自然也打听到了。 好啊。 竟然因为这件事。 纪大人是为了给百姓们谋好处,所以被皇亲国戚针对了? “那肯定啊,橡胶司那么多税收,都进了皇室的口袋。” 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话却不能明说。 百姓们又不是傻子。 橡胶司的事朝廷也吵好几年了,不少百姓都是知道的。 虽然大多数人认为,国库的钱跟自己也没关系。 但国库的钱跟自己没有关系,不代表大家同意钱进皇上的私库。 以前只是隐隐有这样的想法,现在看到纪大人被这件事连累,难免多想一些。 “纪大人为百姓们做了那么多事,竟然因为这件事被冷落?” “皇室也太贪了。” “就是,国库的钱,本来就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进私库算怎么回事。” “皇家的日子,是我们能想的吗。” 这些讨论,随着纪元赋闲的时间越来越长,讨论声也更大了。 太子这边拍板。 他要帮纪元要来实职。 这样不仅帮了纪元,还能让百姓们知道,皇室不是这样的。 反正,反正橡胶司的事,再挣扎也是徒劳的。 朝中争执那么多年,纪元这个对橡胶最有话语权的人也开口了。 此事多半也不能更改。 除非。 除非纪元改口。 但让纪元改口? 怎么可能呢。 太子这边已经做好决定。 皇上那边,自然也知道民间的传言。 民意如水,平常或许不用在意,但要惹怒他们,便是皇上也要请罪。 至少不能忽略。 到底是谁想让纪元回京的。 现在他终于被大家弄回京城了,你们满意了? 但皇上同样明白。 橡胶司强行放到内务府确实不妥。 橡胶司的利润越来越多,养的不少皇亲国戚胃口都大了。 而且纪元说的没错,熟橡胶怎么可能属于山泽之物,此事确实要有定论了。 说来说去,橡胶司的归属,只有纪元说了算。 “陛下,赵国公跟陈国公求见。” “宣。” 两人急哄哄的一起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沓“罪证”。 “皇上,臣要状告纪翰林!” 状告纪元? 皇上懒得抬眼,纪元能有什么问题。 “纪翰林贪赃枉法!贪污金银无数!根本不是百姓们以为的青天大老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为百姓好!” “这种品行不端,言行不一的人,说的话完全没有意义!” 攻击不了事情本身,那就解决提出事情的人。 要说橡胶树税收挪到国库,谁最不高兴? 自然是皇室的人。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但纪元都开口了,加上李首辅他们的努力,此事基本更改不了。 可陈国公的孙儿陈均随口吐槽的事,让陈国公一家好像抓到救命稻草。 吐槽的事也简单。 就是陈均在开解自己的亲妹妹,大概意思是:“别惦记纪元了,纪元是不错,但他跟他夫人关系极好,根本容不得第二个人。” “对,他在宁安州的时候,还给他媳妇做饭呢,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我知道他一拳能打翻我。他跟那个程学政感情真的很好,你上赶着也没用,做妾?你疯了?” “听说他下聘的时候,请的是自己恩师亲自写聘书,一个是启蒙的夫子,两个五经夫子,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夫子,反正都是极重要的人。” “人家聘礼都送了三次,还有几匹上好的西北宝马,你觉得人家是凑合吗?” “对,别想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郡主越劝越心动,这话还说给母亲听了。 郡主跟陈均倒没什么,家里女主人则仔细问了聘礼的事。 “以纪元的俸禄,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么多聘礼,听说他还在养着启蒙夫子一家,这又是哪来的银钱!” “单那些西北宝马,都价值万金了!” “他纪元看着清正廉明,其实都是假的!” 陈国公听说之后,又跟赵国公商议一番,算是定下纪元的罪证,前来向皇上禀告。 皇上听完之后,一阵无语。 说来说去,就是纪元贪污受贿。 但纪元都当官十年了,难道还置办不起像样的聘礼? 再说,这朝中谁不贪? 贪多贪少的区别。 那些乱七八糟东西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五千两银子。 这算个什么? 如果纪元十年里,只拿了这么多钱,皇上都觉得他是难得的清廉。 当然了,跟纪元在外清廉无私的名声还是差很远。 不过也可以了。 眼前这两位,一万五千两银子在他们手里,那是钱吗。 “李首辅身体成这样,还在这个位置上不退,不是他不想退。” 皇上缓缓道。 李首辅是他的老师,他对老师一直尊重。 在他当太子最难熬的时候,都是老师陪着。 李首辅不退,是因为橡胶司的归属问题。 只要这事解决了,他老师就能去颐养天年。 这也是李首辅的态度。 皇上何尝不知。 如今再加一个纪元,还有民间的态度。 第738节 他已经打算点头了。 看到皇上的意思,两位国公更着急了。 橡胶司不能挪走啊! 挪走他们的钱怎么办! 一年几百万两的收入,他们各家虽然因为分的不均,经常吵架。 那肉也是烂在他们碗里。 如果给了国库。 那算什么? 还真给那些贱民们修路吗。 “皇上!朝中每年给纪元的俸禄,怎么可能让他这样大手笔送聘。” “私底下说不定还贪的更多啊!” 水泥厂,橡胶产业。 随便动动手指,都是百万两的财富。 他们相信,纪元肯定贪的更多,只是没拿出来! 说白了。 他们想借着这个事抹黑纪元,让天下百姓都知道,纪元也是个大贪官,跟其他官员们一样。 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百姓,还替他说话? 先看看自己吧! 如果纪元想保住自己的名声,不让这些事公之于众,那就要听他们的话。 至少在橡胶司上的事,直接保持沉默。 只要他这么做了,那这些事,他们就可以不公开,不仅如此,还会让纪元去工部任职。 “纪元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要名声吗。” “名声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两位国公得出这样的结论,明摆着要跟纪元做交易。 是不再管橡胶司的事。 还是让百姓们知道,纪元你的“真实面目”。 这招数实在下三滥。 可不得不说,也确实有用。 皇上看了看他们,知道他们手段不算干净,但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没想到。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见皇上默认,陈国公,赵国公微微一笑。 解决了纪元,再熬到李首辅致仕,橡胶司也就十拿九稳。 就算以后再有波折,那又怎么样,能拿几年就拿几年。 被人骂也无所谓。 利益才是真的。 橡胶司的事,在京城朝野内外闹的沸沸扬扬。 明显就要控制不住。 突然之间,另一个事情传出来。 纪元。 贪污。 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的时候,让不少人都发蒙。 纪元怎么会跟贪污联系到一起啊。 他做什么了吗? 什么聘礼,什么养着启蒙夫子一家。 什么西北的宝马。 一连串的事情说的含含糊糊。 要说有证据吗? 那也没有。 但是真的吗? 又是真的。 又有人道:“你们别被纪元当枪用了,他想把橡胶司从内务府要回来,要到哪?肯定是工部啊。” “那他想去哪个部门?也是工部。” 他是给百姓们要回税收吗! 不是! 是给他自己! 你们这些愚民,都被他利用了。 这位才是真正的大贪官。 什么青天大老爷,根本不存在。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纪元都听到不少风言风语。 面前的太子都有些着急,再看纪元那样淡定,忍不住道:“纪元,你就不担心吗。” “要是百姓们信了怎么办。” 纪元坦然道:“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 可皇室他们找出来的证据好像没错吧? 纪元确实送了三次聘礼,还送了好几匹宝马。 连邬人豪都有一匹。 按照他的俸禄来说,绝对买不起的。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 都是心照不宣的。 但要说清者自清,还是有点夸张了吧。 太子心里竟然有种隐秘的高兴。 原来纪元也是有弱点的,他也跟平常人一样。 太子理直气壮了一些,认真道:“放心,这些都是小事,孤会让父皇开口,不让他们查下去,也会压下这些谣言。” “只是在橡胶司的事上,还是要缓一缓。” “至少过了今年。” 现在十月份。 十二月份,今年的橡胶税收就会交上来。 太子的意思是,大家各退一步。 皇室再拿一年的税收。 明年正式移交给工部。 而纪元,也会到工部做侍郎。 这样的话,事情就平了。 太子认为,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至少国公那边,他已经商量好了。 纪元并未再说,心道,明年李首辅致仕,他就要从首辅位置上退下来。 到时候没了李首辅,皇室愿意交上来才怪。 他们分明是想稳住自己,解决了李首辅,让橡胶司一拖再拖,就跟往年一样。 纪元摇头,反而道:“不是这个意思。” “殿下,此事还请继续查下去。” “便是陈国公他们不查了,微臣也要让他们查。” “微臣清清白白,并不害怕。” “橡胶司还是尽快转到工部吧。” “此事才不能拖下去。” 纪元的话传出去,气的皇室简直跳脚。 如果说纪元的态度就够让人厌恶,那他赋闲在家写的一篇文章,才更让人吐血。 《论橡胶的生产与制作,以及橡胶归属问题。》 纪六元写的文章,立刻风靡京城。 这篇文章从橡胶的不同品种,再到不同的应用范围,还有生橡胶跟熟橡胶之间的区别,以及应该属于哪种税收都做了详细的解释。 第739节 这哪是文章。 分明是宣战书。 纪元在回到京城的第一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从皇室身上挖出一块肉。 想让他回来是吧? 他回来了。 满意吗。 不满意的话他继续。 这篇文章的最后,还展望了橡胶的其他用法。 纪元说,此物可以做橡胶轮胎,直接改变马车的运行方式。 更是在后面配了个插图。 水泥路上,行驶着橡胶轮胎马车。 甚至特意说明了,这是以后的趋势。 虽然现在的熟橡胶也做不到,但他认为经过不懈研究,一定可以做到的。 这篇文章,不仅明确了橡胶的应用,还说明了以后的发展路径。 简直让所有橡胶行业,以及货运行业的人如获至宝。 那问题来了。 现在水泥有了,橡胶轮胎呢。 哦,要研究。 怎么不研究呢。 纪元还没去工部。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与此同时。 关于纪元是大贪官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纪元送了三次聘,还送了万金的宝马,是真的吗? 是真的。 钱哪来的。 他赚的。 啊? 不少人同时满脑子问号。 “纪大人卖画赚的。” “记得天齐国最近低调的画家青堂先生吗。” “他就是青堂先生!” “如今的书画界无人不知青堂先生的名讳,可谁又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咱们的纪元纪大人啊!” 第194章 第194章 永康四年, 十月份。 注定是个,一定会被人记住的时间。 漩涡中心的人,自然是纪元。 从他回京之后, 直言进谏橡胶司归属问题。 围绕他身上的讨论从未停过。 一会说他可怜不懂做官, 怎么刚回来就掺和到这件事里。 看吧, 连官都没得做。 一会说他很会做官, 像把橡胶司从内务府要回来,是因为他想贪里面的利益。 纪元本身就是个贪官。 但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了。 纪元才不是贪官。 他做官近十年,除了俸禄之外,没拿过一分额外的银钱。 聘礼跟宝马怎么回事? 那是他卖画得来的! 京城书画圈里,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啊? 青堂先生, 是纪元? 他们之前还见过纪元啊,甚至还在他面前夸过青堂先生的画作。 纪元怎么不提示他们一下啊! 如果有路人此刻问一句,青堂先生是谁啊,很厉害吗。 肯定会被书画圈的人大骂:“懂不懂画作!那是青堂先生!近十年来, 最厉害的画家, 没有之一!” 其实也有。 就是乌堂先生。 乌堂先生的技艺更加纯熟, 随笔一挥就是佳作。 可青堂先生的画,更朝气,更年轻,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能在画中看到情,绝对是上乘之作。 青堂先生的画,就是如此。 现在告诉他们, 青堂先生是纪元? 啊? 啊? 不怪京城书画圈的人震惊, 而是,这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吧?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不约而同的傻眼了。 吴晏就是傻眼的人之一。 为何? 因为他是纪大人,不对,他是青堂先生的忠实粉丝! 他对政坛完全不感兴趣啊,怎么牵扯到那里了! 吴晏的吴家在京城也算世家大族。 作为家中有名的富贵闲人,吴晏向来不喜读书,只醉心书画。 甚至在京城办了个最厉害的书画社,他还是这书画社的社长,请了不少京城厉害的画家同来探讨。 大概十年前吧,有个社员说,建孟府那边的书画竞技台,一幅画拍卖了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一个新人画师,卖出这么高的价格,那就不同了。 当时的吴晏还摸摸胡子:“看来咱们天齐国又要出一位画家了。” 那书画竞技台们知道的,下面画商们眼睛毒着呢,如果不值这个价,那肯定会被骂下去的。 不过吴晏没怎么在意,因为听说那画叫什么《科举百态图》。 科举举业的画作,实在是庸俗不堪,没一点雅趣可言。 可另一个人说的话,倒是引起他的兴趣。 “青堂先生?” “他跟乌堂先生是什么关系。” 乌堂先生又是谁? 吴晏询问过后,才知道乌堂先生也是建孟府书画竞技台出现的。 而且画了几幅画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开口询问的人,手里则有乌堂先生的画作。 吴晏问了好几次,这人都不舍得拿出来。 这样一来,倒是引起大家的好奇,软磨硬泡,总算看到乌堂先生的画作。 那画工,那意境,堪称绝佳! 这样小众的画家,竟然被他们找到了! 所以那个青堂跟乌堂先生,有什么关系? 还有人专门去建孟府找人,可谁都找不到。 那会大概是化远三十八年,其实这会,他们要找的人,就在京城考会试! 吴晏算着时间,只觉得扼腕。 不过那会,如果说他们已经爱上乌堂先生的画,但对青堂还是没什么太大感触,毕竟没有看到画作。 直到化远四十一年前后,从建孟府流传出几幅画。 第740节 刚开始的几幅画,说是青堂先生的画卷,但笔力其实不够,大家只觉得他徒有虚名。 没想到又过了段时间,有人说,那画是假的,被人仿冒的,真的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这书画社财大气粗,自然再次买下。 而那幅滇州府的景致图,让他们极为震撼。 滇州府的风貌,建筑,都跟京城不同,画中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他们完全没看到过的世界。 太好看了,太有意境了。 原来这才是青堂先生的佳作! 可以说从那时候,青堂先生的画作,是他们书画社每次小聚的时候,必然会拿出来欣赏的。 但乌堂先生也好,青堂先生也好,都低调的不像真人。 谁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其实听说,在化远四十四年的时候,有人已经猜到这两位的真名,甚至还去验证过。 但是吧,所有知道实情的人,默契的不对外讲。 好像是乌堂先生脾气极大,如果说出去,他就直接封笔。 这谁接受得了? 青堂先生更是低调,连脾气秉性都不被人所知。 好在他近些年多卖了些画。 还有人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境了,所以一连卖了好几副上乘的佳作。 这会,时间已经是永康元年跟二年了。 可惜过了这一阵,青堂先生在画坛又低调起来。 直到如今的永康四年,一幅画也没卖出过。 “青堂先生,从画作就能看出,他必然走南闯北,对各地的风貌观察的都很细致。” “川渝的景致,汉中的景致,大漠,戈壁,他信手拈来。” “而且能看的出,他的画作越来越有气势,还有一种奋进的意境。” “太难得了,真的太难得了。” “当世画坛,唯有他跟乌堂先生,可以称得上最佳!” 这些话,还是吴晏在京城宴会上夸夸其谈的内容。 还没过半个月。 就有好友急匆匆过来,对他直接道:“青堂先生!就在京城!” 日上三竿,吴晏才刚刚睡醒,这会还迷糊着呢,下意识握住好友的手:“你不是在骗我吧?” “谁骗你了!” “真的!青堂先生就在京城,你还认识!” 是谁?! “纪翰林!纪元!” ??? 开什么玩笑啊! 纪元那人,不是只会公务的穷酸书生。 文章写的倒是不错,字也是极好的。 但画画?他会吗? 事实证明,纪元不仅会,还很会。 他就是近些年画坛最低调又最有名气的人。 吴晏看着他好不容易买来的《肃州风雪夜》,差点哭出来。 原来这风雪,确实是肃州的风雪。 漫天大雪里,高高的蒸汽机立在远处,回家的矿工们三五成群。 肃穆,又添了十足的生活气息。 原来都是写实。 都是纪大人看到的场景。 他一直很喜欢这幅画,总觉得在冰雪的画作里,也能看到生机。 原来是纪大人的画,怪不得。 那好像就正常了。 等会。 前段时间,不都说纪元贪污,所以有钱给夫人送聘礼。 但这么算下来的话。 青堂先生画作大量流出的时间,正是他要给夫人下聘的时间? 啊? 原来青堂先生家里确实有事,还是人生大事。 三次聘礼,加上几匹宝马,都是青堂先生卖画赚来的。 人家一幅画,就能卖七八千两银子。 随便卖出几幅画,还差那点钱? 你们到底懂不懂青堂先生的含金量啊。 人家随便卖几幅画,就能把这些银子赚过来。 而且青堂先生愿意继续画的话,他们出一万两银子也可以! 你们到底是不相信青堂先生的实力,还是不相信我们的荷包啊。 不过吴晏很快反应过来:“坏了。” 坏了? 书画社其他人满脸疑惑,怎么了? “以纪翰林的名声,一万两银子,或许买不到他的画了。” “是肯定买不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对啊! 这是纪翰林!纪元! 他们这些书画圈的老人,对书画作品再了解不过。 一幅画值不值钱,不仅看其画工跟功底,还看意境跟传达的意思。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颇为俗气的,看画者的名声。 青堂先生,单凭着画笔的灵动,一幅画就能卖到七八千两银子。 如果加上他无人不知的名声呢? 现在想想,纪翰林那手好字,确实跟画画有些联系。 总之,本就厉害的画工,加上纪元这两个字。 别说一万两了,便是三万两银子,都有人去买。 那些俗气的商人,肯定想把纪元的画挂起来,谁让纪元还有财神的外号。 书画社里,有三个人买到青堂先生的画,当初买的时候,就被很多人羡慕。 现在更羡慕了啊。 就跟你发现一个小众宝藏画家,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 现在这个宝藏画家揭开面具,他还是政坛大佬,还是天下皆知的文坛奇才。 这种感觉,大家都有些懵。 不过看到其他人盯着自己的收藏,吴晏赶紧收起他的画:“别,都别想,我好不容易买回来的!” “对了,最近有个宴会,那宋家说请到了纪翰林,我一定要去看看!” 宋家? 哪个宋家? 哦,那个已经出事的,前工部侍郎的宋家? 纪元怎么去那啊。 以吴家的身份,不至于前去啊。 要不是冲着纪翰林! 吴晏也不会去啊。 可那是纪翰林吗! 分明是青堂先生。 对了,他家里不是很穷吗,他在哪学的画画。 还有,乌堂先生,跟他有关系吧? 满京城都在讨论这件事。 乌堂先生到底是谁,也不用多说,还是有人猜出来了。 第741节 这事还跟纪元送聘有关。 他请了四位夫子帮他写聘书。 启蒙夫子,两位五经夫子。 剩下那个好像不用多说了吧? 纪元家中。 纪元听着刘宝跟柴烽绘声绘色讲着,无奈摇头。 他这掉马掉的,还真是猝不及防。 不过他掉马就算了。 怎么房老夫子也掉马了。 不过到现在,大家才说出来,还是让纪元有些意外的。 滇州府那边,知道他是青堂的人不在少数。 没想到大家竟然默契不提。 滇州府董康来的时候,他还道:“大家想着,你既然不愿意说,肯定有你的原因。” “反正我家是这么想的,从未乱说过。” 滇州府深受纪元的大恩,虽然说他们的物产本就丰富。 但占城稻跟橡胶,还是让他们那边的人日子好过太多。 估计都跟董家想的一样,若是路过建孟府了,会去打扰一下乌堂先生,去买他的画作。 其他地方,那还是闭嘴吧。 建孟府那边,顶多知道青堂先生跟乌堂先生是师徒关系,但也不会多猜。 一直到现在。 纪元的马甲才算正式揭开。 人家没有贪污,不仅没有贪,还是大清官。 你们努力查出来所谓的问题,也全都是假的。 那是纪元靠着自己实力挣来的! 青堂先生,这名字就价值万金! 纪元去宋家参加宴会的时候,总感觉看他的人更多了。 宋家的老爷,便是宋留群父亲,曾经的工部侍郎,如今已经赋闲在家。 这位知道,他这辈子基本不可能再做官,全家的希望都在儿子宋留群身上。 所以当时宋留群说,他想去找纪元的时候,大家还觉得他太冒险了。 毕竟那时候,他家对纪元不算太友善。 可宋留群从晋州去肃州寻纪元,还真让他做成了。 京城那么多宴会,纪翰林也不是谁家都去,偏偏宋家的宴会他来了。 更因为纪翰林过来,还有不少高于宋家的门第,都派了家中子弟过来,不能来的也送了礼。 宋家,可能要好起来了。 宋老爷对纪元客气的很,言语间还说了不少工部的事。 他曾经是工部的右侍郎,对此肯定了解。 纪元认真听着,对他确实很有用。 什么。 万一你没进工部,这些话不是白听了? 纪元对此也是微微一笑,根本不做评价。 “纪,纪翰林。” 吴晏突然感觉,自己说话有点结巴。 做了三十多年的富贵闲人,他少见如此啊。 但吴晏真的太好奇了,他想从纪翰林口中听到答案。 “您真的是青堂先生吗?” 这话问出来之后,宴会上瞬间安静不少。 本就心不在焉的众人,都偷偷看过来。 纪元,真的是青堂先生吗?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皇室那边早就息鼓偃旗,根本不提纪元贪污的事,明显是有了答案。 可知道答案,跟纪元说出答案,又是两回事。 纪元好笑,心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点头道:“嗯,我是青堂。” “取的是师父的名字,我的老师便是乌堂先生,他的画作是学生一辈子也不可及的。” ??? 哥你谦虚了! 吴晏睁大眼睛,又问出大家都想说的问题:“青堂先生,您最近还有墨宝吗,能不能欣赏一番。” 吴晏的意思是,能不能买您的画,但大庭广众的,不好直接说出来。 谁料纪元竟然直接道:“这些画作,只是解当时的困境,以后约莫也不需要了。” ??? 你再说一遍? 纪元肯定不会再卖画了。 没公开的时候,画作的价值还是以画工来算的。 如今再加上名声,只怕会炒到天价,他不想挣这份钱。 再说了。 老婆都娶了,确实没有用钱的地方。 以后需要银子的话,再开个马甲? 纪元说的坦然,吴晏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不卖了? 你说以后都不卖了?! 这怎么能行。 他手头只有一幅青堂先生的佳作,这怎么够。 他可以再多出些银钱的! 吴晏那边急得直蹦,嘴里也没了遮拦。 纪元听到他说,一幅画七八千两确实太便宜了,他可以加钱的时候,一头雾水。 “我一幅画卖出的价格是三千两。” “从未卖过八千。” 其实卖出三千,纪元都觉得心虚。 可帮他卖画的手下都说,这画一拿出去,立刻就出手了,对方恨不得把银票塞给他。 当时陆陆续续卖了几幅,凑够聘礼也就停手了。 哪里卖过八千两。 吴晏睁大嘴巴。 啊? 他拿到的画作,是翻倍了? 虽然很值得,哪有问纪元直接买更值得啊。 纪元跟吴晏对视一眼,都知道怎么回事。 可恶的画商。 纪元踌躇片刻道:“算了,回头我赠您一幅,您以后不用再买了。” 吴晏刚想说,他可以给钱的! 可纪翰林这人的名声,又让他闭嘴了。 吴晏发现,他之前嘴上说着看不起纪元这种满口仁义的人,也看不惯他忙来忙去,一点也不懂得享受。 但他心里,早就认定了,纪翰林与众不同,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真君子。 吴晏涨红了脸,朝纪元行礼,兴奋道:“好,纪翰林,您画什么都行,我都行。” 书画社其他人眼睛都要嫉妒红了。 他们也要! 他们也想要! “我的画是九千两买的,您能赠我两副吗,不行的话我就买。” “纪大人,您若有空的话,去我家坐坐,我家也有宝马,您要不要再送一次聘?” 纪元后退半步。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第742节 纪元忽然想到什么,轻咳道:“我老师的画,你们可以去求啊,他老人家的画作极多,只是懒得拿出来。” 远在建孟府悠闲吃茶的房老夫子,只觉得背后凉凉的。 丝毫不知道,他的得意弟子正在“祸水东引”! 纪元这招在此刻却是无用的。 因为书画社的人表示。 我们都要啊! 谁说只能欣赏一个人的画作! 你们师徒两个的画,我们都要啊! 纪元态度坚决,只赠出一幅画,以后再也不会卖画,更不会送出去。 原因也简单。 不能借着他的名声敛财,纪元对此非常谨慎。 如此谨慎的人,还能把大量金钱拒之门外。 说他贪钱? 你们没事吧。 此刻的皇室最为尴尬。 他们口号喊的震天响,以为纪元跟他们一样,只是大贪跟小贪的区别。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怕你查证。 越查下去,才知道人家有多清白。 甚至因为此事,让纪元的名声更响亮。 皇上都已经懒得去管什么国公了。 把王家提了上来,给王家一个翰林官之外,又让他去监察院,算是提拔了一个能用的人。 纪元这边的官职也正式敲定。 正三品的工部左侍郎。 虽然说,大家对此早就有准备。 可听到圣旨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 二十五岁的工部侍郎。 二十五岁的正三品官员,这谁敢相信? 但这人是纪元的话,好像又很合理。 谁能做出他的成就,谁也能坐到这个位置。 一身紫色官服,穿在纪元的身上。 腰间是金玉带十三銙,公服上绣着孔雀,看着格外不同。 其他官员穿紫色官服,怎么也要四十往上。 如今的工部尚书洪大人,今年四十三,已经是年轻到极致了。 所以孔雀纹样的官服,看不出什么。 纪元却不同。 他长得英俊,相貌非凡,这孔雀纹样绣上去,反而衬得他比平时多了几分潇洒。 不笑也就算了,笑起来,怎么看怎么倜傥。 都说人靠衣装,可这衣服,也要看人怎么穿。 十月十六,新任工部侍郎纪元,再次上朝。 纪元朝众人笑眯眯点头,饶是皇上也要说一句,朝中有这样的青年才俊,真的是好事。 而纪元递上来的第一份奏章,就让他坐不住了。 因为纪元给了橡胶轮胎的制作方法,以及未来蒸汽司的建立。 赋闲在家,他可并未闲着。 橡胶司挪到工部,需要重新梳理。 蒸汽司要成立,同样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 现在不用担心了,纪元已经全都处理好了,大家按部就班做事即可! 一定在今年的年前,把两个部门处理妥善。 不少人隐隐意识到。 工部,这个原本在六部就靠前的部门。 以后可能会一跃成为六部之首? 工部尚书早就看过纪元的文书,除了点头之外,没有其他想说的。 纪元说的,那还能有错? 而且在纪元的规划里,部门成立之后,就可以大搞基建了。 那才是他的特长。 到时候,肯定能一展拳脚。 再说了,纪元做的事,他也有份,也能沾沾光? 其他各部尚书,颇有些艳羡的看着工部尚书。 这人的运气,好像有点好? 本就是捡漏当的工部尚书,本以为要把他换下来,没想到来了个纪元做下属。 这位置,说不定还真让他坐稳了? 大家的目光又看向纪元。 再想到他在画坛的名声,又想到他实际的能力。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人啊! 纪元那边说完,皇上慢慢点头,有理有据,不点头也不行。 至此。 橡胶司,终于回归工部,它的税收,也会正式进入国库。 长达四年的时间,终于把这事敲定了。 赵国公,陈国公脸色难看的要命。 可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让他们办了蠢事,不仅没有把纪元拉下马,还让他名声更好了。 作茧自缚,说的就是他们。 橡胶司税收要进国库,已经势不可挡。 这块肥肉没了,他们恨纪元恨的要死。 偏偏拿纪元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让这是纪元,这是他们的克星。 二十五岁的工部侍郎,他们又有谁能比得过! 等会,他们那样对纪元。 纪元肯定会反击吧? 纪元这人,不是个能吃亏的! 纪元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这不是废话吗。 有仇不报非君子。 不过这仇,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第195章 第195章 永康四年年末, 朝堂上火药味甚浓。 自从纪元回京之后,皇室对纪元的针对,就没有停过。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挣扎, 橡胶这事, 还是纪元说了算。 橡胶司一切事务挪到工部跟户部的时候, 内务府橡胶司彻底成为过往。 内务府的皇室成员, 想要吃人的目光都有了。 但工部跟户部的官员们,却是兴奋的很。 工部拿走数据资料,但这些资料残缺不全,大概率还是要自己建档重做的。 户部拿走的,则是橡胶司的税收情况。 这部分更是混乱,也更为要紧。 纪元看着这些账本, 对户部官员道:“这可要好好查。” 纪元说这话的时候,当着赵国公的孙儿,也就是对内务府橡胶司前掌司说的。 对方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 不过账册他们都检查过很多遍了, 怎么可能有错。 第743节 纪元再有本事, 难道他的手, 还能伸到户部里面? 户部尚书心道,纪元伸不到这里面,却也不代表我会将此事轻轻放过。 户部尚书文大学士跟手底下人感慨:“怪不得橡胶司回来第一时间,纪侍郎便请户部同去。” 如果工部有意揽权,完全可以说,等他们把橡胶司料理清楚了, 再把税收部分移交给户部。 这也算合乎流程。 但纪元第一时间, 就让户部同去。 让户部去查内务府橡胶司的税收。 其实这查不查都行。 毕竟那是人家内库的账目。 他们这些外臣,并不方便调查。 皇室也是借着这个疏漏, 有恃无恐。 你们外臣,真的没资格去管我们的事。 可这些外臣里,不包括两个人。 一个是李首辅,李首辅身体日渐不行,基本不再管事。 橡胶司转移成功之后,更是深居简出,连早朝都不怎么来了。 另一个,就是户部尚书文大学士。 皇上在潜邸时候便重用的人,是皇上真正的心腹。 其他外臣不方便插手,他却是方便的。 等皇室的人反应过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账本,已经被户部整理清楚,由文大学士亲自向皇上汇报。 期间,纪元跟工部尚书洪大人,正在安置蒸汽司跟橡胶司。 两个部门十分重要,就连太子都亲自过问。 主要是那蒸汽船,实在吸引太子。 不同以往,现在的纪元跟太子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太子还跟自己手下讲:“在他落难的时候帮忙,果然是有用的。” 在太子心中,纪元已经是自己人,是太子党。 这话,好像也没错? 反正纪元没有反驳。 工部这边加紧处理两个部门,争取在年前把政令发出去。 以后天底下的蒸汽机,橡胶,都归这里管。 不仅如此,纪元之前做的工程内部刊物,也成为工部的内部刊物。 以后天底下所有先进的发明,都可以登记在这上面,好让天齐国的工程师,科学家们可以看到,互通有无。 他们这边越忙。 皇室那边的笑话,就显得越荒唐。 纪元好像出手了,又好像没有出手, 反正把赵国公,陈国公两家搅得天翻地覆。 他做的,只是把内务府橡胶司的账本交给户部而已,顺便又给出一个字数,是他预估的橡胶税收。 事实证明,他给出的数字,跟实际数字相差并不远。 户部尚书都觉得不可思议。 纪元做橡胶司的掌司,真是再合适不过。 也是,天底下所有生产橡胶地方,都出自他的手。 而纪元给出的实际数字,跟内务府橡胶司给出的数字,可大大不同。 此时就要说一下内务府税收的分配。 内务府二十五个衙门,全都是皇上的私产,自是皇上的家臣。 那里面的营收,自然也是皇上的。 这些家臣帮着皇上打理产业,可以从里面分出一部分。 但是,再怎么分,大头也该是皇上的。 否则皇上为何那样看重橡胶的收益? 其实皇上知道家臣们也不老实,看在每年的收益还算客观的份上,基本不会计较。 还是那句话,谁不贪?贪的不多就行。 现在问题就是,他们不仅贪了,贪的还非常多。 多到户部尚书亲自把文书递给皇上的时候,皇上气得要命。 今年三十九岁的皇上,正值壮年,都气的叫了太医,可见其贪污的金额之大。 虽说是皇家内部的事,不好公开。 太子却把实情说了干净:“内库原本应该收八成,七成也行。” “这次发现,是国公们拿了八成,给父皇的只有两成。” 偏偏那两成的收益,也近好几百万两银子。 所以没让皇上有所怀疑。 “父皇非常生气,不过也有点心疼。”太子说着,看了看纪元。 他父皇还说:“怪不得你们扒着橡胶司不放,原来你们一年能拿几百万两银子。” “好啊,真是好啊。” 皇上确实又急又心疼。 早知道这么多银子,他估计会把今年橡胶司税收再扣下来。 可已经晚了。 都怪这些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皇上气的吃了药,起来又骂。 真金白银。 谁会不心疼。 太子颇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他也有一层意思,就是让纪元算了。 此事也差不多了,给他一个面子。 其实就是皇亲国戚们过来求和。 纪元稍稍出手,他们便叫苦不迭,让他别在使劲了。 此事到现在。 已经是纪元完胜。 不管什么阴谋阴谋,又或者泼脏水,都是没用的。 纪元站在道义上,站在正义上。 让一切阴谋都自惭形秽。 什么? 暗地里对纪元动手? 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就凭纪元现在的名声,谁敢动他分毫? 好像除了求和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太子在这中间也是最好的选择。 太子自己也愿意做这件事,从中调停,皇室那边也会念他的好。 不过在纪元面前,他颇有些不自信,不确定纪元会不会听他的。 谁料纪元竟然点头:“既然殿下都这样说了,那此事也到此为止。” 太子面露惊喜。 看! 纪元果然是他的臣子! 纪元又道:“说起来,这事三皇子有参与吗。” 三弟?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有些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太子陷入沉思,从工部回到太子府,一直在想纪元的话。 老三有参与吗。 他不知道。 他出门征战两年,老三确实参政了。 小他两岁的老三,对他应该毫无威胁吧? 太子心里这样想,但在父皇问他,国公贪污一事要怎么处理时,太子开口道:“听说那账目也有三弟参与,三弟可说出什么名目。” 内务府橡胶司的税收,牵扯的人甚广。 第744节 可以说整个皇室无人幸免。 太子好一些,最挣钱的这两年里,他一直在外面,在这事上,他显得很是清白。 但二公主,三皇子,四皇子这些,就不一定了。 特别是已经参政的三皇子,支出银子的比例极大。 太子自然不是想惩戒弟弟妹妹们,却下意识想看看父皇的态度。 皇上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太子:“那是你弟弟。” 便是皇室内部,还有亲疏远近。 自己的儿女,能一样吗。 太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不好再说什么。 等他再回到家中,发现老三竟然在等他。 “大哥,父皇,父皇让三弟来给您请罪。” 太子看着眼圈微红的三弟,再看着已经十八的三弟,似乎早就长成了青年,跟他一样的青年。 太子强忍怒火,却在三弟哭着请罪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转头又回了皇宫。 消息传到纪元那,便是太子跟皇上大吵一架。 太子的意思也简单,明明只是随便的一句话,为何还要告诉三弟,还要他哭着请罪,好像自己一定要做什么一样。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父皇! 你为何这样偏袒三弟! 一天之间,太子多次往返皇宫,如若无人之境,皇上也有不爽。 听说双方的争吵,让勤政殿内外跪倒一片。 偏偏三皇子还在外面请求见面,很是知礼。 这次的争吵,也让皇室内部贪钱的事彻底爆了出来。 在永康四年的年底,成为京城街头巷尾的谈资。 随便一个茶摊小铺都在讨论这件事。 “就是他们指责纪大人贪钱吧?” “是啊,就是他们,以己度人的东西。” “好像贪了几百万两银子,这些银钱原本应该放到国库的。” “放国库又怎么样,跟咱们这些屁民有关系吗?” 话音落后,这人吃了杯中的酒,感觉周围一片安静。 “你不知道?” “这些银钱拨到户部之后,已经用于民生了。” “没看到京城郊外的民居吗,修修补补的,今年大力修补了。” “还有施粥的也多了,救济院多给了银钱,你不知道?” 啊? 还有这事。 “工部那边还给了修路的计划,修水泥路!” “明年开春就开工,户部那边也留了预算!” 啊? 这些都是橡胶司税收的银钱? 那要是这些钱早给国库,他们岂不是早就有水泥马路了? 谁说不是呢! 如果这些钱跟自己没有关系,那也就罢了。 现在切实用在身边,肯定不同以往。 以前骂皇室的百姓,现在骂的更厉害。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人,跟其他人不同 。 那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请求严惩贪污银钱的人,被驳斥了。” “这才是他被冷落的原因!” 太子要严惩那些人? 可那些人是皇亲国戚啊,太子舍得吗? 看来太子,也是一心为民的未来明君啊! 朝中有这样的太子,真是好事! 此话一出,普通百姓跟年轻官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一些年迈的臣子,好像从脑海里提取出一段记忆。 很多年前。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先皇对此可是勃然大怒,从此开始打压当年的太子。 几十年过去。 一切都变了。 好像又没有变。 不少人再次看过来。 壮年的皇帝,青年的太子。 似乎又回到原点。 别说臣子们了,就算是皇帝跟太子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们的选择,自然是第一时间和好,告诉所有人,他们父子是不一样的。 他们心中也是这么认为。 他们怎么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糊涂。 但冷静下来,大家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这场闹剧,也把橡胶司的事彻底暂停。 两个国公被卸了实职,以后赋闲在家。 家中厉害的子弟,基本都往外放,再也没有清闲有钱的职位给他们了。 等到年后,不少人就要去外面的任地,再也翻不起风浪。 至于三皇子,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遗忘是不可能的遗忘的。 听太子身边的官员崔伟道:“宫里家宴时,太子跟三皇子一句话也没说。” 太子的母亲跟三皇子的母妃也多有争斗。 前朝假装一片和气,后宫可不用。 崔伟颇有深意的看了纪大人,小声道:“太子私底下讲,您让他未雨绸缪,说的很对。” 此刻是在纪元的家中。 过年期间,纪元家中基本都是自己的好友,崔伟能过来,已经说明他的立场。 看来这话,也是私底下讲的,不会传到其他地方。 纪元点头:“是啊,很多事都要未雨绸缪。” 此事早晚会显露出来,早点出现肯定比晚点好。 太子以为自己坐稳这个位置,可不想想,他父皇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 再想到自己父皇那些年受到的磋磨,太子便坐不住。 他不想成为第二个父皇,一点也不想。 可他只是让父皇严惩老三,就直接被拒绝,甚至还吵起来。 难道父皇也糊涂了吗。 难道他也想学皇爷爷吗。 永康四年的年节,宫中跟民间完全是两个氛围。 民间还是开心的,今年的炭火价格降了下来,京城周边还开设了两个蒸汽工厂,大家都约着开年就去做工。 工会肯定也要的,有了工会,大家的酬劳都有保证。 此事已经成了惯例,哪个工厂不设工会,总会让人觉得有问题。 而且工厂的酬劳要高,也是一个惯例。 从肃州到江南,再到滇州府,哪个工厂不是这样? 若有黑心的工厂,那他们的蒸汽机就会不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有了砸蒸汽机的惯例。 好像是从矿工协会开始的? 只要他们对工人不好,大家偷偷摸摸就把蒸汽机砸了。 第745节 就算保护的再严密,想毁掉蒸汽机都不难。 而且很难抓到人。 时间一长,惯例就来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大家根本不怕! 更别说,现在的蒸汽司可在纪大人手中,他在年前就把工厂工会的标准发了下去。 都是形成惯例的事,没人敢反驳。 若驳斥回去,天底下的工会可不会答应的。 如今的工会,已经深入到天齐国大街小巷。 从化远四十二年开始,截止到今年永康四年的年底,整整六年时间,足够发展壮大了。 民间的工会,已经形成了自发的组织。 聪明的劳动者,会选择更适合他们的生活模式,这点纪元没有一丝怀疑。 不过这些工会在各地的势力也有强有弱。 像天齐国边疆地带,势力就更强一些。 滇州府肃州粤地,工会的话语权都更大一些,听说有些地方,已经可以坐下来跟官府谈判。 但像京城这边,就只能是民间低调的组织。 不过没关系,这都是时间问题。 又一年过去,时间过的好像很快。 新的一年,一切都会有个崭新的开始。 正月初八,上朝头一天,文武百官拜见皇上,肉眼可见的,皇上跟太子的关系还未缓和。 听说是三皇子要接替陈国公,去内务府做事。 不仅如此,三皇子跟最近炙手可热的王家来往的很是密切。 这一切,像是踩在太子的易燃点上,已经跟皇上吵过很多次。 二十一岁,顺风顺水的太子,就连杀了朝中重臣也能轻轻揭过的太子,终于碰到自己真正的钉子。 但这些跟纪元又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真的很忙。 工部正式开始做蒸汽船跟蒸汽火车。 纪元也适时把蒸汽船给到气哄哄的太子,劝到:“殿下武功非凡,已经让世人知道。与其置气,不如做些其他的事,好让世人知道殿下的能力。” 纪元这话听着毫无错处。 像是劝和一般。 也劝太子去干点正事。 旁人说这些就算了,纪元说这话,好像没有问题。 因为橡胶轮胎在他手中,已经做成了。 这种黑色的轮胎非常耐磨,估计不要半年时间,就会推广到整个天齐国。 加了轮胎的马车,提高了三倍的运力,整个天齐国的货运行业都会因此获益。 朝野上下对纪元的夸赞已经不用再说。 他此刻把蒸汽船的图纸递给太子:“若把这个做出来,那船运的速度,至少增加十倍。” “岂不是更有用。” 纪元的话放到太子耳朵里,就变成另一层意思。 皇上信任三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做的比三皇子好,不就行了? 只要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就没有人能撼动自己的地位。 即使是父皇也不行。 最后这句话,太子自然没有说出来,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纪元目光坚定,像是能给人无穷无尽的能量。 听纪元的,应该没错吧? 纪元就是这样做的。 他在滇州府的威望,简直无人能及。 如果自己在天齐国的威望,能达到那种地步,或许什么都不怕了吧。 想到在滇州府时,所有人对纪元的信任,爱戴,太子都忍不住羡慕。 纪元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笑着道:“殿下,您也可以做到。” 只要有他在,一定可以做到。 太子想到什么,忍不住握住纪元的手:“待功成,你必然是朝中第一功臣,便是孤的首辅!” 纪元笑着点头,收回手。 朝中忽然发现,太子不跟皇上闹了,也不再搭理三皇子。 他在做另一件事。 说是要研究蒸汽船,像纪元一样,改变天齐国的运输模式。 纪元改变了陆运的模式,已经让天下侧目。 他可以改变海运!水运! 蒸汽机,就是他的目标! 如今的蒸汽船研究,其实并不算特别难。 毕竟蒸汽机在天齐国的应用已经日渐成熟,各地的蒸汽机都已经建起来,像靠海的粤地,甚至早就有蒸汽船的雏形。 如今又有太子的全力推进,几乎不用费什么工夫,很快就会有成果展现。 对于太子的改变,皇上并未多说。 但皇家父子之间的关系,还是有种说不清的难受。 三皇子更是如愿在内务府做事。 他跟太子之间的关系,已经肉眼可见的差。 后宫当中,皇后跟三皇子母妃的争斗更是肉眼可见。 纪元都听说,双方明显已经动了真怒。 这是争皇位,不是过家家。 让人更意外的是,皇上竟然维护三皇子跟三皇子的母妃。 太子怒不可遏,身边人都劝他隐忍,但他根本忍不了,直接跟皇上爆发更大的争吵。 这些争吵传到李首辅耳中。 今年就要致仕的李首辅,已经七十五了。 不管按照朝中致仕的年纪,还是先皇说的七十五再让他走,都已经到时间了。 李首辅听着那些事,再次闭上眼,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许久,李首辅才缓缓道:“纪元,让纪元过来。” 夜晚,纪元被请到李家。 李家所有人严阵以待,看样子族中重要的人都到了。 纪元心底一沉,似乎明白了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人也愣了下。 这是? 现在还没出正月,天气还有些冷。 纪元踩在雪上,深吸口气。 李首辅见他过来,手伸了伸,看向纪元的时候,表情带了说不出的哀伤。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又觉得不太可能。 因为他觉得不至于。 皇上太子,是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荒唐。 只要有忠君辅佐,天齐国就会平安。 可纪元做的事,他越来越不明白。 这不是因为李首辅不够聪明,他太聪明了,在朝堂上几十年的老狐狸,怎么看不出异常。 更别说,他已经脱离了朝堂,可以用局外人的目光去看了。 只是他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么发展。 没有人能描绘出自己没看过的事情。 李首辅也不行。 所以他只是疑惑,而且并未多说。 让所有人都退下,李首辅问出心中的疑惑。 李首辅几乎是从喉咙里面发出的声音,而且低的只有纪元可以听到。 纪元朝他摇摇头。 不会的。 第746节 他不会造反。 他也不想当皇帝。 如果他当了皇帝,那跟皇室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他可以保持本心,他的家族呢,他的“皇室”呢。 所以他不会。 他只是会带着大家,走到另一个方向。 李首辅见纪元摇头,心里的疑惑更甚,最后道:“汲汲于斯道。” 汲汲于斯道。 专注自己的道。 这是七十五岁的李首辅,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知道纪元要做什么。 但他知道,只要纪元汲汲于斯道,就不会让天齐国变得面目全非。 这是一份信任,也是一份期许。 不过意外的,跟建孟府安纪村的赵夫子说的一样。 汲汲于斯道。 是纪元离开村子之前,赵夫子同他讲的。 他们两位都是读书人,只不过,一个到头来只是村里的私塾秀才先生,另一个是历经三个皇帝的首辅。 最终,他们又讲的了同样的道理。 纪元看着冲进来的御医们,再看李家人互相摇头,再次意识到,李首辅走了。 要说对李首辅,他也是复杂的。 可若没有他,天齐国在先皇时,估计就要散了。 这是一个值得人尊敬的士大夫,也是一个模板样的忠臣。 不过他却并未对任何人说过,他对另一个臣子的怀疑,只是在去世之前,询问纪元的答案。 他问的是,纪元是不是想当皇帝。 纪元摇头。 他不想当皇帝。 他想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皇帝。 至少没有实权皇帝。 至少不会凭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毁掉一个家庭,一个神童,一条运河。 他想做的,就是这些。 第196章 第196章 永康五年, 三月。 送走李首辅,皇上闭门三日,哀思不断, 朝野上下无不涕零。 皇上叹口气。 若不是李首辅, 他之前的日子更难过。 先皇之前糊涂, 也是李首辅规劝。 皇上隐约也知道, 李首辅的身体,就是这些年垮的,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直到四月,皇上才逐渐恢复精力,重新开了朝会。 但这次开朝会,隐隐有些不同。 李首辅走了, 那谁来接任首辅? 这似乎并不难猜。 不少人在私底下,已经在恭喜文大学士了。 论亲疏远近,论地位高低,也就是今年五十七岁的文大学士最为合适。 首辅的位置定下。 还有一件最要紧的。 天齐国共有四位大学士。 如今空缺一个, 该谁来做? 现在的大学士, 分别是户部尚书文大学士, 也是文首辅。 刑部尚书张大人,礼部尚书刘大人。 还有一位大学士的位置,空缺。 那谁来做合适? 朝中对此提名议论纷纷。 不用多讲,已经起了硝烟。 四位大学士,代表的不仅是他们自己,更是他们的家族。 而朝中如今数得上的家族, 其实没几个。 李家虽然有心, 但李首辅刚刚去世,下面也没有可以接任的子弟。 但一定要推选一个的话, 皇上一定会给几分面子。 再有就是王家,楚大学士夫人的娘家,这家鼎立多年。 虽说之前楚大学士有些问题,可人已经走了,还是那么不体面的走,事情也就揭过。 最后便是吴家。 纪元的迷弟,吴晏他家。 这三家,是最有能力争取的。 “其实,还有一个人。” 朝中人低声道:“纪元。” 纪元的话,好像也可以? 虽说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可他做的事,那可了不得。 看看京城周围的水泥马路。 再看看已经风靡的黑色橡胶轮胎。 纪元他们在工部,不仅能给天齐国带来好的建设,还能给户部带来足够充沛的税收。 不怪大家心里有纪元这个提名。 实在是他太厉害了。 甚至连李首辅临终之前,找到的就是纪元。 谁也不知道李首辅同纪元说了什么。 但这份荣耀,已经不用多言。 有人说,李首辅这是知道,纪元就是天齐国的希望,这才找他。 好像也没错? 论本事,谁能比得过纪元? 有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天齐国的幸事。 把纪元加进来之后,局势好像又变了。 谁能想到,一个二十六岁的官员,竟然是大学士人选的有力竞争者。 甚至连他的上司工部尚书洪大人,都没有被提名的资格。 洪大人听说这件事后,紧张的要命,还对纪元道:“你要是成了大学士,咱们工部的日子就更好过了,一定多多要点官员,咱们的事情太多了啊。” 纪元笑道:“大人,八字还没一撇。” “说这些干嘛,不过你有意做这个大学士吗?”洪大人随口道。 本以为纪元会谦逊些,说不用了。 谁料纪元点头:“嗯,想做。” 啊?! 他没听错吧? 纪元说想做大学士? 工部众人看了过来。 虽然做官的,都想当大学士,但没人敢直接说出来啊。 李家的,王家的,吴家的,被问起来的时候,都会谦逊一番啊。 消息很快传出去。 各家表情不一。 但太子却高兴了:“既然纪元想做,那咱们就全力的推纪元。” 太子府的人点头,不过还是道:“纪元到底年轻,估计不好办。” 第747节 “不好办也要办,纪元可咱们自己人。”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大家已经认定,纪元是自己人。 而且他们发现,只要跟纪元一起做事,名声都会很好。 现在民间,太子的威望可是很高的。 纪元的一句话,像是拉开大学士之位的争夺战。 之前还顾忌体面,不好直接出手,如今却是不用了。 毕竟再不争抢,那就要落后了! 李家,吴家,王家,各有各的门路。 每日早朝,都要因为此事争个不停。 各家在朝中根基很深,这次也算拿出全部的人脉了。 纪元这边,则摆明了是太子一党的人选。 加上他卓越的功绩,同样有很多人支持,特别是朝中年轻臣子,以及出身偏远之地的臣子,基本都是纪元的支持者。 李家靠着李首辅之前的人脉,支持他的老臣不少。 吴家一向与世无争,有着不错的人缘。 到了王家,竟然是另一幅光景。 王家之前依靠的是楚大学士,这并不算秘密。 原本以为王家会被清算,但楚大学士的意外,让双方各退一步。 他们不追究太子的过失,皇室也不追究王家的过错。 但兜兜转转的,如今的王家,竟然又走上台前,他们力推的,是外放了十几年的王家人。 这位在金陵府做官多年,人既圆滑,也不失分寸。 王大人回京之后,又被皇上提拔到监察院,算是比较得圣心。 可见这王家确实有本事,得圣心这一块,没人比得过他们。 所以,王家的后台,是皇上。 一直到四月下旬,李家跟吴家的风声小了些。 不少人忽然意识到。 天齐国的第四位大学士。 就要从王大人跟纪大人之间选择。 王大人的后面是皇上。 纪大人的后面,是太子。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太子府这边有些动摇。 不要跟皇上争啊。 太子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还要同纪元再聊。 可没等太子他们退出,原本支持李家,吴家的官员,忽然调转口径,一致支持了纪元! 四月二十五,朝会上。 太子都被大家的转向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本来打算向父皇示弱的。 可他还没做啊,支持那两家的官员,已经在夸纪元了。 “纪大人年少有为,是天下学子的典范,当年连中六元,至今被天齐国学子津津乐道。若他能做大学士,必然能激励天下学子。”李家的人如是道。 “纪大人确实厉害,可他如今还不到二十六,这大学士的位置,还是不合适吧?”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吴家人道,“何必拘于年纪。” “纪大人的才华,在场的,谁能比得过?” 对方还要再反驳。 可此刻朝堂上,已经有绝大部分人,都赞同纪元做大学士。 纪元站在工部的队伍里微微低头,似乎跟这些没有关系。 毕竟是自己的事,他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再说,现在已经胜券在握。 皇上也没料到这种局面。 谁做大学士,确实事关重大,但皇上认为,自己的支持才是最有用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眼看到了最后关头,只要太子那边退一步即可。 王家人做大学士,对谁来说都是很合适。 纪元还年轻,他迟早是大学士,甚至迟早是首辅,不用急着一时半刻。 但皇上没想到,他这样着急。 或者说,太子这样着急。 皇上脸色铁青,他突然看不透太子,好像不明白太子在想什么。 年前开始,就跟自己争吵。 如今又在大学士的事上强推他的人。 这就是他的太子。 真是个好太子。 若他的儿子,在自己父皇手中,估计早就被罚了。 仗着他的心软,竟然这样做事。 太子一时慌乱,想要退一步,可他的脚却怎么也挪不开。 如今朝堂大半人都支持他的人,若此刻他退了,以后大家会如何看他?如何看他这个太子? 箭在弦上,已经不能退了。 若今日退了,那他这太子之位,也不必坐了。 太子心里甚至有着一种莫名的欣喜。 谁能想到,他在这件事上,竟然比父皇的影响力还要大。 他推举的人,真的要胜过父皇推举的人了。 下朝之后,纪元却主动找太子,认真解释了这件事,最后道:“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微臣退出。” 纪元继续道:“微臣离开,皇上才不会迁怒殿下您。” 别说太子了,太子身边的官员都不停点头。 纪元当大学士是迟早的事,真的不用着急,没必要在这事上让皇上不高兴。 但李家跟吴家却适时找了过来。 这两家直接向太子示好,意思很明白:“不能让王家的上来。” “您忘了当年的楚大学士吗?” “王家楚家本为一体,他家若是上来,那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王家也不会靠拢太子,太子一刀杀人的事,还历历在目。 楚大学士支撑王家多年,他家内里,说不定还有怨言。 就算表面没有,内里的事,谁又能猜测呢。 李家跟吴家跟那两家也有仇,所以见自家没有希望,直接转头支持纪元。 纪元上来,对所有人都好。 至少他这个人公平公正,不会拿权势压李家,吴家。 这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眼看太子府里争论不停,纪元像是局外人一般,谁都看不出他的表情。 可他又是这场争斗的漩涡中心。 等大家都看向纪元的时候,纪元道:“殿下还是先去求见皇上吧,此事还是你们父子之间商议最佳。” 太子这边的人冷静下来。 李家跟吴家何尝不知,可他们不会让王家上位,明显会再次劝阻太子。 他们这边的谈话,皇上自然不知道。 他所知的,就是朝中大部分官员,似乎都倒向太子。 都在支持太子。 这样的认识让他脸色难看。 也许在这一刻,他已经彻底理解父皇,彻底理解当皇上的不易。 纪元并未在这事上纠结太久。 工部如今的事情太多了。 路要修,工厂要建,工会也要扶持。 有着做不完的事。 当然,也有好消息。 南齐府那边的路已经修好了,一共修了四条路,都是通往滇州府。 第748节 如今两地已经彻底打通,当地的刘知府更是让两地百姓多来往。 加上刘知府带过去的橡胶技术,以及占城稻,让当地百姓很快接受如今的生活。 水泥官道建好,更是让他们知道,做天齐国百姓有多好。 朝廷还免了他们一年的赋税,实在是缓解了他们的压力。 中间也有问题,刘知府的信件里说,河辉国一些旧党还想夺回河辉土地。 当地早有准备不说,还被当地新成立的伐木会打跑。 南齐府的伐木会虽然刚成立没几个月,但已经组织起来。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日子从未这样好过,凭什么让他们再回去。 刘知府说,这些人以前是伐木的奴隶,每日砍树,但是没有一点酬劳,完全是家奴。 让他们过之前的日子,他们第一个不同意。 只要南齐府越来越好,根本不用担心这里的安全。 而且南齐府也建了个蒸汽纺织厂。 当地的纺织行业也有自己的特色,刘知府准备大力发展。 这些也得了工部的支持。 从朝廷工部安排下去的官员,很快就会过去,帮助他们在当地修建工厂。 同时,还有比独国的比独港同样在修建。 宁安州跟比独国之间的道路修了一半,招募不少周围的百姓修建,不过道路太长,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但那边的比独港已经在动工了,两边同时做事,效率会快很多。 珊珊那边来信,说是那边想做工的百姓很多,而且天齐国以外的百姓工钱便宜,今年的速度应该会加快一些。 预计永康六年,道路跟港口都可以大致完工。 而她,应该会在永康七年,或者八年的时候回京。 也就是下次乡试结束,程亦珊相信自己,可以靠着宁安州乡试成绩,被提拔上来。 纪元嘴角微微上扬。 他也相信。 这封信先回了,又让人加急寄出去。 其他的信件一一拆封。 肃州的情况更好一些,如今的肃州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富裕地方。 一座水泥工厂,足以带动当地的税收了。 加上水泥厂大部分利润也发给工人们,也算给天下的工厂做了榜样。 蔡丰岚把那地方治理的极好。 吏部的任命文书也在今年年初发了过去,蔡丰岚会是肃州正式的知州。 白和尚在第三个任期,辗转去了粤地,信里他说,他已经蓄了头发,不过在粤地又有种想剃发的感觉。 没办法,那里实在是太热了。 白和尚在粤地为罗定州的通判,在他的扶持下,当地的工会,工厂都有序展开。 白和尚还道:“工会在此地,简直一呼百应。” “本地宗族势力很强,既好也不好,但工会也算契合他们的想法。” “他们对蒸汽船非常感兴趣,还有一家子的船只,从天竺回来,最远的,像是从地中海而来。” 白和尚说的地中海,就是纪元给的名字。 跟纪元猜测的差不多。 地中海附近的罗马帝国发展也很迅速,他们虽然还未开启工业文明,但商贾贸易还是很频繁的。 因为橡胶的缘故,跟粤地的交易量越来越大。 这样的交易并不意外。 船只的技术也在迭代。 最好的技术,肯定还是蒸汽船,太子参与的那部分。 纪元回信,让白和尚所在的罗定州进献海外宝物给太子。 相信太子,肯定会很感兴趣。 还有建孟府的殷博士,殷博士说,当地的炼铁行业也形成了规模,开了蒸汽炼铁厂。 当地知府牵头的,还跟上司请求,让殷博士也参与。 不出意外的话,殷博士不再是学官,而是职官。 毕竟当年的蒸汽机研究,也是他最先牵头的。 这事被建孟府知府知道,肯定是要拉着殷博士一起做事的。 天齐国各地,都已经习惯蒸汽机,并且抢着建造蒸汽厂。 如果说最大的蒸汽水泥厂在肃州。 那最大的蒸汽纺织厂,就在松江府。 黄阿婆建起来的纺织厂,招收了近三千的女工,如今都是熟练工了。 像南齐府想要建造纺织厂,就要从黄阿婆的厂子里请人去帮忙。 所以纪元所在的工部,特意单开一个部门,把厉害的技术女工招进工部,成为工部女官,便能去支援各地。 此事也有人反对。 可还是那句话。 谁家没有女儿。 越是大家族的女子,越容易学到这些技术,越能掌握知识。 堵住这条路,也是堵住他们自己的路。 加上纪元在这几项事情上,简直说一不二,推进的也很迅速。 整个天齐国,都在因为新技术的产生,而发生变化。 科举同样在变革。 已经有了小范围的工科考核,肉眼可见,以后会越来越完善。 变革是很难,但又不是那么难。 毕竟这些变革,是可以看得到的。 各地越来越多的水泥道路,越来越多的橡胶轮胎。 以及各地的蒸汽工厂。 还有占城稻,麦子良种,都在以超快的速度推广。 可最让人惊讶的是。 各地百姓的识字率,似乎在这几年里,增长的格外快。 但凡进了什么农会工会的,至少都会写自己的名字。 不认字? 不认字学啊。 别人都能学会,你也可以的。 最简单的一二三四,最简单的名字,你们也可以的。 扫盲,并非是从孩童开始,应该从大人开始。 便是七老八十了,也是可以学的。 而他们也可以影响自己的下一代。 这样的变化,让这个几百年的帝国,好像焕发出不同的生机。 只是外面的生机,跟京城的沉闷,似乎有些割裂。 别说外地进京的官员了。 就算是跟外面联系紧密的官员,都能感受到京城,或者说皇宫的沉闷。 六月份,从粤地过来的官员回京述职。 他想跟人讨论工厂建设的问题,却发现大家在吵什么大学士谁来当。 他还想问问蒸汽船的研究如何了,海运真的需要这种好东西。 可根本没人回答。 他们只会说,皇上跟太子因为这件事争吵的厉害,你可别说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外面工厂办的如火如荼,你们都不知道吗? 还好有年轻官员拉着他道:“你傻啊,这些去工部,工部都有答案。” 粤地官员无语,闷头去工部。 好在,工部还是新气象。 在工部得到想要答案之后,这位官员看了看皇宫方向。 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皇宫的景象。 纪元却是知道的。 腐朽。 第749节 老一套。 在他们的权力漩涡中斗个不停。 因为大学士谁来当这件事。 皇上跟太子在这个战场上角力,应该都动了真怒。 好在这天下间,京城是中心,也不是中心。 很多东西,已经遍地开花了。 所以这边的争斗看着声势浩大,好像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 但事实上,这里面的皇帝太子到底是谁,好像已经不太重要了。 反正他们吵的确实热闹。 皇上觉得太子想法太多。 太子觉得皇上一点也不信任他。 不过最终这个位置,还是让纪元坐上了。 李家,吴家,太子党羽,以及支持纪元的人,都想让纪元做大学士。 就算是太子本人,似乎也有点阻止不了。 六月十七,朝会上,皇上不发一言,纪元领旨谢恩。 天齐国最年轻的大学士,就此诞生。 二十六的天齐国大学士,古往今来再也没有了。 皇上脸色难看。 太子也觉得有些恍惚。 这是他想要的吗? 这又是他促成的吗? 好像不是,又好像是。 反正下朝之后,纪元头一个对他表示了感谢。 纪元,确实是他的人吧? 也确实是太子党吧? “殿下,粤地人过来了,说是对蒸汽船有些想法。”纪元道,“闽地也有人来,还说带来海外的人,想要求见殿下您。” 太子点头,把刚刚的想法抛到脑后。 他可是太子,甚至在大学士的争斗中胜过了父皇。 纪元聪明的话,肯定会继续支持自己。 而纪元的聪明,似乎不用再印证了。 送太子跟粤地,闽地的人去聊蒸汽船,纪元在工部外面,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王家推出来的官员,王大人。 这位王大人,几乎是审视的看向纪元,眼神还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谁会相信 ,他会输给这个年轻人。 他的背后是皇上,竟然都输了。 放在之前,谁会相信? 皇上自己都是不敢相信的。 但他若强行让王家的人做大学士,又会得罪太多人。 到时候,皇上跟朝臣们更加离心。 这些朝臣也会更支持太子。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 王大人虽然不知道全貌,却敏锐的看向纪元。 纪元,是在离间皇上跟太子吗? 但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王大人从来不知道,他能看不透一个年轻人。 不过这会,王大人过来,并非结仇,也并非嘲讽,而是认认真真的道歉。 “纪大学士。”王大人行礼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纪元看着他,身边是柴烽刘宝下意识戒备,路过的官员也在看向这边。 纪元跟这位王大人的交际并不多。 因为大学士之位的争夺,两人见面也只是客客气气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看似是纪元跟王大人之间的事。 实际上,早就上升到太子跟皇上。 所以他们两个,其实没有太大的矛盾。 当然了,没矛盾归没矛盾,两人这样见面,还是让人惊讶的。 王大人见纪元脸上没有诧异,心里叹口气。 纪元微微点头:“好。” 两人约的地方是京城的一处茶楼,一壶茶的价格,接近五十两银子。 纪元的记忆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回到了那个小村子里。 他好像还看到小纪元的记忆。 小纪元的母亲,只要需要一杯茶的价格,就能活命,就能有药吃。 但是她没有活下去。 她的丈夫也没有活下来。 因为眼前的人。 或者说,眼前这位的家族。 王大人起身,作为王家如今的家主,认认真真朝纪元道歉:“当年的事,是王家的错,实在是王家管束不严,才有了建孟府正荣县的惨案。” “王家子弟众多,不少颇受庇护,便没了分寸。” “以后的王家,必然会多加管束子弟,王长东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正荣县当年发生惨案的几家,如今日子虽然过的不错,但王家一定会尽力弥补。” 王家并未说只弥补纪家。 而是所有受害者都弥补。 之后的话,自然是认认真真的道歉。 给小纪元去世的爹娘致歉。 原来他们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但就是到现在,才来认真的反思自己是错误。 他们知道错了吗? 当然知道了。 有纪元这个“敌人”在,他们永远回不了朝堂。 他们已经意识到,纪元在朝中的根基,是他们撼动不了的。 李家与其说站队太子,不如说押宝纪元。 那吴家的家主,又实在敬佩纪元,心里也偏向这边。 还有朝中一批批年轻有为的官员,哪个不是以纪元为榜样。 这样的势力,绝对不是王家能比得了的。 所以他们认认真真的道歉,极为恳切的承认当年的过失。 是王家的纵容,王家一贯的作风,让家中子弟肆意妄为。 纪元并未打断,他在认认真真的听王家的家主道歉。 虽然不知道小纪元能不能听到,但对方要说完。 不过王家可能不知道。 那个七八岁就离世的小孩,并不介意所谓的道歉。 他最终的愿望是,希望以后都可以吃饱,希望人人都可以吃饱。 等纪元离开,王大人看到桌上的茶,纪元一口未动,忍不住叹口气。 有些事,确实难以挽回。 手下忍不住道:“正荣县那些赔偿,还给吗。” 好像给了也没用啊。 王大人深深看他一眼:“给。” 说罢,王大人又道:“王家的工厂,都要成立工会,还要以纪元的标准。” 不是他愿意给,是不给不行。 第750节 当年的错误,要用十倍百倍来偿还。 等纪元出手,就不止这些代价了。 如今的局势发展到这种地步,不管大家愿不愿意,都要朝纪元想要的方向走。 所有不愿意走的,都会被推开,最终彻底跟不上。 走出茶楼的纪元,朝建孟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当年的小孩。 这也算帮你报仇了吧。 彻彻底底的报仇了。 放心,以后的天齐国,会是新世界的。 他在朝这个方向走。 第197章 第197章 永康七年。 又是一个会试年。 殷茂从建孟府过来, 他原本可以坐着蒸汽船来的,但蒸汽船票供不应求,只好坐着马车前来考试。 永康三年的时候, 他考过乡试成了举人。 永康四年来会试没过, 今年又来考。 说起来, 他那年走的早, 不然还能碰到纪元。 没关系,今年还能碰到。 而纪元的媳妇儿也调回京城,作为当初去送聘的人,他肯定要好好吃杯他们的喜酒。 听说他们两个准备把京城的事情安顿好,会回趟建孟府,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能一起走。 殷茂坐着橡胶轮胎做成的马车, 跟好友同乡们终于到了京城。 四通八达的交通,让这段路变得简单起来。 听说纪元他们当初过来的时候,要一二十天才能到。 可如今,若是骑上快马, 只要需要五六天时间。 坐上马车, 也只要十一二天。 想来等到蒸汽火车通车, 只要三四天就行了? “殷茂,你真的能住到纪大学士家中?”建孟府府学的学生,忍不住问道。 殷茂头一抬:“当然了,纪大学士特意给我写信了。” “这还是当初先皇御赐的宅子,距离贡院可近了。” 这么一说,众人自然羡慕不已。 虽然知道, 殷茂他爹是纪大学士的启蒙夫子, 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纪大学士! 天齐国最年轻的大学士。 虽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但现在提起来, 还是让天底下年轻学子们振奋。 换做别人,这么年轻做大学士,肯定会被诟病。 但纪元不会! 完全不会! 天齐国但凡种稻子的地方,谁不知道占城稻? 便是种不了占城稻,当地的稻种也被派去的技术人员好好培育,找出适合当地的稻子。 只要不是特别贫瘠的土地,亩产都在六百斤往上。 还有全面铺开的化肥厂,那化肥可真是好,只要用了,亩产一定往上提。 麦子也是同理。 最差的麦子都能在五百五十斤了。 粮食产量的大量提高,让百姓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至少能吃饱。 冲着这点,天下的农户都是感激纪元的。 其他方面更不用讲。 蒸汽机,蒸汽工厂的推行。 各个地方的道路建设,让滇州府的学生们,也能及时参加当年的会试。 殷茂在路上碰到他们的时候,皆是满口夸赞。 殷茂听的出来,大家是真的感激纪元。 有些人说,这些年天齐国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 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程度。 是啊,谁说不是呢。 要说这中间没出现问题,那也是不可能的。 曾经有工厂的老板抱团,要压低工人工资。 还有地主豪绅试图兼并土地,都被工会,农会的人及时上报。 有纪大人坐镇,根本不允许这些事发生。 前年秋天,也就是纪大人刚当上大学士的第一年,几个地方几乎被血洗。 消息传出去,很是震慑了那些黑心老板跟地主。 当然,也有工会变质,跟当地官商勾结,出卖工人农户的利益。 这种情况同样严惩不贷。 现在的工人跟几年前的,完全不同。 他们识字,他们看的懂律法,还有专门的人跟他们解释最近的政策。 糊弄他们? 做梦呢。 用那些人的话来说,这都是刁民,一点也不服管。 只要不给他们银子,不给他们粮食,不给他们福利,他们敢立刻打砸,他们敢立刻罢工。 很多人都说,这些人甚至敢造反。 至于为什么没造反。 因为纪元。 纪大学士还在上面。 他们就还有希望。 一个混世魔王便够难缠了,那一群呢? “天齐国还好好的,只能感谢纪元。” 殷茂总觉得,这样的纪元很危险。 但同样的又很安全。 天底下所有人,都要默默祈祷纪元平安无事。 否则立刻天下大乱。 好在大多时候,一切平安无事。 天齐国欣欣向荣,每年的税收节节攀升,很大一部分都是商税,粮食的税收终于逐年降低。 有些地方,甚至把粮税压到很低,不用靠粮食当主要税收来源,天底下的农户们日子也会好过。 天齐国的商贸则越来越发达。 很多货物已经送到亚欧大陆上,大量的白银黄金运到天齐国,成了人人都向往的东方古国。 殷茂来到纪元家门口的时候,脑子里还是天齐国繁荣的商贸,但走到纪元家门前,又像是回到现实。 创造这一切的纪大学士的家中,还是跟普通人一样,他家像是没有沾染到如今天齐国的富贵气息一般。 但也因为这样,他值得更多人追随。 殷茂很不好意思。 他当年还要把纪元强行认作自己的弟弟。 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这么说。 殷茂没让小厮敲门,而是自己亲自过去。 来开门的,正是纪元身边的小吏柴烽。 柴烽正烦的厉害,最近会试临近,不少学生都来纪宅附近蹭好运。 说什么,这是纪六元的宅子,在附近肯定能得好运。 哪有这样的事,有功夫赶紧回去读书啊! 这怎么还有胆大的,敢直接敲门! 好在殷茂及时说明来意,柴烽这才松口气:“大家在外面转转就行了,纪大人也不在意,只要别偷偷摸家门就行。” 摸家门? 第751节 殷茂这才看到,纪元家的大门都被摸的非常光滑。 还能这样吗! 那他这种住到纪元家里的,更能沾光吧。 纪元跟程亦珊看到殷茂过来,同时出门来迎。 虽说几年没见,但大家还跟之前一样,并不会因为距离的问题改变什么。 殷茂过来,还带来大家的书信。 主要是纪元老师的信件。 特别是房老夫子,再次把纪元痛批一顿。 自从两年前,暴露他是乌堂先生之后,上门求画的络绎不绝,要不是钱飞拦着,真的要把他烦死了。 虽然是这么说,房老夫子其实还是想纪元了,问他什么时候把媳妇儿带回去,他们还未见过。 纪元跟程亦珊相视一笑。 很快了。 等今年的女子科举结束之后,他们就去。 没错。 永康七年,女子科举也开始了。 今年是特行考试,会在今年的八月份考。 自从程亦珊提起此事之后,几经波折,终于成了。 等到下一届科举,便是男女同考。 有之前女子学工科的前例,也有程亦珊在滇州府几所女校的成功,以及工部女官的增多。 女子科举也顺理成章。 刚开始并不顺利,也有人故意去找程亦珊麻烦。 可学问这事,是越辩越明的。 加上如今的天齐国不同以往,女子做工,女子工厂,女子读书,早就多了起来。 让她们科考,是顺理成章的事。 也是因此,程亦珊被调到京城,安排天齐国第一次女子科考,她最近就是在筹备这件事。 不过提起程亦珊。 竟然也跟皇上,太子有些关系。 自从两三年前,永康皇帝跟如今的太子第一次争吵。 再到因为大学士的人选爆发激烈争斗。 这些年来,各种摩擦基本没停过。 眼看会试在即,太子还在太子府中禁足,今年二十四岁的太子,还是没学会沉稳。 他只是觉得憋屈。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做了很多事。 他有战功,他帮着天齐国开疆扩土,他们拿下的比独港开始运行。 甚至他参与的蒸汽船,如今一票难求。 凭什么要限制他,凭什么以他莽撞为由,就把他拘禁在太子府中。 太子甚至问自己的父皇,问永康皇帝。 当年皇爷爷拘禁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让永康皇帝勃然大怒。 在如今的皇上眼中,他治下的百姓,达到天齐国从未有过的水平,中华文明几千年,从未有过如此盛况。 这都是在他的治下达成的。 便是太子,那也是先君臣再父子。 凭借他的一点功劳,就以为可以越过朕? 总之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父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程亦珊的事情,甚至也是争端之一。 太子天然帮纪元的娘子说话,甚至早早提出要把程亦珊调到京城。 这件事被皇上反对,被一众旧臣阻止。 太子原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皇上那边越是反对,他就越是要做。 反正纪元是自己这边的人,他怕什么。 这些年的多次争端当中,大部分都是他赢。 他是太子,但他也是有实权的太子。 如今程亦珊因为女子科举的事来了京城,太子却还未被放出来,看来皇上也被气得狠了。 纪元在会试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太子府。 纪元过来,是说蒸汽船的事,闽地比独港的蒸汽船已经走了个来回,比普通船只快了近两个月。 这些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朝中已经有人请求,想要驾驶蒸汽船,去新大陆找高产的农作物。 纪元曾经说过,其他大陆上,有亩产五千斤的粮食。 他们想去找找看。 这批官员多来自沿海,家里或许就是跑船的,他们真的想去外面看看。 还有一部分是近些年武举出身,很愿意为天齐国开疆扩土。 纪元道:“有他们前去,殿下也能放心了。” 放心? 这让他怎么放心。 太子站起来,他直接道:“蒸汽船很安全?” “应该吧,两年以来,并未出过任何事。” 海外有极为高产的粮食。 这件事在朝中天齐国不是秘密。 人人都知道,只要能找到这些粮食,并且带回天齐国,那他们就是天齐国的英雄。 纪元当年,就是靠着占城稻,在天齐国扬名。 如果他们能找到亩产五千斤的粮食,说不定能比纪元更厉害?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但还是让不少人心跳加快。 能赶上纪大学士一两分,那也是可以的啊。 现在万事俱备。 蒸汽船都准备好了,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一个机会! 真正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果说去找新大陆,那是去送死。 但又不是纯粹的送死,若能找到纪元所说的高产粮食,那还是送死吗? 不是,分明是一个大大功绩! 可以让世人崇拜的功绩! 就跟打仗一样。 既是拼命,也是机会。 就看能不能抓住。 而这个机会,已经摆在天齐国许多人面前。 消息刚刚传出,想要跳上蒸汽船出海的人已经排了长队。 他们不怕死! 也不怕危险! 他们也想在有限的生命里面做点什么。 只要做到了,那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全都有保证了。 这种机会,放在任何一个有想法的人面前,都会心动。 下面的船员如此,上层的贵族们更是如此。 不少在机器变革里落寞的世家贵族,此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们也要塞人上船。 反正船队那样庞大,蒸汽船还很安全,不要两年时间,说不定就能回来。 如果真的找到什么好东西,他们的家族也能赶上这趟顺风车,重回以前的荣耀。 皇室这些年也被打压的厉害,自然也有想法。 甚至连太子,都是这么想的。 第752节 他这几年里,跟父皇关系一直不好,但又不会彻底撕破脸。 他们是父子,是亲人,是当年在潜邸一起受过苦的。 可太子也知道。 再这样下去。 父皇就是当初的皇爷爷。 他也是当初的父皇。 与其这样,不如出去闯一闯。 他见过大海,他也见过港口,蒸汽船有多安全,他也知道。 他甚至可以得到纪元的亲自指点,更容易找到那些神奇的农作物。 即使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种植,但他知道,只要找到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天齐国唯一的太子。 此刻听到纪元说,蒸汽船确实安全,太子那颗心又动了。 他想出海。 不想困在京城。 也不想困在这种父子关系里面。 但同时,太子又有点不敢。 他见过白天的大海,还听过夜晚的海浪,那不是开玩笑的。 每年航行的人,死的不计其数,如果自己遇到危险怎么办,还能回来吗。 纪元看着他,像是审视一般,并不给出建议。 因为他知道,太子一定会去的。 永康七年,四月初八。 今年的会试结束。 不少学生长长松口气。 但也有一部分学生,在等五月初八的工科考试。 女学生们,则在等着八月份的女学考试。 如今的会试年,还真是会试年了。 礼部上下因此奔走,临时调过来的程亦珊也被喊去帮忙。 本来只是临时的差事。 看到程亦珊办事比经年的官员都要妥帖,自然而然的多了许多公务。 女官在天齐国已经不算稀奇。 可直接在礼部做事,在中央做事的。 这还是头一份。 程亦珊根本不在乎周围的目光。 若在乎这些,她日子也不用过了,更不会走到今日。 工科的考试就要开始,她主持过不止一次的滇州府工科考,对她来说得心应手。 程亦珊面容自然,反而看的其他人退避三舍。 这不是个好惹的。 三皇子来礼部的时候,倒是格外客气。 对着纪元的娘子,他还是有拉拢的意思。 那可是纪元。 纪元站在太子那边,就是最大的依仗。 所以他需要再做点什么。 程亦珊看着三皇子背影,回家之后就道:“三皇子也想出海。” 程亦珊说的一针见血,提前猜透了三皇子的想法。 五月份工科考试刚结束。 三皇子便主动请缨,想要带着天齐国的蒸汽船队出海寻高产粮食,寻找新大陆。 此刻,太子府中。 太子咬牙道:“原来是真的,他真的要去。” 纪元四月时给他透漏消息的时候,他还颇为不信。 他这个三弟颇受重视,而且贪生怕死,平日刀枪棍棒都不会用。 他去航海?跟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一切消息渠道,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太子只以为是纪元的猜测。 而且还有人在暗地里说,纪元好像很想让他出海,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即使太子没信,但此事还是押后再说。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的好三弟,真的想要出海,去跟他抢功劳。 石新会开口道:“要不然顺水推舟,让他们去吧。” 大海茫茫,出意外的概率很大。 太子直接摇头:“已经有民间的蒸汽船出发还回来了,虽然没找到新大陆,但蒸汽船在海上航行,明显很安全。” 这东西是他手底下一点点完善的。 虽说很多东西,不是他亲自动手,但每一处细节他都知道。 工部那边非常看重蒸汽船的安全性,有一点不对劲,都会被打回来重新做。 许多细节,他都觉得没必要,可纪元还是要改, 也正因为这样,蒸汽船自开船一年以来,从未出过一次事故。 不管是海上的航行,还是内河的航行,安全的不可思议。 至少蒸汽船是安全的。 这点毋庸置疑。 太子焦急站起来,他本就易怒性格,此刻早就控制不住。 到底要怎么选择。 是看着三弟出海,还是换成自己出海。 又后者,大家都不去? 三个想法在太子脑海中来回转,怒道:“找纪元过来。” “让他给个主意!” 崔伟跟石新会并未说话,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果然,太子下一刻又不高兴道:“再等等,让孤好好想想。” 这几年里,太子愈发阴晴不定。 谁都揣摩不清他的想法,谁又敢多做什么。 幕僚们离开,太子直接把杯子砸在下人脑袋上:“这也叫茶?你给孤滚!” 明知道太子是在迁怒,太子府奴仆们照样跪倒一地。 只是有个小奴心道,我为什么不去当工人呢,我为什么不去修船。 当工人,至少不会被随意辱骂,也不会被随时拖下去毒打一顿。 我为什么不去呢。 皇宫,太子府几十年如一日,但外面的事情不一样啊。 外面有外面的活法。 纪元对此并未有太多看法。 虽然太子还是找了他,询问要如何做。 纪元却只是道:“一切道理,殿下都明白的。” “可以什么都不做,或许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像他皇爷爷那样对父皇吗。 他父皇已经有这种倾向了。 那些绵里带针的磋磨,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人囚禁起来,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甚至在他十一岁之前,都不能好好学文,只能学武。 想到这,太子说不清是惧怕还是恼怒。 他恼怒父皇,也恼怒自己。 为什么还是走到这一步。 纪元肯定不会给准确的答案。 因为他知道,太子会怎么选。 三皇子那边甚至已经在做准备,他特意去纪家登门拜访,脾气极好的请求纪大学士的帮忙。 第753节 对此公事,纪元自然知无不答,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些事,进一步刺激太子的神经。 他在纪元面前都想发脾气,生怕纪元真的转向三皇子那边。 若真的是如此,他处境会更加艰难。 纪元会吗? 很有可能。 因为太子隐约知道,纪元对高产的粮食很看重,谁能带回来海外的粮食,谁就会被纪元看重。 第二日,太子同样向皇上请求,他才是最适合出海的人。 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对海的了解,甚至对蒸汽机的了解,他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他也一定会把高产的粮食带回来,让天齐国的百姓们吃饱,让天底下再也没有饿着的人。 这番话说的激动人心。 但也不代表太子真的能去。 第一个反对的就是皇上。 皇家父子关系,难免有些扭曲。 一直到八月份,第一次女子科举结束,朝中才最终做主决定。 太子终于在这件事上打败三皇子,获得了出海的机会。 太子强烈要求,朝中也多方位考量。 就连纪元也是默许的。 纪元甚至对太子道:“不管有没有找到,只要能回去,一切就好说。” 这话,等于是纪元的承诺。 差不得等于,太子你尽管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太子兴奋点头。 他本就想去的,没人能争得过他。 只要出去了,就能证明他的能力。 他也会像纪元一样,成为百姓们的榜样,成为一呼百应的人。 当年在滇州府,他见识过,真正的被爱戴,被拥护是什么感觉。 只要他能回来。 他就能有纪元一样的待遇。 终于考上进士的殷茂,如今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他在这场朝廷争斗里,显得格外弱小。 坐在翰林院里,他只觉得无趣? 之前听他爹说,翰林院多么多么森严,多么多么难缠。 还说什么,这里汇集了天下大事,天齐国的所有事,都会在这做出决定。 其实,也没有吧? 虽说太子党跟三皇子党争得你死我活时,让他觉得,自己在这弱小的厉害。 但抛开这些,其实挺无聊的。 正事不做,天天吵来吵去。 而这些旋涡里,都避开一个人,纪元。 似乎所有人都想得到他的肯定,他的答案。 但纪大学士一心扑在天齐国的建设上。 “是割裂。”殷茂忽然道。 是上下层的割裂。 京城朝廷,在天齐国飞速发展的近十年里,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 这些上层人,还在重复几百上千年的套路跟故事。 但下面,他们看不到的民间,已经发生了聚变。 殷茂拍拍身上的官服:“这庶吉士,好像做不做都无所谓了。” 可转念一想。 也不是这么回事。 朝中的新派官员们,可不是这般。 他们有着无数的事情要做,有着无数的目标要完成。 那好像才是新世界。 李首辅离开之后,带走了一部分旧世界的秩序。 如今,新世界的蒸汽船,要带着天齐国的储君同样离开。 他的离开,似乎意味着旧世界的混乱要走了。 殷茂挠头,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啊。 殷茂把他这些想法告诉纪元的时候,纪元带了些诧异,笑道:“放心吧,都会适应的。”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的。 再大的变化,都能接受。 纪元看着自家娘子回来,她穿着户部官员的公服,跟新进的女官们分开。 看,大家都能习惯的。 有些事既敢想也要敢做。 反正,做了再说。 大家都会习惯的。 不喜欢的,只能被时代抛下了吧。 永康七年,九月。 太子队伍正式出发,带的全都是心腹。 让纪元意外的是,崔伟,石新会,邬人豪都没带。 前面两个,是太子还是皇长孙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 邬人豪自从宁安州回来,一直是太子亲卫。 这次出海则完全是皇室的一套班子。 看来出海这件事,确实是个香饽饽,大家都想从里面占点好处。 纪元挑挑眉,并未多说。 太子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但他真的忍不了三弟抢了这个机会去海外。 他也不能忍受继续留在京城,到时候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一想到会被父皇软禁,会被父皇刁难怀疑,他就忍受不了。 去找新大陆吧,去找高产的粮食。 太子看到父皇母后,还有纪元目送他远去,心底燃起希望。 等他回来。 一切都会结束的。 他相信。 第198章 第198章 六年后。 “现在是永康十四年了吧。”太子换了整齐的衣衫, 带着仅存的皇室成员回到故乡。 太子的语气带着颤抖,六年来的航行让他沉稳很多,可好不容易回来, 还是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太子身后的人, 早就哭个不停。 终于回来了。 六年了, 终于回来了。 当年怂恿他们去海外的, 都是蠢货,都是故意的。 就是想让他们死在那! 六年里,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吗! 大家简直痛不欲生! 他们出行的时候,共计十万人,大大小小一共一百多条船,其中大船七十条, 全都是天齐国最先进的蒸汽船。 皇室的随行无数,士兵,水手,更是极多。 到现在, 人手不到四万, 船也折损不少, 总共只有八十多条船了,不少蒸汽船还废弃在海上,沉在海底了。 他们从闽地的港口出发,一路往西行,中间遇到风浪无数,像是随时会死在大海当中。 在海上, 再大的船都会变的渺小, 海面一望无际,根本到不了尽头。 第754节 中间还因为燃料不够, 在小岛上歇息,差点被洗劫一空。 也就是带的人多,士兵够多,否则连太子都要折在上面。 但不少皇亲国戚,直接葬在当地,带也带不回去。 不止如此,海上的颠簸也让人发疯,更让人的身体逐渐孱弱。 有些尸体甚至只能扔到大海当中,带也带不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六年。 六年啊。 这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们一路往西,也确实到了所谓的新大陆,那里也有国家,也有城邦。 好在他们带去的货物很受欢迎,跟当地人也建立了联系。 但纪元说的亩产五千斤的粮食,真的没找到。 说是土豆,红薯,玉米。 产量都很高。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这样的东西。 当时他们又急匆匆想离开,根本没注意到对方戒备的眼神。 在那边足足待了半年时间,该做的贸易都已经做了。 返航吧。 说出返航这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一致点头。 太好了! 他们早就想回去了! 这什么破地方,有天齐国好吗? 当地甚至连火药都不会做,更没有纪元做的防身手枪。 至于蒸汽机,橡胶,更是什么都没有。 这些地方也太落后了。 不少当地人听说天齐国的美名,竟然想跟着去看看。 虽说高产的粮食没有找到,但带点人过去,也行吧? 算是外交的成果了。 所以他们这个船队返航的时候,还带了很多红发棕发的人过来。 更带了当地很多怪模怪样的东西,准备作为奇珍送给皇上。 他们想快点返航的一个原因,也在太子。 太子的脾气越来越大。 在京城的时候还好,不少人都能压制太子。 到了船上,到了海上,几乎是太子的一言堂。 这些年因为出言不逊被杀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不少人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同时又觉得愤怒,出海一趟,大家都生死未卜,除了海面上的危险,竟然还要提防上司。 这加快了大家回国的脚步。 而且这一众人等,也实在没想到。 当年出发的时候,都以为按照蒸汽机的速度,一两年就行了。 谁能想到,一出去就是六年。 六年。 天齐国。 他们终于回来了。 像太子说的,如今应该是永康十四年了。 所有人放声哭泣。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被他们带回来的 异族人好奇的看着岸边。 这就是他们说的天齐国? 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 听说这里非常富饶,遍地都是黄金。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别是这些人在吹牛吧。 回来的路上,不少异族人学会了天齐国的官话,只听港口的人大喊:“殿下回来了!” “太子殿下回来了!” “玉米红薯土豆带回来了吗!” 没有。 若带回来的话,根本不是这种表情。 站在岸边的纪元看着船只,朝船上的人招手。 六年过去。 纪大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样丰神俊逸。 不过纪大人的官服,好像有点不一样? 难道是纪大人又升官了? 如今是纪首辅了? 这也有可能啊! 太子倒是问道:“京城距离闽地那么远,纪元怎么过来了。” 虽然他们提前派小船通报消息。 那也不过提前半个月而已。 半个月的时间,能走一个来回吗? “难道是蒸汽火车通车了?” 六年前的记忆回来。 他们走的时候,天齐国正在大兴铁路,要在各地通车。 铁路非常烧钱,放在之前的天齐国,肯定建不起来。 但六年前的天齐国,已经很有银钱了。 甚至可以付给工人们高额的工钱。 没办法,谁让他们有银子。 有人甚至怀疑,纪元让各地修路,修铁路,是不是就为了把工厂跟橡胶的税金给花掉。 这点谁也不知道。 反正蒸汽船都要远航了,蒸汽火车肯定更有用。 朝廷那边,只要纪元几句话就能解决。 太子还记得,纪元对皇上说:“边境常有叛乱,就是因为中央掌控不了,传递消息太慢了。” “若能通火车,全国内七日内必到。” “可以更有效的控制疆域。” 几句话说完,皇上便知道,蒸汽火车非修不可。 最好修到天齐国方方面面,就连比独港都要修。 平时运货运人。 若有什么时候,直接运送兵力过去。 可比骑马快多了。 这些想法堪称恐怖,几乎都是一针见血说出其原因。 不管是为了什么,大家都会支持。 按照纪元的性格,六年的时间,足以修建非常长的铁路了。 所以从京城到闽地来接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 岸上官员的衣服,怎么都变了? 不少人看了看码头上挂了旗子,旗子上画着麦穗稻子,还有一把镰刀? 这是什么东西? 不止码头上挂的有,很多船上也有这个旗子? 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关系,他们已经回来了,可以直接询问了。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第755节 纪元看着航海回来的船队。 一百多条船,十万人的离开。 六年时间。 这六年以来的事情,需要大家好好消化。 下船之后,不少人喊着:“纪议员,是太子的船队!那一看就是老式的蒸汽船。” 纪元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以他的眼力,也看出来船头站着太子。 这些年来皇室对他没个笑脸。 估计太子也会如此。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在乎。 太子一行人从船上下来,第一个感觉是,怎么没有人跪拜。 不仅前来迎接的官员没有跪拜,就连港口岸上的百姓也只是好奇的打量。 又有人道:“太子驾到!还不速速迎接!” 谁料这话一出,周围竟然哄然大笑。 港口的工人们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竟然还真的做了个礼,用十分夸张且滑稽的动作道:“欢迎太子殿下驾到~” 别说周围人笑的更厉害了。 就算是大家都不笑,也能听出这个人是在故做滑稽。 这个工人是出了名的大胆。 三四年港口起义的时候,他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当时起义没有成功,他也差点被当地官员打死,要不是纪大人及时赶到拦下来,他真的会死。 虽然之后真正的起义他没敢参加,但心里对这些当官的是极恨的。 恨到看见贵族老爷们,就忍不住骂一句。 他来做这个动作,自然是故意恶心人! “你简直大胆!不要命了吗!” “命?你凭什么要我的命,别说什么太子了,就算皇帝站在我面前,我犯了宪法的哪一条?”这个人大喊道。 宪法又是什么。 为什么这些百姓提到皇帝,一点尊重也没有? 如果在六年前,肯定有官员冲过来,还有士兵把这人拿下。 可周围巡逻的士兵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在维持附近的秩序,还客气地道:“不要拥挤,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慢慢来,这边有老人跟小孩。” 啊? 这是天齐国吗? 他们是来错地方了吧。 当地的地方官员也在捂嘴笑。 一些老派官员还想跪拜,被身边新晋的男女官员们硬生生拉起来:“别跪啊,宪法说了,不用跪。” 他们都是天齐国的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权利。 新的宪法,律法,你们没读吗? 没看纪大人在前面吗。 纪大人也只是稍稍点头而已。 呸呸呸,是纪议员,很快就会成为首相的纪议员! 刚回来的一众人等很是迷茫。 太子看向纪元,心里十分复杂。 他这六年时间,也成长很多,似乎意识到天齐国发生了什么。 太子甚至下意识问:“如今,还是天齐国吗。” 纪元点头:“是。” “永康十四年?” 这个问题,却是另一个答案了。 纪元摇头:“不是了。” “如今是共和二年。” 共和的第二年。 共和是什么意思? 换了皇帝吗。 他父皇呢? 那新皇帝是谁? 太子陈咏眼神里都是疑惑。 但他此时不敢生气,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了。 纪元并未回答,他只是照常来接人而已。 天齐国的事情太多,朝廷改为议会,事情更多。 皇室还想反扑,一些封建势力更是蠢蠢欲动。 太子回来,肯定又会勾起一部分人的封建思想。 他并非来接人,而是来压制这股势力。 新的天齐国刚刚建立,它还太脆弱,太容易封建复辟。 容不得一点闪失。 纪元的笑不到眼底,但看向工人农民的时候依旧带着温和。 新的天齐国是他们建立的,不能有半点的损失。 即使是从海外回来的太子都不行。 而且,也要让太子他们体验一下,什么是共和二年了。 太子陈咏住到当地官员准备的住处时,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踏上陆地,他依旧是飘的,摸不着真实感的。 有人说,航行久了的人,是会这样的。 还有不少人围着他们问,真的没有找到新的植物吗? 说是这些年天齐国人口倍增,很需要更高产的粮食。 提到这个,太子陈咏总觉得他感知到的一切很割裂。 天齐国好像变得更好了,但又变得不一样。 下船的所有人都被安排住宿,洗漱,吃饭。 然后,了解这六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齐国还是天齐国。 但国号为共和。 永康皇帝呢? 还在位,不过跟之前的皇帝完全不同。 太子陈咏洗漱吃饭之后,完全睡不着。 纪元那边,似乎知道他睡不着,安排了官员过来说明天齐国的情况。 这官员刚要说,就看到旧党的皇室成员过来,这人看到太子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种大礼,便是六年前,也不会轻易的如此跪拜的。 但现在,这些旧党,只要看到皇帝,皇子,等人,恨不得五体投地,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尊卑法度的! 他们皇室!还是与众不同的! 官员撇撇嘴,不打算再说。 自有人替太子陈咏解释。 太子陈咏也坐的稳,看着众人跪拜,这才道:“平身吧。” 新时代的官员总觉得,这一幕像是讽刺剧。 哎,这些人爱搞封建礼仪,就自己搞吧,他也懒得加班啊。 加班不是个好习惯! 官员走之后,跪在地上的皇室成员还没起来,不过哭声越来越大了:“殿下!您终于回来了!您一定要管管啊!” 管什么? 太子问道:“天齐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要从六年前开始说起。 天齐国的交通,基建,教育,都在稳步发展。 永康七年,快到年底的时候,纪元还抽空回了家乡一趟。 第756节 那会京城到建孟府的铁路刚刚修通,他带着妻子回了家乡,说是补办一场婚礼。 当时天齐国的交通已经很发达了,有了蒸汽火车之后,速度更快了。 他们甚至还把乌堂先生请到京城,办了一次书画会。 也是这一趟,让很多人意识到,火车的作用,比想象中大的多。 因为这么多事,这么远的路程,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月。 乌堂先生近八十的高龄,也能进行长途旅行,这简直让无数人心动。 所以在永康八年的时候,天齐国各地都在修铁路。 事情,也出在修铁路上。 工部规定了铁路工人应该拿的日薪,还规定了休息时间,吃喝用度等等。 但还是那句话,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 不少地方,还按照老一套的规矩修路,甚至还拿出皮鞭,让那些服劳役的工人们好好干活。 好巧不巧,此事就发生在巴蜀之地,临近滇州府的巴蜀地。 这地方修路本就艰难,还压迫劳役,瞬间点燃当地人的怒火。 他们可是有工会跟农会的。 不给银钱,让他们服劳役? 不行! 按照规定,他们每天可以拿到薪酬的! 不给钱就不干! 罢工了! 罢工的流程大家已经很熟悉。 到时候会有官员过来找他们谈话,大家开出合适的价码。 工人里面的领队会主动争取薪酬,至少要达到工部一半的标准吧? 问题就在于,负责这段道路的官员是个恶吏,五十多岁的他,做了多年的官,说出那句经典的话:“本官做了三十多年官,从未给过劳役一分钱!你们这些贱民,还想要钱?你们生来就是受苦的命!” “老子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尊卑,什么是贵贱!” 这两句话,已经用在无数讽刺剧里了。 只要有人摆官老爷的谱,便会拿出来嘲讽。 此事爆发了天齐国第一次暴,动。 蜀地的工会瞬间组织起来,还试着联系了滇州府的伐木会,希望得到伐木会的帮忙。 滇州府的伐木会成立时间最长,也最是靠谱。 他们领头的骆静雅骆姐跟石枫石领事很快站出来,支持他们罢工,要求当地按照规定给修路的工人们发工钱。 滇州府对此处理的非常迅速,一边安抚自家的工会,一边去跟巴蜀那边的官员商量,再把事情上报给朝廷。 那巴蜀的官员原本是怂来了的,但是他们得到许多豪绅贵族的暗中支持,让他们彻底把这事压下去。 只要此地镇压工人成功了,其他地方有样学样,同样可以不给工钱。 得了暗中支持的官员,继续武力镇压,谁不听话就直接杀了。 刚开始,确实有了成效。 但滇州府伐木会的不同意,成千上万的好儿郎好女子直接跑去支援。 事情到这里,当地指挥营都有了动作。 纪元赶到的时候,双方打的你来我往。 好在不管是指挥营的人,还是当地的百姓,都听纪元的话。 此事由当地官员挑起,还从查出他们把应该给修路工人的工钱中饱私囊。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杀一儆百。 “这件事只是开始,天齐国各地都发生这样的事。” “工人打砸工厂,要提高待遇。” “还有佃户烧了地主家的房子,说利息不合理等等。” “反正都怪纪元,如果不是他当初弄什么会这个会的,天齐国会这么乱吗!” 只是这样的话,天齐国也不至于改变这样大吧。 肯定还有其他的事。 太子看向他:“继续说事情,不要再抱怨了。” 巴蜀的事情发生之后,各地陆陆续续爆发了很多同类型的冲突。 其实说白了。 工部规定了给工人们待遇,要求工厂跟各地官员都要遵守。 但哪有那么简单。 他们吃惯了底层百姓的血肉,还把高利贷,把压榨百姓当做惯例,肯定继续按照“老”一套的办法。 反抗? 反抗就打,就骂,就杀你全家。 以前的百姓们就算了。 现在的却不一样。 他们通过各种工会农会,知道了自己的权利,知道了天齐国其他地方的工人不是这样。 比如滇州府,比如肃州,甚至建孟府。 而且纪大人都说了,这是他们的权益,是他们可以争取的。 民智开了,便再也阻拦不住。 佃户们开始拿着契约,说这些税收不该收,是你们的苛捐杂税。 矿工们讲,他们应该有休息时间,应该有更合理的薪酬。 修路的劳役们把锄头一扔,官府规定了,我们每日有三百文的报酬!钱呢! 收税的时候,百姓们也能掰扯一下,这些税收不对! 打我骂我?还要杀人? 真当我们好欺负吗? 永康八年,九年,十年。 这三年里,冲突一次比一次激烈,大多数的冲突都见了血。 各地的斗争反抗镇压,此起彼伏。 中间还为女子能不能上学,能不能科考,能不能做官,打的天翻地覆。 很多人都说,这是天齐国最混乱的三年。 可新派的官员们却称之为,这是天齐国最进步的三年! “到永康十年,新旧两派已经彻底杀红眼了。” 朝堂上吵,民间吵。 朝廷上打,民间打。 没错,朝会直接打成一片。 但新派官员们,多是年轻人,打起架简直得心应手。 而且他们学着纪大人的模样,还有每天起床锻炼身体的习惯。 打起架不要太顺手。 反抗最厉害的,除了贵族之外,还有皇室。 皇室本就不喜纪元,这次更不喜欢,恨不得当场杀了他。 可那时候,朝中名将邬人豪,直接在纪元家中住下,还有不少民间的义士,不要银钱也要保护纪大人的安全。 他们根本动不了手,还被纪元屡次抓住把柄。 皇室也试图掌控军权。 但军权也是由一个个士兵组成。 他们是想要皇室那样的上司,还是想要纪元这种认认真真修律法,保障他们,以及他们家人权益的上司? 前者恨不得天天克扣他们的军饷。 后者把所有物资,以及给家人的补贴都到位。 选哪个? 还用说? 便是他们的将领,也知道该选哪个的。 “父皇呢?父皇看着这一切发生吗。”太子陈咏隐隐察觉到什么。 再这样下去,朝廷岂不是纪元的一言堂? 共和,不会是纪元的年号吧? 所以大家不跪自己,肯定是纪元不让跪。 可大家又口口声声喊他太子,好像一切又没有变? 太子陈咏对纪元的心情非常复杂。 最开始接触他的时候,只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状元,反正状元每三年一个,也不是每个状元都能会做官。 第757节 他被弄到滇州府的时候,太子也只是觉得他倒霉。 之后不用说,越来越佩服这个人,以至于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已经要仰望纪元了。 所以那时候去滇州府打仗,太子很想让纪元一起,因为知道跟着他,一定能打赢。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时还让他见识到,拥有民心,是件多么好的事。 他就更想让纪元做自己的手下了,便破例去参加他的婚礼,之后又去了海边,去了比独港。 本以为一切顺风顺水。 谁知道父皇竟然怀疑他。 这才有了他直接出海的事。 现在的太子隐隐察觉到。 当年是不是纪元故意引导他出海的。 虽然他没说,可不管去比独港,还是让自己意识到粮食对民心的重要性,都是纪元刻意“引导”? 这些怀疑只是在心底而已,他也说不出来。 证据? 不可能有证据的。 纪元甚至没有直接鼓励他出海,只是说不出去也行,反正都是一样的。 可他跟三弟的争斗,还有父皇的怀疑,都让六年前的他困扰不已,让他觉得,只有出海才是唯一破局的方法。 毕竟,纪元就是去了人人都不看好的滇州府宁安州,纪元去了那里之后,带来国外的占城稻,彻底成为功臣,成为朝中人人敬佩的好官。 他以为,他也可以。 但这六年时间告诉他。 他好像不行。 反正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反而弄回来一堆动物跟异族。 太子听着这些事,心里愈发惶恐:“父皇还好吗。” 说到这,皇室成员差点哭出来:“这就要提到永康十一年跟十二年发生的事了。” 这两年,皇室的丑闻一件接着一件。 一次比一次恶劣。 比如某个王爷抢人的妻女,还把人杀了抛尸。 再有看上一个工厂,直接抢到手里,并把工厂里的人豢养起来当奴隶。 还有许多骄奢淫逸,不堪入目的事,统统被爆出来。 更让人气愤的是。 这些年频发的新旧两派冲突,也是皇室资助。 包括,对纪元夫妇两人七十多次的刺杀。 是的刺杀。 所有证据摆在世人面前,简直让人惊悚不已。 证据还表明,就连各地卓越的工人领,袖,同样在长长的刺杀名单当中。 有近一半,都成功了。 永康十一年,真正的暴,动开始了。 天齐国彻底陷入混乱。 皇室,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直到皇室基本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皇帝一脉,还是所有人把罪全揽来的情况。 “纪元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们要改律法,要新立一份宪法,限制皇室的权力。” “我们这些人,已经有名无实了!” 若不是他们还掌握跟其他小国的外交,若不是怕天齐国直接崩盘死更多人。 若不是转变过于迅速,会让天齐国久久不能平静,再走上老路。 纪元根本不会留他们。 这个皇室成员哭的泣不成声,眼底还写满了惧怕。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们的惯性里,便是纪元直接夺权当了皇帝,都还算正常? 但他不当,他要把皇帝当成一个吉祥物。 他还要分自己的权,还要立法废除所有奴隶制。 这让皇室都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元只说:“大家都是人,先把人当人看吧。” 谁是人? 那些底层的百姓? 他们,他们是有喜怒哀乐,可大家又看不到啊。 是不是人的,跟他们没关系! 你如今也士大夫,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也就是他们看不到的人,在永康十一年,十二年,在天齐国内闹出更大的乱子。 纪元带着人四处平叛,才让天齐国稳定下来。 但纪元的平叛,不是平百姓们的叛,是帮着这些人铲除当地的地主豪绅,再把他们的土地分出去。 天齐国各地一呼百应,根本没人能阻止。 等这些结束,纪元所说的宪法也出现了。 而那一年,就是旧党口中的永康十三年,新党口中的共和元年。 太子手边的茶杯碎了。 六年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太子猛然抬头:“皇室本来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是他出海的时候,带走了十万人。 十万人里,上层都是皇室最锐进的皇亲国戚,士兵都是最忠心的士兵。 甚至还有他这个,在皇室成员里,名声最好的人。 纪元把他们送走之后,皇室就被架空了一小半。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然是这样! 好个纪元! 孤要杀了你! 外面的梆子声忽然响了下,提醒人夜已经深了。 可太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发抖。 他敢杀纪元吗? 他有本事杀了他吗。 好像,是没有的。 他们出去的十万人里,只回来了四万多。 跟已经共和两年的天齐国比,太渺小了。 他连反抗,都不敢反抗。 纪元当时能把他们送走,现在,肯定还能。 他们除了接受,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如果他带回了那些高产的农作物还好说。 以他的名声,说不定能获得不少支持。 但他们没有带回来。 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一个让纪元意外的消息传过来了。 “纪议员!外面有个停靠在港口的蒸汽船!是民间的船只!船上的人说,他们好像把红薯带回来了!让您过去看看,是不是您说的那种东西!” 民间的船只,红薯? 纪元眼睛亮了。 好好好。 他就知道! 大家能找到的! 第758节 有人已经犀利吐槽了:“太子带了十万人出海,就弄来一些早就运过来的动物。” “人家民间船只,却能带回来红薯。” “看来这太子,也不怎么样啊。” 这天齐国,还是要靠我们普通百姓的! 靠那些酒囊饭袋!? 那早就亡国了! 第199章 第199章 熊丽瑞今年四十六, 生的五大三粗,从小做渔女,原本出海的船是不让女的去的。 但她不一样, 她天生方向感极强, 在海上怎么都不会迷路。 又有一把子力气, 普通男人都比不过。 成亲之后, 她张罗起来一艘普通的船,带着弟弟妹妹,相公还有相公一家子去附近海岛做做买卖。 这算走私,海边都这么做,也就法不责众了。 再说,县城的老爷们, 还要收私税呢,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日子慢慢好过起来。 当地普及了占城稻,家里的粮食有了保障,日子就没那么难了。 熊丽瑞却有一个想法。 她在看到蒸汽船的第一时间, 她就想要。 但开始那几年, 蒸汽船太贵了, 根本没人买得起。 所以她看到太子带着一百多条船离开时,忍不住骂道:“败家。” 给她一艘也好啊。 幸好有纪大人的工部在。 蒸汽船的价格逐渐降低。 鲁地有个厉害的门户,还把蒸汽机的价格压缩到非常低,让不少私人船只也用得起。 那时候熊丽瑞也挣了不少银钱,准备自己买。 永康十一年的时候,各地爆发起义, 她家也参加了。 之后还分了不少土地, 家底更厚了。 也是那时候,她买了第一艘蒸汽船。 从小生在海边的渔女, 天生敏锐的方向感,让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听说最近不少船队,都带着货物往更远的地方做交易。 他们家也去吧。 赚来的钱,能买更大的船只。 她家一直是熊丽瑞做主。 不管娘家还是夫家,都是听她的。 大家说做就做,一家子老小,只留了人看住田地,又招了十几个同乡,组成三条船的船队,准备去更远的地方做贸易。 大海茫茫。 意外实在太多了。 比如海浪,海风,还有像是永远不会停的雨。 要不是熊丽瑞对方向十分敏感,还能在夜晚靠着星星辨别方位,估计早就要要迷失方向。 他们的船队一点点前行。 最终竟然到了从未见过的大陆。 虽然没有见过,但大家却是知道的。 这就是纪大人一直想来的地方。 有人说,若不是天齐国这些年动荡不安,纪大人是想亲自出来的。 不过他不能出来,只好把地图,以及当地的风貌,甚至人种,动物都写了出来。 当然,还有纪大人心心念念的农作物。 纪大人为什么心心念念? 自然是为了他们。 为了天下的百姓。 纪大人身居高位,有没有高产粮食,都不缺他的吃喝。 他想要高产粮食,完全是为了百姓们。 他还说过,以后天齐国人口越来越多,如果不提高粮食的产量,大家还是会饿肚子。 是啊。 现在天齐国吃的饱,过的好,家家都爱生孩子。 一家四五个孩子,那是很正常的。 当然,这些年也有不同,因为纪大人还说,要优生优育。 少生,但是养的精细。 哎,反正听纪大人的就没错。 他们这一家人踏上这片大陆,面对的就是当地人戒备的目光。 熊丽瑞并未说实话,比比划划解释,只说他们这些渔民遇到风浪,被吹到这边的。 这些人看着熊丽瑞一家的皮肤粗糙黝黑,确实是渔民的模样,这才好了些。 底层人有底层人的办法。 底层人也最能理解底层人。 熊丽瑞敏锐发现,这些长得跟他们不一样的人,其实知道天齐国商船的来历,并不是傻子。 他们语言不通,就会显得很笨拙。 实际上换成自己的语言,都有自己的阴谋家政治家。 这些人防备着天齐国的人,也惧怕天齐国的人。 就像天齐国不允许其他人带走茶种一样。 当地人也不允许他们带走高产的粮食红薯。 历经三个月,熊丽瑞靠着胆大心细,终于够到不少红薯藤,全都塞到舱底,又用稻草包裹,这才松口气。 即便如此,也差点被对方发现。 但就像对方一定会找机会弄走他们的茶一样。 他们也不会放弃高产的农作物。 这并没有对错。 想要有吃的,想要保证自己一方百姓的吃食。 已经不能用对错来辩解。 反正熊丽瑞眼里透着狂喜。 她知道自己弄到好东西了,她也知道,只要能回天齐国,她们一家就会飞黄腾达! 最好快点回去。 做天齐国的头一份。 最好比那个什么太子还早。 不过这片海洋太大了,大陆也太大了。 可能他们都在这? 却看不到彼此。 熊丽瑞的蒸汽船开的飞快,她每天晚上都在看星星指路。 直到,看到天齐国的海边。 熊丽瑞让自家子女坐着小船前去报信。 熊丽瑞的子女回来的时候,还说了个不好的消息。 港口上说,太子殿下昨天回来了。 有没有带回来红薯玉米? 他们不知道。 因为还没消息传过来。 这些倒不是关键了。 关键是,他们出去这两年,天齐国律法改了。 以后再也没有奴隶,见官员皇室都不用跪拜。 纪大人说,人人平等。 这对熊丽瑞冲击极大。 可是听说,民告官,工人告工厂老板,都不会被责骂的时候,就知道她喜欢共和这个年份! 第759节 还有,什么太子殿下。 以后大家见面之后,要互相问好,不用跪!谁都不用跪! 她家之前分的田地也被重新修整,按照他家人口来分,每个人的名下都有土地。 熊丽瑞一家消化这些消息,可比太子迅速。 因为这都是对自己好的。 晕晕乎乎一阵之后,只会叫好,然后迅速适应。 都说了! 由俭入奢易! 这果然容易! 共和二年,八月初一。 远航的船只慢慢靠港。 这次岸边挤满了人,嘴里不是嘲讽,眼里都是渴望。 领头的依旧是纪元,他眼里带着期盼。 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迎接天齐国的太子。 实际上,太子陈咏也在这其中。 他们迎接的,是一个老妇人,一个带着全家出海的老妇人。 因为他们,带回来了红薯。 太子陈咏十万人出海,都没带回来的东西。 被她硬凑的三条船带回来了。 现在想否认都不行。 因为对方高举着红薯藤,兴奋的朝岸上挥手。 “是红薯!” “亩产五千斤的红薯!” “啊啊啊啊厉害啊!” “现在地少人多,红薯来的太及时了!!!” 纪元十分赞同这些话。 来的真的太及时了。 来的也太好了。 把这些农作物消息散出去的时候,纪元想过会有人去寻找农作物。 也想过会有危险。 可他知道,凭着他自己,他就算再干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一边让百姓们的权益提升,一边去海外找新作物。 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这些事告诉百姓们。 就像化远三十九年那会,组织伐木会一样。 就像化远四十年在肃州再次强调工会一样。 这些选择交给百姓们,他们就会走出一条正确的路。 算起来,好像已经过了近二十年。 化远三十九,到化远四十四。 再到永康十二年。 如今的共和二年。 十八年过去了。 当年种下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纪元嘴角带了笑,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这一次,他们绝对不会在大航海时代吃亏了。 工部最近研发的坚船利炮,也该拿出来转一转。 纪元又看了欢呼的人群,觉得自己极为渺小,渺小到只是汪洋大海里的一粒沙子。 当然了,纪元还感受到近乎吃人的目光。 把皇室忘了。 纪元按按鼻梁。 怎么能把你们给忘了。 是时候,让你们最后一点信心破灭了吧。 纪元笑着迎接熊丽瑞,熊丽瑞一家差点要跪,直接被人扶起来:“新时代了,谁都不用跪。” “熊女士,您是天齐国的救星,您带回来了高产的粮食。” 熊丽瑞被纪元紧紧扶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直接掉下来。 不跪了。 还是天齐国的救星。 真好啊。 她果然很厉害。 而且不用跪了。 太子过来的时候,熊丽瑞强忍着四十年多年的惯性,硬是没跪下去,只是学着周围人的模样,微微点头。 “太子你好。” “你们找到高产的粮食了吗。” 熊丽瑞发誓,她这个老妇人只是认真的询问。 她很在意他们家是不是头一个把红薯带回来的。 太子陈咏虽然没说话,但难看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没有。 他的豪华船队,根本比不上这个丑陋粗壮老妇人的三条船。 人 家几十个,三条船,就带回了红薯藤。 而且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做到了他们六年多都没做到的事。 他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如果换做其他人,纪元会安慰几句,带回来异族人加强交流已经很好了。 而且那么多动物,也可以丰富当地的物种,建成动物园,让天齐国的百姓闲暇的时候看看,其实也挺好的。 此刻,他却并不打算说。 因为他要说了,就像是拉偏架,就像剥夺了红薯藤的功绩。 就像是两方对垒中,让失败的一方心里好受点。 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还能得到这样的安慰,那他也太占便宜了吧。 纪元的选择是,看向熊丽瑞:“你们是头一个带回红薯藤的,只有你们。” 只有他们! 熊丽瑞想哈哈大笑,又觉得场合不对。 不过面对纪大人鼓励的眼神,熊丽瑞还是爽朗笑出声,跟她在船上的时候一样:“太好了!我们是头一个!” 太子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纪元一直都是这样。 他好像一直鼓励百姓当刁民。 就算他们反抗的激烈了,纪元也不会真的处罚,只会说出弊病,然后讲:“下次努力。” 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纪元的行事做派。 当时还觉得,他扶弱铲强,颇有些侠义精神,甚至很敬佩。 但这个强变成自己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听说当年在滇州府。 有一些伐木会借着自己人多势众,想找那些收木材商人的麻烦。 准确说是报复。 以前他们这些人随意压价,不拿伐木工当人。 他们就想报复回去。 反正把这些奸商耍的团团转。 一直到过分了些,才被当时的纪知州叫停。 还有肃州。 肃州那些沙匪马匪。 纪元也是不管的。 这些虽然是小道消息,但并非空穴来风。 他只管那些这种穷凶极恶的人。 第760节 一般的马匪,还给他们找生计。 他是在纵容! 一直是在纵容! 天齐国的刁民,都是他纵容出来了! 这个丑陋的老妇人,刚刚是想跪他们的,被纪元也硬生生拦住。 他不想被跪就算了,也不让老妇人跪自己。 可恨,实在是可恨极了。 但再恨,也要按照纪元的安排回京。 因为太子发现,如果没有人安排,他们根本不知道回去的流程,也不知道要怎么坐上蒸汽火车。 如果他们还是按照传统的方法,坐马车,或者骑马回去,肯定会被笑掉大牙。 同样要去京城的,还有熊丽瑞一家,熊丽瑞已经被正式授官,作为他家的第一个女官,她很是气派。 有人笑她皮肤跟官服看着不匹配,纪元也只是道:“那是你们的问题,是你们觉得粗糙的皮肤跟官服不匹配。” “你们改一改心态吧。” 一句话,让嘲讽的皇室跟一些顽固派脸色难看。 又让熊丽瑞高兴了。 看啊。 他就是在鼓励这些普通人当刁民,还让他们拥有权力,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权利。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天齐国有这样的人,真的是幸运吗。 这个问题,太子陈咏自己都沉默了。 当然是幸运,对皇室来说是不幸,但不能否认,天齐国有纪元就很好。 一群人兴奋地坐上蒸汽火车。 火车都通车好几年了,大部分天齐国百姓都试着坐一坐,没坐过的也见过。 可眼前的两部分人,却是从未见过,从未坐的。 太子只觉得憋屈。 他竟然跟渔民老妇人一个待遇。 可他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这是火车,蒸汽火车,他都没有坐过。 蒸汽火车速度无与伦比,景色很快往后移动,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飞一样。 蒸汽火车跟后世的高铁肯定没得比。 但放到现在,已经是最顶尖的存在,听着汽笛轰鸣,让人觉得心都在颤动。 太快了。 就像天齐国发展的一样。 他们这些人,根本跟不上步伐。 当年出海的人,基本都是皇室的精锐。 如果他们留在天齐国的时候,或许还会阻止这些发展。 但现在,完全不可能了。 天齐国,共和的年号,就像这架高速运行的蒸汽火车一样,带着所有人往前走。 京城的范围扩大了很多,车道也变得不同。 跑马的道路是泥土做的,不会伤马蹄,马车的道路是水泥做的,平坦舒适,郊区还有火车铁轨道,适合蒸汽火车。 百姓们的房屋,也从木头结构,变为木头水泥砖块的组合。 每个地方的风格不同,按照各地的习惯跟天气,做成不同类型的房屋。 可一致的是,大家的房子都更保暖,更宽敞。 这样漂亮的房子,放在之前,是有钱人才盖得起的,现在不一样了,工厂的出现,让大量工业品价格降低。 再加上如今的高速发展,不少人都在建设城市中赚到银钱,盖个房子还是可以的。 太子还发现,现在的人,衣服也变得好了,虽然更简练,但明显裁剪跟纺织技术都很好。 街上的男男女女也多起来,便是女子也在大大方方的读书,说是想上什么什么学校。 太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他不过出去六年,六年而已,他熟悉的一切都变了。 他要是不走就好了。 太子陈咏下意识看向纪元。 他不走,结局会变吗? 应该不会。 但会多出更多人命,也会多出血腥。 以纪元的脑子,他甚至会让父皇弄死他。 凭什么。 天齐国是他们家打下来的,是他们陈家的江山。 凭什么要这样做。 纪元不会给他答案。 因为他知道,既得利益者,很难放弃自己的利益。 特别是皇室,皇室占尽了天齐国的所有便宜,自然想要继续占下去。 他朝太子微微一笑:“马上到了。” 从闽地到京城,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 近四千里地,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 这还是他们中途停站休息的结果。 如果不休息的话,顶多三天就能到。 太子没记错的话,他当时从京城到闽地,用了一个多月,还是认真赶路的情况。 三天。 一个月。 差别太大了。 怪不得天齐国一切发展的那么快。 怪不得纪元刚知道他回来,就能赶过来。 到了京城,太子急不可耐的去了皇宫。 皇宫好像还跟之前一样,还有人跪拜行礼,但都是一些老人了。 说是年轻人,没有人愿意来皇宫做事,只有这些老奴们,觉得外面百姓倒反天罡,不尊礼法。 还好,还好皇宫是一样的。 皇宫还是他熟悉的世界。 太子躲在自己熟悉的世界里,去跪拜他的父皇。 熊丽瑞一家则住到京城最豪华的酒店里吃喝玩乐。 他们一家是该好好歇歇了! 还有不少报纸的记者,以及传记作者登门请求。 “请您方便讲一下找来红薯藤的经历吗。” “出海两年时间,就找到红薯了,请问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熊丽瑞女士,您的故事可以编成戏剧吗,我们请最好的编剧帮您写。” 熊丽瑞对这样的场面并没有手足无措。 她连海浪都能战胜,这些怕什么。 熊丽瑞绘声绘色讲着,里面还有不少添油加醋的东西,不过没关系,足够精彩就行了! 新时代好啊。 新时代她能当官,还能把她的故事编成戏曲! 户部农司拿到红薯藤,如获至宝,他们小心翼翼的,生怕红薯藤有损伤。 熊丽瑞对他们倒是说:“没事,这东西好活的很,在船上都发芽结果了。” 就是果子不大,天气太热还坏了,否则他们肯定给带回来。 朝中六部的名称并未更改,但里面的官员都不再是大人,而是被称为议员,或者是某某职位。 农司的人,则是专门学习农业技术的专家,有他们在,绝对是没问题的。 熊丽瑞有如此功绩,自然被皇宫邀请,说是皇帝要亲自宴请她,感谢她给天齐国带来这么好的粮食。 熊丽瑞一家开始紧张。 不过想想,外面的世界变化那么快,他们都能适应,皇宫应该没事吧? 反正现在的皇帝太子,又不能动辄杀人。 他们要是敢这样,百姓们肯定不答应,司法部门也不答应! 这么想着,熊丽瑞都是不紧张了。 第761节 纪元安排着这一切,主要负责外面的事情,皇宫里面的宴请招待,是他们自己准备。 皇室的人很在乎这些,内务府一众人等,绝对不让任何人插手。 所以这次的宴会,规格一定很高。 一定会让这些乡巴佬土包子来看看,什么帝王之乐,什么是贵族雅乐。 钟鼓之乐是帝王可以享受的。 琴瑟之乐是士大夫的。 周礼上讲,尊卑分明,不同的阶级要用不同的乐器,礼器,礼仪来区分。 要说前些年,天齐国,或者说皇宫贵族们,还不在乎这些。 但自从宪法确定,共和开启,皇宫这些老贵族们,就差在皇宫直接恢复周礼了。 从繁重的服饰,再到一丝不苟的礼仪。 从宴席上的乐器,再到舞女们的歌舞。 简直是庄重典雅,很有上古之风。 熊丽瑞一行刚开始看的时候,被这样宏大的场面震撼到。 可听着听着,又觉得没意思,还不如民间小调有趣。 纪元在一旁默默喝茶,身边的新派官员们瞪大眼睛。 好古风的东西啊! 纪元笑。 作为纯粹的欣赏,眼前的一切自然很不错。 服饰华美,舞蹈振奋,乐器更是雅音。 如果录像机在的话,纪元并不介意录下来,作为以后的历史资料保存,让后世的人知道,天齐国的文化到底有多灿烂。 可惜了。 有些人展现这些东西,并不是觉得这些舞蹈文化,有多好,有多高的艺术价值。 这其中一些人,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唱这首诗经,也不明白诗经里的意思。 他们只是利用这些东西,来区分尊卑而已。 看看贵族们用的金樽,他们用的银器,也就明白了。 对他们而言,这可不是什么文化展览,而是带着政治意味的宣示,他们是尊贵的,下面的人是卑贱的。 文化是好的,把文化区分的人,才是恶心人的。 熊丽瑞一家却被这样的场面震撼到,在看到其他人跪拜的时候,颤颤巍巍的,也想跪下。 这样的排场,这样的歌舞,这样的宴席。 果然只有天子才能享用啊。 无数的华服美食,为的就是这一刻。 彰显贵族身份。 纪元冷眼看着眼神带着躲闪的皇帝,再看着二十七八的太子,笑着道:“真是不错。” “我终于知道,大家要去什么部门了。” “修历史文化的典籍吧。” “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后人也能知道古代的规矩。” “就算以后大家用不上,作为艺术欣赏也是可以的。” 说罢,纪元看向熊丽瑞一家:“这歌舞剧有意思吧,京城的酒楼,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曲目,到时候可以去看。” 曲目。 啊? 这是戏曲一样的东西吗? 这么庄重的东西,可以让平民也看吗。 是不是不太好。 熊丽瑞忍不住道:“皇上威仪,我等只是普通百姓。” “皇上也要吃你带回来的红薯,又有什么不同呢。” 能带回来红薯的人,可比皇上厉害多了。 纪元虽然没说出来,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 在纪元眼中,这个四五十的妇人,比九五之尊没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厉害。 那个九五之尊,充满怨恨的盯着纪元。 凭什么,自己堂堂的皇帝,凭什么要跟一个丑陋的妇人比! 第200章 第200章 纪元看向皇帝。 永康皇帝眼里充满怨恨, 可他又不敢说什么。 因为他见识过,纪元是怎么带着邬人豪去杀那些贵族子弟的。 念一条罪名,就杀一个人。 犯一个错处, 便送到司法部去处罚。 这些年来, 整个皇室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很多人都觉得, 纪元人特别好。 实际上, 他才是朝中最铁腕的那个人。 永康皇帝已经被吓怕了。 甚至这场宴会,根本没有享受,他只是机械的坐在上面,做一个吉祥物。 这是纪元给他的唯一身份。 让他稳定住下面各方势力。 否则? 否则纪元说:“革,命是要见血的。” “我这样做,已经够软弱了。” 这简直可笑! 他还软弱? 永康皇帝明白, 纪元说的软弱,是他不想让民间血流成河。 否则他们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至少在纪元这里是这样。 他儿子回来,能改变这一切吗? 他不知道。 反正三儿子已经没了。 三儿子以为自己可以杀出重围。 但最后,人都不知道死在哪。 最让人恐惧的。 还是纪元私底下的那句话:“我能杀一个皇帝, 就能杀第二个。” 杀一个皇帝? 谁? 永康皇帝至今还在想, 或者他早就知道答案, 却并不敢想。 即使如此,他还是默许太子私下的动作。 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这场宏大的宴会,让在场的旧党们忍不住五体投地。 一些心志不简单的新派,也忍不住想,若他们还是以前的模式, 这样高规格的待遇, 他们是不是也能享受。 当士大夫可真好啊。 交口称赞中,纪元跟熊丽瑞的话竟然无人在意。 熊丽瑞忽然觉得有点可怕。 因为她发现, 身边那些人,似乎一瞬间成了吃人的老爷们。 跟她村里那些老爷贵族们一样。 完全忽视她这种人的存在,看向他们全家的目光里,全都充满鄙夷。 可这宴会,不是因为他们才开的吗? 众人称赞当中,纪元站起来,对方才的舞者歌者道:“你们天生就在皇宫吗。” 如今还留在皇宫的,要么是从小就在这的,要么是心甘情愿留下侍奉皇家的。 眼前的歌舞伎们,显然是前者。 众人不敢答,他们演奏之后,就一直跪趴在一旁,这也是天齐国宫中所谓的礼仪之一。 纪元再问:“现在宫外有正规的歌舞团,作为正经的营生,女子也能带着舞团,并且有律法保护。” 第762节 “你们愿意去吗。” 这话一说,不少人下意识抬头。 他们愿意! 听说在宫外,很多真正技艺好的人,还会受到追捧,可以自己置办房产,可以自己选择演出的地方。 甚至可以自己编歌舞,好的歌舞格外被追捧。 反正不会被人随手一指,就要躺在太子,皇子,等人的床上。 纪元对歌舞伎们说话。 这才让很多人看到这些人的存在。 如此恢宏的场面,是由一个个底层艺人搭建的。 纪元又转头对侍奉的宫女太监们道:“你们不想出宫吗,宫外天地广阔,再也没有身契这些东西。” “不用在这里跪着给人端酒。” 一丝不苟的宴会流程,也是这些“看不见”的宫女太监填充的血肉。 分工可以不同。 但他们,不应该被“看不见”。 参加宴会的人看不到他们的苦难。 举办宴会的,难道就能看到你们这些参加宴会的小虾米了? 如果这是一场宏大庄重的表演,那应该感谢所有参演者。 比如在场的所有人。 而不是把目光放在最上面。 “纪元!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 “你又在蛊惑什么!” 太子陈咏大声道,竟然直接抽出一把刀。 他这个动作,直接让在场不少世家子弟陷入不好的回忆。 当年的太子,就是这样杀了楚大学士! 啊?! 难道又要来一次? 陈咏根本不看众人的目光。 他简直恨极了纪元。 明明纪元可以让一切照旧,明明可以发展这些东西,然后继续当好他的大学士,当好他未来的首辅。 可他就是要跟皇家作对。 还把他们给弄出去六年。 这六年时间,就是做这些的吗? 如果纪元老老实实的,这么强大的天齐国,就是他们皇家的! 天底下,哪有臣子这样忤逆犯上。 这样的臣子就该诛九族! 陈咏拎着刀上前,邬人豪,柴烽,刘宝等人直接站起来。 但纪元说过,他们不能动手。 太子这种身份,他们若伤了他,那他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他没事。 纪元才不用担心这些。 再说了,以纪元的身手,根本也不怕冲上来的太子。 整个宴会乱作一团,再也没有之前的体面。 太子要杀了纪元。 皇家要杀了他。 还是赶紧跑吧,天下要大乱了! 新派的人赶紧冲过来,想要替纪议员挡刀。 下一秒,太子手里的刀被纪元夺了过去,用刀背拍向太子的膝盖。 太子直接跪了下去。 那个方向,正好是熊丽瑞一家。 熊丽瑞惶恐不安,直直受了太子这一跪。 方才还觉得太子尊贵无比。 这会看着,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跪的,还挺笔直。 这会再看高高在上的皇帝。 原来都是血肉之躯,也没什么尊贵体面的。 都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只是运气好,生在皇室而已。 皇室,也就那样。 还是共和好。 共和不用下跪。 此时,皇城外。 “太子想要杀了纪元!” “太子当众砍向纪议员。” “为什么?” 程亦珊骑着马,急匆匆往皇宫方向赶。 还能为什么。 皇室都要恨死纪元了。 恨不得早就想杀了他。 现在终于在抓到机会,想让天齐国官员们看到他们的体面尊贵。 纪元肯定会直接拆穿啊。 这次宴会,原本她也要去的,被纪元阻拦了,说是外面还需要她支应。 若有个万一,也可以去救人。 这就是万一! 好在程亦珊赶到时,纪元从里面走出来,跟一众人等谈笑风生,看样子都没见血。 但宫中一批批人放出来,明显再次削弱皇室的力量。 程亦珊松口气。 她这几年,一直提心吊胆的。 还好没出什么问题。 纪元缓缓朝她走过来,笑着道:“别担心。” 是不用担心了。 纪元解决了最后一环。 以后的天齐国,可以不用那样紧张了。 那些残余势力,只需要时间一点点清除。 纪元站在皇宫外面,忽然道:“其实这地方,很适合当景点。” ??? 景点? 皇宫? 纪元笑了肯定:“嗯,就是这。” “以后让他们自负盈亏。” 这样的话放在之前,肯定大逆不道,如今却可以直接说出来。 太子再次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一个人是很难改变的。 他当年冲动杀楚大学士,事后还没有任何惩罚,就注定了今日结局。 估计他也想不到,有一天,皇家的名头也没那么好用了。 他离开了六年,短时间之内,根本察觉不出这里的问题。 如今想要提刀杀人,也要看自己能不能承担了这样的代价。 反正在场不管新旧两派官员,都吓的胆战心惊。 皇权是会杀人的。 第763节 放在之前,太子想要杀谁,只是一句话的事。 杀完之后呢? 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顶多让他将功补过,再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太子身上的战功,不就是这么来的。 太子陈咏,成功把大家带回到当年的记忆里。 也注定了皇室最后的消亡,注定他们最后一股势力也彻底覆灭。 以后的他们,住在皇宫里即可。 最终会在合适的时候,彻底离开这里。 纪元长舒口气。 一步步往前走着。 心底那口气,随着步伐的轻快,也彻底放下了。 不过说起来,除了这件事之外,纪元还有个事要做。 他跟珊珊还有一场婚礼没办。 说好的忙完之后,就回建孟府,跟自己几位夫子一起,在家乡再办一场。 他感觉,好像真的要忙完了。 至少暂时要忙完吧? 说是要忙完。 但从八月一直忙十月,终于有个喘息的机会。 事情太多了,朝中改制也推行的不容易。 好在最大的麻烦已经渡过,他们只要按部就班的做事就好。 共和第二年都要结束,很多事情也终归于平稳。 纪元更是把进度赶得飞快,他跟珊珊要在年前赶回安纪村。 也幸好蒸汽火车开通了,否则时间更紧张。 他要赶紧回去,给赵夫子过八十大寿。 这可是个重要的日子。 正好今年事情也差不多了,是该回去了。 纪元跟程亦珊都忙,回去的东西,还是程二夫人,也就是程亦珊的母亲帮忙收拾的。 程家随着程亦珊回京,自然也回来了。 家里还是跟之前一样,大家住的也安心。 程大人的情况好了不少,他本就是闲散官员,之后提前致仕,沉醉于建筑设计当中。 程教谕,也就是程家二爷则在国子监教书,现在也住在他们附近。 平日纪元跟程亦珊公务,都是程家两位长辈帮忙料理的家事。 这次要回纪元的家乡,自然也是她们帮忙。 程亦珊的弟弟程亦淮还在准备明年的考试,但依旧抽出时间帮忙。 他再忙,能有姐姐跟姐夫忙吗! 不过他们暂时不跟着去建孟府。 纪元他们年前回去,是为了给蒙师赵夫子过寿。 年后才是两人补办的喜宴,等到明年两人再办婚事的时候,会回去一趟,。 现在火车方便,不用太赶时间。 一直到十一月初一,两人才踏上火车。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小黄。 小黄已经很老了。 牛活到这个岁数不容易,老的都有些走不动。 但还是想跟着他们一起。 小黄小的时候,就灵性十足。 如今更是如此。 从京城到建孟府,也只用了一天多而已,纪元程亦珊稍作停留,跟在当地教书的李锦一家,周家,还有当时的夫子们吃了顿饭。 安顿好小黄之后,他们两个又出去转了转。 纪元还跟程亦珊道:“当年我们几个在府学读书,没钱在附近读书,就住在郊外的栖岩寺,和尚们过午不食,李锦便张罗着我,白和尚,蔡丰岚在他家吃饭。” 两人此刻,正在往栖岩寺的路上走,他们走的并不快,也是闲聊。 “冬天天冷,又让我们在他家书房读书。” “四个大男人,加上他家的小厮仆人,就挤在两个屋子里。” 程亦珊算了算:“你那会才十三,占的地方小。” 纪元忍不住笑,牵着珊珊道:“但我个子高啊,一样的。” 现在回想起当年。 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纪元甚至摸了摸下巴:“我都三十五了,是不是该蓄须了?” ??? 程亦珊立刻道:“不行!” 程亦珊抬头看着纪元的侧脸,虽说两人成亲也有十年了,可纪元这张脸,却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三十五岁的纪元,比之前更加成熟,但怎么看也就二十七八的模样。 这样的脸,蓄什么须啊! 两人说话间,走到栖岩寺的山脚。 如今的栖岩寺已经不是当年冷清的模样。 人来人往,游客如织。 后山提供给贫寒学子读书的地方,也几近荒废,更多像是景点。 因为建孟府的府学开了好几个分校,学生们都有住宿的地方,朝堂每年发的补贴也到位了,不必再住到这里。 但不少男女游客口中念念有词,站在纪元,蔡丰岚,白和尚白法彬他们当年住的禅房前念道:“三位学神在上,保佑我一定考上官吏,保佑我一定通过医学考试,保佑我科举必中。” 纪元听的好笑。 程亦珊也觉得好玩,跟着拜了拜。 谁料旁边又有个女子道:“程议员您也保佑我吧,求求了,我真的想考上您办的女学。” 她都没在这住过! 这也能拜的吗? 至于方才说的三位学神。 纪元不用讲,天下学子,甚至海外学子,都以他为榜样。 蔡丰岚当年,先在肃州,后在整个西北都做过官,所在之地,各项科技全都居于领先。 之后各地起义,他也按住了西北那边的局势,甚至抽空协助当地指挥营,让西北关外的蠢蠢欲动的异族安分些。 等正式的起义爆发,他更是稳住整个西北,让各地平稳渡过这次变革。 白和尚白法彬。 从他考上进士之后,被分到刑部,之后外放做官,也是在刑部。 很早开始,他在纪元的提议下,便结合天齐国的实际情况,以及他在外做官的经验,写出如今的宪法。 白法彬因此,差点被多方势力暗杀,幸好宪法写到最后的时候,纪元直接把他安排到一处小庙的禅房里,躲过多次毒手。 考试的时候,不拜这三个人,还拜谁? 程亦珊在栖岩寺逛的很是有趣,一直到寺门即将关闭,还有些意犹未尽。 当年的纪元,就是在这考上举人的啊。 一晃神,纪元跟栖岩寺的高僧眼神对上了。 沉稳的高僧眼神写满吃惊:“纪元?!” 这哪是沉稳的高僧,分明是当年吃纪元他们糕点的小沙弥! 再见故人,纪元嘴角也是带着笑了。 从栖岩寺出来,要去的便是东市第一街了。 此地如今大名鼎鼎。 也因为天齐国取消了宵禁,此地竟然也成了建孟府府城第一个“夜市”。 晚上灯火通明,不少学生都在这里逛街。 这里也跟当年一样的热闹。 各家书坊的营销活动看的人眼花缭乱。 里面最热闹的,还是书画竞技台。 如今的竞技台跟之前大不相同,增加了不少位置不说,还设了门槛,只要能上台的,基本都是优秀的作品。 第764节 可当年纪元一幅画三千两的奇迹,谁也没能复刻。 这次来建孟府,唯一遗憾是没见到殷博士。 殷博士全家已经回了江浙,随着殷博士职位调动,以及如今火车的便捷,他们商议过后,还是在老家余姚定居。 反正如今回家方便的很,全家老小也不必跟着他跑来跑去。 至于殷博士本人,他则在天齐国各地辅助办学,各地的学校都抢着请他去。 在建孟府正荣县里,罗博士跟房老夫子也是这样的存在。 但罗博士今年都八十八了,听也听不到,说话也慢悠悠的,大家只能放弃。 差不多年纪的房老夫子身体依旧很好,他今年八十六,却颇有些健步如飞的感觉。 估计跟他年轻的时候,走遍天齐国大部分地方有关。 如今年纪上来,竟然把剩下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了走。 钱飞还派人亲自保护,好在老爷子身子硬朗,火车上也安排的卧铺,让他不会太累。 不过房老夫子知道纪元年末回来,这次也就没走,就等着纪元呢。 这些年里,纪元陆陆续续也回来过几次,但这还是头一次带自己娘子回家。 没想到的是,他还带着那头牛,小黄。 众人围上来的时候,房老夫子欲言又止,想说纪元让他名声大噪,引来不知多少人,又觉得在他媳妇面前多说,反而不好。 再看纪元对自家牛儿都那么好,心里又软得很,算了,自己的学生也没做错什么。 等一起去了罗博士家中,见他悠闲的晒着太阳,谁说话都听不到,房老夫子又笑:“这老头,也不知道是装做听不到,还是真的听不到。” 他们两个,都因为学生的名声,被骚扰的厉害啊! 纪元带着珊珊。上前行礼:“罗博士,学生纪元带着娘子回来了。” 罗博士的大儿子如今也是老头了,惊喜地看着纪元夫妇两个,不住的点头。 这两人,看着就般配,郎才女貌不说,相处的神态也骗不了人。 那边罗博士慢悠悠睁开眼,明显带了惊喜。 罗博士,还真是选择性的听人说话啊! 他那性格,还跟当年一样。 纪元在正荣县,也见了不少以前的同伴。 钱飞不用说了,他早就接管家业,孩子都一群了。 许春,李勋,李廷,甚至还有跟他最开始不对付的刘嵘。 最后还趁着学生们上课,去了趟县学。 县学扩张了不少,但看着,还没有记忆里那样大,就连他经常去的尊经阁,似乎都不算太大。 当时的他,却觉得这里已经是广阔的天地了。 纪元跟程亦珊讲了很多。 讲在这里练字,讲当时给房老夫子做茶点,又讲每次放假他们都会在门口吃碗面,再加个鸡腿。 还有抄书的时候,那字丑到不能看。 不过外面的蹴鞠场,却是他“毕业”之后新建的。 上面依旧写着,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这字每年都会重新描写一遍,已经成为县学校训了。 程亦珊只觉得感慨,心里更是觉得说不清的感受。 纪元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估计是看出珊珊的表情,纪元道:“还有最后一站呢。” “我是从村子里出来的。” 不管是这辈子的他,还是上辈子的他。 都是从村子里出来的。 此刻也要回去了。 蒙师赵夫子的八十大寿在即,他要赶紧过去。 安纪村。 跟当年完全不同了。 水泥马路,砖 头修建的房子,还有整个建孟府最大的饲料厂,都在这里。 可想而知,这地方的人有多富裕。 这些富裕都是那个小小年纪离开家乡的纪元带来的。 最初的青储料。 如今的饲料厂,都是他的功劳。 小黄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疑惑。 灵性十足的老黄牛知道这地方是它家,但它家怎么变化这么大啊! 安大海跟安小河来接纪元的时候,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兴奋。 这真的是好久没见了! 安大海已经是安纪村的村长,这个饲料厂就是他带着建起来的,带着整个村里的人发家致富。 这也得益于他在滇州府当小吏那几年。 见到最初的好友,纪元还跟珊珊介绍。 不仅如此,连安小河的母亲李盼弟也过来了。 她当年靠着识字,一直给青储料的买卖记账,之后饲料厂开起来,更有她的帮忙。 可李盼弟记得,当时是纪元力排众议,让她参与进来的。 当时的她,甚至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似乎明白了,也更感激了。 不止是她,安纪村很多人自发过来迎接,甚至来的越来越多。 这就是纪元啊。 不少人甚至有些愧疚。 当年的纪元吃了那么多苦,他们为什么没能早点看到呢。 有人也说,当年大家都苦,所以看不到别人的难处。 也看不到一个放牛孩子的痛楚。 只有纪元是不一样的。 他看到了很多人的苦,也知道很多人的难处。 然后决心改变。 比如当初冷漠的安纪村,他们隐约知道孤儿的日子,也隐约知道各家的不算好过的难关。 可都下意识选择忽视。 因为自己都要为下一顿饭考虑,哪有功夫想那么多。 但现在的安纪村,大家认字了,学习了,心也更软了。 安纪村的养老院,救济院,扶贫所,甚至是天齐国最早开设的。 好像终于有余力,帮助更多人了。 意识到这些,不少人对纪元确实有愧疚,虽然知道,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可那份愧疚还是说不清道不明。 不过安纪村里,还是有一个人不用愧疚的。 今年八十大寿的赵夫子。 赵夫子拄着拐杖,被孙儿一家扶着出来,脸上写满骄傲。 他的学生,他的学生,太让人骄傲了。 当年纪元去考县学,自己问他,读书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 自己说,是汲汲于斯道,汲汲于天下,全看他自己。 谁会想到,他会交出这样让人叹服的答卷。 纪元,便是天下第一的好学生。 纪元朝赵夫子行了大礼。 这不是封建礼节,是他对夫子是真心感谢。 感谢他在自己刚过来的时候,开了那扇读书的窗。 让他跟小黄,有个容身的地方。 也感谢赵夫子的那个问题。 让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并且在以后读书的日日夜夜里,更加坚定这个想法。 如今做的虽有不足,可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会继续写这份答案,直到最后。 纪元起身,看着截然不同的安纪村,心里的愿望更盛。 这才哪到哪呢。 生命不止,奋斗不止。 第765节 说不定等他老的时候,都能登月了! 航海时代他们要。 航空时代? 也要! 不过现在? 还是好好给蒙师过寿。 以及带着自家娘子看看他放牛的地方? 在村里安顿下来之后,小黄摇头晃脑的,带着两个人往前走。 放牛的地方啊。 它记得! 旷野当中,只有这一家三口慢悠悠走着。 十一月份的天气雾蒙蒙的,路过不少人揉揉眼睛,感觉这一家好像很不一样,有点不敢跟上去。 众人忍不住继续看向他们,看着他们走到变化堪称翻天覆地的野外当中。 不变的,还是小黄慢悠悠的吃草,放牛的人淡定的跟着。 只是周围的房屋道路,以及前方的工厂,告诉大家,如今的安纪村,真的不一样了。 不仅是安纪村。 正荣县,建孟府,天齐国,都不一样了。 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看着纪元的背影,非常相信这件事。 这个放牛的人,会带着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